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頂的門禁已經形同虛設，為它進行供應的導能回路皆已斷流，門上爬滿了新興的植物，一種蒙著沉黯的，深紅色的蘚。

得益于門禁與穹頂的連接結構，它還能支撐著不倒下，做著與自然最后的抵抗，將極具侵略性的藍薈阻隔在門外。

身份識別已經失效，曾便暴力的用機械臂將一邊的膜層擊穿，盡管穹頂上的頂膜已經有不少都煙消云散了，但底下的膜層依然還頑強堅持著。

曾跨進了膜層，腐臭的氣息夾雜著冷意迎面而來，那是高能束壁朽爛后傳出的氣味。在失去高能帶來的作用力后，即使是先進材料制成束壁也無法逃脫時間的刮刀，往日總會散發著淡藍微光的高能束壁在此刻變得了無光彩，像古代一面落了漆的磚墻，脫去了鮮亮的外衣后只剩下破敗的銹紅。

一切都不一樣了，那座凝集著文明智慧結晶的指揮樞紐如今只是一座大點的墳墓，上面記錄著有限的信息。

穹頂外生氣勃發，穹頂內則死寂荒蕪，一線之隔卻是兩個世界。

曾的心沉了下去，他急切的情緒被眼前的景象澆滅，不由得放慢了行走速度。

白卻是悄悄加快了一點，與曾并肩行走著，她用余光瞥著曾，欲言又止。

指揮樞紐的門禁是開著的，曾踩在熟悉又陌生的地面上，他看著敗跡斑斑的廊道，熄滅失光的壁燈。

他曾住在這里。

指揮樞紐沒有遭受到攻擊的跡象，里面的一切變化都是輸給了時間。

曾不敢去想其中的蘊含的宇宙信息，將所有疑惑死死壓在了意識深處，生怕出現任何一點念頭就會引發巨變。他已經對這個未知的，眨眼即變幻的世界產生了恐懼，走到這里曾消耗了巨大的勇氣，而這股勇氣已是杯水車薪，此時的曾就是一個身患重疾命懸一線的病人，再來任何一點意外就能輕松擊垮他。

“刺鼻的話，你就在外面等我吧。”

臨前，他回頭對白說了一句。

“只是一點點氣味而已啦，爸爸。”

白搖搖頭，朝曾露出一個笑容，白色的牙齒從淡粉的唇下露出一點，美極了。曾也設想過未來白的長相，只是未曾想到十八歲的白會如此接近人類男性的最高審美。

“你的手，小心點。”

曾在白左手的手背上指了指，一道細微的小傷口橫在那白皙的肌膚上，想來應該是在剛跨過膜層時劃傷的。

白愣了一下，舉起手背看了看，顯然她也沒有發現自己已經在毫無知覺的情況下受了傷，盡管只是一次小小的刮傷，血小板很快就填上了那道傷口。

沒有痛覺，沒有副腦，沒有共生體。

曾沉默了幾秒，忽然問道。

“白，這十八年你過的快樂嗎？”

“嗯？我很快樂，爸爸。”

“有人欺負你嗎？”

“沒有。”

曾微微點頭，他轉過身，走進了漆黑一片的廊道，留下一道背影。白的眼神變化了幾分，望著曾的目光里又多了幾分莫名的情緒。

曾往休息室走去了，一直以來，休息是都是他的臥房，白的搖籃也在那里。

廊道里只有曾的腳步聲在回蕩，給這也許度過了虛假時間的指揮樞紐帶來了一點變化。

曾忽然覺得眼前的一幕有些熟悉。

對了…他在白矮星星系的冰凍行星上，那座避難所里見過這樣的景象。

同樣的破敗，同樣的冰冷。

那時一組械士兵組成了探索小隊，他們發現了鋪滿尸骨的血骨廊道，那至今都是個謎，沒有人知道他們因何而死，正如一千年后的外來者看見這片星域，驚訝于這里竟然會有如此之大的一片物質真空，然后猜測這里是不是被高等文明的打擊襲擊過。

聯想到那座白矮星星系，眼下的景象與之何其相似，都是一座墳墓。

那他們的下場呢？白矮星星系被毀滅了，BZ826716呢？

曾來不及想BZ826716的結局了，他已經走到了休息室的門禁前。這里面的門禁已經沒有卡鎖了，輕輕一推就能拉來，它不像穹頂的門禁一般鎖著。

曾把手放在了門上，卻沒了下一步的動作，臨頭來，他還是害怕了。

害怕門后的現實如自己預想的那樣，即使現實已經發生，門后的結果連小孩子都能猜出。

白的手臂動了一下，想要阻止曾的動作，她猶豫了兩秒，還是放下了，憂心的望著曾。

曾稍稍仰起了視線，周圍安靜無聲，沒有人能打擾他做出決定。

呲——！

刺耳的金屬摩擦聲打破了寧靜，曾狠心拉開了門禁，他的視線迫不及待的沖進了休息室里。

休息室里也沒有逃過時間，誰都逃不過時間。鋼桌傾斜倒地，一半的桌身都已經化成了粉末，另一邊，搖籃只能看見一道模糊的輪廓，那臺橙色的沙發也只剩下了幾跟骨架，支撐著躺坐在上面的人形機械。

機械同那束壁一樣，毫無光澤，像死去了一樣，機械的手里抱著一個透明的盒子，那是強抗自然腐蝕的容器，可以保存里面的東西一百億年。

盒子里很空，里面只裝一樣東西，那是一張照片。

照片上，白趴在搖籃邊緣，小家伙笑得很開心，L7758的淡藍色中性虛影面無表情，他不是很理解那時的曾的心情。

不知道在最后那一刻他有沒有理解一些。

人形機械用僅存的時光取下了照片，將它保存了起來，他看見破碎的玻璃掩蓋了曾的面容，便將相片從玻璃框中取出。

L7788坐在了橙色的沙發上，緊緊抱著這個透明盒子，他數著自己生命的倒計時，這一刻，他只剩下了最后一道線程可以使用。

他將這道線程放在了照片中曾的面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