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末。
蘇北平原上,勤勞辛苦的莊稼人還沒能從短暫的“歇夏”期真正地還過魂來,又迎來了“立秋”的季節。“暑夏漸歇荷已謝,涼風白露蟬低吟。天地始肅心宜斂,禾谷成熟只為秋。”曾經為捱漫漫酷暑,為避炎炎烈日的莊稼人,總是盼望著立秋。因為立秋預示著肆虐的酷暑炎夏已猖狂不了幾天,肆虐不了幾時了。“立秋開頭坐一坐,來年春天要挨餓。”老天爺又不讓莊稼人坐了,催著為秋收秋種做準備,為來年做謀劃,不能再歇,要動起來了,秋的腳步已悄悄來臨。所謂的“歇夏”,就是田野的滿目金黃改換成無際的嫩綠。這時的莊稼人可以稍微喘口氣,給田間的莊稼管理管理。這對大多數莊稼而言是可行的,而對玉米卻是例外。也只有它不合群的退去綠裝,又穿上了黃白色衣裳,在大地上顯得單調,還別具一格地站立著。自古以來,玉米播種是在清明的前十天和后十天,要確保立秋收獲。農諺說:“秋前三天沒得砍,秋后三天砍不完。”“不誤農時”就是這個意思,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它是莊稼人多年來根據太陽和大地的關系總結出來的結論,成為顛覆不破的真理,暗含著一代又一代莊稼人智慧的結晶。在莊稼人的一代又一代人的勞作中,他們讀懂了天,讀懂了地,在天與地之間求生存,求發展。所以,祖祖輩輩的莊稼人都把“二十四節氣”掛在嘴上,“隨分耕鋤收地利,他時飽暖謝蒼天。”如今的生產領導者們更是把它牢記在心。他們知道:不知道“二十四節氣”,你就難種田,更別說指揮農業生產了。能如同軍隊指揮員掌握“孫子兵法”那樣,得心應手,達到爐火純青、運用自如的便會贏得人們的贊譽,稱他精明能干,年歲大的便被稱為“老農”。老農們可不簡單了,他們知道啥時播種、啥時收獲、啥時分蘗、分多少蘗、肥大肥小、水多水少、啥時追肥、追多少肥、啥個種子入土,多少天發芽等等,千變萬化、千頭萬緒,可老農們了如指掌。許多年青后生走上生產領導崗位,都得先討教老農,才能在以后的領導生產中,處于不敗之地。搶時間,趕季節,便是莊稼人最為困苦的時刻。時節一到,你是偷懶不得,耽擱不起。“人誤地一時,地誤人一年。”誤了季節,讓你吃不了兜著走。“當年不收當年窮”,沒收成你吃什么?喝西北風?都說莊稼人勤勞,告訴你,也不盡然,人的本性,永遠是“好逸惡勞”的,誰都想不勞而獲,說是能吃苦耐勞,其實,多數還是被逼的,除了老天爺逼,還有人在逼。因為你要生存,就要吃飯;要吃飯,就要有收成;要收成,就得緊跟季節走。只要你是莊稼人,就得被逼著跟著季節走,一步不能慢,哪怕吃不成飯,睡不成覺,天王老子都不行,真叫舍身忘死了。
東方丹陽也是這其中的一個。高中畢業后,出了校門便當了個民辦教師。他把滿腔激情都投入到工作中去。這也是名成實至,人盡其才。他想做出成績來,讓人們看看,他是有用之材;他要做出成績來,才能留在學校,不在吃那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苦。他奮發,他努力,他在一個大隊也算是個小秀才,種地也太沒面子了,有個教師的名頭,還是光榮的,好聽的,雨不打頭風不打臉,他也知足了。結果呢,還是被辭退回家,當上了碼頭大隊的社員,成了一個堅強的勞動力,他心猶不甘!憑啥?就憑別人有后臺?同他一起教書的毆陽荷,是支書的女兒,來頂替他的獨孤法是公社副書記的兒子。憑空而來的意外打擊,讓他感到,自己這輩子是床肚底下放風箏,不得高升了。與土為伍,與泥為伴,還只能認命。生活就是這樣殘酷,不得不叫他的心里涌上一陣沮喪,一股沒有由頭的絕望襲上了心頭,酸楚地眼顯淚花。
“秋前北風秋后雨,秋后北風干到底。”今日“立秋”,是搶收玉米日子的開始。玉米,蘇北人稱之為棒頭。可連日的高瘟,無風又無雨,把人熱得無處躲藏,這也預示著秋后的干旱無雨,“秋老虎”還將繼續橫行霸道。就眼前的太陽和大地在拚命的較量,同打鐵的錘子打在鐵板上,迸發出耀眼的火花。太陽在肆虐地顯示著它的淫威,把大地烤得滾燙,似有鑠石流金的架式,熱浪也不斷向空中釋放,使得天地間如同大蒸籠。
