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稼人常會說:“人死如虎,虎死如鼠。”也就是說,老虎死了放在那里誰都不害怕,就是一堆肉,誰都能用腳去拔一拔,平靜得很,悠然得很。假如是個死人,莫說放在那里你不敢靠,就是埋在土里你還會躲著走,越著走,繞著走。說“談虎色變,”其實他比猛虎還可怕還恐怖,從而也就引出許多的鬼故事。經人嘴加工后,就是有鼻有眼的東西,陰森森,寒瘆瘆的,極具恐怖嚇人,人聽了毛發聳然,怛然失色。遇到特殊情況,在萬般無奈非走晚路時,身上就要帶著火柴或點支香煙。蘇北人口中常說的‘鬼火不敢見真火’就是這個意思。再不就帶上能避邪的東西,如木匠帶斧頭,瓦工帶瓦刀,打魚的網綱上都要放幾個銅腳子,避邪,鬼是不敢靠的。老年人的墳,人們就不是那么緊張和害怕,少喪的墳,老遠就讓人小鹿觸心頭,汗出洽背。如果是一個人,走在老遠的路上,無形中就感到涼颼颼的,根根寒毛直豎,兢兢戰戰的,一顆懸著的心快跳到嗓子眼上,后背滲出絲絲冷汗,他會如履薄冰的輕手輕腳地加快步伐,小腿拌炒面似的飛快闖過去,之后,就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用手捂著胸口,想按住“嘭嘭”直跳的心。
鄭素娟亦是如此。東方丹陽的幾天不吃不喝,蒙頭大睡,她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這將如何是好?這不,突然地起了床直奔毆陽荷的墳上跑去,到現在也沒回來。當時她沒有攔,也沒有勸,孩子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自己就站在遠遠的,為兒子流淚,也為毆陽荷而悲哀和傷心。兩個都是有情人,都是癡情人,老天咋就這么不睜眼,這般冷酷無情呢?一個已殉了情,真是個烈女子,多好的姑娘啊!另一個......另一個是自己的兒子......她不敢再往下想,真怕會有什么閃失。看看天色已晚,心里自然而然地一陣緊似一陣的焦慮起來。她不愿往可怕處想,也不敢往可怕處想,可頭腦中不時地顯現出壞兆頭,讓她越發的焦炙和恐慌起來,她等不了了,不能這么清絲絲地等,她定要去看看。可一個人去亂墳崗,又是個少喪的墳,要是東方丹陽在那里便罷,不在那里,自己的心里不由地發怵,鼓不起這個勇氣。“在家怕鬼,出門怕水。”在她裹足不前的時候,想起回去叫來“悶葫蘆”東方國同她一起去。
一路他們誰也沒有講話,都是心事重重悶頭古腦的。再說跟東方國在一起又能有什么話說。鄭素娟滿腦子都是兒子的事,這個丹陽,真是煩死人了。上次請“小百靈”給他介紹對象,他看都不看,說自己有了,時機沒成熟,沒到公開的時候,還那么的自信滿滿。現在呢!見底了,現象了,事情搞僵了,搞砸了,出問題了。這孩子,嘴咋這么緊,這么嚴呢!早就看出他心中有事,可這么大的事就是不說,悶在肚子里,現在實在憋不住了,爆發了。要不然就鼓脹的,鼓炸的,會出人命的,搭上小命還不知怎么死的呢!你個小沒良心的,我把你一把屎一把尿養大成人了,翅膀硬了,遇事都藏著、掖著、瞞著,別的事你瞞上留己的,這可是終身大事你還瞞得緊緊的,一點風都不透。要是早告訴我們,也好早作打算,早對你提醒提醒,點化點化,那怕打打松基子,拆拆臺,說什么也不能讓你陷得這么深,傷得這么重,難以自拔。你一個個的能曉得指東劃西的嗎?能懂得人情世故嗎?睡覺都不知道頭高腳低的,遇事就曉得頭一橫,腳一跺,袖子一捋,感情用事能辦好事嗎?找對象可不是對上眼就行了那么簡單。對象,對象,對對看,到底象不象,那是要全方位的,不是單憑一兩句話投心路,四只眼一望對上了,喔,順眼了,心里舒服了,就一切都好了,能是那么簡單嗎?還得看人的品貌、秉性、處事、家庭狀況。這些因素要經過雙方了解一段時間后才能得出結論。顯而已見,家庭狀況就顯得尤為重要。自古就講究個門當戶對的,現在是反對那一套,可這種思想哪能那么徹底根除呢?不知道它根深蒂固嗎?大腦一根筋!你看見有幾個城里的姑娘肯嫁到農村來的?自古及今,能有幾個七仙女的?又能有幾個王寶釧?還不是板門對板門,笆門對笆門,肩膀要一般高的嗎?俗話說:糠籮跳米籮里好過,米籮跳糠籮里就不好過了。這些可沒少對你講,可你個“現世寶”小丹陽就是不聽。世上姑娘有的是,就本莊的姑娘哪個配不上你?多少人你不找,偏要找這個毆陽荷。就算毆陽荷同意,可她家里能同意嗎?她父母的目光能落在你的身上?這件事情的發生,不就是最好的說明嗎?鄭素娟一頭走著,一頭在心里恨恨地罵著兒子魯莽,不曉動腦子,不知天高地厚。
