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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樂極生悲

毆陽荷的出稼照樣如期舉行,并未因為東方丹陽和毆陽荷的阻撓而有所改變,權且把他當做一個小插曲。早上,毆陽新早早地坐在八仙桌旁邊,閑情逸致地品味著剛沏好的一杯濃茶,點燃一支香煙,盤著二郎腿,抿口茶,吸口煙,徐徐吐出濃濃一口煙霧,瞇起眼晴,顯得很是悠哉悠哉的。一會兒,他給祁春花使了個眼色,把嘴往西間房努一努,祁春花會意地走進西房去,她看到毆陽荷還臉朝里睡在那里,便悄悄地退了出來,把食指放在嘴上朝毆陽新“噓”了一下,示意他還在睡。

毆陽新很是欣慰。她的女兒總算折騰夠了,死心了,安分了。心想,老子不拿點手段來,把你們整治得鼻塌嘴歪認死我還叫本事嗎!你們還能這么安穩嗎?簡直都成了“武瘋王”了,世上唯我獨尊,想怎樣就怎樣,無法無天了,老子是那么輕易當菜賣的嗎?再說自己能管住兩千多口人,還收拾不了你兩個乳臭未干的毛孩子,那可真讓人笑掉大牙了。憑你們跟我耍心眼,還嫩呢!我才不賣你們的賬呢!莫說你們做了,就是大肚子的姑娘也有的是。要想成大事,是不拘小節的。我既做出的決定,豈說是說翻就能翻的,說變就能變的。不過讓他想不到的是,一向溫文爾雅的女兒,為了和東方丹陽的婚事,一反常態地大吵大鬧,讓自己很難堪。真是女大不由娘啊。虧得把東方丹陽辭退得早,如讓他們一直在一起,不知會做出什么樣事來呢!后果真是不堪設想。也虧得自己的計策好,打蛇打七寸,一下子就把他們打的動彈不得,要不然怎能讓他們斷的這么干凈?可想而知,他們的感情是很深的,不來劑猛藥是不解決問題的。跟小孩斷奶似的,就得狠心的一下子斷清,任他哭鬧,那怕喊啞了嗓子,也決不心軟。

毆陽新說是不心軟,那是女兒不聽他的話,壞他大事,他的心是狠的,心是硬的。隨著一陣鞭炮聲響,他的心也激棱往上一提,渾身軟了下來,鼻腔中有股酸酸的感覺。他的心情顯得異常的不是滋味,自己也不清楚是喜還是悲。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誰都會說,然而只能是說說而已。男的家確實是喜,憑空揀個寶,能不睡著笑醒么?說女的家喜,可喜從何來?那是原本不喜強說喜。一把屎一把尿地撫養成人,剛曉得指東劃西的,卻又成了人家的人。忙上一氣,空歡喜一場,到頭來還是便宜了人家。難怪莊稼人會說:養個兒子喜三莊,養個丫頭嘴怕張。這不,人家來帶了,一掛鞭的事,就把成人的女兒給嫁出去了,也就成了人家的人了,這喜從何來?小荷這回真嫁了,作為做父親的毆陽新,心里還真的舍不得了,心里一陣一陣的緊揪起來,好像被掏了一塊,凄涼,玄緊,顫抖,無所適從。他知道,女兒的這一走,就徹底的不再是一家人了。他隱隱地感到對不起女兒,從小到大,他這個女兒乖巧,聽話,善解人意,以其她的品貎在人們一片贊譽聲中長大成人。她的漂亮遠近聞名,現在讓她嫁給獨孤法,也確實太難為她,太委屈她了。這也是實在沒辦法的事,她為老爸犧牲的也太大了,心里不知多苦呢!想到這里,毆陽新鼻子一酸,淚水從眼眶里流了出來,他自己也沒想到自己會這么婆婆媽媽的,忙用手背揩去掛在臉上的淚,鼻子猛吸一下,把鼻涕吸回去。“干嘛呢?今天可是個大喜的日子。”他又故作鎮定地慢條斯理地抽起煙來。

祁春花今天打扮可是俏刮刮的,比任何時候都精心一番,刻意一番。平日里勞動少,雨淋不著,風刮不著,太陽曬不著,皮膚尤顯得分外白晳凝脂,冰肌玉膚,再加精心打扮,越發顯得更為年青,真是徐娘半老,風韻猶存。從早上開始,她就不停地忙碌著,里里外外的繁瑣碎事都靠她操勞,她也忙得不亦樂乎。聽到鞭炮響了,知道新郎一行人已經來了。按照風俗,新郎來了,要在門前放上一掛很長很長的鞭,女方要安排人拿上自家的小鞭去接上放,叫“接鞭”,可長可短。講說是一定要在男方家的鞭快要結束時點上,不能留間隔。這些,祁春花早就安排得一了一當。她知道,新郎一時半會還沒能進屋呢,外面的人定會攔著要煙要糖。她不忘剩眾人都去湊熱鬧的空檔,又匆忙跑到毆陽荷跟前再次叮囑一番:“小荷呀,媽說的都記住啦?不能漏相呀,千萬不能讓獨孤法看出破綻來,不然以后就慘了。”

