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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柯科迪男孩
1723—1746年

這是歷史上最有趣的傳說之一。大約在1726年,瑪格麗特·斯密帶著她唯一的兒子,快3歲的亞當·斯密,和他的舅父一起住在法夫郡斯特拉森德利,這里距離他們在蘇格蘭東海岸柯科迪[1]的家只有幾英里。偉大的約翰·雷是19世紀時亞當·斯密傳記的作者。根據他的記錄,當時發生了這樣一件事:[2]

一群過路的吉卜賽人偷了這個孩子,孩子的母親一直找不到他。忽然有一位紳士說他在幾英里外碰見了一個吉卜賽女人背著一個可憐的孩子。巡警立刻出發…… 他們在萊斯利森林找到了那個吉卜賽女人。女人一見到巡警就把孩子扔下逃跑了,最后孩子被帶回了母親身邊。

后來人們常常講起這個故事。斯密的朋友,哲學家杜格爾德·斯圖爾特,在第一次談起這個故事時曾稱贊道,這次救援“為世界保住了一個天才,他命中注定要擴展科學的邊界,并為歐洲的商業政策帶來新的啟迪和改革”。[3]但任何好事導致的結果可能都是雙向的,亞當·斯密后來“心不在焉”[4]的形象廣為流傳,約翰·雷也曾調侃道:“我擔心他會成為一個可憐的吉卜賽人。”

亞當·斯密一直在母親的關注中生活,他們母子之間的聯系異常緊密,在一起生活了60多年。斯密出生于1723年6月5日(或者更早),他和牛頓一樣是個遺腹子。他的父親老亞當·斯密在他出生前5個月就去世了,年僅43歲。老斯密通過公共服務和法律工作一路晉升,最終成了柯科迪的海關監察。斯密家族在歷史上留下的信息很少,但我們可以知道他們大概來自阿伯丁附近的西頓地區,老斯密從那里出發去愛丁堡學習法律。1705年,他成為蘇格蘭勞登伯爵的私人秘書。勞登伯爵是當時蘇格蘭的兩位國務卿之一,參與了《聯合法案》[5]歷經兩年的復雜談判,1707年英格蘭和蘇格蘭通過了《聯合法案》。在那一年,老斯密成為格拉斯哥市的公民,他的家庭與這座城市更加緊密地聯系在一起,而且他還獲得了一個皇家職位——軍事法庭書記,負責軍事審判。同年,他還被任命為律師,取得了提供財務和不動產咨詢服務的資格,這是一個很有專業含金量的職位。

老亞當·斯密結過兩次婚,這兩次婚姻都幫助這個出身小士紳階層的年輕人提升了社會地位。他的第一任妻子,莉莉婭斯·德拉蒙德(或者叫莉莉),來自愛丁堡一個有名望的家庭。1709年他們有了一個兒子休,他是亞當·斯密同父異母的兄弟,比斯密大14歲左右。莉莉生下孩子后不到10年就去世了,只給丈夫留下了一個孩子。1715年爆發了詹姆斯黨人叛亂[6],這次叛亂在謝里夫繆爾戰役之后無疾而終,戰亂逐漸平息,漢諾威黨被阿蓋爾公爵二世控制,軍事法庭有很多工作需要老斯密處理。

當時老斯密還擔任柯科迪的海關監察。他從愛丁堡去了柯科迪,顯然心存疑慮,但仍期望能從蘇格蘭海關系統的重組中獲得一些好處。柯科迪到福斯灣的直線距離僅10英里,但是當時橫跨海洋的福斯大橋尚未建成,海灣邊的陸路十分漫長。于是當地人把那個長條形的小鎮稱作“長鎮”。小鎮的建筑就在海岸邊沿著一條主干道蔓延開來,鎮子長約1英里。這個地方在歷史上頗有地位和淵源:此地大概從1450年開始就是皇室自治區,有資格進行海外貿易和銷售外國商品,并且有資格派代表參加議會。16世紀,柯科迪港口一直是蘇格蘭向歐洲大陸輸出煤炭、鹽和亞麻的出口,是一個繁榮的貿易中心。但是17世紀40年代的內戰,威廉三世和瑪麗二世統治期間與法國的戰爭,17世紀90年代的歉收和饑荒等一系列事件對貿易造成了嚴重沖擊。再加上后來美國殖民地的擴張,尤其是煙草貿易的發展,導致蘇格蘭的貿易經濟中心越來越向格拉斯哥和西部地區轉移。1707年英格蘭和蘇格蘭的聯合加速了這一進程,在《航海法案》的要求下,蘇格蘭貿易商不得不融入更大的英國市場。

老斯密于1714年抵達柯科迪,當地經濟正處在下滑期,到1755年,該鎮人口減少到2 296人,幾乎不到1個世紀前的半數。而且由于海關監察的收入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針對貿易額的收費,經濟衰退對老斯密的財務收益很不利。更糟糕的是,由于停止了征收農業稅,為了彌補財政虧空,新的愛丁堡海關專員委員會又開始大力打擊走私,激起了當地人民的不滿。老斯密本人聰明且有教養,他年輕時曾前往法國,在去波爾多的途中還遭遇過海難。他的家中充斥著自由主義的氛圍,家里的小圖書館藏有大約80本書,大部分是法律類、宗教類,也包括歷史、文學和自我提升的書籍??驴频系牡乩砦恢煤芸拷鼝鄱”?,但是從文化、經濟及政治方面看,與愛丁堡咖啡館高談闊論的大城市氛圍還是相差甚遠。

不過斯密家族在這個小鎮還是有了很大收獲:老斯密認識了家庭背景深厚的瑪格麗特·道格拉斯,她是法夫郡望族的后代,她父親來自道格拉斯家族,母親來自巴爾福斯家族,都是有影響力的大家族。道格拉斯家有很多軍方的人脈,瑪格麗特的父親羅伯特·道格拉斯也曾在1689年被任命為民兵團的上校。這些似乎給亞當·斯密留下了深刻印象。在很多年后的1763年,詹姆斯·博斯韋爾記錄道:“格拉斯哥的斯密先生曾告訴我,他的朋友們曾因為不想讓他參軍而試圖割他的喉嚨。”[7]作為亞當·斯密曾經的學生,博斯韋爾認為這個故事非?;奶?,之后認識這位知名哲學家和政治經濟學家的人想必也有同感。

瑪格麗特和老斯密在1720年成婚,但不到3年老斯密就去世了,死因不明。對這位準媽媽和她年輕的繼子休而言,老斯密的死是莫大的打擊。對休來說,他再次失去至親。也許正是出于這個原因,瑪格麗特給亞當·斯密取了和父親一樣的名字,并且一生都與他非常親密。和許多喪父或是父親缺席的成長故事一樣,亞當·斯密繼承了父親的生活,他在長大后成了一個嚴肅的年輕人,把大部分時間花在思考法律、貿易以及如何優化經濟上,后來還加入了蘇格蘭海關委員會(不僅僅是柯科迪的監察)。

