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無條件的愛
- 與孩子一起煉愛:媽媽導師魯稚談真愛與成長
- 魯稚
- 14980字
- 2021-04-28 10:38:33
成長日記
母親去世后,我和父親清理她的遺物,發現一個很舊的紅皮筆記本,里面記了些很多年前的瑣事。其中有一篇是1964年的,只寫了半頁,開頭一句就是“我秀華會笑了”。“秀華”是我當時的名字,那時候我還不到一歲。我會笑了,這個笑竟帶給母親如此大的喜悅,以至于定格在筆記本里,并且在幾十年后重新顯影,份量之重,讓我想起來就胸中哽咽。
時間是最偉大的藝術家,它能讓思想和情感中最精華的部分積淀起來,成為生命的豐碑。所以當我也終于快做母親時,我決心也要給兒子留下這樣一件凝固時間、震撼心靈的東西,那就是成長日記。
于是我準備了一個精美的筆記本,開始認真記起來。從第一次聽見胎音(象火車在隧道里行駛),到第一次感覺胎動(象小獸在夜色中爬行),從猜測他是男是女,到擔心他是否健全,一天天,一筆筆,孩子就隨著這些日記漸漸成熟,直到呱呱墜地。
大概天下的母親都有同樣的愿望,所以善解人意的產院給每個新媽媽發了一本《寶寶日記》,里面設計了很多欄目,如身高、體重、入院、出院等等,讓你分門別類地記錄。但遺憾的是,這本花花綠綠價格不菲的日記,直到今天還干干凈凈地空著,而我自己的那本,也越寫越少,越寫越短了,現在當我再去翻閱兒子出生前寫的那些,竟會產生一種驚訝,那時候怎么會有那么多的想象,那么多的語言?
關鍵是有那么多的時間!有時間才能記得豐富!
我終于懂了,為什么我的母親一輩子并沒做出驚天動地的事,人卻那么憔悴蒼老。一個真正的母親,兒女就是她最大的事業,是她歡樂和痛苦的源泉。就像原野,默默地哺育著樹木——我就是她懷中的樹木,我的蔥郁就是對她的最大回報,她的生命全都給了我!
現在終于輪到我了,我的懷中也有了一棵樹,有了一棵苗,又一輪哺育開始了。
哺育注定是平凡而瑣碎的,每天喂奶,把尿,逗樂,學步,事情就是這些事情,似乎每天重復而又變化萬千。孩子乖起來愛他得忘乎所以,煩他時恨不得甩他幾巴掌,時時覺得度日如年,可一轉眼孩子就大了。而我自己,除了新增幾根皺紋,就是多了許多牽掛。再不能瀟瀟灑灑出門了,甚至找不到一段清靜的時間坐下來看一會兒書。時裝早已收進了衣柜,連同許多雄心勃勃的計劃,都只好暫時淡忘,其中也包括“成長日記”。
似乎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沒在上面記下過什么了,不是我不想記,實在是沒有空閑。生活中的精彩片段往往是一閃而過,當時無暇彎腰拾起,過后又有了新的精彩,堆積多了,無從清理,也就干脆放棄了。當然,這是個遺憾,兒子的歷史雖然還不長,我卻已經說不清他是哪一天開始笑,哪一天會喊“爸爸”“媽媽”,哪一天掉了第一顆牙,甚至他額頭上那條顯眼的傷疤,我也有點記不清是哪年哪月摔傷的了。我已經遺忘了很多細節,隨著他的成長,將來肯定還有更多的東西會被我們遺忘。這樣看來,那本精美的日記就更像一座象牙之塔,盡管我們難得再去叩開塔門,但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美好的象征,是生命和愛的紀念。
而更加真實豐厚的筆記,是我們用日常生活的點點滴滴寫出的一個活生生的兒子。他是紙上的任何形象所無法比擬的,他的成長本身就說明了一切。許多東西是用不著用筆去記錄的,它在我們生命中會永久存在。縱使將來我自己已經淡忘兒子在襁褓中的往事,但兒子還會有他自己的孩子,總有一天,他也會重復我們現在所做的一切。那時候,歷史就會復活,一本新的成長日記又會開始。而我只希望我所記的這本,是周而復始的生命之鏈中無比美好的一環。
沒有任何理由
買菜回來,剛走到樓下停車,一個女人也在旁邊停車。單元門里出來一個老奶奶,手里牽著一個小孩。小孩只有二三歲大,看見停車的女人,嘴里叫著媽媽,像小鳥一樣搖搖晃晃撲過來。女人立刻接住他,溫柔地叫著:“唉喲我的寶貝!”在他臉上不停地親。
我扭頭看了一下,一下就看見那小孩脖子上長著很大一片胎記,脖子、耳后,甚至一小半臉,都是那種暗紅色,觸目驚心。我的心顫了一下。
他并不可愛,他很丑!