天已烏沉沉的了,輕風帶給人絲絲的涼意,空曠的原野上已沒有了人影,顯得十分寂靜。鄭素娟他們正行走著,隱隱的看到從亂墳崗那邊走過來一個人,近了才看清是祁春花。讓他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幾天的淘碌,祁春花已換了個人。人瘦了,活脫脫瘦了一大圈,神態木然,眼中無光,讓人心痛,讓人可憐。原先他們想埋下頭躲過去,不跟她講話,見到她這般光景,鄭素娟心里不禁產生出一股強烈的惻隱之心,甚是不忍,忙緊走兩步到她跟前,拉著她的手,“大妹子啊,你可得挺住呀!”淚水紛紛地滾落下來。
祁春花的神情仍然是板板的,很是平靜。她從干裂的嘴唇中吐出嘶啞的聲音,蒼白無力。“大姐啊,你也別難過了,丹陽對得起小荷了,小荷有丹陽這份情也知足了。是我們對不起女兒,對不起丹陽,有眼不識金鑲玉。大姐,你生了個好兒子。謝謝你們,我替小荷謝謝你們!”她虔誠地向他們深深地鞠一躬。
“別......別呀。這......”這倒是哪對哪呀!還沒回釀過來,鄭素娟剛要去拉她,她已硬綁綁地掉頭挪步走了。到嘴邊的話都不知該怎么說,夫妻倆呆呆地站在那里望著她離去,直到走遠了,東方國才咕嚨道:“真可憐。”鄭素娟忽而想起要問她看到東方丹陽沒有?可她已經走遠了,也聽不見了。看著她遠去的背影,鄭素娟感到腳下滋生起一股涼氣,直刺心田,心里一陣陣打顫,不無擔心地說:“萬不能賣銅勺搭柄子呦!”她聯想到自己的兒子,不知又能是個什么樣子呢?心里猛然被掏空似的,不由地顫栗哆嗦起來......
時光說快不快,說慢也不慢。莊稼人忙忙碌碌一段時日,地里的活也是小瞎子點燈——透亮了。按他們的說法,是做一樣也就少一樣,再想做要等明年了。眼下只有山芋沒收完,成了秋收秋種,也是全年農活的收尾事情。生產隊在霜降前,選擇高抗、向陽、背風的高坡上,挖幾個大窖子,然后選擇大小適中,無傷無疤,完好無損的山芋放進去,留作保種,好種出好苗,預備下年的再生產。這季節卡得很緊。早了,山芋放進去,窖內的溫度高,山芋容易爛掉。遲了,遭了霜打,山芋就受了凍,對保種極為不利,會發生“轟”窖子現象,整個窖子上萬斤的山芋會變成一堆臭狗屎。所以,就選定在霜降這個節骨眼上。因為此時土里和窖子里的溫度相宜,霜降后,地里的溫度就下降了,比窖里低得多。
莊稼人就是有智慧,他們能把日溫和作物的特性及季節掌握得滾瓜爛熟,揮灑自如,達到出神入化造峰登極的程度。這不,剛過了霜降,就下了惡霜,綠油油的山芋葉子上面,早上只看到一層鹽屑,太陽一出來,葉子就聳拉下腦袋,中午統統變成黑色的了。莊稼人用刀從行頂上把山芋藤一棵棵割斷,再用刀順便往前一挪,滾雪球似的挪到一大捆,用鐵叉叉到不礙事的地方,等它曬干,再推回去交給生產隊里,留著做牛今冬明春的口糧。藤上脫落下來的枯葉子,也舍不得丟掉,用小竹耙子把它摟起來,這是歸自己的,弄回去曬干揉成糠喂豬。現在生活水平提高了,人是不吃它了。老年人并未忘記他們過往的艱辛歲月,手在摟著枯葉子,嘴里還在不停地向年青人講述他們當年吃糠咽菜的辛酸史,他們吃山芋葉糠,吃野菜,吃樹皮,忙活中,手不停,嘴不住地說著他們過去荒年前歲的崢嶸歲月,還風趣地把山芋葉子稱為“貓耳朵帶柄子。”蘇北人把餛飩說成“貓耳朵。”他們吃山芋葉子,似乎就想像起餛飩,只是多個尾巴,這樣嚼在嘴里的就有勁,就生津,就香,就有味,再苦澀扎嘴的東西,嚼在嘴里倒很有勁道,不再是苦的,而是甜的。
拖去山芋藤后,赤裸裸的山芋行子不害羞的坦露出它們的身體,莊稼人用牛拉著犁,不過要卸掉犁花,在每個行上趾一下,破開了行子松開了土,山芋全部暴露在眼前,只需用筑鉤,(像镢頭,比之小巧靈活)扒拉一下,山芋就全部出來了。如此,山芋起得就快。而今牛忙不過來,還有麥子沒有種下去,孰輕孰重,莊稼人算得精準,寧愿人多吃苦,也不叫誤了季節。起山芋就不能指望牛了,只有靠人工了。他們自己砍藤自己起,最后山芋經集體過秤,按人口,你家該是多少,達到數字為止。這當中,前題是早起早好,起遲受凍跟天吵!