許多人認為亞當·斯密出生在柯科迪的高街(可惜房子早已被拆除)。在兒子出生前,老斯密可能已經預感到了死亡,他在1722年11月,也就是他去世前兩個月,重新立了遺囑。遺囑中指定了“導師和監護人”(都是男性)來幫助瑪格麗特撫養孩子。被指定的人中包括亞當·斯密的兩個叔父,以及其他一些和斯密夫婦有私人關系或社會關系的人。來自鄧尼克[8]的詹姆斯·奧斯瓦爾德是其中之一,他雖然是外地人,但已經成為當地最大的地主,他支付了老斯密葬禮的費用;還有老斯密的一個侄子和一個堂兄,名字都叫威廉·斯密,他們一個為有權勢的阿蓋爾公爵二世當秘書,另一個在阿伯丁的馬里沙爾學院做校董秘書;還有亨利·米勒,他是著名的大衛·米勒的親戚,在柯科迪的一個學校當校長;還有兩個出身顯赫的監護人來自佩尼庫克的克勒克家族,一位是約翰·克勒克男爵二世,他曾在萊頓大學學習歷史,并在羅馬的科雷利門下學習歷史、建筑和音樂,他擁有財政法庭男爵的肥差,還積極推動啟蒙思想在科學、藝術和文化等領域的深入發展;另一位是來自禮斯頓謝爾[9]的約翰·克勒克博士,他是公共衛生方面的革新者,也是1729年愛丁堡醫院的創始人之一。可見,亞當·斯密雖然缺少了父親的陪伴,卻是在一個多元而龐大的親友網絡中長大的,他周圍的長輩人脈豐富、樂于助人,有獨立思考能力,并且富有遠見。

即便如此,年輕的單身母親的生活還是很艱難。那時每4個孩子就有一個會在出生時或嬰兒期夭折。[10]小亞當·斯密常常生病,休的身體也不強壯,而他們家有時也拿不出錢來。1730年,瑪格麗特不得不寫信給勞登勛爵,追討他拖欠的一只債券的6年利息。那時勞登勛爵因為南海經濟泡沫的崩潰而陷入了財務危機,瑪格麗特在信里表示自己“非常貧困”。[11]道格拉斯家的親戚也沒能提供多少經濟上的幫助,直到1750年12月,亞當·斯密27歲時,瑪格麗特才從她父親的遺產中獲得一些錢。

雖然在經濟上總是緊張,瑪格麗特仍然對亞當·斯密投入了很多的愛和關注,斯密對母親也是一樣。杜格爾德·斯圖爾特在1793年記錄了斯密的一生,那時距離斯密離世不久,斯圖爾特的記憶還很鮮活,他寫道:“人們指責她(斯密的母親)對他(斯密)過于放縱和缺乏限制,但是這并沒有對斯密的性情造成什么壞影響;斯密也從回報母愛中獲得了難得的滿足感,他在60年的漫長歲月中盡可能地孝順母親?!?/p>

休被送到珀斯的一所寄宿學校,后來他像他的父親和斯密家族的其他親戚一樣,在當地海關大樓中工作,直到1750年去世。亞當·斯密則去了柯科迪的一所學校。那是一所不尋常的學校。1496年,蘇格蘭議會通過了一項教育法案,要求“所有男爵和富裕的自由人”將他們的長子在八九歲時送入文法學校學習拉丁語,并在三年后學習法律。該法案的目的是在蘇格蘭建立義務教育體制,旨在加強地方政府的行政能力,改善司法效率,讓“窮人不需要為了每一次小糾紛都來找領主當主審人”。這項法案提升了教區學校的質量,讓教區學校有能力為當地學生提供文法教育??驴频系膶W校就是這樣一所學校,它成立于1582年,在亞當·斯密上學時由大衛·米勒接手。米勒原本在附近的庫珀的一所學校當校長,被重金聘請來。或許是由于雄心勃勃的“鄧尼克夫人”的推動(即奧斯瓦爾德夫人,她早年喪偶,有個兒子需要接受教育),1724年,市議會不僅同意提高米勒的薪水,還要提高學費,建一棟新校舍,并且完全采用米勒制定的課程大綱。

這是一項明智的投資。米勒不僅教他的學生閱讀、寫作和算術這些基礎知識,更提供了一種古典教育方法,包括古代歷史、拉丁文(還有希臘語的啟蒙)和宗教教育,還包括回答在教理問答中的問題。另外他也讓學校更注重有效的自我表達和修辭教育。其他類似的學校并非不知道這些理念,那些學校紛紛組織演出約瑟夫·阿迪遜的《加圖》(一出宣揚斯多葛派的自律和自立理念的戲劇,在18世紀備受推崇)。米勒在這方面走得更遠,他自己創作了一部戲劇,亞當·斯密正好參與其中。[12]米勒成立了“皇家咨詢委員會,為男孩們提供正規教育及所有其他發展的基礎”,他讓男孩們模擬組建了一個理事會,模擬聽取不同行業的成員提出的請愿并做出回應的情景。通過這種方式,米勒的學生們接觸到了公開演講,更確切地說是接觸到了“公共生活”,同時也向他們的父母傳遞了明確的信息——如果他們希望繼續享受這些教育成果,就應該接受更高的學費,并繼續送孩子去學校。這得到了家長們的熱烈歡迎。

在《國富論》中,亞當·斯密大力稱贊蘇格蘭的教區學校體系,認為英格蘭的慈善學校相比之下做得不夠好。他一定是想到了自己經歷的學校教育。他對拉丁文法學校更傾向于教授初級幾何和力學的做法很失望。他接受了充分的良好的經典教育,在后來進入格拉斯哥大學時甚至獲得了可以豁免第一年的補習課程的資格。亞當·斯密在結交同輩朋友方面也很幸運。他最重要的一個朋友是小詹姆斯·奧斯瓦爾德,他比斯密年長8歲,后來成了一個杰出的地方議員,他是斯密終身的朋友,后來的研究者認為是他引發了斯密在政治經濟學方面的興趣。另一位重要的朋友是約翰·德賴斯代爾,他是蘇格蘭教會溫和派的重要成員。還有亞當一家杰出的建筑師,威廉和他的3個兒子,其中一個兒子羅伯特·亞當后來成了國王的建筑師,設計了寇松家族的華麗宅邸、凱德爾斯頓莊園和愛丁堡皇家交易所,并且開創了富有個人特色的新古典主義風格。

對年輕的斯密來說,柯科迪本身就是一個教育場所:它的規模不大,可以讓他深入了解,同時又很精彩和多樣化(可以開闊眼界)??驴频系氖袌?,就像所有類似的市場一樣幾乎就開在家門口,有大量的行會制定規則,依靠慣例行事。在社區生活中起核心作用的當地長老教會也以同樣的方式運行??驴频弦彩且粋€活躍的國際港口,在17世紀曾有一個拉脫維亞領事館。因為這些淵源,尤其是對熟悉海關大樓的人來說,柯科迪能提供很多關于貿易的信息,啟發各方面的深入見解,例如貿易的類型、條件、模式等等。尤其是當時盛行的走私行為對年輕的亞當·斯密來說一定很容易接觸到,可能就是這一現象啟發了他對走私的成因和影響的早期思考。同樣還有經濟增長帶來的影響。到18世紀30年代中期,法夫郡的經濟開始改善,尤其是亞麻貿易的發展,受到當地經商的地主的推動。奧斯瓦爾德家在帕斯黑德(離柯科迪鎮不遠的地方)的制釘廠,可能在很大程度上啟發了斯密后來的勞動分工論。斯密在去往鄧尼克的大宅的路上,有很多機會觀摩釘子的制造過程。如果我們的猜測沒錯,這些場景給斯密提供了很多素材,這個闡釋工業專業化的簡單例子在《國富論》中占據了核心位置。