然而他的媽媽仍然愛他!
在媽媽心中,不管怎樣的孩子,永遠都是自己的孩子,永遠都會把他抱在懷里不停地親。
只有他自己的媽媽,才會那樣溫柔地叫他,那樣毫不猶豫地親他,抱他。在媽媽眼里,那塊難看的胎記根本就不存在,他就是她的兒子,不需要任何理由,她就是愛他,不管美還是丑,他就是她的寶貝,是她唯一的最最親愛的心肝。
還有什么愛比母愛更偉大呢?想一想,其實我們沒有什么可抱怨的了,每一個人都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因為我們都有母親,至少都有過母親,我們都享有過如此的愛。真是難以承載啊,那是怎樣的分量!我們唯有感激。
想起魯魯小時候,他爸常和他開玩笑:“我想把你送給別人!”
“不會的!”魯魯很肯定地說。
“為什么?”
“不告訴你。”
“是因為你很乖?”
“不是。”
“因為你很有用?”
“不是。”
“那是為什么?”
“簡單得很,因為我是你的兒嘛!”
他爸瞪大了眼睛。想想倒真是,哪怕別的任何理由都不存在,就憑這一點,他是你的兒,所有的一切,就都包含在其中了。
血緣之愛,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而這份愛給人生帶來的飽滿,也是無法言喻的。
人的性格千差萬別,有的敏感,有的遲鈍,有的悲觀,有的豁達,是什么造成了這些差異呢?有先天的原因,但更多來自后天的教養。
如果一個人總是很樂觀,說明他喜歡自己,相信自己,對未來有把握。悲觀的人則相反。有的人總是很憤怒,那是因為他總是感到受傷,他眼中的世界是不友好的,他總是感到自己被拒絕,被否定。同樣一個世界,為什么不同的人會有如此不同的感受?
一個人假如三歲前能獲得無條件的接納和愛,就會形成牢固的安全感,對世界的感覺就有了友善的基調。安全感是建立在“無條件接納”的基礎上的,也就是說,無論你是美是丑,也無論你說什么做什么,你都會被接納,被愛,沒有任何條件,唯一的原因就是你是我的孩子。
“你是我的孩子”,這個原因是永遠不會變的,生來就有,永不消失,誰也無法割斷,既然如此,我獲得的愛也永遠不會消失。人一旦有了這樣的信念,還有什么可以讓他絕望呢?他永遠有一個停靠的港灣。
永遠放不下
做了一個夢。時間是戰爭年代,兒子的腳有什么毛病,走路不行。我們正在村外的土馬路上慢慢走,突然轟炸了,我們跑,但跑不快,我告訴他,找一個墻根或者土溝臥下,不要動,就當自己睡著了,什么也別管。
我們就在一個墻根臥下了。
突然,有人拍我的背,發現我們是在室內,一個很亂的場所,很多人。有人拉我起來,要送我去一個什么地方干活,我知道自己要被帶走,那人的意志是不可抗拒的,仿佛是集中營里的樣子。我知道要去一個地方,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但知道是一個很可怕的地方,怕魯魯也被帶走,就悄悄地告訴他,別動,似乎不動就可以不引起注意,就可以不被帶走。
我就進入了一個隊列,周圍有很多這樣的隊列,都通向一排窗口。窗口是登記的地方,似乎我們這一列是去某個工廠做工的。
很快就要排到窗口了,前面只剩了兩三個人,我探頭一看,窗口后面并沒有人的臉,而是像門上的貓眼一樣,只不過那貓眼是長方形的,半透明。登記的時候如同掃描,一照就完了。
前面有一個女孩,一照就過去了。只剩一個人了,馬上就要輪到我。我突然意識到我要離開了,不知去到哪里,回頭看了一眼兒子,他還一動不動地躺在墻角落,背對著我,還在裝睡,沒有一點反應。我走了,他怎么辦?他會被送到哪里?他們會怎樣對他?他的腳不好……一股巨大的悲傷襲上心頭,我一下哭醒了。