莊稼人的孩子干起活來可不含糊,麻利得很。東方丹陽臉上的汗水不停的往下滴,鋒利的玉米葉子把胳膊上劃出了一道道血印子,火辣辣的,又疼又癢。他站起身,全然不理會這些,匆忙地用手巾擦一把汗,立馬又手舞大砍刀,狠命地砍向玉米根。由于用力過猛,玉米桿是砍下來了,砍刀卻砍進了土里,濺飛起許多泥土。隨后他又減輕力道,一刀下去,玉米周圍的大須只砍去一半,其它依然存在。他氣惱地膀臂用力,猛地將其連根拔起,摔在一旁,手又伸向下一棵,逮著就是一刀,沒輕沒重的,深一刀淺一刀,不認行,不認路,看是忙的不停,可效果甚微。與他一起砍的人,都相繼從他兩旁穿梭而過,他卻是舉步為艱,使他越發驚慌。他知道,落后了,差距還在不斷加大。太陽更是在潮弄他,盡情的宣泄著它的淫威,讓他煩燥,讓他惱火,讓他憤恨,讓他如同剛從水里撈起來一般,渾身被汗水浸透了,濕碌碌的。他茫然失措,手慌腳亂,莫說追趕,連前面的人到了那里都看不見了。“一里輕,二里重,三里五里讓你挑不動”。開始,砍刀在手里還游刃有余,漸漸越發沉重起來,如同挑擔子一樣。手掌冒起了大水泡,已有一個破了,火辣辣的疼,手脖子、腰都顯得酸溜溜的。可他不能停,也不敢停,這是任務,必須要完成,完不成不但得不到工分,還要被扣工分,沒有工分就分不到糧食,分不到糧食,一家人的嘴就沒處按了。民以食為天。除此之外,每天早晨社員的例行點名會上,再被點名道姓的罵,那才丟人丟大發了。他放不下這個臉,丟不起這個人。所以他要發狠,他要發瘋,他要拚命。
“人爭一口氣,佛爭一柱香。”慢,不怕,怕就怕認孬。他東方丹陽不是孬種,他要做強者,做好漢。他腦海中閃現出“貴在堅持”的詞,讓他起勁,讓他產生出拖勁,別人兩小時的活,他準備用三小時或更多的時間。總之,不能輕易言敗,目標是一定要完成任務,一定要掙到工分。不吃饅頭爭(蒸)口氣,他東方丹陽也是堂堂的男子漢,千萬不能被倒扣,更不能挨罵。他感到別人對自己還是蠻有好感的,而對毆陽支書他們所做出的不講事理已是習以為常,但對任何一個不勞動的二流子卻是非常的反感、厭惡。他東方丹陽不能讓人瞧不起,樹要皮,人要臉,他還真的丟不起這個人呢!
別人已離得太遠了,已聽不到他們“噼叭噼叭”砍玉米的聲響。東方丹陽暗暗在心里罵自己無能、廢物。手腳怎這么不爭氣,不聽使喚。不用說,自己準是要丟人現眼了。這當兒,一個很有節奏的砍玉米聲音漸漸地進入耳鼓,越來越清晰,一會兒便到了自己的面前。她的手把是那么的靈活,輕松自如,一刀一棵,確到好處的準確無誤,直到有四五棵玉米桿把手里塞滿,才放到一邊的地上,從左往右,按部就班,有條不紊。哪像自個兒砍一棵放一棵,火星老爺燒棉袍——兩頭照應不過來,手齊腳不齊,顧這頭忘那頭,難怪落后。此時,他競傻乎乎地站在那里呆呆地看著她砍,直到最后一棵玉米桿倒地,才看向來人,“上官蓮。”他驚喜地叫出聲。
此時的東方丹陽呆了、懵了、傻了。他漸愧、羞澀、不安。艷陽低掛在頭上,吐著火舌,知了唱著老調的歌,更令人煩上加煩。平生第一次被人幫忙,競然還是個姑娘,并不熟悉的姑娘。讓他無地自容,而又感激不已。如此催人淚下的時刻,他站在那里,腳不停地動,手也沒處放,伸,伸不出去;縮,縮不回來,不停地搓揉著褂子的下擺。喉結也在上下地動,似在咽著口水又咽不下去,不知是從嘴里還是從鼻孔中發出聲音。“那......那......,謝謝,那......太謝謝。”臉紅得像血潑似的低下去。
上官蓮看他木納的樣子,想笑又強忍著不好去笑,那樣會讓他更不好意思。她一直偏低著頭,也不知是曬的還是羞的,臉紅紅的,咬著下唇,似躲非躲看著別處,又會不時地用余光瞥視東方丹陽。“不用哪么客氣嘛!相互幫點忙,算不了什么”。
“我......我太沒用了......”東方丹陽仍在語無倫次的說。
未等東方丹陽說完,上官蓮忙說:“別這么說嘛。啥事都有個開頭。開頭難,久練久熟,熟能生巧,三日肩膀兩日腿的。你一定行的。走吧,去吃飯吧。”
飯是集體專門按排半勞力煮的。因這塊田離家遠,中午各人回家吃飯,除了路途往返耽誤時間外,各家吃飯的時間也不一致,有遲有旱,因而上班也就有前有后,七前八后的。人未到齊,先到的人怎樂意去做呢!對遲到的人,不管你遲到的理由多么充足,早到的人,還總認為你是找借口編出來的。不但要等,嘴里還不住地嘀咕抱怨著遲到的人。前后拖拖拉拉的,原本緊起一天就能干完的活,像這樣七齊八不齊的,就要兩天才能做好。為了節省時間,也就不讓大伙回家,由集體統一煮飯。吃飯地點選在渠道上一排大柳樹下,由煮飯人把飯送到田頭。等東方丹陽和上官蓮到了那里,已有一半人領了飯已吃了起來,每個人拿個白面卷子和一碗絲瓜湯,找到各自看好的地方,有的蹲著,有的坐,還有的倚在樹上。老不合少,各歸一檔。