東方丹陽在他媽媽砍過藤子的行子上,掄著筑鉤只是“呼哧呼哧”往前筑,他每一筑鉤下去再使勁一扒拉,筑起來的山芋總是百孔千瘡,傷痕累累,破皮塌肉的。人家是認準了位置,筑鉤齒是直上直下的筑下去,再帶著土拉過來,筑鉤齒就碰不著山芋,山芋也不會受傷。這山芋細皮嫩肉的,豐膄得捏出水來,哪能經得起你這般粗而糙之橫三豎五的胡亂扒拉。東方國和鄭素娟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們心疼山芋被筑壞,更心疼兒子。好端端的一個人,被折磨成什么樣子?時不時賴呆呆地往那一坐,雙手無處放,就抱著雙腿,眉宇間凝固著傷心和思念,平日里閃光的大眼睛蒙朧起來,總像有股清淚隨時都會奪眶而出。他們知道他的心情很不好,很糟糕,心里苦透了。他們一直在為他揪心,為他擔憂,默默為他祈禱,千萬不能出什么岔子。現在看他把山芋筑的一塌糊涂,也不好說什么,大不了今年山芋少窖點,多曬些山芋干子。
起山芋的時候就是窖山芋和曬山芋干的時刻。每年的這個時候,莊稼人都會在自家門前選個適宜的地方挖個窖子,把分回來的山芋再篩選,去其糟粕,好的挑下來放到窖子里貯藏,保存好可以吃到過年。不好的把它破開切成片或切成條曬干,把該完成的征購任務交了,剩下的就是自己的了,干了的好保存,留到年外吃,甚至吃到下年再收山芋。曬成干子的好保存,又不浪費,也是莊稼人所熱衷的。可這僅憑自己想是沒用的,關鍵是得要老天同意才行呦!可惡的鬼天總是跟莊稼人過不去,跟莊稼人唱對臺戲,你要晴天它下雨,你要下雨它晴天。人不和天斗,人拗不過天,莊稼人對這話領會是最深的。不怕你不服,叫你跳上屋!每到曬山芋干的季節,就掛大霧,老天你不下雨是好,不出太陽就不盡人意了,還不刮風。你要刮點風,驅散這彌天大霧倒也好,可它絲紋不動。任憑這上連天下接地的露水帳子一直掛到天中。這時的天又短,太陽又沒勁,切出的山芋干大一天小一天曬不干,如果遇到兩三場大霧,原本白凈凈的山芋干子就變了色,上了霉,香甜的變成苦澀的。曬遲了,又都是凍干子,變了味,煮不熟,不好吃,沒人要!
東方丹陽看到自己筑起的山芋遍體鱗傷的,自己也看不下去,心里很不舒服。他扔掉了筑鉤,跑回家扛來鐵锨,從行子的底部往前挖,一挖一撬,咳!還真絕了!人多使點勁,多吃點苦,山芋倒是完好無損,沒有絲毫的損傷。他的做法引來許多人前來觀看,很多人都效仿他。他顯得開心,板了多少天的臉上總算展現些笑容,這難得的絲絲笑容,對別人并沒起一點作用,可在他爸媽的心頭卻掀起了具大的波瀾。他們堆滿愁云的臉也舒展開來,在云開霧散。
這時的東方丹陽沒有了顧慮,甩開膀子只是挖,連頭都不抬。他已漸漸清醒過來,自己的奮爭是徒勞的,于事無補的,是救不了毆陽荷的。她已經死了,成了包辦婚姻的犧牲品。多好的一個人啊,就這么靜悄悄地走了。這一走就什么都沒有了,無影無蹤了,猶如含苞待放的鮮花,被突如其來的暴風雪驟然打落在地,轉瞬間變成一捧泥土。“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只剩有“親戚或余悲”了。可活著的人,還要生活,還要過日子。自己也不能一直生活在積習沉痛中,毆陽荷也不愿看到這個樣子,她會瞧不起的,會說一個男子漢拿不起放不下的,還像個大男人么?他在沉痛中有了知覺,可還是忘不了毆陽荷,睜眼閉眼都是毆陽荷的影子,她一直在笑,一直在哭,一直在鬧......荷,你是我可遇不可求,可遇不可留,可遇不可有的人,他在心中喃喃地對她告白。遙遠的思念,總是抹不去的記憶。要是離開這里,換個環境肯定會好些。他這樣想。
換環境,當然是好。可怎么換?往哪換?自打離開校門,就定死在這片土地上,身上就被打上了莊稼人的烙印。