以前也經常做類似的夢,總是莫明其妙地失散,總是哭醒,然后趕緊爬起來,到兒子房間,看見他還甜甜地睡在那里,發出細細的鼾聲,心里就踏實了。
只要兒子還在,一切都無所謂。“只要還在”,這樣一想,就覺得我們平時對他的種種苛求是多么的多余。
以前做這種夢,原以為是因為兒子還小,對他太擔心,可現在長大了,還是會做這樣的夢。分離焦慮,這是永遠不可能消失的,任何時候,骨肉分離都是人生最大的痛。這實際上是對“失去”的焦慮,做父母的,對孩子永遠放不下。正因為母子是共生的關系,不僅孩子有分離焦慮,母親也有,而且不比孩子弱。當孩子長大后,受不了分離的往往不是孩子而是父母。
這個夢讓我一天都很難受。到了晚上,九點半,突然接到魯魯電話。也沒什么重要的事,就是告訴我,校服已經訂了,學籍卡也交了錢。我告訴他昨晚做了夢,正難過呢,接到電話就好了。
叮囑了一些話。其實,叮囑的話都是廢話,但說這些話其實只是由頭,有個機會通通話,感受到彼此的牽掛就好。
接到電話,我一下就解脫了。兒子平時不給家里打電話,因學校不許帶手機,宿舍一層樓只有一個電話,得排隊打,很麻煩。但今天他并沒有什么事,卻給我打了電話,說不定,我和兒子之間真是有感應的。今天一天,恐怕他也不好受,只是他不知道這些情緒的根源而已。
孩子懂得你的愛
大概在魯魯七歲那年,有一次我看報紙上說,現在很多孩子自私、冷漠,不懂得愛,就問魯魯:“你覺得我愛你嗎?”
“愛”
“你是怎么看出來的?”
“多了。”
“那你覺得我什么時候最愛你?”
“你說apple時。”
心里很感動。那時候我經常捧著魯魯笑盈盈、紅彤彤的臉,輕輕地搓揉著,“好乖!apple!apple!真像個大紅蘋果!”那一刻,我的眼里必定是滿含著愛意的。
但沒想到他會這么說。以為他會說是給他買玩具的時候,或者說是給他買零食的時候,因為每到那時,他都會高呼著“媽媽”,沖過來親一口。我以為那才是他最高興的時候,也是他最能感受到愛的時候。
其實不然。我的愛縱然是表現在每時每刻,但他感受最深的卻是我說apple的時候。的確,一雙溫暖的手捧著他的臉,一雙含笑的眼睛看著他的眼睛,一句無比贊美的話發自肺腑,這一切就足以構成愛的含義了。
孩子并不是不懂愛,他知道什么是幸福。而我們,并不一定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
不要以為掙錢養了他,就等于是愛了;也不要以為給了他玩具和糖果,他就應該永遠感激。我們能夠給孩子的更寶貴的東西不是物質,而是時間,只有時間是金錢買不到的,必須親身去付出。如果你舍得從電腦桌前走開,從麻將桌前走開,從電視機前走開,從你自己所沉迷的事情里走出來,笑盈盈地,暖洋洋地,耐耐心心歡歡喜喜地和孩子玩一會兒游戲,說一會兒話,你的愛就有了更實在的表達,也許會讓他牢記一生。
現在的孩子冷漠,是因為現在的大人就冷漠。掙錢養家也許只是一個借口,就像很多借口應酬的人,其實并不都是在應酬。很多人把孩子推給學校,推給老人和保姆,并不完全因為太忙。如果你都把自已看得那么重要,把自己的快樂、自己的自由、自已的所謂人生意義放在高于一切的地方,你又有什么理由要求孩子無私地愛你,愛別人,愛這個世界呢?
有些媽媽認為我之所以能為魯魯付出那么多時間,是因為我的閑暇比較多,我可以不用去上班。確實,這是一個重要條件,但并不是答案的全部。我雖然可以不外出上班,但并非不工作,只不過工作的地點是在家里而已。如果我白天陪了兒子打球,那么晚上就得工作到更晚。但我從來不認為這是損失,陪兒子玩,對我何嘗不是一種調劑?和兒子交談,我自己不也得到很多快樂和啟迪嗎?