東方丹陽是最后,喔,不,最后第二個領到飯的。最后一個是上官蓮。他剛走過來,就被東方丹亮、上官廣和上官勇幾個同黨叫了去。他們幾個是從玩泥蛋一直玩到東方丹陽上高中才分開來。但也不是分得干干凈凈,只要有時間就會又聚到一起。因他們玩得來,談得攏,也叫氣味相投吧。因他們三個未讀高中,初中畢業就成為公社社員了,在修理地球上,他們幾個起步早,所以這次收玉米,同樣都是堅強勞動力,可分工就不同了。東方丹陽只能同堅強婦女一樣,砍玉米,而他們幾個就同堅強男子漢一樣,推玉米。
推玉米那可是真正的體力活。手推的小車子,都是樹棒做的,以前連轆轤都是木頭,中間一根圓鐵棍橫在車耳上,一步不推一步不走。如今,木轆轤換成了皮轆轤,輕快、敏捷又省力。有力氣,有技巧的人,駕車就熟,得心應手;有力氣,沒技巧的人,拿起車把,就會感到車頭打晃,腳下打飄,放之不及,連人帶車都會倒掉,更別說推在田野里和一尺寬的田墾上了;力量虛弱的人,那更是不別談了。
大忙之前,車主們都要把小車子收拾得棒棒的,查出有毛病,立刻修理。車把走形的,車軸兩邊跑不定位的,只能放之一邊,當作費品,無人問津。此地人都會用“黃河岸小車子,摔把又通軸”的話去罵那些沒有用的人,并成了口頭語。東方丹陽就感到自己是黃河岸的小車子,沒用。那里的小車子是個搶手貨,離它不行,可放置岸上無人問那就是費品還嫌礙事呢!可不是嗎?自己的伙伴,同自己歲數都差不多,人家推玉米的車子上,放上大筐,玉米錘倒滿了還不行,還要在筐的周圍,用玉米錘插上一圈再倒。再插,再倒;再插,再倒;如同糧食囤一樣,結圈是一圈圈往上加,明是一筐,實是兩筐,還輕松自如地疾走如飛。他羨慕,他敬佩,也向往著自己能和他們一樣,做真正的堅強勞動力。
“哥的,別急,慢慢來。”上官廣喝了一口湯說:“我們以前也是這樣,凡事別往心里去,把飯吃飽了,覺睡好了,比什么都好。農活就是這樣,沒有三天累巴子。你比我們都聰明,不愁學不會。”他在同黨中點子最多,嘴又最會說,處人接物超乎同齡人所及,精明理道的,眨眨眼就是主意,摸摸頭又是點子,大伙給他取綽號“軍師”。可美中不足的是,什么都聰明,就是在念書上差勁,學習成績一直不好。大人們曾一度的還都以為他學習是最好的呢!就因為他能說會道。
上官勇接上說“你看我,本身就笨,叫我干細活不行,粗活還是棒棒的,好多不會的東西,現在心里也能有數了”。
“丹陽哥,我以為你能把書教下去的。沒想到,唉。”東方丹亮嘆了口氣,“還是膀彎子軟啊。”
“其實呢,我們既希望你回來又不希望你回來。”上官廣繼續說:“不希望你回來,是望你不當泥腿子,好歹有個工作,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嘛。希望你回來,我們又可以在一起玩了。嗨,苦就苦點,有什么辦法呢?可哥們在一起就開心。話說回來,各人都不種田,還吃什么呢?想開點。”
這里的哥們在開導,在寬慰,那邊姑娘們也湊在一起,具體談論著什么,就無從知曉了。只有那幫老爺們和女人們攪在一起,可就熱鬧非凡了。喧鬧、嘻笑,就怕你不知道,聲音能傳到九天云霄。一個“歇夏”也給大家養足了些精氣神。相對而言,收玉米這點活與三麥和水稻的活相比,也是小巫見大巫了,過去把收玉米同收麥子并列為莊稼人最苦的時刻,可如今不同了,實行了旱改水,玉米的位置讓水稻給取代了,水稻和三麥成了蘇北莊稼人一年兩季的主要收獲。現在的玉米只保留一點點,是收點讓人煮點稀飯,換換口味,只占種植面積的十分之一還不到,還能有多少活?他們不覺得累,即使累,處在這種氛圍中,也會蕩然無存的。常言說“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莊稼人難得的清閑機會,他們會爭分奪秒,充分地利用。那怕是極為短暫,也要扯扯咸淡,說說笑笑,皮皮鬧鬧,打情罵俏,搞點樂趣。對吃飯的這段時間,他們會更加珍惜,不容錯過,絕對不能讓它白白浪費掉。身子剛歇下來,嘴巴就開始忙活起來了。一邊吃著東西,一邊忙著說話。
上官世中一口饅頭剛咽下,轉頭問旁邊的人,“你吃了幾個了?”
身旁的上官土根一大口饅頭塞滿了嘴,使勁地嚼著,見上官世中問他,忙喝口絲瓜湯,脖子一伸,“咕嘰”一下咽下去后,忙又伸出幾個手指回答:“四個了。”
“飽了嗎?”