機會總是有的,機會總會來的,就看你能不能抓得住,就看你有沒有這個運氣和福氣了。一年一度的征兵工作又開始了。東方丹陽可是個有志的熱血青年,他積極響應黨的號召,以保家衛國為己任,決心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同時,他更想離開家鄉,離開這個傷心地,一輩子,二十年,十年,哪怕三、五個月也好,無論怎樣,他都心甘情愿。更重要的是,能成為一名中國人民解放軍戰士那是無限的榮光,也實現了平生的夙愿。作為有志的熱血男兒,就應擔當起保衛祖國的圣神責職,也應該到外面去闖蕩闖蕩,經經風雨,見見世面,到大風大浪中去煅煉自己,提升自己,展示自己;男子漢,大丈夫,志在四方。剛聽到廣播通知,一大早他就到大隊民兵營長跟報了名。接下來就等著跨過一道道門檻,也就是一次次的挑戰。
征兵工作通常都有這些程序。第一,宣傳發動。在年齡杠內的青年踴躍報名,積極參加。第二,大隊初步政審。人民軍隊是所大學校,是革命的大熔爐,不是什么人都能進的,哪些個樹樁戴帽子的人,摔鼻涕不上墻的人,哪些五官不正、四肢不全的人,直接淘汰。對缺乏朝氣的,不能積極向上的,思想不健康的,歪頭犄角的,再淘汰一批。第三,公社體檢。這次淘汰更多了,莊稼人的孩子,除了象樣的病,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輕易上醫院的,小沒意思的,頭疼傷風什么的,忍忍就過去了。三餐吃得飽,病魔躲著跑。這就留下了后患,沙眼啦,中耳炎啦,等等,這些平時沒有感覺的東西都被查出來了,出局了。還有肝腫大。這個原因是莊稼人的孩子,由于生活條件的因素,缺乏營養,再有超負荷的體力勞動,他們往往從很小時起就干著超乎自身所能承受的重活,累活,日長天久的,能不出毛病么?體檢的時候,醫生的手沿著肋緣摁下去,問題來了,肝臟就超出了肋緣,也就超出了規定的“零點五”公分,不合格了,淘汰了。第四,兵站體檢。這是最重要的一關,也是最嚴格的一關。要作全身檢查,都合格通過了,才能發給正式的政審材料。闖過這一關,最后能保留下來的,那才是天之驕子呢!你可想而知,參軍是多么重要的事啊!祖國的大好河山和人民的生命財產都交給你,要靠你去保衛和捍衛呢!這可不是玩意的事,一點也馬虎不得呦!
東方丹陽對參軍是躊躇滿志,志在必得。他堅信自己的身體強壯,剛健,無論哪方面都符合當名人民解放軍戰士的條件。唯讓他擔憂的就是政審這一關。支書毆陽新跟自己已有了過節,會不會公報私仇把自己掐死了,這就很難說了。他要是念在自己同他女兒的情份上,就能發回慈悲,手下留情,栽花不栽刺。如果他要把痛失女兒的恨遷怒到自己頭上,那前景就不容樂觀。
本大隊之前就曾出現過一位這樣的領導,手里有人,瞞著上面就是不放。他有著精準的打算,認為,人一放走了,大隊除少了個勞動力,更主要的是,人一出去了,無二同議的一準會超過他,到時自己還得扳著他的肩膀叫“老大”,搞不好他再找出個人來取替了自己,那他可就冤了。所以他不如開頭就按住你,不讓你出頭,把你關在籠中,你就翻不起浪,掉不起蛋,就讓你永遠在他的手底下,永遠也趕不上他,永遠也不如他,這心胸才多狹獈。當時是解放伊始,百廢待興,戶籍管理尚未建全,國家也正是需要人才的時候,能有個初中生,已是搶手貨,被當成寶貝,有很多崗位急需有志青年去施展,去發揮,去做更大的貢獻。上面一再要下面舉薦人才,可這個干部總是一口回絕“沒有。”當時有幾個口子專要高中以上文憑的,后來實在找不到,無奈之下只得用初中生。而我們大隊莫說初中生,當時就是高中生還有四個呢!都沒能得到任用,被他勒得死死的,給荒費了。莊稼人會說:樹底下難成樹,人底下照成人。曾幾何時,這話在我們大隊就燒死了,不適用,這些文化人被埋沒就是最好的說明。他們就跟鯰魚一樣,被勒住了肚子,身上再有粘性再潤滑,不管是如何掙扎,也未能逃脫手掌的鉗制。因為這看似粗魯的文盲人,實際上相當精通權術之道。他就深知“逮住鯰魚勒住肚”的奧妙。
此刻的東方丹陽心里越發沉重起來,他為以前那些本該有著美好前程而被埋沒的文化人感到悲哀和惋惜,也為自己的處境感到擔憂。當然,參軍是國家自上而下的政令,他們不敢違抗和阻撓,該放人還得放人,只是在放人上還有講說。如果是心存芥蒂,他就能找出理由讓你留下來再鍛煉,定論評語是舉足輕重的,足以讓你成了陰溝里的泥鰍,翻不起浪。每每想到此,東方丹陽的眉頭越發地擰緊起來。
“丹陽哥哎!”東方丹亮來到后往山芋行上一坐,“我和上官廣去報名參軍,看到名單上有你,你什么時候報的,也不喊我們一聲!”