這是女兒在娘家的最后時刻,馬上就成為人家的人了。在某種意義上講,就是外人了,把出門的姑娘潑出門的水。在這個時候,母女情深就是最好的體現。媽媽會利用一切時間蹲在女兒的房中,多陪陪女兒,和女兒多說說話。婚嫁可是非同小可的事,女兒畢競是大姑娘坐轎子第一回,人生的事兒朦懂的或是不懂的,媽媽都會毫無保留地傳授給女兒,除了三從四德,孝敬老人,平時收斂收斂自己的脾氣,曉得“家和萬事興”外,還有好多內容需要媽媽關起門來,輕聲細語地言傳身教,內容極為豐富,從針頭線頭到灶頭,再從床頭到床尾,事無大小,事無俱細,都要媽媽想得仔細,想得同到,還要說得仔細,說得明白。女兒更要記得清楚。不然到婆家做不好,做得不盡人意會招人嫌,招人罵。要罵首先就是罵她的媽媽,沒個好家教,沒得好教養。尤其是床頭床尾的事,更是至關重要,新婚男女都是年輕力壯的人,好不容易熬到今天,早就憋出了火,早就迫不及待。盡管是無師自通的事,但干柴烈火的會燒得他們手慌腳亂。他們兩個都是生手,火急火燎的不得法瞎忙活,等摸到門道和竅門,天都大亮了。哪怎行呢?因為在天亮之前,別人家尚未開門呢,新郎就要打個傘遮在新娘的頭上,新娘挾著馬桶,夫妻倆一同去把馬桶倒掉。天亮了被別人看到“紅人子”就不吉利了。所以床頭的經驗很重要。

通曉世故的媽媽就起到了一定的作用,責無旁貸的一定會給女兒做點拔,她們都是過來之人,都是些經驗之談,很實用,一定會讓她們派上用場的。女兒出稼時,母女倆什么話都能說,什么話都要說,有了疏忽就能出紕漏,就能鬧出笑話,就能出個大問題。因而就是再露骨,再張不開口的話,就算女兒的臉紅到脖子根,做媽媽的該說的還得說,該怎么說還得就要怎么說。不能有絲毫的保留和遷就。

祁春花還清楚地記得她在出稼時,當時她的媽媽就把嘴放在她的耳朵邊上,左叮嚀右囑咐地關照一遍又一遍,說得祁春花的心跳得跟兎子撞似的,“嘭嘭”直跳,低眉重眼,滿臉緋紅。盡是些臊人不堪的話。現在想來,祁春花的臉還發紅呢!她是昨天對女兒講了一晚上。不過講的不是讓女兒怎樣去配合丈夫行動,而是為女兒的欲蓋彌彰去出謀劃策。她知道,女兒已被東方丹陽破了身,對男女之事已并不摸生,無需狂費口舌。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必須做到怎樣去瞞天過海,糊弄過獨孤法,讓他一輩子蒙在鼓里,永遠也不要知道事情的真象。耳不聽心不煩,眼不看嘴不饞,事不明最好,難得糊涂。她教毆陽荷到時夾緊腿,不失時機地呼疼喊疼,并傳授很多行之有效的方式方法,使獨孤法早早的精疲力竭,呼呼沉睡后,趁機銷毀必要東西,一切就萬事大吉了。就在獨孤法進屋了,她仍不忘對毆陽荷說:“記住啦,大意不得啊!”說完,手在毆陽荷的肩上輕輕拍拍,才轉身出來,招呼客人。

“大媽好。”獨孤法剛對毆陽新施過禮,敬上一支香煙,又為他點上,轉過身看到祁春花從西間房出來,忙迎上去打招呼,還敬上一支煙,祁春花忙擺手說:“不會抽,不會抽。”說著就招呼著同獨孤法一起來拖嫁妝的人:“都請坐,都請坐。”

大家都落坐后,就有幫忙的人在一張桌上擺上四個碟子,里面分別放上糕、果、條酥、麻餅,中間放半碗白糖,四周擺些碗筷。新姑爺和一起來的人先喝個糕茶,意思步步登高。此時,廚師端來溫度調試適中的一盆水,盆口放上毛巾,請新姑爺洗臉。

新姑爺獨孤法洋洋得意地笑笑,捋起袖子一點也不客氣。他今天打扮得特別周正,特別別致,還真像個新郎官。新理的頭發三七分,梳得油光發亮能滑倒蒼蠅,腳上黑皮鞋,擦得锃亮發光,身上中山裝的四個口袋方方正正,左邊明顯地別著一支筆,可怎么看也不像個斯文人,都讓人聯想到戲臺上的“胡傳魁”。整個人用冬瓜來說是再貼切不過了,小冬瓜的腦袋,大冬瓜的身段,五官在配套上還算齊全,只是不太協調,湊合起來總算把腦袋布滿,一臉隆起的橫肉上,一雙小眼睛所騰出的地方確實是不少,可又被大黑眉搶占了。短而粗的鼻子沒有往下拉,而是往上翹,鼻孔向上掀,有點調皮挑釁的味道。它省下的地方又被寬厚的大嘴巴占去,臉蛋還是沒有沾到便宜。最大的特點就是兩只耳朵向前招著,很是奇怪。如遇風沙,準能用它把眼睛遮擋起來。他臉色紅潤,矮矮倒是結實,滾圓的身體把中山裝撐得緊繃繃的,紐扣隨時都有崩落的危險。胖短的兩條腿,穿著肥大的褲子,很像兩個直立的圓枕頭。百拙千丑,讓人看了渾身的不自在。

人是衣裳馬是鞍,可衣服再好也是人穿的。獨孤法的衣裳再新再好,也未能穿出個樣子來,叫人覺得怪怪的,很是滑稽。還是莊稼人說得好啊,人,歸根結底還是要骨子好。俊俏的人,不打扮都好看。丑陋的人,打扮死也是難看。獨孤法就能說明一切。看到獨孤法之后,人們都止不住地相互感嘆、唏噓,嘰嘰咕咕,議論紛紛。再是支書家的事,在大面場上不說什么,背后能捂住誰的嘴?哪個人前不說人,又有哪個背后沒人說!況且他們家有話讓人說。再是支書也不行!能不讓人說三道四?只是不當著毆陽新家人的面說而已!

“怎么找這種人?真看他老子干部大呦!”

“攀高枝呢!一棵鮮嫩的白菜讓豬拱了。”

“小荷姑娘怎會看中這樣的人!真是饑不擇食了,有毛就是雞子,樹樁戴帽也充人!”

