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同學都知道了放學后校外會有一場爭斗。至于爭斗的雙方是誰，人們都一知半解了，只知道其中一方是個女生。

這是一個大新聞。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互相看一眼，眼神已經說明一切，他們意味深長地看著校門，又意味深長地把目光投向我所在的教室。學生們瞞著老師，心里揣有這么大的秘密，異常興奮，大家渴望看到一場好戲。

校門斗毆的事久未發生。很多年之前，本校有過一次爭斗，其中一個孩子被另一伙孩子群毆。他被打得鼻青臉腫，倒在地上似乎不能動彈。打人的一伙之中有個為首的家伙，洋洋得意地在倒地的孩子四周轉圈子，大聲威脅，謾罵。

結果受傷的男生從腰里拉出那把雪亮的利刃，猛地跳起來，向那個首領捅了過去。刀尖深深地扎在首領的小腹。

受傷而行兇的男生飛快地跑掉，之前被人打得只留半條命，卻在行兇之后跑得像陣風。首領捂著流血的小腹，拼命追，血隨著他的腳步一滴一滴地滴在瀝青路面上，成了褐黑色。他一直追呀追呀，跑了足有近千米，最后支撐不住，倒在地上。緊捂小腹的手已染滿了黏稠的血漿。他喘著大氣，不肯斷最后一口氣。

這件事初三的姐姐跟我說過。

我現在想到那樣的場面，不由駭然。暴力的刺激讓人發瘋，我也近乎瘋狂。

從哪兒弄來一把刀？一把方便藏在衣服里，鋒利的，能傷人的刀。

想到吳哥和李思微能有一個倒在我的面前，或者，倒霉的我招至反擊，倒在他們面前，那情形真的太血腥。

這也會是個很好的結局吧。人死掉之后，一切都太平了，內心得到寧靜，一定也很唯美。

身體越來越輕。此刻，仿佛我已中了一刀。

現在準備防身的武器已來不及了吧。

上課時，我轉身瞟一眼在身后的李思微。她一直垂著頭。在學校她從未顯露出兇蠻的臉色。倒像是個受害者，顯得俯首帖耳。

她內心里一定狂笑吧。

我的眼神觸及到李思微的暗淡眼神。她端正了身姿，竭力讓自己鎮定自若。我灼熱目光讓她很不自在。事情越來越超出她的意想之外。

她害怕了？

當然害怕了，即將到來的爭斗會有人死掉。而我的眼神明明白白地告訴她，我一點也不在乎。

是什么讓我仇恨如此之深？

憎恨像一口無底的深井，吞噬著我的一切情緒，讓我的全身都輕飄飄，失重的感覺。

五點半，放學的鈴聲響了。

我不緊不慢地收拾書包。所有的學生都暗暗觀察我。他們慢騰騰地走出教室，慢慢地走出校門。許多學生被家長領走了，留下來的都是野孩子。他們就聚在校門口不遠處的路邊一片小樹林里。

那兒也是我最可能被截擊的地方。

一個女生，將會被一大群男生圍毆，這種千古奇觀，誰都不想錯過。

姚晗來到我的身邊，悄悄地對我說：

“你趕快從學校后門走吧，剛剛同學跑回來說，外面有一伙人在等著你。”

“逃得掉今天，躲不過明天?！蔽依潇o得出奇。

“你不能出去！”姚晗抓住我的胳膊。姚晗一雙明眸里，閃動著點點淚花。這個新轉來的女生，平時和我并無深交，竟如此熱心，讓我備受感動。

“放心，他們最多打我幾個耳光。”

“我以前在別的學校，也受到一伙人的欺負，我只好轉學到這里，結果又偶到這種事，他們為什么總欺負人，還以此為樂呢。大家不能好好相處么？”

姚晗悲嘆。

我丟開她的手，離開了她，走出了教室。

走廊里有好幾個人都在那里等我。他們嘰喳聲在我來到之后就停下來。他們默默地看著我，并讓開了一條道，我從他們身邊走過，內心充滿孤傲，看都不看他們一眼。等我走過之后，他們就跟隨我一起走下樓梯，走出教學樓，走出校門。

