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壯漢撲殺過來時,周圍二十步范圍內的所有刺客聞風影從,顯然這人是他們的頭領無疑。
經過方才的廝殺,當下局面竟是由刺客微占上風,蓋因其眾驟然發難,護衛們防守不及,口子被撕裂開來,這才出了大問題。劉園倒是還好,朝后頭一貓便縮進了圍得好似鐵桶一般的守衛當中,柴遷想著在前頭指揮,身遭護衛也多數被派了出去,所以眼見那大漢逼近,卻實在是無法輕易躲避。
“鐵彪,收拾那兩個瘦子!”
壯漢縱觀全局,很快敲定目標,當即沖人群中喊道。
聞聲而動的護衛們登時緊張起來,四下回望,但見一身材肥碩,腳步卻輕盈無比的中年男子眼神凌厲,手中撲朔的彎刀上還帶著點點血跡,應該就是壯漢口中的鐵彪無疑。
可就在這時,在壯漢身側,一個身材嬌小的蒙面人兀地撲出,其人手中什么也沒有,在陽光下一晃而過的一抹光亮才讓人驚覺她指尖那裝飾得極為鋒利的指甲。這人連著晃過幾人,身法詭譎難捉,人高馬大的護衛們竟是拿她沒有半點法子。
路過時留下的些許清香也告訴所有人,這是個女子,也就是方才壯漢口中呼喚的鐵彪。
壓根來不及去吐槽名不副實的刺客,護衛們著急忙慌地朝柴遷聚攏而去。但鐵彪雖然腿短,三兩步間卻走出了成年男子將近十步的距離,盈盈之步,與江湖中盛傳的輕功并無二致。在場的也有不少江湖草莽,輕功說是飛檐走壁,實際上就是調整身息,將步子放得比平時輕一些,走起來快一些罷了,哪里會像話本里頭說的那么玄乎?
可這女子這幾步走的,每下不過半只腳掌落地,輕輕一踮就繼續躍起,其疾如風,跟飛檐走壁又差到哪里去?
說時遲,那時快,眨眼間鐵彪已經到了柴遷跟前,修滿銳利指甲的雙手一只奔脖子,一只往下陰,顯然是極為要命的狠招。
若是換個平常人,可能就要在上下兩處當中臨時選一個保全了,而那也必然會帶來動作的遲緩,最后的結果只能是被鐵彪殺死。從業數年,鐵彪幾乎從未失手的原因大抵也就是如此了。
只不過她千算萬算,沒想到柴遷采取的方法不是保上也不是保下,而是……
“喝呀——”
一記重拳帶著凌厲拳風掃至,招呼在了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鐵彪臉上。為了練就這一身功夫,她本就吃得少,身子骨瘦弱,這才將手速練到了最佳狀態。怎知眼前這個男子竟比她還要快上一分,只一分,勝負頃刻間就已經分出……
瘦弱的身軀入秋風掃落葉般跌將出去,在地上重重一砸,頭巾面罩散落開來,順帶帶出了幾聲少女的痛吟。憑借剛才入耳的兩聲清脆的斷骨響聲,可以斷定躺在地上的女孩一時半會兒絕對是站不起來了。
楚楚可憐的眼神,帶著幾分靈動之氣的臉龐,被打腫了的左臉,還有口中輕吐的幽香,若是放在平時,肯定會引起男子的憐愛。但在這條街上,任何一個倒在地上的人都會在瞬間遭到敵人的集火……幾乎就在壯漢焦急喊出聲的同時,從一旁剛剛趕到的單萬柳面露兇光,手腕一扭,一柄剛從此刻手中奪來的短刀便朝著鐵彪擲去。
刀刃入腹,濺起一蓬明亮的鮮紅,少女的呻吟戛然而止,被鮮血灌注而成的花朵,最終在利器的到來下徹底凋零……
隨著鐵彪戰死,方才展現出極為可怖實力的壯漢好像瞬間失去了斗志,頹喪之氣溢于身遭,四下張望,又見自家帶來的刺客死了七七八八,刺殺應該是要以失敗告終。不成功便成仁,這種情況下就算是用盡全身力氣,也絕對難以走脫,不如……
壯漢心里頭升騰起的自盡想法很快占據了大腦,僅剩的兩個刺客也各自帶傷被圍,不一會兒便沒了聲響,只有八尺漢子依舊佇立原地。
全副武裝的護衛們開始朝前包抄,里三層外三層圍了個水泄不通,甚至不遠處神勇軍士兵的身影也已經出現,情勢一下變得十分明朗,只等將眼前的壯漢拿下,這場突如其來的刺殺便能夠告一段落。
“混賬!”