上官土根忙不迭又狠勁地咬了口饅頭,邊嚼邊說:“還要吃個把。”
“哎呦?,還要吃個把!”坐在另一邊的東方羽睜大了眼望著他,“看你這吃法,都要成西門樹生學了。”
眾人一陣大笑起來,氣氛馬上高漲起來了,人們都知道西門樹生的事情,那是個吃多了被撐死的人。實際上,西門樹生是個本份老實人,家里人口多,底子薄,成天的吃不飽,挨餓是很正常的事情。這天,他到妹妹家去。妹妹的家境稍許闊綽些,好過些,對不常來的哥哥更是傾盡心意。因他來的突然,也沒有準備,蒸饅頭已為時過晚,可總不能煮稀粥喝吧!說什么也要煮干的呦,直接就做未經發醇的面食吃。已多日未曾吃過飽飯的西門樹生,甚至常常幾天連糧食星子都看不到,肚子里實在是太空了,見到噴香四溢的白面餅,食欲大開,狼呑虎咽地吃個天昏地暗,妹妹還一個勁地盡情地勸他多吃,直到他吃得飽嗝連連方才作罷。飯后,他美美地睡了會舒坦覺,就起身要回家。他妹妹舍不得他,本想留他住幾天,又知道肯定是留不住的。莊稼人就是這樣,事情就是多。可她也知道,哥哥這一走,又不知要到哪天才能再吃頓飽飯呢!忙又切面條給他吃。他不作假,也不當外,還又不認真假地吃了兩大碗。回來的路上,走走就渴了,逢河就用手捧著水“咕咚咕咚”喝上一氣,幾次冷水進肚,作起怪來了,肚里翻江倒海了,鼓肚急脹了,在半途前后不靠人家的地方,活生生地給脹死了,留給人們的就是這份談資。
“哪能呢!別人的事管不了,自己的肚皮子還能管不了?”上官土根邊吃邊不緊不慢地說。
上官世榮插上來說:“我才吃了兩個,你就吃了四個,還要吃個把,真夠能的。”顯得很不屑于他。“標準做起不中,吃起用功。鷹嘴鴨瓜子,能吃不能拿。”
對上官世榮的不滿,上官土根是心知肚明,他才不會去理會他們。但他也不能就這么輕易認輸,嘴扎起半邊,也要還擊兩句呦!“你不吃,那是肚子不空。‘鴨子不吃癟稻,肚子里有食。’你浮食吃多了,肚里有油水,吃的當然就少了。剔牙蟲似的,就是貓投胎轉世的。”
上官世貴慢條斯理地說;“這也是喔,肚里空就吃得多,不空呢,食飽無滋味,想吃也吃不下去。”
“就是!”上官土根得到了援助,越發神氣起來。“他‘小資尾’就是個飽漢不知餓漢饑的人。他討了巧,手里闊綽些了,說話就麻狂了。我知道你喝下去的油水都要拉稀了,當然就不知道別人的肚子
空了。”
被數落的上官世榮,外號叫“小資尾”。故名思義,就是小資產階級尾巴,專做投機倒把、投機取巧的事。此人頗有心機,小刁小猴,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平常口袋里總是揣著幾種香煙,遇見大隊干部,敬上“大運河”,遇上小隊干部,敬上“華新”的,隊里有些作用的,敬上“玫瑰”的,普通社員,只能是“豐收”的了。既然散發出去了,就得要有回報,他才不會吃那個“眼子”虧呢!
“他是個‘仙奶奶’不走白路的人,‘錢孔心’。”停頓一會兒,上官土根接上說:“要不是肚子里實在沒法容了,要是能有點空隙能輕易放過?不吃了,是省的嗎?蒙鬼呢!生意人,唯利是圖,利益至上,買口棺材還想人家搭口小的呢!”
在場的人都被逗得笑起來。“你不想討巧嗎?你不是癡子往河里爬嗎?”‘小資尾’上官世榮立馬反駁他。“你不想討巧,干嘛上臺去憶苦思甜?說的比唱的還好聽,還眼淚鼻涕的嘟一把抹一把的呢!演的跟真的似的。”
“小資尾”話一出,眾人又大笑起來。沒等大家笑完,上官世榮又接上說:“你不就是想討點巧嗎!馬槽里的蒼蠅——就圖吃口喝口的,還圖嫌點輕巧工分。”轉而問上官土根,“你那是扛長工嗎?就你那放放豬放放牛的,能苦怎么樣?吹的神奇活現的。”
“我那是時勢的需要。”上官土根仍不示弱的說。
“對,對,是需要。”“小資尾”上官世榮帶有譏諷地說。“能干的不如嘴巧的。這個‘直驢子’才是真正的長工呢!”他用手一指東方春。“還是當家伙計呢!人家那是憑本事干出來的。”他喝了一口湯,嘴里咂了咂又說道:“開始,各人還都瞧不起他,到關鍵時候,各人不得不佩服他。一大場黃豆,六十多笆斗,就一個人沒用第二人,一笆斗一笆斗的自裝自扛地就收回去了。一笆斗黃豆呀,總在一百斤,莫說一人扛上肩,就是讓你上官土根和人抬,我看都夠嗆!高梁地鋤草,他一天鋤了四畝多。”他又向上官土根說:“你能嗎?你一天能鋤到畝半嗎?看就能把你嚇倒了。噢,人家吃好的,是地主給他開小灶,那也是人家干出來的。嗨,能干不如會說的,叫他上臺去憶苦思甜,他倒好,不憶苦倒憶甜了。說什么‘我給人家當長工,蕎麥面疙瘩還不吃呢!’你們說,人家還能要他去講嗎?”
“其實,我那也是反抗。地主家那么多白面,舍不得給長工吃,就想叫我們吃粗糧,我就不服氣。噢,干活就有我們的,還要干得多,干得好,吃就沒有我們的,不吃才對他心路呢!我是心里不服,蕎麥面我就不吃,后來,他想要我干活,還是弄白面給我吃。”東方春很氣憤地極力為自己辨解。“我這是跟地主斗爭的,可我還沒說完呢,就被趕下臺,不讓我說了。”
東方全接口說:“你那是反宣傳,人家要的結果,就是像上官土根那樣的,一哭二說三流淚的,怎樣受剝削受壓迫,怎樣吃苦和受罪的,越刻骨越好。”
上官世仁笑著說:“你呀,一輩子拙口鈍腮的,又是個直驢子,講也講不好。評五好時,盡說臭話,落后話,再能干也沒用,主任就熊他,‘你頂動太行山也沒用,只是兩好’。嗨,人家會說會道的,像上官土根他們,都是五好。落得你干瞪眼,干生氣,有什么用?”