“就看有權有勢的,可這也叫人,惡心死了。他支書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呀,頭腦不是進水了就是被驢踢了,眼長屁眼溝了。”

“就是。起碼幫襯幫襯,靠靠邊,不離大譜子。那么如花似玉的姑娘嫁給這么個人,是怕嫁不出去呢還是眼瞎了,任誰也想不開。”

“這不很明嘹嗎?為了巴結領導,就不顧女兒情感,不顧其死活。”

......

毆陽新的心里明鏡似的。他坐在屋當中,看到院中被鞭炮聲引來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在那交頭接耳、喁喁私語,他知道肯定在講他。孩子們在發到糖之后,馬上剝開放到嘴里,高興地戲耍去了,他們才不管其他的閑事呢!可哪些大人們在得到喜煙喜糖后,仍沒有散去,會抽煙的就地吞云吐霧,不會抽煙的,尤其是女人們,把得到的兩支煙和六塊糖拿在手中,是要帶回去,留給家人或自己的男人抽,糖是留給自己的孩子吃。她們仍聚在一起指指點點,嘰嘰歪歪的。那神態,那表情以及聽的不真切的話語,其實都像針刺戳在毆陽新的心上,他很是不自在,不舒服,很是難受。陣陣隱痛讓他的臉上總覺得火辣辣的,像被潑了辣椒水。他在萬人萬目前講話都不會臉紅,從來都是很自然,很大方,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今天,出了鬼了,在自家的院中,面對本莊的人,且又是一直在吆喝聲唯唯喏喏的臣民們,竟顯得芒刺在背、坐臥不安,臉紅得像豬肝,無形地感到心里一陣陣地躁慌,如同大汗淋漓時,后背撒上了麥芒,刺撓得讓人難受無比。

這些人也太能挖人心窩子了。他毆陽新也是個臺面上的人,要臉面的人,他賠給女兒這么多的稼妝在這方圓周圍,有誰能與之相提并論,衣櫥衣柜,木箱皮箱,都是成套成套的,金腳馬桶,臉盆腳盆,桌椅板凳,一應俱全,“三轉一響”,是自行車,手表,縫紉機和收音機,都是現代式的,足以證明,我毆陽新對得起女兒。這些讓農家人平生追求且不懈為之努力的東西,早就擺放在院子里中心的顯眼地方,都快堆成了山。原本就是要在眾鄉親面前顯擺顯擺,也塞塞他們那些滿嘴噴糞的臭嘴,別到處胡言亂語,能去更好地說明自己對女兒是傾心的,盡力的。可他怎么也沒想到擺在那里的稼妝對人們來說是哪么地無足輕重,哪么地不屑于顧,眼光只是一掃而過,又重新落在獨孤法的身上,把他當做跳梁小丑,就好像在耍猴場上,人們的目光盡管受到一時突如其來的吸引,可轉眼間,目光還是一如既往地回落到猴子身上。因為搞笑,帶給人們是眾多的歡笑和快樂,因此而樂此不疲。看著看著,人群里就會有一陣躁動,一陣嘻笑以至哄堂大笑。毆陽新沿著眾人的的目光望去,只見獨孤法邁著螺圏步,如同鴨子走路似的擺動身形,走到嫁妝跟,打量起來,這里看看,那里瞧瞧,一會兒開開櫥門,一會兒拉拉抽屜,還不時地向人們做個鬼臉,讓人忍俊不禁地樂笑不止,帶有一番低聲密談,喁喁私語。毆陽新更是無地自容,羞愧難當,全身發麻,真想找個老鼠洞鉆進去。心里罵道:真他媽的腳大臉丑不怕羞,眼斜偏要望太陽!你他媽的怎就不怕丟人現眼呢?還朝人面前站呢!可他又不好發作,實在忍不住了,沒好氣地喊道:“喝糕茶了。”

程序還照樣進行,很多的禮數都免了不去講究,這是毆陽新提出來的,各包一頭。男方家更是求之不得。本來結婚這件事,就是男方多用錢,現在不用花錢,還舍去繁雜且又考究不盡的禮節,求之不得,這么好的事何樂而不為!獨孤法更是高興到了極點,一個撒腳牲畜,一下子讓它受約束失去了自由,他能受得了?一個放蕩慣了的人,哪知道那么多的“酸禮”,枝枝葉葉的,婆婆媽媽的,他不會,他也不懂。還是什么都不講究的好,進了她家的門,不用掏錢,不用敬煙點煙,不用喊張叫李的客套,大爺二老爹的,誰記得清!說實話,老子還從未伺候過誰呢!直接哪里有風哪里剩涼去,多快活!洗過臉毛巾隨手一放,喝過糕茶筷子順手一丟,一道道菜上來,一管三七二十一,同別人一樣,只是“來來來”。喝得酣暢,吃得香甜,自由得很,舒坦得很,快活得很。女婿在老丈人家一輩子坐回人,身價空前的高漲,達到眾星捧月的程度。

第一桌的第一席非他莫屬,無人敢問津,他不坐無人敢坐。滿桌的人,無論是誰,敬酒也得先敬他,吃菜也得先請他。否則就是不懂禮數,無禮的事是不能做的,不作興的。獨孤法也不例外地成為了天子第一號,毆陽荷的舅舅還得屈居其下,其他的人更是綠豆皮退后了。這陣勢著實讓他受寵若驚,開心了,興奮了,飄飄然了,開始還留點神,一付正人君子樣。漸漸地就收不住了,露出了廬山真面目。此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按風俗,新姑爺酒杯靠靠嘴,實在說不過去輕輕地沾點兒,意思意思就行了,有粉就是白,不作興死攀新姑爺喝酒。臨來時,他爸媽一再叮嚀又囑咐,注意儀表,注意形象,千萬不能喝酒,因為喝酒會誤事。獨孤法也深明此理,可每次的少帶點就讓他越發的不過癮,不解渴,單憑意思意思還真的沒意思,同時也不是他獨孤法的做事風格。要干就像干的,要喝就像喝的,干脆動真格的,不喝拉倒。只有在推杯換盞中,只有在劃酒行令中,只有在海喝狂飲中方能顯出他獨孤法的英雄本色,他要戰勝所有人,他要喝倒所有人。

