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樓下徘徊良久。他家就在那里,樓道轉角的燈光一直亮著,卻照不到那扇門。
這么晚了,他一定睡熟了吧。很奇怪,自己在午夜時分來到一個人的樓下仰望。
一個女孩子,如此行事,別人知道,一定會搖頭側目,引為笑談。真是一件丟臉的事。
我在清清夜風中,感到一種某名的寧靜。
這是一種有寄望的行為。就如同走在黑暗的坑道之中,前面出現一個豆大的光亮。王浩然就是那片光亮,引我前去察看。
我不打算在午夜驚擾他。我把自己裝扮成一位晚歸的人,不讓人發現我的漫無目的。
王浩然家的門打開了。
從里面出來一個人。我下意識退在一片樹影下,在暗中向那邊偷窺。
大吃一驚。
我看到是吳老大粗蠻的一張臉。就是上次隨著吳哥一起來校外堵截我的那個人。此人非常粗壯,穿著一件簿簿緊身衣,露出渾圓有力的胳膊。王浩然也隨著他出來了。兩個人走路有點搖晃,顯然喝了酒,踏著迷醉的腳步。將下樓梯時,王浩然想攙扶一把吳老大,卻被他一把推向一邊。
“你沒喝多少呀,不夠意思,滾回去吧。”
語氣令人厭惡。而王浩然對他又恭敬又謙卑,點頭哈腰。一路送出。
吳老大一直咕嚕著,都是一些罵人的話。走了很遠,又回過頭來,一把摟住王浩然的脖子,把他的頭死死的按住,在他的耳邊來停地發出含糊不清的低吼。然后哈哈大笑,拍著他的肩膀,猛地將他推向一邊,揚長而去。
王浩然目送他遠去。
他沒能發現躲在樹影之中的我。
當他一轉身,我已經走出了樹影,佇立在路燈光亮的燈柱之下。我們四目相對。
“你怎么在這里?”他驚喜道。
“剛剛那個人你怎么認識?”
“吳老大呀,我們這一片最厲害的人。”王浩然熱情地向我介紹。
“他在城西開了一家拳館。我前幾天對你說過,我在拳館里做人肉沙袋,專門與人一起練拳。他給我開了一個星期的工資。今天我買一些菜,給弄了一瓶酒,約他來家里,好好招待他。”
“吃過這頓飯,我們就是朋友了。”和那種人交往,他竟有些驕傲。
“傻子!”我嚷道。
“怎么啦?”
“這些人都是流氓。你最好離他遠一些。看他多粗魯,還和你一起喝酒。他一定灌你酒了。”
王浩然搖搖頭。
“不,他對我很好,還愿意做我的朋友。我喜歡拳館的工作。他為人仗義,又很熱心,是個好人。”
我白了他一眼。
“聽說他做過牢。”我沒好氣。
“這事我知道。”王浩然說。
“剛剛喝酒,他就對我說了,自己是為了替朋友出氣才打了一個人。被打的人活該。因為他搶了吳老大朋友的女友。”
我無奈地長嘆一聲,這分明就是亂來。王浩然怎么與這些流氓來往呢。
“文靜知道你和這種人來往,會怎么說呢?”我反問道。
“她都不來找我了,我還不能交新的朋友么?”王浩然悶悶不樂。卻對我的突然出現,十分驚喜。
“你這么快就從上海回來了?比賽怎么樣了,是不是拿了個獎呀。”
我搖頭表示沒有。
“走,上樓去,我有東西給你看呢。”他拉著我一起上樓。
家里彌漫著一股酒氣。桌上杯盤狼藉。我捏起鼻子,抱怨道:“這么臟,你快收拾一下呀。現在你真是沒人管的孩子了,回頭我和文靜一起來監督你的生活。”
王浩然把杯里的殘酒放到我的面前,讓我聞一聞。我急得忙把他伸來的杯子推向一邊。
他哈哈大笑,用舌頭舔了一舔。
“確實味道很辣,可是喝了幾杯感受身體輕飄了許多。我從拳館回來,肩膀和小腿有些酸痛,喝了幾杯就不痛了。周身暖烘烘。吳老大說得很對,酒是個好東西。怪不得我爸生前很愛喝。”
“你難道也上癮了?”我急切地問。
“沒有,我才開始喝。小時候爸爸也會讓我喝一點點,以前也不知道還有這種輕飄的感受,就只是感到辛辣,辣到眼淚都流下來。”
“快收拾一下吧。”我不耐煩。
“你有什么好東西給我瞧呀?”
王浩然一下子記起了什么,飛快地奔到自己的房間,出來時,手里套了一雙大大的拳擊手套。
“這是吳老大給我的,他還教了我許多躲閃的招式,如果不躲閃,我會被人打殘。有些客人出了錢,的確會發瘋一樣向我拳打腳踢,真是拳如雨下啊。有的人身材壯實,出拳很兇猛,開始的幾天我都快打哭了,很丟人啊。”
我仔細察看王浩然的臉,果然沒有發現什么傷痕了。
“沒有鼻青臉腫了吧。我套著頭罩,還用手護住了臉。所以沒被擊中。我現在也學了幾手了,不會被人輕易打到。”
王浩然穿著短褲,我一下子就發現他的腿上有一大塊淤青。
我用手輕輕按了按。
“痛么?”我心疼地問。
他皺著眉,咬牙說:“不痛。”
我向傷口吹一口氣,希望自己是個仙人,吹一口仙氣能療傷。
他縮回了腳,不好意思道:“不要管了,一點小傷。明天我會學會更多的躲閃的招式,讓他們踢不到我的腿。”
“別人踢不到你,不會罷休。,他們付你錢,就是為了把你打倒,對不對。那種地方太可怕了,不能再去。你不如再找個工作吧。”
我輕聲細語勸他,希望他能聽進去。
“吳老大是我朋友,我不能辜負他對我的好意。什么活兒都不好干。開學了我還要交學費呢。聽別人說,去哪里工作都要有個中學文憑。我要熬到畢業。那時候我就可以去大城市。那兒有許多機會。我還可以……”他忽然停下了。
沉默之后,我能猜到他的話。
他一定還想著要找到他的媽媽吧。
那個他還很小時就離開了他的女人。
現在,我不再幻想自己的媽媽,自然也打消了對王浩然的媽媽的美好的幻想。注定我們都是孤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