“小資尾”朝上官土根輕飄了一眼,“他呀,就是這樣的人,吃飯搶大碗,干活搶小锨。”
上官土根由原來的狼呑虎咽變成了細嚼慢咽,嘴里唅著飯仍不忘接話頭。“一個人的力量有大小,只要能有積極向上的精神就是好的。”
“就憑你那小人小馬小刀槍頂什么用?能有什么精神?”
“各人的分工不同。”上官土根仍慢呑呑地說:“不因為他不起多大作用,就不重視,就認為可有可無了。像機器上那不顯眼的小小螺絲釘,看似沒用,可離了它還真不行呢!別看這小人小馬小刀槍的,照樣起作用,螞蟻還能搬動太行山呢!”
“煮熟的鴨子——嘴硬,天生一張巧嘴。農活干不出來,都是你這等人造成的,唱高調,放空炮。”“小資尾”上官世榮也無法再說,不得不承認他這個人還真的是扳不倒呢!怎么說都有理。
上官土根不滿地白了他一眼,“也包括你呦!‘小尖竄’,自私自利的。”
眾人就這樣吃著說著笑著,飯是塞不住嘴的,天南地北的,只要有味,什么都拿來嚼。先是閑談瞎扯,扯扯就扯離譜了,不過也是扯淡的必然話題。常言說:“三個女人一臺戲”。何況這么多人,有男有女,這可就是個大舞臺了。你一言,他一句,我一語,也就扯起來了,自然而然就扯到男女上去了,越扯越有味,越扯越精神,越扯越抖擻,越扯越舒暢,越扯越快活,越扯越昂奮。言語中,參合著點點下流,狂歡里,溶合著許許的浪笑,讓人樂此不疲,留連忘返。
跡象表明,有熱鬧看了,好多人還打著飽隔就跑過去,圍攏在一起。對他們來說,新奇、熱鬧具有著莫大的吸引力。有熱鬧看,還吃什么飯!年青人終究還是年青人,起哄的勁頭就是足。
“貴大先”上官世貴就截然不同,他對此并不感興趣,而是徑自來到東方丹陽他們這里。他很清楚這幫人接下來所能表演的是什么節目,無非就是皮皮鬧鬧,打情罵俏。當然,他是有資格參和的,他的條件都還符合標準,只是年歲大點。可莊稼人在皮打瞎鬧的時候,是沒有具體年齡限制的。你那怕不參與進去,那就做個旁觀者也是無可厚非的吧!可他對此就不感興趣,一個板板二十四的人,原本就不是這樣的輕浮浪蕩。什么事他都是很有講說,慢條斯理的,按莊稼人的說法,他是孔夫子放屁,文皺皺的。當然,他確實也是文化人,要是科舉時代,一準中個秀才。就因他有著濃郁的窮秀才氣質,不為二斗競折腰,才得不到任用。他也曾做過小隊會計,就是過于死板,沒有一點‘活套氣’,按框框辦事,照葫蘆畫瓢,讓人與他難合作,‘襯’不起來,還多得罪人。當然,他辦事嚴謹,認真負責的態度還是出了名的,不得不讓人為之折服,不得不讓人由衷的感嘆。就能為二分錢的帳面不符,竟查找一夜沒合眼,直到找出方才罷休。這般不靈活的人,怎能堪以重任呢!與其讓他死啃書,就讓他死啃泥垡頭吧!
此刻的上官世貴已來到這幫小青年當中,坐在面向皮鬧人群的位置上。他的目的很顯然,就是要把他們的目光引向自己,不讓他們去看那兒少不宜的東西。他可是過來人,對他們皮打瞎鬧的那一套早已司空見慣,習以為常。只是難為了這幫年青人,那邊的吵吵鬧鬧,同他們只是相隔幾丈遠,他們是既不能回避又不能觀望,叫他們兩頭難。不望吧,說明此地無銀三百兩,你已經知道這是不雅的事情。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呢?肯定是你不光彩,不正經。觀望吧,小伙子會被人說:人小鬼魂大,不學好,不成人,對以后找媳婦也有著一定的說法。姑娘會被說:麻岔,騷貨,不要臉。人嘴兩塊皮,想怎么說就能怎么說,別看舌頭沒有四兩重,落在身上你就吃不消。所以,遇到這種事情,年青人唯一的選擇就是原封不動地坐在那里,也只能坐在那里,擺出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姿態,談他們所談之事,沒話也得乖乖地坐著別動,免得那些不必要的麻煩。
“不適應吧!手上該起泡了吧?”說著,“貴大先”上官世貴就拉過東方丹陽的手,掰開一看,“呦,都破啦!剛開始做,要穩住勁,不要急,要隨遇而安。”
東方丹陽漲紅著臉,想說什么又說不出來,慢慢抽回自己的手,只是苦笑笑。
上官廣接口說:“泡子破了疼呢。”他輕嘆一聲,“我們正在勸他呢!事已至此,不要著急。”
上官世貴點點頭,“對啊,事到頭上,就得朝開想。人生在世,不如意的事是十之八、九噢,哪有什么事事如意還是萬事如意的。這就是說要面對現實,前看看,后望望,人生苦苦幾十年,日出東海落西山,活著一天就是你的福氣,就要過好一天,就得好好地去珍惜。看到人家穿著明光锃亮的大皮鞋,自己沒鞋穿都要哭泣的時候,你還會發現有人還沒有腳呢!”
大家都笑起來了,東方丹亮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人心要知足。佛說:滿足就是幸福。有所得而不知足的人,什么也不能使他幸福,而且會一直在欲海里掙扎。人生在世啊,只要你心理平衡了,什么事也就看輕了,就感到知足了,看什么都順眼,心里也就舒坦了。”“貴大先”上官世貴按字按版地說。
上官勇很是委屈地說:“只是可惜了他的滿腹才華,就這么......”