他知道,大多數人很是鄙視他,厭惡他。他就是要發揮自己的強項,去壓倒群芳,讓眾人不敢小覷他,不敢貶低他。在一番狂吃海喝后,獨孤法已覺欣欣然地輕飄起來,看他那醉醺醺的樣子,有好心人勸他去休息一下,他把膀子一摔,“沒事!這點小酒算什么?只是漱漱嘴,潤潤嗓子。”他又轉向大家說:“同志們啦,我這個人不歡虛情假意的。什么上上嘴?上個屁嘴呀!那有什么意思?要喝就得哥們好,誰也別裝孬,直接底朝上,‘咕嘰’一下子,干凈利索。談什么禮不禮的,都是孔夫子放屁,文皺皺的,‘酸禮’。我不喜歡!我就喜歡拉馬就抬槍,干而脆之的,說死就斷氣。極討厭那種死不死活不活,陰死不陽的。像我跟毆陽荷一樣,快刀斬亂麻,成就成,不成拉倒!我給錢,你給人,一手錢一手人,沒話就結婚,不留一點拖須。你們曉得嗎?事情一拖就生水。再說句牛B話,但凡被我看中的,也就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我情愿出高價,舍得砸錢。不就七千三么?有什么了不起的,買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兒還是劃算的。能得到毆陽荷,一萬塊我也出......”

獨孤法正說得起勁,唾液亂噴,滿桌的人都很生氣,可礙著毆陽新支書的面子,又是個喜事大日的,人人都忍氣吞聲,誰也不愿去做讓人記恨而且又是不吉利的事,只是在心里罵著自己倒霉,怎么跟這個德性的人坐一起,太失人味了。原本喜酒該喝得高高興興,痛痛快快的,現在喝得一肚子窩囊氣,又不好發作,總不至于同這種人一般見識吧!惹不起還躲不起么!都無奈地搖搖頭,紛紛離席散去,只留下他一個人坐在那里。他仍在話頭上,“哎,哎,怎么都走了,我還沒說完呢!真掃興。”他意猶未盡的仍在大呼小叫,好似有千言萬語要說,可沒人聽,他倒顯得滿腹遺撼和愁悵,逐漸變得氣惱起來。

毆陽新和祁春花都漲紅著臉,忙著對鄰桌上的人賠著笑,打著圓場:“新郎高興喝多了。這孩子就是個直性人,也不曉得留點神,你看,一沖勁就喝醉了。年青人就是這樣,哪天能成穩就好了。”

按風俗習慣,新郎和新娘一起由老岳父領著到各桌去敬酒,也認識認識親戚朋友。事情都這樣了,新郎喝得暈沉沉的,信口雌黃的胡言亂語,還能敬什么酒?癡想!大家也都相繼離席,感到很掃興、無趣、乏味,心里總覺刺刺抓抓的不舒服。對新郎官正日子喝醉酒還是破天荒的第一次,真讓人長見識!他們的心里頭無形地罵道:“沒教養的東西!”

毆陽新早就憋著一肚子無名火,眼中噴著火焰,肺都要氣炸了。待人散去后,怒不可遏地一把抓住獨孤法的衣領,拳頭在空中揚了幾揚,被祁春花按住,他怒目切齒地大肆咆哮:“誰讓你灌哪么多‘躁澤子’?你喝的是尿啊?滿嘴胡說八道!今天的事情我給你存在這里,我告訴你,以后你要膽敢對小荷不好,動她一個指頭,我跟你新帳舊帳一起算,骨頭給你拆散了。實在手癢,就打自己!聽到了嗎?”

獨孤法被嚇得冷汗直冒,渾身直哆嗦,酒也醒了一大半,忙回答著:“聽到了,聽到了。”這才想起了自己剛才的忘乎所以,剛才的不可一世,剛才的滿口噴糞。他后悔了,后悔得連甩自己幾個嘴巴。

毆陽新手往前一搡,把獨孤法搡坐在板凳上,仍余怒未消恨恨地罵道:“媽的,臉都被你丟干凈了。”他在旁邊的凳子上坐下來,喘著粗氣,半晌,他還是忍不住的脫口罵道:“活脫脫他媽的現世寶!”

這時,外面的人已忙碌起來,把嫁妝之類的東西往拖拉機上裝。一般人家都是自行車,娘家底子枯,不賠點又覺得對不起女兒,女兒到人家也會抬不起頭。一家人過日子,哪能不吵不吭的,哪能舌頭不碰牙齒的,“相見易得好,久住難為人。”相處時間久了,各種矛盾也就顯現出來,有了不愉快,有了不稱心,有了不如意,也就有了口角是非。吵起沒好詞,罵起沒好言,打起沒好拳,氣頭上,婆家人要是挖苦她,嘰諷她:“你娘家就是個鐵公雞,開水都燙不下一根毛來,修腳刀剔不下一點肉來,一點都不賠。你就一點沒苦嗎?肯定還是你懶,娘家巴不得把你早早掀掉,嫌你吃飯還占地方呢!”女兒不就受委屈了嗎?受罪了嗎?連句硬氣的話都說不出,憋屈死了。多少賠點,遮遮別人的眼,重點是塞塞婆家人的嘴。