年輕的亞當·斯密身體并不強健,他的筆跡一直都是“圓形的小學生筆跡”。[13]在他的一本學校教科書中仍然可以見到他大而圓的字跡,好像寫得很費勁似的。但顯然他是一個非常優秀的學生,并且素有和善可親的名聲。斯圖爾特記錄說:“斯密先生很快就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他對書籍充滿熱情且記憶力非凡。他孱弱的身體使他無法參加更多的娛樂活動,但他仍然深受同伴喜愛,他性情獨特,不僅溫和,還十分友好和慷慨?!?/p>

1737年10月,亞當·斯密上了格拉斯哥大學。這個選擇并不是提前決定的,他原本可以有更合適的去處——比如近在咫尺的圣安德魯斯或者愛丁堡,雖然要跨海但也不遠,另外斯密家族和阿伯丁的馬里沙爾學院也一直都有聯系。但斯密命中注定要去格拉斯哥。對蘇格蘭來說,當時的格拉斯哥和格拉斯哥大學都處于快速變化中,斯密在其中做了不小的貢獻。

1707年英格蘭和蘇格蘭之間的《聯合法案》在當時引起了極大的爭議,幾年后爭議也沒有平息,因為古老的蘇格蘭獨立問題一直反復引起紛爭。英格蘭和蘇格蘭的聯盟,到底是因為蘇格蘭在經濟和政治上太弱勢需要聯盟,還是英格蘭單方面壓迫和操縱的結果?作為一個國家,蘇格蘭與英格蘭聯盟究竟是獲得保護并走向強盛的手段,還是剝奪了蘇格蘭與生俱來的獨立權的一種徹底的背叛?這些對立的觀點總是使人們爭論不休。

蘇格蘭人和英格蘭人的利益一直是對立的,聯盟主義本身就是一個現代才有的發明,很不符合蘇格蘭傳統。但無論怎么爭論,在某些關鍵問題上事實很清楚。首先,蘇格蘭在17、18世紀之交在經濟和金融方面都在苦苦掙扎。蘇格蘭的制造業很少,經濟規模小,絕大多數地區是農村,出口產品也局限在食品和原材料上。17世紀90年代,蘇格蘭發生了多次糧食歉收,導致許多人因饑荒而死亡。于是大量的人口遷出,1650—1700年,多達10萬蘇格蘭人在愛爾蘭的阿爾斯特定居。在一個貿易完全由國家控制的時代,蘇格蘭非常缺乏經濟和軍事力量,以至于它面對英格蘭的高關稅和《航海法案》[14]幾乎無能為力?!逗胶7ò浮芬螅c英格蘭的殖民地進行貿易必須使用英格蘭船只,并且煙草、棉花、糖等重要的“清單商品”必須在英格蘭港口靠岸,并向英格蘭交稅。

在1707年以前,《航海法案》和英格蘭商業政策極大地限制了蘇格蘭的外交政策和經濟增長。另外,17世紀六七十年代的英荷戰爭,以及1689年威廉三世和瑪麗二世加冕之后與法國的戰爭,也對蘇格蘭貿易造成了破壞。1698—1700年,蘇格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嘗試在達里恩(位于被西班牙控制的巴拿馬海岸)建立殖民地,遭遇了災難性的失敗。英格蘭把蘇格蘭建立殖民地的行為視為挑釁,他們不擇手段地想打消西班牙與法國之間任何可能的聯盟形式。另外,由于蘇格蘭自身的領導和計劃不力,西班牙的強烈反應,以及猖獗的疾病,殖民地的狀況十分萎靡。隨后不久,在殖民地計劃進行第二次融資時,倫敦商人的撤資宣告了殖民計劃終結。隨著殖民地的崩潰,那里大概1/4的資本流入了蘇格蘭低地。

18世紀,經濟疲軟加劇了蘇格蘭在政治上的脆弱。蘇格蘭的3個地區——高地、島嶼、低地,在地理環境上非常不一樣,在語言上也有很大差異。當時大多數高地人講蓋爾語,在社會和經濟上也有不同的宗教信仰。1603年,英格蘭人不得不向北拓展主權,達成了所謂的“皇冠聯盟”,蘇格蘭的詹姆斯六世,在英格蘭女王伊麗莎白一世去世后,也成了英格蘭的國王,即詹姆斯一世。雖然蘇格蘭人為此而自豪,但是外交決策中心跟隨新國王轉移到了倫敦。彼時英格蘭和蘇格蘭仍然是獨立的王國,[15]擁有各自的政府機構,但是英格蘭作為一個更強大的國家一直更受青睞。相反,蘇格蘭議會在大部分時候既沒有表現出獨立行動的能力,也沒有顯示出獨立的意愿。

關于兩個國家締結更深層次的政治聯盟的設想,在當時已經不是一個全新的想法。1657年,克倫威爾的第二屆議會就是一個聯合議會,包括30名蘇格蘭成員(和30名愛爾蘭成員)。1660年查理二世即位后解散了議會,但這些蘇格蘭人仍然請求留在英格蘭。1689年,聯盟計劃又邁出了一步,蘇格蘭貴族大會議向威廉三世和瑪麗二世發出了繼承蘇格蘭王位的邀約。威廉和瑪麗接受了蘇格蘭王冠,這次皇權轉移不是通過篡奪,也不是假借任何神權或者世襲權達成的。這一事件說明,除了國王本身,蘇格蘭和英格蘭之間可能存在著更廣泛的利益共同體。但是蘇格蘭人拒絕了天主教國王詹姆斯二世/七世對王位的要求,故意推舉了一個新教徒(還是由長老會提名的),這引發了極大的爭議。1689—1691年的詹姆斯黨人叛亂被威廉三世鎮壓了,但是詹姆斯主義的火種在蘇格蘭埋藏下來,在之后的50年甚至更長的時間里,總是時不時引發叛亂。