他們幾個也跟著唉聲嘆氣的。“貴大先”也是很有同感的說:“人啦,吃苦享福是命該的。三分才三分命,還有四分要靠運。有才不一定就有用,被埋沒的是數不勝數啊。古人不是說嗎?‘志士幽人莫怨嗟,古來材大難為用!’”
上官廣點著頭很贊同地說:“才大遭嫉妒,怕會超過他,奪他的位置。”
“這是才,還要有命,即使有才有命,還要靠運氣。”上官世貴侃侃而談,“像南唐后主李煜,他是有那個才,可他就沒有那個命,他的‘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還成了千古絕唱,愁能有用嗎?大好河山還是丟失了。縱觀歷史,能有幾個像周瑜那樣有才有命又有運的?”
“哎喲,還一套一套的呢!”不知什么時候,“麻子”東方丹遠已悄悄蹲在了上官世貴的身旁。
上官世貴正談在興頭上,被他這一岔,心里就有些不痛快,沒好氣的說:“你個死‘麻子’,從哪里冒出來的?那邊的熱鬧你不去摻和,跑這里來干什么?”
“我還是加入你們的隊伍,離她們遠點。”“麻子”東方丹遠無奈地說著,身體在輕晃著。
“那可是你平生所好啊,你怎舍得輕易放棄呢?”上官世貴帶有戲虐地說。
“麻子”叫東方丹遠,是因出水花而留下麻臉的后遺癥。從此,這個缺陷就成了他的名號。他原本就是個俏皮浪蕩的人,有事沒事總愛往女人堆里鉆,想在女人跟前討點嘴上巧或是擦點油,有時還能在不經意的時候打個插邊球什么的。不過每次都以被罵和挨打作為代價,往往是很沉重的,跟打賊似的,沒輕沒重,十回是九回讓他有皮沒毛。可他天生就是個賤貨,打輕罵重的,他非但不生氣,還滿不在乎,似乎從中還得到無窮的樂趣。這會兒,他聽了“貴大先”的話,才訕笑笑說:“我被幾個女人嚇來的。逮我沒逮住,把老隊長給逮去了。”說著,他忍不住地笑起來,“這下有老隊長受的。”很是幸災樂禍。
“哎依?,沒想到你‘麻子’也有怕女人的時候!”上官廣似有潮弄的說。
東方丹亮笑過之后也說:“你倒是個人才,堂堂男子漢,還被女人嚇跑了,你丟不丟人啊?”
“男子漢的臉都被你丟盡了。是罵不過她們還是揪不過她們?慘兮兮的。”上官勇很是不服氣。
“麻子”東方丹遠聽后不以為然地說:“這就不懂了吧?等你們大了就知道了。”他倚老賣老起來,“我告訴你們,男女在一起,不管是說笑話還是皮麻,都得把巧給她們討。她們討了巧就歡天喜地的,吃了虧立馬就能變臉,跟你跳跟你鬧,大發了是一哭二鬧三上吊,麻煩就大了。女人什么事做不出來,她們是討得便宜吃不得苦的人。你們以后也要當心呢!”準確的說,他這實屬經驗之談。
對莊稼人來說,“不說不笑,不成老少。”可說歸說,笑歸笑,鬧歸鬧,世世代代的莊稼人都堅守著一個不成文的規定,這樣的玩笑只局限于有了孩子的男人和女人。同時,男人是動口不動手的,只能在口頭上沾便宜,討點巧,動手動腳就是沒有家教,做下作的事,下作的事情男人們是絕對不能做的。動手動腳是女人們做的,那怕再出格也不要緊,關鍵就是要讓女人討巧,占便宜。不然她們吃點虧就會鬧,就會跳,就能不認人,跟孩子一樣,討了便宜就笑,吃點苦就跳。因而把女人打入“三不搭”之列,小孩子不搭理,待死之人不搭理,再一個就是女人不搭理。不能跟這三種人一般見識,否則,你也就沒出息了。這也是人們在長期的生活中總結出來的。
這些,社會上的人多少都聽過,也曾見識過。習俗,也不是隨意就能改變的,自己留神注意就行了。東方丹陽悠然地說:“哪個沒事去跟女人一般見識,各人以后注意點就行了。就不談這些無滋嗒味的事了,我們還談我們的事。”
這時,姑娘們也悄無聲息地來到離他們不遠的地方,靜靜地坐在那里,靜靜地聽他們講。這些沒出閣的姑娘們也同小伙子們一樣,自成一簇,心平氣和地坐在一起,都顯得那么地害羞、靦腆,個個都紅著臉,是那種沒頭沒腦、毫無由頭的漲紅,誰也不去看別人的臉,也不敢去看,因為自己的臉上就像揉上了麥芒,木楂楂的發著火,我紅,你紅,她也紅,所以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不去看對方,也就避免了尷尬。她們對眼前發生的事,極力地聽而不聞,不視不見。不過也不代表什么事都沒發生,她們依然是一臉的莊重,一臉的緊張。這時,就聽上官華問上官蓮:“東方丹陽剛才和你說什么?”聲音很細微,卻給上官蓮嚇得一顫。
“沒說什么。”上官蓮低著頭,聲音很細微。
“真的?”
“是的,就是我幫助他,他向我道謝。”
“就這么簡單。”
上官蓮從上官華的追問中,聽出了一定的味道,好象是看到了他們的心里。她在這種情況下,只能回答她:“是你想多了吧.”