東方丹陽把锨放在一旁,同東方丹亮面對面坐下來,“我呢,聽到廣播通知,也沒多想就跑去了。應該是第一個報名的吧!反正報名也不分先后,無所謂的。”
“這不打緊的。不過不喊也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和上官廣一起去喊上官勇,那曾想,大叔貴賤不讓去。一個偏要去,一個決不讓,吵得不可開交。把我們兩個搞得里外不是人。”
“大叔怎么會有這么大的抵觸情緒?”東方丹陽低頭沉思一會,“說來也情有可原。他就上官勇這么一個兒子,那肯放他走?假如發生了什么,軍人就處在了最前沿,遇到什么不測也是在所難免的,兒子去當兵,他們肯定是有所顧慮的。對他們而言沒人送終就是人生最大的悲哀,是無顏見祖宗的。更主要的,他們怕會出現什么險失,他家就沒人傳宗接代,也就斷了香火。‘世上三不孝,無后為大’,他們決計是不會放過這一茬的。”
“對了。對了。”東方丹亮抓起一個大垡頭往小垡頭上磕了磕。“我們就沒朝這方面去想,一高興就昏了頭。按理我們就不該去喊他。你看,憑白無故讓人家父子爛吵一仗,心里總覺得不是個滋味”。
東方丹陽嘆了口氣,“老年人跟年輕人的思維就不同。當然,你們也是無心,‘不知者不罪’嘛。他們都不會怪你們的。不過還得抽空去勸勸上官勇,只要他放棄去參軍,也就什么事都沒有。”
天已顯得很短了,好像在不經意間太陽已經急匆匆偏西往下沉。各家這才忙著把山芋往一起歸攏,摘須去桔,抹去泥土,一蔞蔞往大筐里裝,一筐裝滿就推去過磅。隊里在路頭上用一根大樹棒子固定在大樹上,小頭套上一桿大秤,大頭梢上扣根繩,大筐用繩子兜住,掛在秤鉤上,從大頭拽住繩子往下按,運用了‘杠桿原理’,大筐離開了車子,也就秤出了數字,得出了斤數。
白天,各家各戶拚命的忙著搶和收,把起上來的山芋放在那里任風吹任日曬,以致讓它去掉些水份,誰也不想吃水份,吃空頭。到太陽下山了,各家就陸續地把山芋推來過秤。這樣過秤處就行成白天冷冷清清,晚上車水馬龍忙不過來,排成長長的隊。這又給干部多了一層事,還得加強管理。誰都想早點過了秤早點回家,家里還有好多事呢!莊稼人就是這樣,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天天都是忙,忙完家里忙外面的,忙完外面要忙家里的。人在田里忙一天了,回家后,煮呀刷的不說,還有豬呀狗的,雞呀鴨的還得喂!還有小孩放學在家眼巴眼巴的盼著大人呢!沒辦法,只能按先來后到的有序進行。這項工作本應由兩人負責,一人執秤,一人記帳,以往都是隊長和會計。今天,老隊長有事,就由會計上官一榮和記工員上官一進一個秤一個記。天轉眼間黑了,等著過秤的人也越發的著急起來。
可越急越有事,上官一進偏在這個時候大便急了,不更是讓人窩火嗎!可這也沒辦法呀!這可是“公事”,你能管天管地,可管不了拉屎放屁。上官一榮既要執秤又要記帳,速度減慢了,怨言也升起了。不管怎么說,氣也好,怨也好,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擺在面前的只有一個字,“等”。
別人都能等,可有一個人不能等了。小新娘子支水清,上官一進的女人。她推了一小筐山芋從后面直接插到秤跟,上官一榮非但沒阻止,還喜笑盈盈地立馬就稱。這種不按秩序的行為,別人都可以容忍、謙讓和理解。因這個小媳婦剛來不久,平時總給人一種甜絲絲的感覺,也就不忍心給她不愉快。再說,她男人嘛,給隊里稱秤,讓小新娘子一個人做也不容易,怎好意思去跟她斤斤計較呢!上官一榮看作近前的支水清,臉上綻開了花,神態顯得很是不正常。語言和行為不泛有挑逗的意味,鉤秤、抹秤、取秤、看秤、記帳,一氣呵成的事情這次做得異常的慢慢吞吞,有精沒神。因為上官一榮的精力根本就沒放在稱秤上,而是放在嘴上,放在小新娘子支水清的身上。別人都產生了著急和厭惡感,最為著急的當數上官一龍了。原本就該秤他的了,被支水清這么一插就把他的給壓下來了,心里早就窩著火,現在看他們有急不急的一敲一搭說呀笑的,心里的火難以控制,沒好氣地吼起來:“還秤不秤啦?這都是什么時候,人頭都快忙滾掉了,還蹲在這里打情罵俏的!”
