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航艦的速度逐漸慢了下來，空凹發動機各級熄火，時刻運轉著的冷凝裝置將高溫攝取，通過散熱珊格排出一片淡紅色的氣云。

時隔十一小時后，遠航艦再一次回到了它的出發地，BZ826716遠行星。

艦船沒有進入入港程序，而是沿著星圖上標志的BZ826716軌道徘徊，遲遲不肯降落。

曾的臉色蒼白無力，他的神情耷拉著，在舷窗外，遠航艦下方本應該存在一顆直徑15368.1公里的行星和一顆直徑4682.1千米的衛星。可現在望去，那里只有一片了無的空蕩和幾絡不明的灰色星塵。

毀滅把握的剛剛好，巨大的能量席卷了這里后恰好結束，沒有向外溢出一絲。曾嗅了嗅鼻子，仿佛還能聞見真空里的焦臭味道。

遠航艦未發現降落地點，也未受到新的指令，于是他便這么旋繞著，用藍色的尾焰畫出一條幽靈軌道。軌道里，裝著一顆行星，一座穹頂，一株綠華裳。

曾心存的最后一絲僥幸也被摧毀了，他忽然覺得宇宙有些荒誕，乖謬。曾做夢都沒想到，諾大的聯邦會比自己更先離去。

一夜之間，群星盡毀，所有的光芒都像是被一盆裝著冰的冷水從頭澆下，連余燼都蕩然無存。

曾不由得聯想到了一個詞。

無常。

老人常說世事無常，人間無常，生活無常，但這都只是小無常。此刻展現在曾眼前的是宇宙無常，星海無常，命運無常。

不知道那深空中包含的真理，是不是也是無常？

曾的視線被那片空曠死死捆住，移開不得半分。他覺得自己有些腿軟，隨時都可能堅持不住的跌倒，但合金組成的機械軸十分可靠，牢牢支撐著曾的機體。

他站在艦橋的堅實地板上，卻從未覺得自己如此的縹緲虛浮，仿佛是被連根拔起后拋到了空中，腳下變成了無底深淵，而一根無形的繩子正緊緊勒在了他的脖子上，叫曾喘不過氣來。

窒息。在全身都被機械軸承與導管占據的情況下，曾感到難以言表的窒息。

緊接著是從四面八方襲來的巨大壓力，像是有一只手把他丟進了深海里，在一萬米下承受著龐大的水壓。

曾感受著平穩運轉的動力爐，靠著控制臺緩緩坐了下去。

他已經感受不到絕望了，正如生在幸福中的人感受不到幸福，被絕望埋沒的人也感受不到絕望。

“爸爸。”

白關切的俯下身，輕輕攬住了曾的手臂。

曾沉默了很久，忽然想到了什么，眼里出現了一點死灰復燃般的亮光。

他猛地抓住白的手。

“你，你說你是從未來來的，是我女兒。”

白愣了一下，點點頭。

“那你告訴我，未來的我，你，L7758是怎么活下來的！聯邦呢？他們現在又在哪里！對，我想起來了，還有火種艦隊！他們成功了是不是？”

曾激動的顫抖了起來，他緊握著白纖細的手，抓出數道紅痕。

“告訴我！我該怎么做！”

白對手上的疼痛沒有絲毫的感覺，她看著已經癲狂了的曾，心臟仿佛被揪緊。

這是她的父親。是他最絕望的時候。

但現實會給曾最后一擊。

白不忍的別過了頭，在看不見盡頭的時間旅行中，她不止一次見到了自己最愛父親凄慘的模樣。

未來是被注定的嗎？白不知道，她看不清。

“爸爸…沒事的。”

白回想起了在穿梭時通過高維短暫看見的畫面。火種艦隊被巨大的能量追上，然后吞咽下去，而在那時，火種艦隊已經遠離了聯邦星域，當他們依然沒有逃脫這場災難。

降臨的不是能量，而是一只能量態的生命，它將艦船的護板一一拆除，啃食著船上驚慌的乘員。艦隊以超光速逃離這，能量也以超光速追趕著。

像貓和老鼠，不亦樂乎。

現在，這生命已經完成了主人的任務，消散在了星空中。

曾讀出了白的意思，他眼底最后的光也消逝了，死灰復燃燃的也只是灰，而灰已經燃了一次。

他猜出了白無法告知未來的原因，但仔細想去，其實白自己也不知道未來是怎樣的吧。

未來對于白而言同樣未知，她只是一個存在于過去的幽靈。

不，也許現實還要更簡單一些。

你已經瘋了！哈哈！幻覺！都是幻覺！！怎么可能會有這么不合常理出現的白！怎么可能！

你以為這是一個虛擬的宇宙！想怎樣就怎樣！由不得你！！

現在，連你的大腦都由不得你！你被欺騙著！假的！這里是末日！

而你已經患上了精神分裂！精神妄想！哈哈！

曾面部的機械詭異的揚著嘴角。

“爸爸！”

“白，你，出去，讓我靜一靜。”

曾露出了一個笑容，眼肌與面肌都被機械帶動，顯得很有誠意且溫暖和煦。

他已經接受了白，既然是自己的幻覺，怎么不可以接受。

“爸…”

“出去。”

曾重復了一遍。

白猶豫的四下張望一眼，最終還是奈不過曾，她退出了門禁，留下曾一個人在中控室里。

曾合上了眼睛。

幻覺消失了，清凈多了。

“哈哈哈…”

白色的燈光靜靜落在曾漆黑的衣襟上，在他后頭投出一道淺淺的影子。泛著冰冷光芒的合金墻面里倒映著曾，好似一幅定格的畫照。畫照里，那白色的光線像是一堆模糊的枯骨，嘎吱嘎吱的在搖晃著，朝曾摸索過去，將他埋沒。

曾睜開了眼，他的視線落在舷窗外，想再次確認一遍現實。

空空如也。

荒謬的世界。

曾移開了視線，他從腰間摸出了一把配槍，在高維畸變泡破碎后，L7758便一直沒有要回它。在送曾登艦后，L7758甚至還將配槍塞進了曾的腰上。

宇宙無垠浩瀚，很危險。

曾看了看被擦得锃亮的配槍，上面還有幾道蟲族利齒啃咬而出的痕跡。

他入神的看去，L7758的面孔隱約出現。

曾笑了。

L7758也成了幽靈。

遠航艦行駛著，高能通過各級導路流向整艘艦船，維修無人機完成了任務，在AI的調配下駐守崗位。

一切都井然有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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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

短促清脆的聲響回蕩在這艘遠航艦上，叫人的靈魂都忍不住顫了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