虧得大家都處在這種紅臉的時刻,否則,上官蓮一人紅臉,那就昭然若揭了。她感到慶幸,去幫東方丹陽可不是她一時的心血來潮。今天剛上班,她就能預感到這樣的結果。丹陽他剛做,不得法,肯定落后。所以她一開始砍就像瘋了一樣,在她的緊鑼密鼓下,才有了同人家一起下班的結果。不然,落下東方丹陽一個人在田里多難看,那她的心里會更難受。幸好,她們也不再追問下去,上官蓮見好就收,“我們去聽聽他們在講什么?”一名話讓她們都從羞澀的窘境中解脫出來,一起來到了小伙子們不遠處。
上官世貴被東方丹陽提醒后,立刻興奮起來,“對,我們還談我們的,不談他們那些烏七八糟的事。剛才說到哪了?全讓死麻子給攪亂了,都想不起來了。”
“你說到有才有命有運氣的當數三國時的周瑜。”麻子提醒道,仍不忘補上一句,“再忘了可別再怪我了。”
“不怪你,不怪你,”上官世貴連聲回答后,繼續著他的古往今來,“周瑜可不是嗎?年紀輕輕就做了吳國大都督,掌管全國兵馬,可謂是有才有命吧!又有赤壁一戰,讓他千古揚威名。這關鍵是他的運氣好啊!‘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要不是東風及時,他哪能火燒連營?哪能打得過曹操?怕連老婆都保不住,都會被曹操擄去放在銅雀臺。”
“那是人家時運好啊!”東方丹陽在沒人講話時,他才說出一句很是悲觀的話。“俗話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兒打地洞’。按說書人的說法,那些人都是星宿下凡,哪是我們這些凡夫俗子所能比擬的。”
上官廣他們立馬附和上來,“丹陽說得對。神仙還是神仙做,那有凡人做神仙的。”
上官世貴聽完他們的話后,也點點頭說:“話是這么說,只是運氣也是無處不在的,說不準哪天照樣會降臨在自己頭上。只不過大有大的運氣,小有小的運氣。像團結大隊剛提升的那個大隊長,能不算運氣好嗎?他當了幾年的生產隊長,有能力也有魄力,各項工作一直走在全大隊的前列。如此,怎就一直未被發現,未被賞識和利用呢?偏就被剛到的耿書記看中,直接提升大隊長!”
“這個我知道,是我舅他們家的。”麻子搶著說:“那家伙確實能干,為人又耿直,大公無私的。那天夜里支渠倒壩子,他帶人打不住,直接跳下去打肉樁,才把壩子打好。第二天,耿書記路過他那里,都九點多鐘了,他還沒起床,耿書記陡然心生不快,哪有大白天睡大覺的隊長?原來他就一條褲子,濕了未干還掛在外面曬呢!耿書記對他的認識又跨了一大步,破格提升為大隊長。”
“我聽說他們那個大隊的人事就準備變動,他是趕早不如趕巧。”上官廣說。“嗨,天說紅了,還是人家的運氣好啊。”
“是那個大隊支書麻木不仁的,”麻子說:“當了支書就當官做老爺了,每天早上,他家吃的水都由固定人給他挑,好多人要挑還不夠格呢。活該他倒霉!這事被耿書記知道了,他不聲不響地去替換原來挑水的人,挑到第三天,缸滿了,放下擔子他剛要走,支書老婆開門看到后,問他:‘以前好像不是你呀?’耿書記說:‘那個人病了,我替他的。’‘那你姓什么?’‘我姓耿。’耿書記走了。支書老婆忙告訴還睡在床上的男人,那支書開始不相信,因他剛剛還聽耿書記在廣播里講話呢!轉眼工夫就給他家挑了一缸水,誰信呢?成神了!等他支書被撤掉后,才知道,耿書記的講話是錄了音再放的。他傻眼了,后悔遲了。”
“這個耿書記,做出的事呀,就是讓人想不到。”東方丹亮剛要說:“這法子是......”還沒說完,猛聽老隊長在那邊大喊起來:“大麻子得病二麻子瞧,三麻子買藥四麻子熬,五麻子買板六麻子釘,七麻子坐地放聲嚎,哎呀大哥呦,你怎么說死就死了呢?你還欠我半個糖火燒!”
滾燙的大地被笑聲所淹埋,有的人已笑岔了氣,這是拿瓜打瓜,以此之矛陷此之盾。人們都說這些女人刁惡、有心計,她們這是在痛打落水狗。這是告誡麻子,你就是跑到爛泥眼里,也要把你摳出來。
此時的‘麻子’東方丹遠更是氣的不得了,可他又毫無辦法,干瞪著眼,聽著她們變著法子來罵自己。他知道老隊長此刻已是砧板上的肉,待宰的羔羊,是在被逼無奈萬不得己的情況下才罵自己的。他領教過這些女人整治人的手段,花樣百出,不管你是什么樣的男人,定叫你燙開肉爛。老隊長不就是硬綁綁、響當當的漢子嗎?現在也變得軟綿綿的,跟面乖乖似的。
“你去看看,老隊長怎么罵你了。”東方丹亮促動著麻子。
“不能去!去了不就自投羅網嗎?”麻子理智地說。“驢朝獸醫家跑呢!”他聲音變低了又說。
“你又不進去,就站在旁邊看看怕什么?”上官廣也慫恿他。“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說得呢!”麻子向他們陰了一下眼,“我近前了,冷不防哪個冒失鬼把我推進去,那我就哭笑不得了,逮住就當猴子耍了。不能去!”
“不會的,哪能做這事呢?”