被徹底包圍后,壯漢反倒是有些釋然,從額頭上緩緩流下的鮮血斜入嘴中。他伸出舌頭,好似品嘗美味般舔了一口,深吸一口氣,在眾人怪異又驚詫的目光中暴喝出聲,雙臂猛震,沖柴遷撲來。幾乎就在同一瞬間,眾軍卒齊齊發力,長刀、鐵槍、弓矢、弩箭、鐵輪、銅棍一起招呼,鏗鏘聲不絕于耳,連帶這皮肉綻開的令人牙酸聲,還有壯漢遭重的悶哼……
兀地,撲上去的人群好像突然一滯,緊接著便是一陣呼啦啦的重響,環繞著壯漢的十數人盡皆跌退出去,紛紛倒在地上。而經過這一輪后已是身受重傷的壯漢喘著粗氣,絲毫不顧滿身傷痕,手頭死死捏住一名禁軍士兵的喉嚨。那人看著年輕,不過二十出頭,身材很是彪悍,此時在壯漢手里卻好像一只待宰的小雞,雙手不停扒拉掐住脖子的大手,沒想到紋絲不動,從彼處傳來的力道還愈發猛烈了起來。
“咔嚓!”
清脆的聲響,不甘的眼神,垂下的四肢,都昭示著一條鮮活的生命就這么被活生生扼殺在了眾人眼前。
盡管剛被這怪力壯漢撞飛,眾人也并未就此收手,反倒是更加憤怒地舉起兵器第二次圍上。
這一次,壯漢沒能夠從勃然大怒的軍卒手中活下,發泄怒火的士兵們將他的尸體剁成了肉泥,那兩條砍痕斑斑的鐵臂也被卸下,幾乎已經不成樣子。
兇險萬分的刺殺到此結束,刺客一共二十三人,全數斃于當場。周軍方面,禁軍戰死一人、受傷三人,澤州新建團練戰死七人、受傷十一人,家兵護衛戰死四人、受傷七人,都各自分發了撫恤,戶籍偏遠的還多發一些,以告慰家人,后事也都準備妥當,只等城中稍微沉靜下來后再行舉辦。
驚嚇過度的劉園在返回州衙之后終于是爆發了出來,當即下令追查這群刺客的來源。柴遷不置可否,順便遣軍中善追蹤捉逃者同往相助,不過數日便有了新的消息傳來。
消息來源于兩方面,一個是這批刺客幾乎全部偽裝為澤州百姓,在本地住了些時日,金人破城時他們的住宅基本都在北面,卻根本沒有受到半點波及,已經引起了懷疑,于是有機宜司的探子早早著手調查,還未將調查報告呈上便出了這起刺殺事件。而機宜司的圖文表示,這二十三人無一例外,都是河東地區有名的悍盜強匪,武藝高強,平素要么單打獨斗,要么三兩成群,在一個多月前這群人同時消失,再無蹤跡,也引發了河東草莽界的震動。
再搜查下去,發現這群人府邸當中都有金國賜下的木牌,上面無字,單畫了一頭猛虎,顯然是某種信物。緊接著抄抄家,還從每家每戶中找到了一枚印有“大定通寶”字樣的銅幣,這下證據確鑿,就是受了金人指使,而且得了重金,方才將這群河東地區讓人聞風喪膽的家伙湊到了一起。
不過出乎意料的是,這樣的配置居然未能夠完成任務,恐怕消息傳到金人那里,是要引發好大一場風波出來的。
另一條消息來自完顏云享,后者在渡過白水后收拾行裝北上,找到先前駐扎的金軍后備營地,安生待了一日后,才從中發出軍令,號令澤州各地散落的金軍全數集結北還,先撤出澤州地界,尋機再行南下。
這算是妥妥的好消息了,金人匆忙南下,挑了個不尷不尬的時節,實際上并未發揮他們本身所具有的的優勢,同時也因為過于順利的初始進程導致了輕敵思想的泛濫,最終在軍事實力逐漸接近女真人的周軍那淺顯易懂的進攻方略下一敗涂地,主帥差點丟了性命,還折損了兩萬余人,不可謂不是慘敗。
而眾將官緊急救火的表現也得到了朝廷的褒獎,讓人感到好奇的是,從剛剛送抵的圣旨內容來看,好像成德皇帝更多的是對狄放、楊略、劉園等人的表揚,對于柴遷則多是勸勉和批評,比如倉促追擊未能擒獲賊首、盲目大意沒有照看好城中防備等等。字里行間,多有不滿之意,讓眾將摸不著頭腦的同時,也讓柴遷心中縈繞著一股莫名其妙的慌亂……
前世的一些事情,在聽候圣旨的時候驟然浮現,讓他連耳邊呼喚著平身的聲音都沒有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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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欲多為考校,而不欲寵溺過甚,故出此言。——葉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