英格蘭國內長期以來一直對聯合蘇格蘭持反對態度,或者頂多算是無動于衷。在17世紀,各種試圖推動聯盟的嘗試都失敗了。但到了1705年,一切都發生了變化,主要原因是安妮女王在三年前繼承了王位。1701年頒布的王位繼承法規定,安妮女王去世后將由一位新教國王繼承英格蘭和愛爾蘭的王位,但是唯獨蘇格蘭沒有達成這樣的協議。于是,安妮女王的繼位重新點燃了蘇格蘭的爭端,詹姆斯黨選舉成功更是火上澆油。這反過來又引發了蘇格蘭議會內部長期以來的不滿情緒,蘇格蘭議會于是拒絕提供財政支持(用于政府的行政管理),并且通過了一系列措施,旨在限制王位繼承和軍事權力,以保證貿易自由。英格蘭人認為這一舉動太激進,尤其是在當時極端敏感的國際形勢之下。1701年,在西班牙王位更替之時,英國再次與法國開戰。法國國王路易十四不停煽動詹姆斯黨叛亂,甚至放出傳言說法國可能會入侵蘇格蘭。

1704年末,馬爾伯勒公爵在布倫海姆擊敗法國人,這一決定性的勝利終于讓緊張的局勢有所緩解。但這只是暫時的,因為在女王的軍隊中,很多精銳部隊主要是由蘇格蘭人組成的(即便在現代也是如此)。于是,在安妮女王的首相戈爾多芬和馬爾伯勒將軍領導下的威斯敏斯特政府極力推動“合并聯盟”,希望兩個國家的政府合為一體。他們希望可以一舉解決眼下的經濟、政治、安全各個方面的問題。但是蘇格蘭教會擔心聯盟會導致主教位置被安排給外來人,于是帶領民眾強烈反對。民眾激昂的情緒引發了暴力抗議和騷亂。

1707年1月16日,蘇格蘭議會以110票對67票通過了建立聯合王國的法案。對議會當時的情形,至今仍有很多學術上的爭議,但可以肯定的是,有人采取了大范圍的經濟上或者其他方面的拉攏措施,尤其是拉攏了飛行黨[16]的25票。這個小黨派之前并沒有表示支持,最后卻全都投了贊成票。另外,英格蘭也發出了威脅——如果法案不通過,他們將會報復反對者。

還有兩個關鍵因素大大減小了法案通過的障礙。首先,《聯合法案》的主要反對派(國家黨和騎士派)被分化了。國家黨即長老會,他們對詹姆斯二世的回歸完全敵視,而騎士派則站在詹姆斯黨一邊。原本大眾強烈的反聯盟情緒可以起到團結作用,不同黨派有可能暫時放下分歧,但是當時太缺乏有效的領導力將他們團結起來。

另一個重要原因是,威斯敏斯特政府為了確?!堵摵戏ò浮帆@得支持,做出了許多讓步。1706年的《安全法》保障了蘇格蘭教會一直以來的權利和長老會治理制度。蘇格蘭公法被納入聯盟,蘇格蘭私法及其法律實踐、法院和法庭的地位仍然受到保護,蘇格蘭皇室成員和地方政府制度的特權也繼續保留。在很多方面優于英格蘭的蘇格蘭教育系統沒有受到影響,選舉制度也沒有受到影響。蘇格蘭許多的重要機構,比如銀行,都保持不變。威斯敏斯特政府的資助項目,無論在本土或者帝國范圍內,民用或是軍用,蘇格蘭人都有資格爭取。并且,蘇格蘭得到了一筆高達398 000英鎊的巨資,用于償還英格蘭國債,以及補償達里恩災難造成的損失。有些憤世嫉俗者可能注意到了,這筆錢明顯影響了飛行黨的立場。這些并非微不足道的瑣事,也不僅僅是政治上的讓步。這些跡象顯示了聯盟對蘇格蘭制度的重要性和獨特性的認可,也說明了聯盟并非由英格蘭一廂情愿的傲慢主導。后來的事實也證明了這一推斷。

對蘇格蘭人來說,最大的長期收益是蘇格蘭和英格蘭形成了一個單一的經濟實體。蘇格蘭商人能夠從共同市場中獲益,比如長期以來一直被抨擊的《航海法案》終于強制執行,給蘇格蘭帶來了關稅保護,免受外國競爭影響,這離不開英格蘭快速發展的殖民地貿易。不過,在新的聯盟議會中,蘇格蘭嚴重缺乏代表,因為議會成員的組成方式是基于財富比例而不是人口比例。但是無論如何,聯盟在經濟方面的優勢是壓倒性的。

1760年,亞當·斯密寫道:“聯盟給這個國家帶來了無限的好處?!碑敃r蘇格蘭的主要思想家也普遍認同這個觀點。正如斯密在《國富論》中寫的那樣,這種福利不僅僅是經濟上的:“通過與英格蘭的結合,蘇格蘭中等階級和較低階級的人民得以完全擺脫一直壓迫他們的貴族?!睂嶋H上,邊界以北的地區也已經開始感受到商業社會帶來的好處。不過斯密也指出:“它的直接影響是傷害了該國每個人的利益?!毙侣撁似鋵嶉_局不利。在1708年,尤其是在1715年,詹姆斯黨人的叛亂非常嚴重:來自倫敦的新法律威脅到了蘇格蘭教會的地位,迅速重新點燃了蘇格蘭的反聯盟情緒;人民對增加的關稅和消費稅感到非常憤怒,英格蘭也被猖獗的蘇格蘭走私活動激怒;與此同時,蘇格蘭樞密院的意外解散也降低了政府管理這些長期危機的效率。在聯盟開始體現價值之前,蘇格蘭經歷了至少30年的混亂期,1745—1746年,蘇格蘭還遭遇了最后一次詹姆斯黨人叛亂的沖擊。

因此,亞當·斯密的早年生活是在蘇格蘭經濟充滿混亂和不確定的痛苦的調整期中度過的。蘇格蘭的困難并非官方宣稱的由于高額稅收流失而導致的財政失血,實際上大多數的稅收都留在了蘇格蘭境內。真正的原因在于這個國家底層的孱弱,蘇格蘭缺乏利用新的開放市場所需的農業技術、商業技能和資本,而在這些方面英格蘭商人早有積累。與此同時,來自英格蘭商人的激烈競爭(從羊毛到釀造業再到紙張制造業),以及已經進行了至少1個世紀的經濟中心轉移(面向北海的東部地區的貿易正在衰落,而面向大西洋的西部地區的貿易加速崛起),都嚴重打擊了蘇格蘭貿易。

蘇格蘭人在尋找新市場和融資方面非常聰明,在走私方面也體現出非凡的專長。[17]據估計,蘇格蘭商人逃避了從殖民地進口貨物的一半以上的關稅,使他們有機會超越英格蘭人。早在18世紀20年代,格拉斯哥因偏北的緯度,盛行的信風以及在克萊德河的位置而受到青睞,成了煙草貿易中心,控制著約15%美洲合法進口的煙草。到18世紀40年代,貿易迅速擴大,在接下來的10年里,僅格拉斯哥的煙草進口量就超過了包括倫敦在內的所有其他英國港口。

這是被稱為煙草領主的城市寡頭們的時代,其中最偉大的是約翰·格拉斯福德。小說家托比亞斯·斯摩萊特稱他擁有一支由25艘船組成的船隊,在一年內交易了超過50萬磅的貨物。他們的利潤流轉到了其他貿易活動中,農業和工業生產中,以及壯觀的房屋建設和城市的西部擴張里。格拉斯哥曾在1652年的大火中遭遇滅頂之災,當時1/3的建筑物被毀,1677年再次被毀。直到經過50年的恢復后,英國作家丹尼爾·笛福[18]才有機會稱贊它是“一座非常精美的城市……房子都是石頭建造的……總而言之,這是英國除了倫敦之外最干凈、最美麗、最好的城市”。

