艦身上的裂紋正在蔓延到整個艦體，遠航艦賴以生存的結構正在逐一斷裂，再有十八個小時，遠航艦就會墜毀。

但一切都還有挽回的機會，艦內的主體結構還未受到最嚴重的損毀。

而L7758早已想到了這一情況，他足足裝了一個艙室的維修無人機。可令人遺憾的，它們沒有與艦內的主機進行系統聯通，只有在第一次啟動后艦船AI才能對其進行控制。

現在，唯一能拯救這艘艦船的只有曾，只是他依然不肯從那虛假的夢境中醒來，面對這殘酷的現實。

——他可以拯救這艘遠航艦，但誰來拯救他呢？

艦船延續的也只是一條失去了靈魂的生命罷了。

曾是軍人，他有著強悍的意志，但再強悍的意志也無法對抗星空級別的孤獨，更遑論去面對文明的覆滅。

家園已覆，要軍人何用？行星已毀，要司令官何用？孩子已死，要父親何用？

逃避吧，就這么逃避下去吧，已經沒有人可以責怪他了，也沒有人有資格去責怪他的逃避。

到如今還能堅守精神的，那不是人，是精神病，很遺憾，曾距離精神病還有一步之遙。

這樣也好，曾會死的毫無痛苦，遠航艦會支離破碎，他也會如落葉化泥般消散。也許在哪一天，他的原子會與秘琉，暖和的原子相遇。

曾蜷縮著，抱著自己的身體，他的睡顏很平靜，既沒有笑容也沒有悲傷。這是必然的，沒有生物大腦的指揮，控制臉部的機械當然不會動。

咔——

仿佛噬星者啃食行星時弄出的聲響，細密而清脆。

艦橋已經可以隱隱看見一條裂縫了。

很快了，曾快從這無邊的壓抑里解脫了。

“唔？”

空寂的艦橋里忽然出現了一道本不應該存在的聲音，少女的腦袋在門禁后探出，一眼便發現了像小孩子一樣的曾。

那少女黑發黑瞳，她躡手躡腳的走到了曾旁邊，蹲下，伸出手指逗弄了一下曾的鼻子，好像發現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爸爸，該醒啦。”

5024年6月20日22時16分，十八歲的曾白借助光子毀滅帶來的可彎曲時空的巨大能量，從5041年回到這一刻。

這是時間的套環，命運必然性的輪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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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艦體結構修復中…67%］

［損壞導路修復中…19%］

白用一張破解卡刷開了所有的維修無人機，獲取了遠航艦的二級權限。岌岌可危的遠航艦終于夯實了些。

曾已經醒了，他下意識的對面前的陌生人提起了警惕，盡管白已經做出了解釋，但曾依然保持著懷疑。

也只是僅限于懷疑了，曾不可能將她殺了，事實上，曾現在只想回到BZ826716。

只要目標還在進行，由誰來控制艦船并不重要。

曾冷眼看著少女，任她接過了自己的權限，為這艘艦船修修補補。多虧了L7758在此之前裝了不少材料，遠航艦才能維修得這么順利，甚至還有余料重建艦內生態圈。

等白熟練的處理好了事務，曾也沒有任何動作，像一尊雕塑。白抿著嘴唇，長長的伸出了一個懶腰，她注意到了曾的目光，于是白與他對視了起來。

十八歲是女孩最美好的年紀，她睜著亮黑色的瞳仁，與曾截然相反，那瞳仁里充滿生機。

曾在白的身上瞥了一眼，無視了她傳遞來的善意，又移開了視線，落在那面實時展現著艦船情況的成像上。

他變得緘默了。

白有些不高興，她蹲在曾跟前，用纖嫩的手指戳了戳曾僵硬的仿生皮膚，那里只有一片粗糙。

“有你這么嫌棄女兒的爸爸嗎？”

白不滿的鼓著腮子。

曾抬起頭，總算是正眼瞧了一下這個身份不明的少女。他的精神正在向精神病人偏去，換作平常，白已經被擒住。如此的情況下，白怎么看都像是可疑人物。

只是曾也已經沒那個心力了。

“你是誰？”

“我是你女兒啦！白，曾白！”

曾朝BZ826716的方向望了一眼，盡管他不愿去想，但事實如此，白一定已經死了，她沒死才是最大的意外。

細細看去，跟前的白眉眼與前些日子他懷中的小嬰兒頗有些相似，但這證明不了什么。

尤其是她的，穿越時間的理由。那不是在消遣曾又是在做什么？

可是曾也無所謂了，隨她去吧。

曾吃力的支撐起身體，原先強勁的機械臂此刻好像半身入土，那肌肉萎縮的老人的手臂。

他站了起來，跌跌撞撞的想朝控制臺走去，只是那搖搖晃晃的機體總是讓人不禁擔心他隨時都會跌倒，再也醒不過來。

“爸爸。”

白輕喚了一聲，踩著銀白色的合金地板，小心翼翼的扶著曾朝控制臺走去。

曾沒有做出任何表示，他默默的打開了L7758的那份留言，看著全息視頻再一次播放。

白望了過去，聽著L7758的留言，嘴唇微張著，顯得有些驚訝，隨后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的臉頰攀上了點微粉。

［很高興與您相遇，司令官。］

視頻結束了，曾把手摁在了控制臺上，將這條視頻拷貝進了自己的副腦里。

人會忘記很多事情，所以他們往往要靠著照片，視頻等東西回憶那段時光，從歲月與時間的手里搶奪那份不再的溫柔。

在一切都消逝后，只有回憶可以慢慢品磨了，如果連回憶都忘卻，世間的悲哀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