毆陽荷就不同了,她家賠的東西多,要用自行車拖那得要用自行車隊了。尋常人家還得一顯呢!真正的要煩層頭皮呢!請人所用的開銷就夠嗆!可婆家是誰?那可是堂堂公社副書記,可是個非同尋常的人,是個有權有勢的人,豈能怕你東西多!只需同公社拖拉機站的站長咬下耳朵邊子,招呼一聲,迅即來輛全新的拖拉機,既體面又威風,足顯出與眾不同,讓人望而怯步,望而生畏。裝車的人小心翼翼地把嫁妝全裝好,用繩子綁好固定好,當中還用力拉一拉拽一拽,看看到底緊不緊。因為道路坎坷不平,拖拉機開起來顛波搖晃,不扎緊,上面東西掉下來就不吉利了。莊稼人在大事上,很有講說,紅白喜喪事,該什么事就講什么話。像同樣是幫忙管事的,紅事的稱為“執事”的,喪事的稱為“照客子”。混淆了就是罵人的,人家定不饒你,跟你打架拚命。喜事大日的,連說個話更得當心,多講喜話、好話、吉利話,酒盅酒杯之類易碎器具都得分外當心,正常不能打破。一旦聽到破碎聲響,每個人的心頭都會猛然打個激棱,閃個沉楞,心頭驚過一種不祥的預感。尤其是新娘的賠嫁之物,更要慎之又慎,不能有一絲的馬虎和閃失。今天,獨孤法請來的人,除一個是自家門族的人,其余都是他的一幫死黨、哥們,他們做得異常賣力,認真,一切準備就緒后,就該新郎去請新娘了。

為了讓大家知道,娘家不肯放女兒走,女兒也不愿意走,舍不得走,總有說不完的話,難解難分。那么婆家也不能絲紋不動的坐定三等,就得想方設法的去催,女婿得去懇求。跟來的人嘴上不好催促,就得用行動去配合,在外面放著小鞭,雖然很短,一陣“噼嚦叭啦”,總比喊破喉嚨要響亮。這也是風俗,放的是“催轎鞭,”一般放三次,也就是催三次,說明一而再,再而三,禮已盡到,人要過量,不要過于攆勁了。娘家人只能忍痛割愛放人走了,再不放人會被人家說不如,攆勁攆過頭了,失去了“結了親共了心”的價值,起碼會大打折扣。

男方想要早到家,早到早發。女方多女方的心,認為輕描淡寫地就被帶去了,就顯得太簡單了,太輕快了,太沒面子了,也太失去尊嚴了,以后會被人家瞧不起的。男方會耍大嘴:沒費勁娶回來了。話很有怪味,很刺耳,很傷人心。一家要遲一家要早,這就是矛盾存在于一切事物中。無論如何女方要拖一拖,也是娘家最后行使的權限。要讓女婿知道,娶到這個媳婦是不輕容易的,要他多珍惜。不然的話,他會麻木屁眼不對脊梁溝的。

獨孤法不麻木了,不神氣了,規矩了。剛才差點被打,心里還在顫顫驚驚的,他不敢張揚了,把尾巴夾緊了,現在他誠惶誠恐畢恭畢敬地站在毆陽新的面前,一個勁地把煙往他手里塞,并為他打火點煙。

毆陽新一直不吭聲,直到鞭放三次,他還心存不快地把眼朝獨孤法瞪了瞪,氣呼呼地說:“你要敢對她不好,我決不饒你!”

獨孤法小雞啄食似的點頭哈腰,“我保證,我保證。”

毆陽新把嘴往西間屋一呶,獨孤法心領神會,快步沖過去。

毆陽荷身著一身紅,腳吸著媽媽的鞋子,走了出來。這是姑娘出稼了,不沾娘家一點土。習俗是由哥哥或弟弟,也可以由父親抱上車子。那是要新郎給錢的。毆陽荷的弟弟小,不過也抱動他姐姐,不過他是決不會抱的,并不是因為獨孤法不給錢,而是嫌獨孤法太丑。他一直反對這門親事,堅決不同意他姐嫁給獨孤法,說什么他也不抱,巴不得不抱他姐就不出嫁!毆陽新看女兒快到自行車跟前,心下不忍也過意不去,疾步走過去把女兒抱到自行車上。祁春花手提一雙紅繡鞋替女兒穿上,換下自己的鞋子。此刻,按禮母女倆該是抱頭痛哭,難舍難分。祁春花是哭了,淚水撲簌簌的,很是痛心疾首。可毆陽荷一反常態,神態茫然,只是撇著嘴,沒有淚水,沒有悲傷,許是淚水早流干了,眼泡腫腫的。在一陣鞭炮聲中,毆陽荷深情地叫聲“爸爸”和“媽媽”,就被人家帶走了。

毆陽新呆呆的站在院中,淚水忍不住地滾落下來。祁春花哭得很是傷心,夫妻倆頓時感到心里空蕩蕩的,家里少了一個人,屋里也冷清清的,很是凄涼。

回到屋中,毆陽新灘軟地坐在木椅上,點燃一支煙,狠狠地猛吸幾口,吐出一串串濃煙,心情也漸漸地趨于平靜,用手在臉上抺了抺,又把頭發往后捋了捋,對仍在哭哭啼啼的祁春花厭惡的皺了皺眉頭,“今天是孩子大喜的日子,哭兩聲表示表示就行了,你倒是當生意了,沒完沒了的呢!不管到哪天,閨女總歸是人家的人,總歸是要出嫁的。小荷嫁到獨孤家,那可是天堂福的日子,她還能跟你一輩子!”他從鼻孔中“哼”了一聲,繼續抽他的煙。

“就是女婿太孬了,太丑了。”祁春花收住哭聲說:“太委屈我們家小荷了。”