瑪格麗特對她聰明的小兒子的未來雄心勃勃,對她這樣的母親來說,格拉斯哥預示著未來。在管理方面,格拉斯哥一直由皇室、當地的大亨以及越來越多的煙草商主導。在宗教方面,蘇格蘭西南部的長老會賦予了這個城市虔誠和正直的性格。商業和宗教并不總是和諧共存的,但它們都嚴格遵循1688年光榮革命的解決方案——新聯盟和漢諾威王朝的繼承權?,敻覃愄匾约皝啴敗に姑苣切├碇堑摹皩熀捅O護人們”不會厭惡這些,因此他注定要去格拉斯哥大學。

格拉斯哥大學由格拉斯哥主教威廉·特恩布爾創立,校址最初位于格拉斯哥大教堂的教區內,但到了18世紀初,該校已經擴大到能容納200 ~300名學生。格拉斯哥大學的建筑非常宏偉,有一座高聳的塔樓,仿照牛津大學和劍橋大學的風格建造,在高街上有兩個四方庭院。這是一個小型的學術圈:與愛丁堡相比,更加本土化、更學術、更嚴謹,但與周遭城市頑固多疑的長老會氣質相比又要溫和得多,非常適合亞當·斯密。斯密在1737年入校時只有14歲,但這在當時并不算異常的入學年齡,當時的格拉斯哥大學處在一個重大的變革期。

變革的原因是教會和皇室之間的沖突。格拉斯哥長老會負責該市的宗教事務,一直留意著大學里可能存在的非正統觀念。在18世紀20年代,長老會特別關注神學教授約翰·西姆森的教學。西姆森想要證明新教徒信仰的基礎(蘇格蘭教會的正統觀念則基于加爾文主義)在于人類的理性,而不是上帝的啟示或恩典。他的教授職位因此被暫停,經過一場騷亂和兩次蘇格蘭教會召集的審判大會,他最終被迫完全停止教授神學。當時的當權者是伊萊伯爵(即后來的阿蓋爾公爵三世),他是一位老成的政治家,在首相羅伯特·沃波爾爵士的支持下成為事實上的“蘇格蘭國王”。他們與當地的巨頭一起控制著市政府,長期以來一直關注激進的長老會主義的發展,他們通過暗中支持大學里溫和的長老會教授,邊緣化那些更極端的觀點來與之對抗。

從更廣泛的層面來說,學術改革的壓力越來越大,公民領袖、商人、日益崛起且雄心勃勃的“中等階層”(他們反對專注于雞毛蒜皮的經文解讀,以及對權威和拉丁語講座的盲從),以及那些想要放開大學教育但同時保留其廣泛的道德和宗教基礎的人都在提出自己的訴求。1726年,由于伊萊伯爵,格拉斯哥大學開始了快速的現代化進程,其組織架構、課程設置、教學方式都進行了改革。以前的學監體系要求每個班級由一個學監管理4年的學習期。這種體系被廢除了,專業教授體系第一次出現。邏輯學、形而上學、道德哲學、自然哲學,都分別設置了專科教授。亞當·斯密應該比較認可這種新的分工方式,后來他自己也擔任了兩個學科的??平淌?。

像他的同學一樣,斯密研究過這些常見的學科,以及古代語言學和作者生平,當然還有神學。但他最早的興趣在自然哲學(也就是今天的科學),特別是物理學和數學。1687年牛頓的《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 問世,徹底改變了大學的基礎學科。牛頓從第一定律出發,建立了一個全新的強大的理論體系來解釋行星和其他天體的運行以及引力。格拉斯哥大學的數學教授羅伯特·西姆森是被禁的神學家約翰·西姆森的侄子,他是牛頓的追隨者,也是古希臘歐幾里得幾何學專家,他為精確科學中的示范性推理設立了黃金標準。羅伯特·西姆森的高質量教學,牛頓的動力學,以及歐幾里得推理的精確度,這三者的結合似乎使亞當·斯密發掘到了一些令人陶醉的東西。

對年輕的亞當·斯密影響更大的是自1730年起擔任道德哲學教授的弗蘭西斯·哈奇森。斯密在大二上了他的課。哈奇森是擁有蘇格蘭和愛爾蘭血統的混血兒,他出生于阿爾斯特,在格拉斯哥的教堂接受教育。他從激進的新教主義中脫身,移居都柏林,成為那里溫和派長老會(也稱新光長老會)牧師的領軍人物,后來又回到格拉斯哥,成為溫和派公認的領導人。和他的老師約翰·西姆森一樣,哈奇森也一直因為他的宗教觀點被長老會起訴,但是這次長老會沒有成功。

哈奇森在都柏林期間發表了大量文章,包括美學和倫理學方面的論文,后來他又寫了一本關于道德的書,同時他還研究邏輯學、思維和知識。他的著作為他在歐洲贏得了很高的聲譽,后來他的影響力還擴散到了美國殖民地。同時他也是一位出色的老師,創新地使用英語而不是拉丁語教學,他在學生面前沒有架子,不僅傳授知識,還要求理解,并鼓勵學生的探究精神。他是一個非常有魅力的男人,他的熱心、溫柔和禮貌使他廣受喜愛和欽佩。

不論在個人層面還是作為一個知識分子,哈奇森都對亞當·斯密產生了影響。許多年后,在1787年,斯密稱他的老師為“永遠不會被遺忘的哈奇森”。斯密只對兩個人有過這種不同尋常的滿懷情誼的稱呼,哈奇森是其中之一,另一個人是休謨,休謨被認為是有史以來用英語寫作的最偉大的哲學家之一。那么,斯密在哈奇森的思想中發現了什么呢?

首先是哈奇森理論的出發點。[19]17世紀的哲學建立在對人性最黑暗的假設之上。偉大的英國哲學家托馬斯·霍布斯認為,處于自然狀態的人永遠都在進行“所有人反對所有人的戰爭”,他的名言是,人生“孤獨、貧窮、污穢、野蠻而又短暫”,只有通過社會契約才能拯救這場戰爭中的人,于是政府的存在有了合法性基礎。偉大的德國法學家塞繆爾·馮·普芬多夫,為了給由1648年《威斯特伐利亞和約》構建的脆弱的和平以及民族國家的觀念提供法律依據,將霍布斯對人性的分析擴展到了國際關系上。然而,哈奇森則認為,霍布斯和普芬多夫持有的是一種個人主義的道德觀,他們認為只有由暴力支持的威權才能帶來和平與秩序,但是哈奇森反對這種關于人性動機的悲觀主義和狹隘觀念。哈奇森認為,人類的關鍵屬性是社交性,這并非源于對世俗權力或是對上帝的恐懼,而是人性內在的本質。哈奇森這一史無前例的理論假設顯得非常樂觀和切近現實,尤其是在一個人們對商業社會的需求開始取代戰爭之必要性的時代。