“還不會呢?”麻子辮解著,“我不聽你們鬼話。莫說女人能推我,就是男人也照樣會把我推進去,有熱鬧誰不想看?只嫌少,不會嫌多,這無形中他們都有可能成為那些女人的幫兇,巴不得我被逮去戲耍一番呢!算了,隨她們罵去吧!饒人不是癡漢,就不跟她們計較了。賴蛤蟆咒天,越罵越仙。”他又扯過剛才的話題,也好引開旁邊人對他的潮笑。“耿書記確實是個能人,實干家,處處為群眾著想,為群眾說話,為群眾排憂解難,真是群眾的貼心人。”
“這個人很有個性的,做事風格很果敢,雷厲風行,不歡拖泥帶水的。到我們公社才一年時間,狀態跟以前就明顯的不一樣。”上官廣接口說:“他原先的那個公社,是全縣最差的一個公社,他去了,經過幾年奮斗,舊貌換新顏,一年一個樣,一個年年靠吃‘返銷糧’的公社,一躍超‘鋼要’,過‘黃河’,達‘長江’,各項事業躍居全縣之首,人家硬是憑實干干出來的。平時公社里只有一個人留守,其他人一律走下去,親臨第一線,解決實際問題。他自己就做出表率,整天都在下面跑,對全公社的情況了如指掌,說起來如數家珍,就連各個生產隊之間交界的田塊都清清楚楚,你們說他的工作實不實?到沒到位?這樣的好干部理當提拔任用的,可那個地方競有人一個勁告他的狀,他就沒能提上去,才又調到我們公社的。”
“人去留名,雁去留聲。這樣的好書記,民眾會想念他,永遠記住他的。”東方丹亮說。
“據說告他的那幾個人,原先也是大隊干部,被耿書記撤下來以后,就懷恨在心,到處收集他的不是。人嘛,要么不干工作,當和事佬;要想干好工作就不容易面面俱到,出現點過失也是難免的。他們就雞蛋里挑骨頭,抓住缺點不放。”東方丹陽說:“做人難啦!做好人更難。耿書記盡心竭力為群眾謀福祉,最終還是得罪了些人,嗨,還就這些人,就能在他的仕途上使絆子,扯了他一把。”
“做人做事,哪能都打上各人的緣呦,都投各人的心路容易嗎?正常舉家過日子還投爺爺數不投奶奶數呢!何況一個公社,幾萬口人呢!當領導的真是難啦。是投廣大人民群眾的數呢,還是投極少數人的數呢?”上官世貴盡興地講說著:“有些事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明白的。人非神仙,孰能無過!這就看他是功大于過還是過大于功了。耿書記在取得一定成績的同時,也可能存在些過錯,從而才讓人得以大做文章。還有一個你們沒想到吧,耿書記這個書記全憑實干來的,他肯定沒有后臺。”
大伙都驚訝地望向他,上官廣急切地問道:“怎曉得的?”
“你們想啊,耿書記在那個公社成績斐然,那是有目共睹的。要是有得實人,提升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嗎?豈是下面幾個人就能撼得動的!有人政績平平,并無建樹,倒能平步青云,這是為什么?還不是有后臺嗎?膀彎里與膀彎外,截然不同噢!”
大伙恍然大悟,“有道理,還真是這么回事呢!”
“哪天能把膀彎子拿掉就好了。”東方丹亮說:“丹陽哥要有后臺,也不至于半途被辭退下來。”
“這個呀,除非像老時那樣,多來幾刀才痛快呢!”麻子說
東方丹陽忙問道:“怎么回事?”
“這個老時是食品站生豬收購員,相當壞,人們對他是恨之入骨。上天,有個蠻主子推頭豬去賣,老時定為二級還要折八斤秤,太苛刻了,怎么央求他都不行,半斤都不能少。剛要下剪子,那人攔住叫他等一下。一會兒,那人找來裘副書記的小舅子,老時立馬改為一等直拖,一兩秤都不折。這本是皆大歡喜的事,那人應感激才是,沒想到那主子拿過殺豬刀朝老時膀子上就是一刀,眾人拉住,問他怎能行兇砍人呢?他說:‘我是要砍去膀彎子的。”
“砍得不多!”眾人紛言,很是解氣。他們巴不得一下子把膀彎子全砍去,還社會一個公平。
莊稼人平常的日子就是這樣渡過的,除填飽肚子,就是皮打瞎鬧外,沒事就東家長西家短,說長道短,品頭論足的。就在人們的談論中,說長道短中,品頭論足中,東方丹陽也認識了自己,看清了自己的路,就在腳下,就是以前一直掛在嘴上的“到農村、到工礦,風口浪尖讓我闖”的路。他也惦量出自己有幾斤幾兩,光有胸懷大志、崇高理想是沒用的,是繪不出宏偉藍圖的。心比天高,命如紙薄,擺在他眼前的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不管前面是平坦大道還是羊腸小路,他都得走。在這山重水復的時刻,他多想有個柳暗花明啊!那是癡人說夢,想都不要想的事。他知道,人的一生,不如意的事太多,總想去傾訴,去發泄,去抱怨老天不公,可又有什么用?說怨話不如笑一笑,沒有人愿意整天對著一張怨婦的臉。有些事只能一個人去做;有些關只有一個人去過;有些路只有一個人去走。自己只有丟去幻想,夾起尾巴,埋頭苦腦地腳踏實地地為實現農業現代化多作貢獻吧!
“干活了。”突然聽到老隊長號令,此時的他剛脫身爬起來,在眾人的嘻笑中,一個勁拍打著身上的塵土,“日鬼工的,”他很是憋屈,很是不服氣,“干活了。”
東方丹陽又想到自己以后也是如此,要么占著女人的便宜,成了一時的嘴上之娛樂;要么,就是把自己送給女人,成就別人的一樂,還都是苦中作樂。他輕搖頭苦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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