“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稱心如意的事!行了,歇會兒幫廚子理理菜。一會兒大小隊干部就要來了,這樣子像什么?”祁春花順從地回房間去了。他坐在椅上茫然地望著院子中滿是垃圾的地面。女兒出嫁,不作興掃地,只能聽之任之,讓它作塌到明天才能打掃。此刻的毆陽新心頭的傷感也隨著煙霧被徐徐排出,又隨著一口口煙的吸入,心中也慢慢舒坦起來。想到自己馬上就升任公社副主任,心中增添了無窮喜悅和快感。他望了望祁春花的背影,輕哼了一聲:婦道人家,懂什么?不過,他從心眼里還是很感激祁春花所做出的努力。這些年來,他們確實是夫唱婦隨,大事小事,她有什么不同意見,都是在他面前說一說,但凡他毆陽新做出了決定,不管原先是否同意,她總是全力支持,極力配合,展示出“家有千口,主主在一”的家風。就像小荷的婚事。如果沒有她祁春花的密切配合,就算她不加阻力,就消極對待,這件事也不可能圓滿成功。開始,她是極力反對的,舍不得女兒,為女兒喊冤叫屈。可在平衡利害關系后,非但對自己的決定不再堅持,還義無反顧地使出渾身的解數去說服女兒,勸導女兒,經她的苦口婆心的勸說,女兒總算默認了,妥協了,不再抗拒了。現在總算大功告成了,他的心也落膛了,不必再為女兒的婚事煩神了。

“現在的孩子不識好。”他在嘟囔著。他一直認為女兒的這門親事是非常完美的,除了女婿生得丑些,其他什么都是優越的。他知道,女兒肯定恨他心狠。要說他毆陽新心狠,那世上心狠的人多了去了。不就從共產黨來了后,才有了這個戀愛結婚的自由。過去的人結了婚才知道對方是個什么樣子,拐子、瞎子、聾子、疤、麻,賴、丑的,年老的,歲小的,做大的還是做小的,是貧窮的還是富有的,哪有你揀肥挑瘦的,還不一樣生兒育女的。女人嘛,就是身不由己的命。現在你小荷嫁給獨孤法尚不知足,眼光也太高了。都是這新社會給慣的。他獨孤法不缺胳膊不少腿,也不是疤麻賴皮害大瘡的。人家家底那么殷實,吃的是官糧官草,還能委屈了你,還不把你當仙女樣的供著,捧著,多福啊!比你非要嫁的那個東方丹陽家強百倍,強萬倍。他家能有什么?除了你跟他拚命的苦,搞不好還吃了上頓沒下頓的,他又能給你什么!我跟他要七千三百塊哺養費,他能拿出來嗎?癟氣了吧!認慫了吧!不敢照面了吧!人家獨孤法沒費勁拿來了。小荷啊,你要體量父母的心呀!什么都給你考慮到了。他自溉自嘆著。

能不周到嗎?他毆陽新是何等人物!一個大隊的支部書記,他把兩千多口人的事情都能考慮周到,自己女兒的事情能不考慮周到?而且考慮得特別周到,還是一舉多得的好事。其一,女兒不苦不動享清福。其二,自己的政治生涯又添新起色,邁上新臺階。自己家以后是鴻運高照,福源流長。其三,報恩。他能從一個記工員到大隊支書,明是公社書記的青瞇,實際上還是獨孤副書記在背后使然。他是知恩圖報,有著良心的人。

毆陽新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一個人不能充分了解自己,也是人生的一大失誤。他在農村社會這個廣闊天地里滾打多年,真正理解了“群眾是英雄,領導是關鍵”的真啼。不管是領導還是群眾,利益才是最重要的。群眾要的利益很簡單,多給兩分工,多分一點糧或多分幾叉草,那他會感激涕零,為你馬頭是瞻。反之,對調皮搗蛋,燒不熟的,用扣、打、壓、罰的方法,定叫他在前進的巨輪前碰得鼻青臉腫。讓他看人家不缺吃不缺燒的生活滋潤,去眼紅,嘴饞,體會到不聽話的滋味,明白不聽話的后果。這就是行之有效的“削尖頭,打滑頭,保護老實頭”的工作方法。領導要的利益,那是復雜的,多樣化的。這就得靠自己去鉆研,要具備一定的洞察力,把握領導思維,掌握領導意圖,了解領導的喜怒哀樂,善于迎合領導的心意,還要清楚領導的喜好。這才是艱巨而又復雜的工作。

他當了兩年的記工員,九年的小隊會計,就是因為領會得不透切,掌握不得法,再加無人指點,他只能在原地踏步,裹足不前。自從攀上了獨孤書記這棵大樹,自己才舒坦地剩涼,才春風得意,才達到日新月異。是他為自己指明了前進的方向。他牢記著獨孤副書記的教導,“領導說你能你就能,不能也能叫你能。領導說你不能你就是不能,能過天也是無能。這就是領導是關鍵的精髓。”他有了獨孤副書記的點拔,得到了真傳,并能運用自如。因而就能揣透領導的心意,把握住領導的脈博,他才能如魚得水,從此順風順水,沐浴在春風里。

剛當上隊長,當年隊里的一切事務是順風順水,遂心如愿,再有人拉扯拉扯,人前往前推推,人后美言說說,這就歸功于他生產上領導有方,不失時機地掌握生產環節,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當年產量就翻番。他毆陽新一躍成為了全公社冉冉升起的一顆明亮的星星。以后他更加奮發努力,糧食產量也隨之節節攀升。那二年對他來說是好運連連,他由隊長提升大隊副主任,半年后,因為支書和主任矛盾的白熱化,主任被趕下臺,他也由后臺擠進前臺,當上了主任。不到三個月,支書因為小頭發癢圖快活,做出大頭著重的事來,惹出了事端,不配再當人民的領頭雁。他毆陽新順理成章地成了大隊的支部書記。前后三年不到,他從平常而又普通的生產隊長,卻能嶄露頭角,超群越輩的穩穩做上支書,靠的是什么?他是最清楚不過了。自己一個初中生,技不驚人,語不服眾,真正比自己高強的人比比皆是。自己能如此幸運的得風得雨的奪得彩頭,虧的是獨孤法副書記的點化,指引他把產量報得高高的,力壓群芬。數字實在不夠,草堆里再伸手,再脫一次粒,力爭叫它“顆粒歸倉。”收的多,交的多,他毆陽新得到的榮譽也就多。群眾遭受的苦也就多了。剛收下來的糧食,就分給群眾,由自己家里去曬,數字不變,損耗是群眾自己的。虛報的水份,空分在群眾的口糧中。連年大豐收,連年跨臺階,水在漲,船在飄,水漲船頭高,這樣的水,也就飄起了毆陽新這么個舉足輕重的人,造就了這么個先進的支書,未來的公社副主任。