人的社交性這個概念貫穿了哈奇森的所有著作,并使其著作形成了一個體系。其核心是哈奇森所謂的“道德感”,一種受神啟發但出自本能的道德感受能力,它能夠自然且直接地運作,先于人類的理性計算而存在,且獨立于人的意志。人類不是被利益追求支配的非道德動物,但人類理性存在弱點:道德感的作用在于指示道德行為的路徑,并解釋人類如何能夠未經反思地立即得到關于他人行為的道德觀點,雖然有時這種觀點是錯誤的。哈奇森特別強調,道德感導致了“為大多數人帶來最大幸福的行動是最好的”的判斷,這種說法后來被邊沁和19世紀功利主義的追隨者沿用。不過哈奇森和邊沁的重點完全不同,哈奇森不討論如何獲得并使幸福最大化,其重點在于說明道德行為導致幸福。對他來說,自私和道德行為之間不存在必然的對立,因為整體而言,“自愛”和道德意識都有利于人類的自我保護和對幸福的追求。它們“對于整體狀態像萬有引力一樣必要”。

從這個基本思路出發,哈奇森試圖得出一般性的理論,不僅僅關于道德行為,還關乎作為一個整體的政治和社會,包括今天所說的經濟行為。在他看來,道德感允許人們不僅考慮道德,還同時考慮政治權利和義務。它以個人為基礎,在上帝的光和愛的照耀下,發展一個基于共同道德規范的社會;這個體系允許一個有限的基于社會契約的君主立憲制存在,這種制度尊重財產權,在宗教上比較寬容,人民有權利反抗威權政府。

實際上,哈奇森試圖將三件事結合在一起:他自己獨特的道德心理學,自然法理論的政府概念,以及當時經典的輝格派政治訴求。這并不是一個簡單的組合,這是一種自由主義的、溫和的,而且在許多方面具有驚人的平等主義元素的理論視野。這種理論的獨特氣質、具體想法、遠大的雄心,都對亞當·斯密產生了深遠影響。事實上,根據杜格爾德·斯圖爾特的說法,哈奇森的教學將斯密引入了“人性研究的所有方面,特別是對人類政治史的研究”。

斯密與哈奇森的不同之處同樣引人注目。斯密在處理自然法理念方面與哈奇森有很大差異,他沒有在經典的邊沁的意義上談論“功利”,他質疑公民社會依賴社會契約的說法,最重要的是,他拒絕了道德感的核心理念。哈奇森解決的基本問題是人類如何辨別是非,這是道德思考的可能性的基礎。但他的學生亞當·斯密給出了非常不同的解決方案,一個更深刻、更優雅、更富有智慧的解決方案。

斯密在格拉斯哥的最后一年沉浸在牛頓的物理學中。他高質量的作品沒有被埋沒,他的希臘語教授稱他為“我們遇到的最好的學生之一”。斯密在1739年獲得了斯內爾獎學金(僅有兩個名額)前往牛津大學貝利奧爾學院學習。斯內爾獎學金最初是為了支持格拉斯哥大學畢業生設立的,為他們在英格蘭教會任職做準備,但后來規則放寬了。獎學金總額為每年40英鎊,最長可達11年。到1740年6月,斯密已經完成了為期一周的旅程,騎馬穿越卡萊爾、利奇菲爾德和華威,前往牛津。

據我們所知,這是亞當·斯密在蘇格蘭境外的第一次旅行,他必定會被英格蘭更發達的農業和規模不斷擴大的工業所震撼。但他對牛津并沒有好印象。牛津大學在那時已經沒有中世紀以來的學術聲譽,同時還保持了對王室的強烈忠誠(尤其是詹姆斯黨人),這使溫和的輝格黨很是厭惡。在18世紀,牛津的思想家們,例如巴特勒主教和邊沁,都絕望地感到那里的環境讓人無法好好學習。偉大的歷史學家愛德華·吉本[20],在斯密來到牛津的12年之后也曾在牛津學習,他毫不留情地譴責道:

對于牛津大學,我不承認我和它有什么關系……我在馬格達倫學院度過了14個月;這是我一生中最無聊和無利可圖的14個月……牛津大學和劍橋大學建立于一個虛假、野蠻、黑暗的學術時代,現在它們仍然沾染著最初的惡習……教皇和國王的憲章將這些人合法地納入其中,讓他們壟斷了公共教育;壟斷者的精神是狹隘的、懶惰的、壓抑的;與獨立藝術家相比,他們的工作成本更高,工作效率更低;自由競爭如此急切想要推動新的進步,在這里卻只能被那些驕傲的小團體不情愿地、緩慢地接受,被對手超越的恐懼不被他們放在眼里,他們也不承認自己的錯誤。

吉本對壟斷的惡劣影響的分析借鑒了斯密在《國富論》中的分析。他繼續引用斯密的話:“近年來,牛津大學的大部分公共課教授甚至放棄了在教學中的偽裝?!彼麄兯痰倪h不是牛頓和洛克的新科學。牛津曾經是“學術社會”的一分子,然而“長期以來,(牛津)卻選擇為被推翻的知識體系和過時的偏見提供庇護,即便那些思想在世界的各個角落早就被掃地出門了”。

貝利奧爾學院也不例外。到19世紀末,該學院成為本杰明·喬伊特領導下的一個學術權力機構,成了政治家的搖籃。貝利奧爾學院的一位校友,英國首相阿斯奎斯曾經形容這所學院擅長灌輸一種“平靜的不費力的優越感”。當斯密于1740年抵達那里時,該學院處于西奧菲勒斯·利的主持之下,內部爭斗不斷,學術沉寂、負債累累。正如約翰·雷說的,“即使在那個年代最黑暗的日子里,一些牛津的學院仍然還保留著學習的火種,但貝利奧爾學院不是其中之一”。此外,即使按照牛津大學的標準,該學院也因其對詹姆斯黨人強烈的同情而聞名,并且它曾與格拉斯哥大學因斯內爾獎學金的條款多次交鋒。在斯內爾獎學金尚未授予出去時,學院就留下了錢,但是拿到獎學金的蘇格蘭人來到這里卻被分配了最差的房間,遭受了最苛刻的待遇,并且學院經常駁回獎學金候選人。這里對學生開放的小圖書館沒有充足的資料。更糟糕的是大學生活費用高昂,特別是與蘇格蘭大學相比。簡而言之,當時的貝利奧爾學院盛行詹姆斯主義、托利主義,狹隘、昂貴且腐朽。然而斯密卻是長老會派,傾向輝格主義,觀念開放但貧窮,并且他是個蘇格蘭人。令人驚訝的是,他竟然在那里待了很久。