見上官一龍發火了,話里帶有刺鼻的火藥味兒,支水清的臉上掛不住了,頓時泛起了紅云彩頭,羞答答的低下頭推著車子匆匆走了。
上官一榮跟小新娘子說得正投機,正舒服,還想再樂會兒,卻讓上官一龍給攪黃了,心里很不是個滋味,感到失落又不快和,一種莫名的氣惱遷怒到上官一龍的頭上,暗暗地罵道:你個絕壽東西,就這么急在這一時半會!急著去投胎呀!他心里有了氣,秤上官一龍的山芋時,動作顯得格外的懶洋洋,慢吞吞的。秤好后,每筆還得除皮,正常一個大筐都除去五十斤。而上官一龍的筐只除三十斤,上官一榮說他的筐小,枝條細,沒有五十斤,他是公事公辦。
上官一龍那能饒過這一耙子,他可不理這個茬,站在這里沒動身就報復,讓他憑白就吃二十斤的空頭,這不就是明的欺負人嗎?他不依不饒地跟上官一榮吵了起來。他非要除去五十斤,對方偏不,堅決只除三十斤。越吵越來勁,情急之下,他猛地抓住秤,不除五十決不讓秤。
上官一榮見上官一龍耍橫,氣就更不打一處來,沖過去就是兩個耳光,口中罵道:“你個死螃蟹還想鉗人呢!滾!只除你三十斤,多一兩都不除。看你能抱石頭砸天!”
上官一龍被多掛了二十斤空頭,已是一肚子的憋屈,現在又被打了兩個耳光子,既挨打又挨罰,心里真的打翻了五味瓶,一肚子的苦水沒處出。“媽的!上官一榮,你把人欺到泥底下了,有本事揀能人欺,欺我這沒得用人算什么本事。我告訴你,你看我這沒得用人,在世一棵草,死了一個寶!我死給你看!”說完氣呼呼地走了。
人們都把上官一龍的話當作氣話,誰也沒放在心上,也沒有那份閑勁去搭理,該干嘛還干嘛。在他們的心目中,社員被干部打也不是什么大了不了的事,也不必去大驚小怪的。莊稼人常會說:“官打民不羞,父打子不羞。”總帶有幾分的自悲自嘆,無奈和無助。剛才還在等著過秤的人們,他們東扯西拉的話題此時已轉到上官一龍的身上,品頭論足的,說他忠頭“眼子”,不識相。說他明虧不能吃,暗虧吃死了......還嚇唬人!不過他們只字不談上官一榮,因為他是會計,是干部,掌握著自己的命脈,實在是得罪不起,多說是無益的。山芋在繼續秤,人們在繼續談,并未受到任何的干擾。就在人們津津樂道談論著剛才發生的事情還沒住口,西邊舊社房里晴天霹靂一聲喊:“快來救命啦!”
大伙兒聞聲一窩蜂地往舊社房跑去,這是生產隊過去的社房。因有了新的,這個舊的也就廢棄了,尚嫌它礙事,準備拆掉,只是還沒有來得及。東方丹陽看大家一呼啦地都跑過去,他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不過,無論發生了什么事,也不會引起他多大的興趣。他懶得動,一切都是那么的索然無味。不過他最終還是動了,挪動著步履毫無興致地慢悠悠地走過去,已發生的和將面臨的一切對他似乎是事不關己,毫不相干,他只是在具大的沖擊波下,也悠哉悠哉的隨流而行。他聽著社房里吵哄哄的,繼而看見從社房后面跑過來一個人,不,是一個女人,神色慌張,竟連衣服的紐扣都扣錯了,門襟一邊長一邊短,如同剛逃過一場劫難,魂不守舍的。東方丹陽看清楚了,她是會計上官一榮的女人汪青方。驚慌與失態把她同以前已判若兩人。
東方丹陽仍不明所以的想問她發生了什么事,話還沒出口,見她已向自己擺擺手,又向社房指了指,腳下像生風一樣朝家里小跑而去。她喪魂落魄的神態,讓東方丹陽一頭的霧水,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東方丹陽滿腹孤疑地來到舊社房,從人們的談論中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上官一龍被上官一榮打過后,心口就有一塊痰堵著,上不來又下不去,憋得他喘不過氣來。他感到自己軟弱無能,任人欺負,任人踩在腳下,戲弄,蹂躪,還算是人么?還不如死了利索、干凈。他從家里拿根繩子,悄悄地來到舊社房,把繩子掛在過梁上,下面打成結套在脖子上。就在他行將不吃“陽間飯”時,黑地里冒出個李逵,這個人死死抱住他的身體不讓往下沉,嘴里拚命喊人,把他從“奈何橋”頭拽回來。此刻,人們七嘴八舌地數落著上官一龍,“你這人怎這么沒出息!就為二十斤山芋這點小事就請死怨活的了,虧你還是個男子漢呢!”
“人常說:‘寧在世上挨,不往土里埋。’你的命就值二十斤山芋?這么賤!”
上官一龍被人說的也不吱聲。半晌他坐起來,仍憤憤地說:“沒得過頭!上官一進哎,我不虧你救我,我不承你的情!”