對獨孤副書記的恩情,毆陽新是銘刻在心,沒齒不忘。他是個知恩圖報的人。平時會不間斷地以其物品相送,當然多是以公濟私的型式進行,以感謝他對自己眷顧和栽培。這次他把女兒許配他家,在別人眼中都認為他是攀高枝,往上爬。其實他真正是在報恩,含雜著為自己的前途。這個中的滋味,內心的委屈,能有幾人理解?幾人讀懂?也充分說明他是個重情重義的人。當然,好人自有好報,公社副主任就是對他最好的回報。

“支書呀,我敬您一杯!”團支部副書記夏侯江端著酒杯,搖搖晃晃地從另一桌端到這一桌來,敬向毆陽新,盡現溜須拍馬之勢,說完話后,仰起脖子,一干而盡,“給支書道喜了,我先干為敬。”他把杯子往下倒了一下,顯得杯中絲毫無存,表明自己喝得干干凈凈,也說明自己是誠心誠意。“支書啊,您現在跟獨孤書記是親家了,以后也就發達了,可不能忘記我們這些跟你鞍前馬后的人啊!”

毆陽新也端起酒杯,顯得喜不自勝,“大家同喜同喜。”他把酒杯向眾人擺轉一圈,以示尊敬還禮。“以前呢,我跟獨孤書記關系就是鐵哥們,現在是更上一層樓,更為鞏固,都成了一家人,更是鐵打的營盤,牢不可破。以后還用說嗎?”他很想說自己馬上就是公社副主任了,可話到嘴邊還是咽回去了,畢竟還沒有正式宣布,不能屎沒出來屁出來了,急不可待的。要曉得,計劃沒有變化快,別到時再有什么蹉跎,再有什么變故,那不成了別人一輩子的笑柄,還會死后留名呢!讓人弱絕,讓人潮弄,當做下飯的小菜子。對夏侯江的恭維,尤其是他的心思,他還是理解的,并對他的說詞道喜覺得很舒服,很受用。他也設身處地的替夏侯江想想,也覺得怪難為他的,一直讓他掛個“副”字,也該給他點甜頭了,沒甜頭誰肯賣力呦!想到這里,他用手一指夏侯江,“你小子放心,我不會虧待大家的。我看你這個‘副’字該拿掉了。司徒副主任就不再兼任了。年歲也不小了,還做青年書記,讓別人以為永遠長不大呢!”

眾人都大笑起來,夏侯江更是高興得得意忘形,“謝謝支書,謝謝支書!”他似乎一時難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有翅膀都要飛起來似的跑回自己桌位上。

按照風俗,應該是毆陽新到各桌上去敬酒,感謝大家百忙之中前來祝賀,是對自己的抬舉,是給自己臉上添彩,他是東道主,就得感謝大家的捧場。今晚上來的都是大、小隊干部,他們的禮錢早就出了。中午沒時間來,總不至于為了喝喜酒從而影響到大干快上的總任務,拖實現農業現代化的后腿。在這“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時期,只有晚上的時間充足,才能玩得盡興,喝得痛快,越遲越不晚,那怕喝個通霄達旦也無妨。關鍵是要喝得暢快淋漓,最好是酩酊大醉,不知東南西北,說話舌頭短了,吐字不清,滿口胡言。此時,大家喝在興頭上,忙于之間的劃拳行令或敲老虎杠子。誰英雄誰好漢,酒過三巡比比看。該是大顯身手的時候。

毆陽新也看大家喝得正起勁,并未注重敬酒這件事,不過也未到敬酒的火候。再者,敬酒也把人家斗酒的興頭打消了,敗人家的興,人家會立馬疊疊收起來,停止不喝了,認為酒也就喝到尾聲,快結束了。這是不禮貎的,也會讓人誤解的,認為你家省酒,嫌人家喝多了,不讓人喝了。這事是萬萬做不得的,也是不作興的。

什么時候才是火候?那是喝酒人都喝到毆八毆,兩眼迷朦,舌頭發卷,九腔八調,說話不順暢,也噠不出酒味直接當水喝。這時再來一出敬酒、還酒的,就讓他實實在在了。腳底打漂,眼冒金花,吐字不清,胡言亂語......該是洋相百出,走路扶墻劃“十”字的,翻筋斗的,睡眼朦朧認不識人,語言不暢吐字不清的,還有吃多少還多少,全部倒掉下小兎子的......那才叫好啊!好玩,熱鬧,方顯出主家的大方,臉上極其有光。平時都是這樣,遇酒就得盡意,盡興,喝得瞇眼不睜的,飯飽酒足,那才叫個喝酒的。而今這可是個喜事,喜酒更有一番滋味了,不辣又不醉人。“喜酒喜酒,喝得歪歪扭扭。”否則,就突出不了這個“喜”字。