亞當·斯密對貝利奧爾學院的懶散和昂貴不滿意,但這段經歷似乎激發了他后來的觀點:[21]即無論個人傾向或道德品質如何,蘇格蘭大學的優越性在于教授的收入并不依賴大學發放的津貼,而是來源于學生支付的學費,因此蘇格蘭大學的教授能夠努力工作,也更關注學生的需求,即便這會明顯有損學院的收入。斯密傳世的最早的信件是寫給他的監護人威廉的,他在信中抱怨道:“我們需要支付非??鋸埖陌嘿F費用……在牛津,如果有人因過度學習而危及健康,那一定是他自己的錯,我們這里唯一的任務就是每天去禱告兩次,每周聽兩次課?!?sup>[22]當時在牛津的平民紳士每年的花費很少有低于60英鎊的,斯密有40英鎊的收入,還有沃納獎學金每年8.5英鎊的補貼,但加起來仍然不夠。即使生活節儉,他也不得不請求家人的定期支援。斯密在牛津的生活的各個方面都與他在格拉斯哥時期的差距非常大。

雖然牛津大學的課程安排不會危及斯密的健康,但他的身體還是不好。我們現在對他在牛津大學度過的6年知之甚少,不知道他的居所,不知道他的學習內容,不知道他參加了哪些課程,甚至連教師或導師的名字也不得而知。但我們從他的大學賬單中得知他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宿舍里,也許他無法負擔旅行的開支。從極少數留存下來的信中我們了解到,他在1743年患有某種神經紊亂。他于1743年11月寫信告訴他的母親:“我剛剛從一種嚴重的懶惰中恢復過來,我已經被懶惰釘在扶手椅上3個月了。”[23]翌年7月,斯密在給母親的另一封信中寫道:“沒能給你寫信,我真是不可原諒。我每天都想著你,但總是推遲下筆,直到郵差都走了。有的時候是瑣事和同伴在阻礙我,但更多時候僅僅是因為懶惰。”[24]

斯密的癥狀可能是因為疲憊或者輕微的抑郁,而不是懶惰。為了對抗“懶惰”,他服用了焦油水[25],這是一種水和松焦油的混合物,因貝克萊主教的推崇風靡一時,這種焦油水被推崇的高度幾乎不亞于貝克萊主教本人作為偉大的理想主義哲學家和牛頓主義神棍的地位。貝克萊主教非常熱衷服用焦油水,他在最后一部著作《昔利斯》(Siris)(1744年)中對這一配方的奇效極盡吹捧,說它可以用于“治療或緩解大多數疾病比如潰瘍、皮疹、反胃;還有體內各種疾病比如肺部、胃部、腸道疾?。荒苤委熒窠涍^敏,所有的炎癥性瘟熱、潰爛,以及其他疾病”。這是一個令人印象深刻的清單,焦油水作為一種市場策略十分有效,因為在貝克萊主教的一生中,《昔利斯》賣得比他寫的任何其他書都要好。斯密完全相信了這種藥水的優點,并在給母親的一封信中推薦它:“它完全治愈了我的壞血病和偏頭痛。我希望你能嘗試一下,我覺得它可能對你有用?!?/p>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除了一些其他的斯內爾獎學金獲得者,斯密似乎并沒有和他的本科同學特別親近,他只跟一個人成了朋友。約翰·雷評價道:“我已經看過那些可能和斯密同時在貝利奧爾學院的人的名字……他們是一群非常平庸的人?!?0年后,在1754年,斯密的朋友亞歷山大·韋德伯恩從貝利奧爾學院寫信給斯密,將倫敦與牛津進行對比,“我新結識的朋友與我從前的那些朋友完全不同,我的學習沒有被他們干擾”。[26]

盡管牛津有缺點,但它也提供了令人值得感激的東西。當時許多野心勃勃的蘇格蘭人都對自己的口音很敏感,而英格蘭式的典雅做派在當時深受追捧。斯密在牛津大學期間的一個收獲就是突破了口音的局限,用約翰·雷的話說,“英格蘭人……都被他在私下談話中純正而準確的英語口音震驚了”。更為切實的好處來自阿德伯里莊園,斯密的監護人和親戚威廉是阿蓋爾公爵的管家,住在牛津以北約20英里的阿德伯里,這個家族莊園有56個房間。這座房子為這個蘇格蘭年輕人提供了一個幸福的避難所,并且帶他進入了一個更廣闊、更宏大的社會。

最重要的是,牛津大學給了斯密一段珍貴的時間。20世紀偉大的哲學家邁克爾·奧克肖特稱這段時期是斯密“間隔期的禮物……他有機會拋開青年的狂熱……一段可以環顧世界的時期……一段不需尋求即刻的解決方案,盡情探索神秘和未知事物的時光?!?sup>[27]斯密從來都是一個自學者,他將這段間隔期利用得很好。后來,他以學識的廣度和深度聞名,他的工作習慣非常緊湊。從斯密后來成就的角度回顧,杜格爾德·斯圖爾特猜測他在牛津大學的6年時間用于學習英國文學,擴展他對古代作家的了解,還學習了一些法語和意大利語,重點是練習翻譯,并且通過閱讀歷史書“熟悉所有關于不同時代、不同國家的制度、風俗、觀念的知識”。這當然是正確的。馬基雅維利、帕斯卡、笛卡兒、貝爾、伏爾泰、孟德斯鳩,還有拉辛和拉羅什福科,斯密熟讀了各位大師的經典著作。正是在這段時間,斯密為他后來成熟的思想奠定了基礎,包括他的《道德情操論》和《國富論》。

還有一種令人著迷的說法,是由約翰·萊斯利提供的,他是在40年后斯密請來教授自己的繼承人大衛·道格拉斯的數學家。萊斯利講了一個似是而非的故事,他在1797年的一封信中寫道:“我們聽說大學的領導可以進入他(斯密)的房間,他們發現他在閱讀當時剛出版的休謨的論文……牧師們查封了這本異端書籍并嚴厲地譴責了這位年輕的哲學家?!?sup>[28]

為什么這件逸事很重要?因為休謨的《人性論》于1739—1740年間出版,就在斯密抵達牛津之前。這本書是一部哲學杰作,是對人類知識、個人身份、情感、因果關系和許多其他領域進行現代反思的基礎。盡管休謨曾悲傷地感嘆:“這本書在出版的同時就消亡了”,但它在出版業中的表現談不上失敗。不過為了獲得更廣泛的受眾,兩年后,休謨用一套道德上和政治上都更平易近人的、優雅而富有文學性的散文形式,重新包裝了自己的一些思想,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因此,哪怕萊斯利的故事是假的,斯密在貝利奧爾學院時也很可能了解了休謨的許多思想。

況且在宗教意義上,《人性論》從付梓的那一刻起就是一桶炸藥。休謨在最后刪除了一些具有爭議性的段落,即便如此,這本書還是很快使他被貼上了宗教懷疑主義甚至是無神論的標簽。哈奇森也是對休謨的異端邪說感到震驚的人之一,他還在1745年試圖阻止休謨在愛丁堡大學獲得道德哲學教授的職位。