大部分的學生都已散去。

我向家的方向走，遠遠就看見一幫人在路的一側聚集。他們翹首以望，像等候一位大人物一樣，靜候我的來到。

我的腳步沉重得像鉛塊。

內心一再冷笑。深秋的傍晚，天色肅穆起來。

面前并沒有幾個要對付我的人，為首的不是吳哥，而是另一個大個子，有二十幾歲的樣子。周圍看熱鬧的人倒不少。

大個子的臉是方的，還有一道疤子。一定是被尖銳的東西在臉上劃拉了一下。他冷冷在立在那里。一旁的吳哥沉著臉，身子向前傾。昨天的重擊讓他行動不靈，步履蹣跚。

“是你打了我堂弟？”原來是吳家的老大。昨天受傷是就是吳老二了。

我看了一眼縮在他們后邊的李思微。她像只受驚的小貓，躲在主人的背后。

吳老大像抓一只小雞一樣抓住我的手腕。他力氣大得嚇人，牢牢地鉗住我的細細的手臂，手指如同鐵鉗，漸漸加大力氣。

我掙扎著，亂蹦亂跳。他后退著，閃避開我的攻擊。

“怪不得我弟能被你拍了一塊磚頭，這么潑辣！”那人無恥地大笑。同時對吳哥投過去嘲諷的目光。

他笑道：“聽說這妞拉小提琴，手指一定精貴著呢。今天我就把她的一根手指扳斷吧，你說，好不好？”

他用眼神向李思微示意。李思微向后退縮。

吳老大用另一只手抓住了我的右手的無名指。

“這根手指是真的漂亮啊！”

他端詳著我的手。像欣賞一件屬于自己的寶物一樣。漸漸用力把手拉了他的嘴邊。

你這個流氓！我吼道，氣得臉通紅。

“有膽子你就殺了我吧。你們這些流氓，我不怕你們！”我吼起來。

有路過的家長在路的那邊停了下來，駐足凝望。

他的厚厚的嘴唇觸到我的手指。我惡心得哭起來。

“流氓啊。救命！”

我大喊。盡自己最大的嗓門喊叫。

他們料不到我來這一手，不由愣在那里。

“你別喊，”吳哥在一旁叫道?！澳愦蛄宋遥艺夷阌懸粋€公道?！彼呎f邊向四處看。顯然眼前的局面已不為他所控制。

我向他呸地吐一口痰。吳哥瞪大雙眼，眼中怒火熊熊燃燒。

吳老大拉著我的手臂使動抖了抖，壓制住我的燥動，對李思微道：“事情是由你而已，現在你只要點個頭，我就扳斷她手指?！彼凵竦暮輨艃悍路鹗氰F了心要做件惡事。

李思微臉色煞白，她已經騎虎難下。內心非常糾結。我一想到今天不過是斷根手指，并不會送命，就感覺這幫人不過如此，內心不由狂笑。

一顆赴死的心，換來的卻是不關痛癢的傷害。

以后小提琴怕是練不了了。

我輕蔑地瞟一眼李思微。她重重地點頭。

“斷了她的手指。她這人就是狂，誰也治不了。你今天一定要治了她，讓她一輩子成殘疾。”

心如蛇蝎莫不如此。

吳老大哈哈地大笑，卻一把推開了我。

他走到李思微的面前，手拍著她的肩。猛然揮手扇了她一個耳光。李思微被打得撲倒在地。

吳老大指著吳哥的鼻子罵道：“這個女生的心太毒了，專門唆使別人為她做惡事。老子已經去牢里呆過兩年了，今天扳斷了她的手指，我要再去牢里呆幾年。我為什么為這種貨色蹲大牢？”

吳哥怔在那里一動不動。

吳老大踹了他的弟弟一腳?？戳宋乙谎郏吡恕Ｋh去的身影讓四周看熱鬧的人興趣索然。

眼前的一切出乎我的意料，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了。這時，吳哥扶起了李思微。

我就呆在原地，望著他們兩個人。

我要看看他們怎么收場。

“你為什么不跑？”吳哥惡狠狠道。

我不打算逃跑。逃了讓我在以后的日子更加提心吊膽。如其忐忑不安，不如今天做個了斷。

“有什么手段都使出來，我就在這里，哪兒也不去?！蔽依淅涞馈?

這句話對他是一個絕大的刺激。他瘋一樣向我撲過來，顧不上傷痛，用全身的力氣逮住了我。

“我堂哥治不了你，我來治！”盡管肩膀重著傷，吳哥依舊緊緊扼住我的脖子，把我掀翻在地。

他用腳踹我的腿。一下又一下。最后又重重地踢了我的小腹。

四周的人鴉雀無聲。他們默默地看著我痛苦地在地上亂顫。我呼吸困難，滿頭細汗。

我喘不過氣來，快昏死過去了，一切都漸漸淡去，眼前一片模糊。

難道這就是死亡？

我蜷縮起身體，在地上顫動。四周如千里無人的荒漠。一片灰暗，陰沉的氣氛籠罩著一切。好冷酷啊。

淚水都是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