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劇變讓“曾”愕然了半秒，但長期養成的戰術意識讓他條件反射的向一邊退去，下一刻，宛如深淵巨口的低反射斷面便吞沒了“曾”原先站立的位置。

待“曾”驚魂未定的站好，兩人僅僅只是對視了一眼，災難便好似約好了一般的接踵而來。

地面開始猛烈震動起來，源自地底的沉悶聲響不絕于耳，大量的石爍沙粒被震起，由不知從何而來的狂風帶起，再狠狠灑落在地面上，周圍環境的可見度一降再降，肉眼很快就難以分辨四五米以外的地方。

這是地殼被斷面掀了？？

曾來不及低下重心，那隨機生成的斷面并沒有停止擴張，甚至比一路來見到的所有斷面擴增都要迅速！

他只好借著重心的偏移向側邊滑去，正巧，“曾”躲避的路線與他一致。

與此同時，地面開始碎裂，分崩離析，那道湮滅了整座指揮樞紐的斷面在數秒之內便抵達了黑色穹頂，末日開始降臨。

數不清的斷面極速增生，很快就有不少連接在了一起，看上去比繁殖能力極強的蟲族還要快上幾倍，他們化作一片漆黑浪潮，以指揮樞紐為中心向外輻射。

曾知道了，高維畸變泡正在破裂。

就像孩童用泡沫吹出的泡泡一樣，在藍天下慢悠悠飄蕩著，又隨著風向遠處游去，在清澈純真的眼睛下明閃不現，最后，泡泡幻滅在了柔和金色的陽光中，結束它短暫的存在。

就像這樣。

噗嘰。

濃濃的絕望隨之涌上，他們無路可逃，斷面擴增的方向即是他們逃離的方向，但那里同樣只有一片漆黑，就像曾此時的內心。

“L7758！帶上白，跑！”

曾與“曾”幾乎同時向身后喊去，讓即將朝自己奔來的L7758調轉方向，朝邊緣區域前進。

事情還有轉機，如果那個出口真的存在，并且沒有隨著畸變泡破裂消失，那么隨著斷面覆蓋面積增加，出口的位置范圍也會隨之縮小，增加被發現的概率——也許是這樣。

曾清楚這只能是一個安慰，但總歸是有一線希望。曾們沒來得及再看對方一眼，便被迫向邊緣區域跑去，后方的斷面像是看見食物的饑餓的意緣煒星空巨獏，吐著不斷落下涏液的舌蕊，緊追不舍。

曾不再想著節省機體能源，他躲避著迎面砸來的碎石，遇見比較大塊的便用配槍擊碎。

偶爾一些實在無法避開的便任由它碎在身上，將軍服和仿生皮膚刮碎，裸露出其下已經有些凹陷的合金機體。

機體的損傷不足以令曾擔憂，他跨過一條正在開裂的地面裂縫，朝正在靠近自己的L7758望去。

在那護衛機械的手上，白小小的身軀脆弱不堪。

白驚醒了，她的身體輕顫著，顯然是十分害怕，但女嬰沒有哭，她抱著手，在L7758的鋼鐵臂彎里一動不動，避免給后者增添麻煩。

急匆匆的行進讓護衛機械不再能提供全方位的遮蔽，白已經落上了一層細薄的沙塵，很快，L7758啟動了防護力場，護衛機械的性能發揮到了極致，即使是一枚螺絲釘都得承上負載，讓L7758像超人一樣飛馳而來。

曾稍稍松下了心，然而僅僅是半秒的注意力轉移，一道突然出現的斷面便攔住了他的去路，慣性讓曾無法停下，好在距離更近的“曾”及時踹了曾一腳，讓他能夠躲開這道迅猛擴增的斷面。