不過,雖然他們對宗教有不同意見,哈奇森和早期的休謨卻有著共同的哲學野心,即通過建立“人的科學”來實現啟蒙運動的一個偉大目標:基于事實和人類經驗,對人類生活的主要方面進行統一和全面的描述。如果成功的話,這可以與牛頓的《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相提并論并與其相洽。哈奇森的理論嘗試基于一種神圣啟發的道德感和源于對上帝信仰的自然法理論。但是休謨轉向了一個非常不同的方向,他遠離上帝,走向大自然。在《人性論》的導語中,他寫道:“沒有什么重要問題的決定不被包含在人的科學中?!彼又鴮懙溃骸吧踔翑祵W、自然哲學和自然宗教在某種程度上也依賴于人的科學?!痹谒奈恼隆墩位蚩杀换s為科學》中,休謨接著解釋:“法律和特定形式的政府力量如此之大,很少依賴于人類的性情和脾氣,普遍而確定的結果也可以由其推定,就像數學科學那樣。”但是,他強調這種科學只能建立在觀察和經驗之上,而不是基于暗示、上帝的靈感或是宗教教條。自然法不會依賴于神的同意或是神的持續支持,實際上,它要歸于大自然。這種理論一方面削弱了宗教的地位,另一方面也削弱了數學和精確科學,因為它認為所有對普遍性和客觀性的主張也在某種程度上依賴于更廣泛的人的科學。斯密的理論保留了這層含義。

這樣一種人的科學,將主觀的人類經驗置于理論的核心位置,在幾個簡單的關于人類和世界的前提下,建立了一套統一理論,不再依賴于任何超自然力量或神圣干預。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這一理論都是一個令人贊嘆的想法,具有革命性的影響潛力?!叭说目茖W”這個詞在亞當·斯密的著作中沒有出現,但是它的概念是他所有作品的基礎和動力,包括那些沒有留存下來的作品。斯密的研究興趣集中在這樣一種可能性上——無論是家庭或法院,立法機關或是交易市場,如果能有一套通用的理論,對公共和私密的人類行為做出一般性解釋,那會是什么?其中原理又如何?直到1750年左右,斯密和休謨終于見面了。他們在智識上的溝通給斯密帶來了受用終身的啟發和激勵。

[1] 柯科迪是蘇格蘭法夫郡的一個城市,距離愛丁堡市大約11.6英里??驴频媳划數厝朔Q為“長鎮”(Lang Town,意同Long Town),是蘇格蘭口音的音譯。——譯者注

[2] 吉卜賽事件: John Rae, L A S Ch. 1。

[3] “為世界保住了一個天才”:Stewart, LAS Section 1。

[4] “心不在焉”(absent——mindedness)是一種對學者的刻板印象的調侃,類似于中文中的“書呆子”,人們傾向認為在學術上非常成功的學者在生活中非常笨拙。1961年著名的美國漫畫作品《心不在焉教授》讓這一概念更加流行?!g者注

[5] 1707年,蘇格蘭議會通過了《聯合法案》,蘇格蘭和英格蘭兩個王國聯合成立大不列顛王國?!g者注

[6] 詹姆斯黨是支持斯圖亞特王朝君主詹姆斯二世及其后代奪回英國王位的一個政治軍事團體,多由天主教教徒組成,于1688—1746年在英國掀起了一系列以奪回王位為目的的叛亂和戰爭。——譯者注

[7] 博斯維爾講述斯密的軍事野心:James Boswell, Lon-don Journal 1762–3, William Heinemann 1950, entry for 25 April 1763。

[8] 鄧尼克(Dunnikier),柯科迪的一個地名?!g者注

[9] 禮斯頓謝爾(Listonshiels),愛丁堡的一個地名?!g者注

[10] 嬰兒死亡率:Ian D. Whyte, Scotland before the Industrial Revolution: .An Economic and Social History c. 1050–c. 1750, Routledge 2014, p. 117。

[11] 非常貧困:Simpson Ross, L A S Ch. 2。

[12] 米勒和斯多葛主義:Nicholas Phillipson, David Hume: The Philosopher as Historian, rev. edn, Penguin Books 2011 offers a Stoical reading of Smith’s schooldays. This is interesting, and plausible given Smith’s later expressed views, but there is almost no direct evidence for it.

[13] 圓的小學生筆跡:Rae, L A S Ch. 3。

[14] 1651年10月,由克倫威爾領導的英吉利共和國議會通過的一個保護本土航海貿易的壟斷法案?!g者注

[15] 聯盟前后的蘇格蘭:see e.g. T. M. Devine, The Scottish Nation 1700–2000,Allen Lane 1999; Christopher Whatley, The Scots and the Union: Then and Now, rev. edn, Edinburgh University Press 2014. Scottish unionism: Colin Kidd, Union and Unionisms,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8. Recent political arguments have often ignored or underplayed the balance of historical analysis on the process of union itself: in Whatley’s words (p. xiii), ‘The long-held and popular notion that the Scots were bought and sold for English gold seems not to stand up to close scrutiny.’ As Colin Kidd has emphasized, adopting a very long historical perspective, ‘Unionism was very much a Scottish coinage,’ not an import from England (p. 8). Far from unionism and nationalism being polar opposites, as modern political mythology would have it, Scottish unionism was often seen as enabling the expression of a distinctively cultural– and especially religious – sense of Scottish nationhood.

[16] 飛行黨(Squadrone Volante)是18世紀初蘇格蘭的一個小政治集團?!幷咦?/p>

[17] 走私的程度:Devine, The Scottish Nation, p. 57. Devine insists that the Union was not a cause of, but merely gave an economic context to, Scottish growth in the eighteenth century. But it is surely more likely that the Union was both cause and context。

[18] 笛福對格拉斯哥的評價:Daniel Defoe, A Tour Thro’ the Whole Island of Great Britain, G. Strahan 1724–6。

[19] 功利主義:Francis Hutcheson, An Inquiry into the Original of our Ideas of Beauty and Virtue, J. Darby, London 1725, III.8。

[20] 吉本對馬格達倫學院的評價:Edward Gibbon, Memoirs of my Life, A. Strahan, T. Cadell Jun. and W. Davies 1795–1815。

[21] 學費和津貼的對比:as noted, it was at Balliol that Smith first saw the difference that economic incentives could apparently make to academic outcomes, an argument he made vigorously in the Wealth of Nations, and for the rest of his life. Arguably, then, Balliol should be considered the true intellectual home of today’s tuition fees.

[22] 非??鋸埖陌嘿F費用:letter to William Smith, 24 August 1740. Unless otherwise indicated, all letters to and from Smith cited in these Notes can be found in C A S.

[23] 嚴重的懶惰:letter to Margaret Smith, 29 November 1743。

[24] 無法下筆:letter to Margaret Smith, 2 July 1744。

[25] 焦油水:George Berkeley, Siris: A Chain of Philosophical Reflexions and Inquiries Concerning the Virtues of Tar Water, W. Innys, C. Hitch and C. Davis 1744。

[26] 牛津的熟人:letter from Alexander Wedderburn, 20 March 1754。

[27] 間隔期的禮物:Michael Oakeshott, ‘The Idea of a University’, in his Rationalism in Politics, Methuen 1962。

[28] 斯密閱讀休謨的論文:review of EPS, Monthly Review, 22, 1795;see Simpson Ross, L A S p. 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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