蘇北人就是豪爽,做什么事都要讓人吃好喝足,茶飽酒醉,這些足以說明禮到心到,沒有一點虛偽。最好的體現標志就是酒醉!哪家做事不出幾個醉漢,不鬧些洋相,那必定是“小氣”所為,舍不得讓人喝足。下次就沒有資本再喊人“到我家喝酒”,純是虛情假意,嘴上富貴。如有人不喝或是不肯喝,那是要勸的,事在人為,話在人說,不肯起杯,那是語言未到。為了顯示大方,家家會在桌上安排知心得力的人當“酒司令”,要把主家的心意達到,拿來的酒勸人喝掉,不能辜負主家的一片心意。主家就喜愛聽桌上不斷地喊“拿酒來,”他會笑呵呵地屁顛屁顛地急忙把酒送上去,這才有面子。喝酒之人,在酒桌上都愿意把酒讓給別人喝,自己少喝,那怕不喝也毫無怨言,目的就是想看別人的熱鬧,因而在勸他人喝酒時,異常地賣力,達到不遺余力,其實都是帶有點用心的。難怪人會說:“寧學斟酒意,莫學下棋心。”毆陽新絲毫也未松懈對火候的掌握,關注著桌上的進展。他不能為一杯水酒而失去面子,那可是得不償失的事。

敬酒無歹意,這是喝酒人的共識。可夏侯江此時此刻的敬酒,純屬用心良苦,他拍支書的馬屁,把支書拍得順暢了,舒坦了,白天心里的皺折給抹平了。他也拍到了好處,拍到了實惠,沒費勁拍去了個“副”字。可他就沒想到拍的不是時候,這一拍,拍得眾人的厭惡,拍得眾人的憤怒。他就不知道自己的份量,一個團支部“副”書記早早下桌屁顛屁顛地跑去敬酒,顯得搖頭擺尾,令人作惡。你算哪根蔥?你算哪根蒜,在莊稼人眼里,大隊里除了支書、大隊長、大隊會計三大員是干部,其它的就不屬于干部,私下里都被稱作“跑二腿”的,你夏侯江“二腿”子還排不上號呢!還“二腿”的“二腿”子,十八層人后的人竟充起大尾巴狼來了。這些干部當中的人,有幾個是凡主子,在本份的莊稼漢眼里,都是玩人的主。你夏侯江自己桌上不敬,跑到別的桌上去敬酒已惹起了眾怒,還能有你好果子吃么!莫說支書,就是書記,也得按規矩辦,也得按部就班的來。他們相互間擠擠眼,夾夾鼻子,不約而同地都朝夏侯江而來。“夏侯江,你他媽的出世小鬼,就做你媽的個半吊子事!”一位年歲大的破口大罵起來。

夏侯江終于如愿以償,懷揣喜悅地回到座位上,心里還在美滋滋的,卻猛聽到有人罵他,抬頭一望,是鄰桌上本隊的老隊長。忙說:“大叔,怎么啦?”

“怎么啦!你還小呀?你他媽的火色色地跑人家桌上去敬酒,就敬一杯呀!作興嗎?平時敬酒還逢雙呢!一條腿你能走路嗎?今天又是喜事大日的,不喝個六六大順,也該喝個四四如意吧!還有,你只敬支書的,大隊長,大會計都坐在旁邊,你都不敬了,你他媽的是沒看到還是故意讓人家難堪的?你他媽的是去敬酒的還是去出他們洋相的?”

夏侯江被一陣連說帶罵才如夢初醒,自己做錯了,得罪人了。可這灘人豈又是能得罪得了的么?也得罪不起啊。“可我沒有那么大酒量。”他確實害怕了,嘟嚨著嘴,可憐巴巴的樣子。

“你沒有那屌本事逞什么能?”他叫著叔的人繼續說:“你自己看作辦。我是你本莊人,才給你提個醒,到底怎么做,還靠你自己。”

其他的人都附和著:“哪有這樣敬酒的,不是罵人嗎?”

“就沖著讓你轉‘正’,還要多敬兩杯呢!”

夏侯江被眾人說得臉紅,又自知理虧,只得硬著頭皮,拿出喝酒人的高姿態,舍命賠君子。“寧愿喝醉酒,也不能得罪人。”重新又去敬酒。他前腳剛走,后面的人都在擠眉弄眼的譏笑。“這下有他好看的。人能敬酒,鬼也能下桌去敬酒,也不看看自己有幾斤幾兩!”

各桌并未因為剛才的插曲而打亂程序,很快又恢復到原來的狀態,繼續推杯換盞狂飲起來,喧鬧聲不絕于耳。就在大家興致盎然的時候,又是他夏侯江來攪局,破壞了大家喝酒的情趣,可也增加了大家的歡樂和喜悅。他站不住了,半爬半倚在桌子上,仍端著酒杯不停在搖晃著,嘴里“嘰哩咕嚕”的含糊不清,“我......敬喝......你......六杯......”,他的腿軟了,身子散架了,終于支撐不住,癱倒在地上。想往起爬,掙扎了幾次,怎么也爬不動,死豬一樣,最后索性躺在那里不動彈了。

他的醉酒是必然的。這一桌上都是大隊首腦干部,都是些重量級人物。他夏侯江被一頓臭罵給罵醒了,死人還怕活人提呢!怎能薄此厚彼呢?哪個都得罪不起呦!得罪了,小腳鞋會讓你穿死了。他只能硬著頭皮一個不拉的逐個敬,直至喝得爛醉如泥為止。

夏侯江用實際行動給大家當回下酒的佐料,引來眾人的指指點點。他的品行使人厭惡,可看他躺在地上,人們的心里還是產生出同情的心理。莊稼人到底還是心軟,有兩個人已經架起他往外走。剛到門口,迎面撞上獨孤法帶著三個人神色匆匆的走進來。大家分外地詫異,新姑爺怎么來了呢?這可是洞房花燭夜呦!

“獨孤法,你們怎么來了?”毆陽新迫不及待地問道。

獨孤法聳拉下腦袋,“毆陽荷從嘹望臺上跳下來摔死了。”

“啊——”毆陽新驚鄂地呆坐在板凳上,睜大眼,眼珠子一動不動,半天才大哭起來,“我的小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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