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原本是一潭毫無波動的死水，恍如千年般的古井，直到某一刻，一顆石子從空中投下，擲入水中。

一時間，蕩漾的波紋覆蓋了水面，為這潭死水帶來了生機，一道意識從中緩緩復蘇。

就像沉眠了許久才醒的人般，周圍反饋的一切感知都是朦朧的。

這是她最初的記憶。

“CD-2的第二批次IX型人工胚胎已經成型了，死胎三十六，存活個體十一個。”

“比第一批次的好多了，第一批次三十個胚胎只活了七個。”

“別廢話，抓緊給胚胎放營養液，過段時間進行檢查，這次的胚胎生成數據記錄下來沒有？”

“都在這呢。”

“很好，拿去和第一批次的數據進行比對，看看哪些地方可以修正。”

對話到這里就截然而至了，接下來的是雜亂無章的腳步聲和一些無法辨別的私語。

盡管有著特殊的催熟，但她此時的器官依然發育不完全，微弱的聽覺已然是極限。

在往后的時間段內，她隱約感知到自己被和其他的“存活個體”放在了一起，由一位專業的研究員進行……啟蒙教育？

應該說胎教更合適。

溫和的女性聲線教導著她與她的兄弟姐妹語言，從簡單的音節到語法。

他們在營養液中安放神經元端觸，與胎兒的神經中樞相接駁，通過一系列刺激讓她即使無法睜開眼睛，也能“看見”這個她所降臨的世界。

她與她的兄弟姐妹一般，逐漸明白了每個單詞后的含義，通過研究者們給予的窗口開始了解這個世界。

很快，這一批次的人工胚胎便學會了聯邦的語言，這樣的進度顯然超乎了研究者們的想象。

“不可思議！兩個月學完所有語言課程，并且能夠通過神經信號與我們交流，如果不是我親眼看見，我打死也想不到和我對話的人是一個連牙齒都沒有的胚胎！”

除此之外，每隔一段時間研究者們都會為胚胎們更換新的營養液，以保證胎兒的活力。

但與以往不同的是，今天來換營養液的人之中似乎多了一個新面孔。

當然，她是無法看見的，只是通過聲音分辨。

“小曾曾，這就是你的弟弟妹妹啦，來打個招呼。”

“哦，你們好。”

“真乖，來，看仔細了，我教你怎么給他們換營養液…”

時間一天天的過著，盡管胚胎們已經達到了研究者的預期，但他們依然還不被允許孵化。

要等，等一場檢查。

終于，在某一天的中午，姍姍來遲的檢查要開始了，胚胎們被放進一間無菌室內，這里空無一人。

隨后便是等待，她看不見，但隱約能感覺到某個事物正在審視自己。

數十分鐘后，房間外傳來了還算喜悅的聲音。

“可以嘛，這次只有一個是殘次品，證明我們先前總結的方向是對的，繼續努力！”

“組長，那個殘次品怎么辦？她剛好踩中了那1.603%的概率，排斥副腦。”

“她…銷毀吧。”

.

.

銷毀？殘次品？

她大概能夠理解這些詞語的意思，但這些詞語又是在指向誰呢？

很快，她就知道了答案。

殘次品，CD-2.322。

一時間，無法理解且從未出現情緒占據了她所有的意識，按照她的理解，大概是“害怕”一詞所代表的含義。

銷毀？銷毀的意思是將某項事物摧毀，我會被摧毀嗎？摧毀后我會怎么樣？

疑問在她心底發芽，她尋求答案，最終都指向了一個字。

死。

她還無法深刻理解死的含義，但她本能的想要抗拒這樣的結果。

只是一個手腳都無法伸展，渾身蜷縮一團的胎兒又能做什么呢？

“黃叔叔，這個是要扔掉的胚胎嗎？”

意料之外的聲音闖入她的意識中。

“是啊，怎么了，小曾曾？”

“可以讓我來處理嗎？反正也只是小事情啦，放到回收部那邊就行了，對不對？”

“這……”

“誒嘿，我的啦。”

“不是，你！嘖，記得放到回收部啊！”

“我知道！”

男孩嘴上這么答應著，但她知道，男孩并沒有把她扔進回收部，而是帶進了一個房間。

男孩將她放在地上，輕聲道。

“院長是這里最好的人，他會保護你的，放心吧。”

說完，男孩便走了，顯然，他口中的院長深得男孩信任，以至于能夠放心把她交給院長。

事實上，院長也的確沒讓男孩失望。

但院長也沒有選擇孵化她，而是就這么擱置著，她依稀還記得院長嘆的話。

“唉……傻孩子，排斥副腦的畸形兒，她的人生注定只有坎坷…與其孵化，倒不如就這么銷毀，算了算了，就先這么放著吧。”

再之后，她便陷入了沉睡，她的身邊再沒有人的談話聲，也再沒聽見過男孩的低語。

她的意識在漫長的時間中逐漸消磨，語言，知識，乃至記憶都在消退，她的思維重新恢復成了一張白紙。

而當她再次醒來時，她已經忘卻了自己的過往，裝載著自己的容器不知怎的出現在廢物堆中。

［司令官，L7758有發現！］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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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啊啊啊———”

下午，白委屈的哭聲再次響徹臥房，讓正午睡的曾手忙腳亂的從床上爬起，帶著L7758趕到搖籃邊上。

“怎么回事？L7758，你能分析出白這次是為什么哭嗎？”

曾捂著帶些余悸的心臟，望向搖籃里的白。

從早上到現在，白已經哭鬧了十余次，每次哄好后很快又會再鬧騰起來。

［很抱歉，司令官，我的邏輯程序與思維矩陣無法理解白的行為。］

“你之前不是挺能吹的嗎，還什么周密的育兒計劃。”

曾挑起了眉毛。

［是我的疏漏，司令官。］

無奈的白了L7758一眼，曾又開始推起了搖籃，唱著搖籃曲試圖安撫白。

但無論曾這次再怎么安撫，白的眼淚始終不曾停歇。

“L7758！快，馬上千度一下孩子哭不停是怎么回事！”

［遵命，司令官，正在搜索“孩子哭不停是怎么回事”搜索完成，答，可能是孩子得了癌癥，疼的。］

“……”

［更正數據，司令官！孩子哭不停可能有以下原因，一尿布沒換，二，餓了…

司令官，我的思維矩陣發現問題所在了。］

“是什么？”

［白餓了，司令官。］

“餓了，嬰兒吃什么來著？”

曾愕然怔在原地，直到此時，他才發現那個最為嚴重的問題。

［報告司令官，是母乳。］

L7758回答的沒有一絲猶豫。

“……”

曾沉默的停下了動作，直到十秒后，看著已經哭紅了眼睛的白，曾顫顫巍巍的伸出手，朝L7758說道。

“L7758…檢索，怎么生產父乳…”

［……遵命，我的司令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