但下一刻，一米體積的巨石便狠狠砸在了剛避開斷面的曾身上，好好教訓了一下這個在跑路時還心不在焉的家伙。

巨石沒能突破機殼損毀導路，碎成幾塊后便被風吹走了，但這仍然讓曾被帶后了兩三米，好在沒有新的斷面生成，曾逃過了一劫。

時間過去了八分鐘，曾原先的位置距離邊緣區域不遠，那道黑色壁壘很快便近在咫尺。

而這也意味著，白再也沒有離開這里的機會了，他們不再有時間一點一點的探尋出口，也不再有機會前往下一個區域。

由斷面組成的黑色正在他背后八十米左右的地方，以極快的速度靠近著。

他所一切都是徒勞無功，一切都毫無意義，死亡最終還是會靠近的，但是曾不甘哪。

他是死刑犯，一年的緩刑本就是可有可無，但白才剛從那個度過了十二年的陰暗胚胎中誕生，她甚至沒到一歲！

但就因為這荒誕的宇宙將一圈泡泡扔到了BZ826716，她就必須因此夭折，憑什么？

憑你是自然，冷酷無情嗎？憑你是宇宙，包涵真理嗎？

去你媽的?。?！

曾在心中怒吼著，但無力感卻無視了他的心情，一寸一寸的爬上心臟，占據了心房的每一處角落。

他心中的憤怒終究只能在心中發酵，沉默，曾知道，那不會有任何用處，不過是生物大腦在絕望來襲時的無能狂怒。

他又能拿自然怎么樣呢。

那黑色的天空就像一只沒有眼白的巨眼，冷冷的看著曾，沒有憐憫，沒有愉悅。

［司令官。］

L7758的速度比曾快上不少，但他選擇與曾并肩而行。

曾點點頭，僵硬的邁動步伐，如果他的生物眼還在，他知道自己一定會流淚。

不過也許自然真有那么一絲溫度，也許是某個高等文明觀察者認為曾此時的表現十分有意思，決定賜予這個渺小爬蟲一個機會。

慘白的雷電帶起了比大地震顫更劇烈的動靜，清脆無比，像是巨大的水晶吊燈砸落的聲音。閃電砸在地面上，過后，一道螺旋狀，直徑五十厘米的白色漩渦出現在曾前方五米左右的距離。

漩渦緩緩旋轉，周圍的空氣因此扭成一團，那淡淡的白色微光倒映在曾的眼眸中，仿佛世界上最美的顏色。

與帶來它的巨大閃電不同，漩渦看起來很文靜，像是初中時的女生同桌。

斷面浪潮似乎感覺到了不妙，加快了蔓延速度。

“漩……渦？”

曾呢喃出聲。

五十厘米的直徑，剛好能容納兩個嬰兒一同出去。

曾猛然望向“曾”，看著對方的視線，他們互相知道，另一個自己與自己有著相同的想法。

.

.

.

拔槍，射擊。

這個過程只用了1.21秒，曾十分利落，“曾”同樣如此。

但“曾”比曾慢上了0.13秒，于是，“曾”胸膛的主板被命中，他重重摔倒在了地上。

曾也沒能幸免，他只是比另一個自己慢上一點倒地，如果他還能控制自己的機械臂，曾將毫不猶豫將“白”射殺，或者射擊“L7758”。

——漩渦可以容納兩個嬰兒同時通過，但只能容納一臺護衛機械抱著白越進漩渦。

曾從未把L7758當成一臺冰冷的機器，從他在中央區激活L7758的那一刻開始。

為此，他愿意提前結束自己這個死刑犯的生命，換取L7758和白的存活。

人是有私心的，所以，讓另一個自己見鬼去吧！這就是曾的選擇！

就目前來看，L7758比“L7758”距離漩渦出口更近，而“L7758”的武器絕無法一次擊穿防護力場，L7758有還算富裕的時間從容離開。

曾試圖爬起來，撿起配槍射擊“L7758”，為L7758爭取一點時間，但他失敗了。

他的導路被燒毀了，傳感器正在一個接著一個的離線，在他的生物大腦徹底失去意識前，已經模糊的視線傳感器中，護衛機械正在朝他靠近。

護衛機械身后，是已經在舔舐唇角的斷面浪潮。

曾壓榨掉了最后一點氣力。

“L7758??！我知道你下載邏輯程序了，帶著白快走！！”

咔——

［警報！機體損壞：99%］

.

.

黑色緩緩靠近，但護衛機械的銀白卻一點沒減，世界仿佛安靜了下來。

L7758在曾跟前蹲下，沒有管另一個L7758的攻擊和試圖帶著“曾”離開的行為。

他趕不上自己的。

L7758輕輕摘下了曾的鋼鐵面具，露出他那沉睡著的面容。

L7758將這一畫面刻進了邏輯程序的每一條代碼里。

［司令官，請原諒L7758，這次我將要主動弄丟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