上官一進嘻皮笑臉地說:“我不要你承我的情。誰讓你作死碰上了我!任誰都會救的,哪有見死不救的。”
“對!見死不救就不是人了。”是老隊長來了,他夸了幾句上官一進,說他救了人,積了德,好心自有好報。然后就罵上官一龍:“媽媽的,你孬種!遇點事就尋短見,凈丟他媽的男子漢的臉。就該讓你去頂塊手巾,女人型,不就為大筐除皮嗎?事情總歸是會解決的嘛,說嘴里就要拿手里,芝麻大的事兒,都快惹出天大的禍,把天都給捅破了。他媽的都有責任,一個巴掌打不響,都他媽的‘好佬’!針尖對麥芒,一個不讓一個,一個能似一個。該是什么就是什么嘛!大不了把山芋倒掉,再稱一下大筐不就行了嗎?要不怎么發生事端,產生矛盾呢?全他媽的‘好佬’,三天不吵架心里就他娘的狗日難受!”
老隊長一頓“冬瓜豆腐”湯,好壞“一鍋燴”,橫七豎八的拖一斗甩二斗大罵一通,各人都不敢吱聲,就連會計上官一榮也低著頭,被罵的大氣不敢喘一下,小屁不敢放一個。此時的他真魂也不在身上了,嚇得差點尿褲子。他能不害怕嗎?上官一龍要是吊死了,一個剛剛還活蹦亂跳的人,還起山芋推山芋的人,轉眼死了,他上官一榮罪責難逃,就是罪魁禍首,就是殺人兇手。殺人償命,天經地易。這無需贅言,誰都清楚。等待他的就是戴“銅手表”,蹲大牢,吃槍子兒......他的家也就毀了。想到這里,心一陣陣的空懸起來,不由地打起寒顫。
“以后,大筐除皮,如有人不同意的,可以單獨稱下筐,稱多少算多少,互不沾巧,不欺不剝,公平合理。”老隊長繼續說:“上官一龍的筐我來給他稱一下。”
人們陸續的回到原來的位置,還按著原來排的隊有序進行,老隊長親自把秤。上官一龍的筐經老隊長稱出的得數是四十一斤,既不是上官一榮所說的,也不是上官一龍所說的。一場風波也就這樣平息下來,留給人們的深思卻是一直沒有停止。三三兩兩的人,仍在私下里滴滴咕咕,議論紛紛。“這個上官一龍,請死的地方多的是,干嘛偏要跑到舊社房來,圖這里人多熱鬧?”
“渠道上的歪把樹多的是,比房子的過梁好用得多,也方便得多,扣個繩扣子還亮頭亮眼的呢!”
“再說房子的過梁也不只是舊社房有,哪家都有,他自家就有,近便還不用跑路,這里人多,不怕被發現?想死還繞圈子呢!”
......
這就是莊稼人,事無大小,關不關己,只要有事情發生,背后的議論那是少不了的。他們除了評頭論足外,還把誰是誰非掛在嘴上,說個不停,沒完沒了的,除了議論紛紛談經說法外,還得奔走相告逢人就說,再隱蔽的東西立馬也就變得路人皆知,傳送甚遠。“好話不出門,壞話行千里。”直到談得久了,談得累了,聽得厭了,聽得煩了,感到無味才罷休。上官一龍上吊的事當時好象平靜了,不過既已發生,就不可能消失得無影無蹤,就得給人們留下回味,讓人品嚼品嚼。要不,飯前飯后,閑下來的時候,嘴還沒處放呢!
品嚼品嚼,嚼得久了,也就品出味來。原本糊涂的東西經人的嘴念叨念叨,好話還怕三重復呢,很是平談的東西也嚼出味來,變得清澈起來,透明得毫無遮擋。就是尋常一句帶口話,幾經重復,在特定范圍內,也變得歪味十足。上官一龍上吊也是如此,經人的嘴嚼嚼嗒嗒,個中的現象也就顯現了,浮出水面,再明白不過了。三分作死七分嚇人,也可說是慫人的最后“殺手锏。”
東方丹陽對別人的點評不感興趣,聽了幾句也就聽出了端倪,一切都清清楚楚。他沒說什么,只在嘴角刮過一絲笑意。他所考慮的不是上官一龍這明朗化的事情,而是上官一進拉屎怎么能拉到舊社房的屋里去?在外面他是看不到上官一龍上吊的。黑燈瞎火的,在外面都看不見了,屋里更是黑咕隆咚的,只有在比之更黑的地方才能看到已是很黑的地方東西,這是常識。由此可見,說明他上官一進在屋里而而不是在屋外。那么,他解個大便干嘛要到屋里去?天都這么黑了,他一個大男人,往遠的地方去點,褲子一扒拉,往下一蹲,事情不就解決了。他又不是大姑娘,小媳婦,怕人偷看,怕人窺視。你一官一進干嘛大費周折非要跑到那么遠,還非要跑到屋里去解呢?還有這舊社房里也不是空的,隊里還有好多破舊的東西放在里面,滾盤囤腳,舊犁破耙,存缸費桶,一應等候收拾或暫時不用的東西都先放在里面,橫七豎八的雜亂無章,白天走在里面還要帶著眼,留著神呢,晚上磕磕絆絆就更不好走了。這又不是廁所,你怎地就要到這里面去呢?是不知道么?讓人費解。
這個上官一進還真讓人捉摸不透,這大便拉得也確實夠長的,遙遙無期,這么多人還在等著他,他也不著急,就讓上官一榮一個人忙上忙下的,要是兩個人速度不就加快一半嗎?且不說上官一榮稱了多少,單憑上官一龍去家里拿繩子上吊,一往一返就得好長時間,他一個年青人,難道是戀茅坑還是吃整草拉不下來,這么長時間怎不把肚腸拉下來的。他在屋里拚命的喊,人們都蜂涌地奔向屋里的出事地點,誰還能看到屋后走出的汪青方。要是以前的東方丹陽,保準早就沖到屋里去了,肯定也看不到汪青方。近來的東方丹陽與以前的大不一樣,早已心力憔瘁,一副疲憊、懶散、沮喪的樣子,正是他的不合群,才讓他有了眾人皆醉他獨醒的效果,嗅出了上官一進與汪青方之間的怪味,惴度出他們之間的貓膩。
在眾人眼里,上官一榮和上官一進可是臭肉同味,一個鼻孔出氣,一直捆綁在一起,好得就差穿一條褲子。誰曾想到他們暗地里還是連襟呢?多虧上官一龍上吊,才讓他東方丹陽看清這個精明算計人的上官一榮,還戴著上官一進送給他的綠帽子。東方丹陽想到這里,臉上閃過些許訕訕的笑意。他想,這人啦,就是高深莫測,很難讀懂,“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別看他站在你面前人五人六的,可誰能知道他肚子里是什么花花腸子,還會做出什么樣的事來。
“有件小事得跟大家說一下,”老隊長手把住秤桿,面向大家說:“我們隊里有兩個五保老人,上次送去的山芋,估計吃的差不多了。今天各人再扒拉些,我叫人給送過去。大家說怎么樣?”
“行!老隊長你說了算。”
“一個生產隊兩個老人還養不起么?各人牙根省點就行了。”
大伙兒滿口答應。凡是排到秤跟的人,都主動往下扒拉些,一會兒,老隊長忙說:“夠了,夠了。后面的人留下次吧!他們也沒有窖子,多了受凍又嚼不動,還是麻煩。夠他們這段時間吃就行了。”
東方丹陽是最后一個扒拉的。他爸推的那筐就不需要了。過了秤之后,東方丹陽把山芋車子推放在路旁,對東方國說:“爸,你先推回去吧!我要晚一點回去。先幫世俊大伯把山芋推回去,天黑了,他推那么一大筐肯定不行。瞌瞌匆匆的,莫推翻掉了。”
東方國對兒子的做法非但沒有異議,反而大加贊賞,也由衷的高興。他滿意地點著頭,滿臉笑容地連聲說:“好,好。”他看到兒子從悲痛中走出來,就已非常的欣慰,現在又主動地去幫助別人,他更是欣喜萬分。
上官世俊年歲已高。四個女兒都已出稼了,因還有個兒子他還得苦。他原以為這輩子不會有兒子了,可能是自己前世做了孽,遭報應了,讓他挖著“閨女窖”子,一連生了四個丫頭,就沒錯個“帶把子”的,天要滅你是沒辦法的。一隔多年,老婆的肚皮也沒靜沒動的,也讓他滅卻了再生的念想。就是生,他估摸也還是個丫頭,肯定會湊成“五朵金花”的。與其多一朵還不如少一朵呢!自己倒還清靜,少遭些罪。人就是這樣,越想越沒有,不想偏自來。還是古人的話值錢,“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年已半百的上官世俊對養兒子早就心灰意冷,哪曾想多少天才能有回的心血來潮,還真的出了奇跡,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盡然還生了個大胖兒子。他老來得子,有后了。孩子生下來,他高興得快瘋了,抱著兒子一個勁地親,不過他不是親兒子的嘴和臉,而是親著兒子腿襠里的小東西。
“三十不得子,苦到臨死。”這是莊稼人嘴邊沿的話,也是從古到今留傳下來的說詞。這不,上官世俊就是很好的例子。你看他生了兒子很高興,可日月還得慢慢過。眼下年歲大了,他已感到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腿腳明顯的跟不上,做點事情就感到力不從心,腰酸背疼的。難怪人常說:過了四十五,人就走下坡,走一步掉一錢。他已六十多了,白天干活還能湊合,晚上就現象了。此刻再推著幾百斤的一大筐山芋就勉為其難了,路面坎坎洼洼,高低不平,深一腳淺一腳的,心里直是發怵,腳步錯亂,車子不穩,他已是氣喘吁吁。兒子才十多歲,還在讀書,老婆劉海芹不放心的在前面拉著以減輕他的負擔,還不時回過頭來看看他的車子穩不穩,以防打擺時他穩不住,自己也能出手扶一把。要是四個女兒中,有一個是男孩,也不會要他們這么跟頭踉蹌的,磕跟八跌的推呦!“早養兒子早得濟!”果然不假!
“大伯,我幫你推吧!”東方丹陽來到他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