兒子并不只是我施恩的對象,我們在付出的同時,就已經得到了回報。把孩子看成什么,以什么樣的態度去付出,這才是問題的關鍵。
成長的過程,就是送行的過程
剛上幼兒園時,魯魯不愿意,哭,到了門口硬不進去。我就抱著他在小區里逛,一邊走,一邊編故事給他聽。記得編的是一個熊媽媽要出門去打獵,熊寶寶不讓媽媽走,媽媽就告訴她為什么自己必須要離開,還鼓勵他與別的動物們一起玩……反正故事很長,盡管漏洞百出,魯魯還是聽得津津有味。等我們在小區里逛了一大圈,再次來到幼兒園時,兒子雖然還是不舍,但情緒已經緩和了很多,我親自將他送到教室門口,并不急于推他進去,直到他淚水盈盈地說:“早點來接我。”才松開了手,讓老師領進去。
到北京,該上中班了,好不容易落實了幼兒園,新老師、新同學、新環境,還有他不熟悉的普通話,魯魯感到很不安。雖然遲疑,不愿意去,但已經不需要我編故事了。坐在我自行車的后座上,我們一路說著話,說的什么已經忘了,反正從那天開始,每天接送的路上,我們就這樣一路聊著。到了門口,他仍然會說“早點來接我”,我也仍然會站在門口,目送他直到背影完全消失。
上小學,還是我送他,每次進校門,都會說聲“再見”,囑咐他“多喝點水”,在他背上輕輕一拍,目送他向教學樓走去。他也總是會在進樓前的最后幾步停下來,回過頭,向我揮一揮手。
到了小學高年級,在校門口經常會遇到同學,同學的個子有的已經快要趕上我。小伙子們說說笑笑,一起走進校門。偶爾,他還是會回過頭來向我揮手,但更多的時候,是我站在門口,默默地望著他們熱鬧的背影。
到了初中,他讀寄宿學校,每次送他去校車停靠點,看他背著書包,拎著裝滿換洗衣服的旅行包踏上校車,我和他爸在下面,跟著窗內的兒子從前門往后走,看他找到座位,放好行李,和同學開始說笑。同學都穿著校服,十多歲的少年,臉上已英氣勃勃。車窗緊閉,聽不見他們在說什么。車外的家長們三三兩兩散在四周,直到開車,車上車下互相揮手。要再見他們,就得等到下周了。這一周之內,孩子和家長,各忙各的。
沒有兒子的家里,特別冷清。突然之間意識到,我已經成了空巢的留守者。
也不過只有幾年時間啊,那個當年緊抓著我不愿松手的孩子,那個眼淚汪汪要我早點去接他的孩子,現在自己提著行囊上路了。他已經一米六幾,和我差不多高。
成長的過程,就是送行的過程,就是我們慢慢松手的過程。孩子需要你的時候,你給他依靠,不需要的時候,就靜靜地退到一旁。鳥兒飛了,還會歸巢。這就是人生吧,有許多悵然,也有許多歡欣,明暗交織,而成美麗圖案。
讓我安寧的,是愛和信任
小時候,對我心理上傷害最大的故事,是兩個恐怖故事。一個是醫院里的白骨,說的是一個醫生值夜班,和一個同事擠在一張床上睡,到半夜醒了,無意中摸到身邊的同事,感覺是硬梆梆的,開燈一看,身邊睡的是一副白骨!這個故事曾讓我一到夜晚就處于恐懼之中,既不敢單獨睡,又不敢和大人睡,生怕半夜醒來,一摸,一把白骨。
還有一個死人復活的故事,說的是農村里死了人,家人守靈。家人都在打牌,突然,坐在棺材對面的大兒子看見棺材開了一條縫,他很害怕,找個借口溜了。剩下的三個人繼續打。過了一會兒,坐在左邊的二兒子,一側臉發現棺材打開了,他媽媽正在里面動,他嚇得不敢出聲,也找了個借口溜了。又過了一會兒,坐在右邊的三兒子,發現媽媽已經坐起來,他也不敢喊,也溜了。最后剩下背對棺材的小兒子,一點不知道,還在那里洗牌,媽媽從棺材里走出來,走到他背后,把他掐死了。
很長一段時間,我都經常會想,我媽媽會不會死?她死了會不會變鬼,也把我掐死?這個念頭陷我于巨大的困惑,不知道對媽媽是該親近還是該逃離。那時候我只是一個幾歲的孩子,對母親有著本能的依戀,但又怕死,怕鬼,想到那個故事,我甚至不敢和她對視。
后來我終于相信,媽媽即使變成鬼,她也不會掐死我,她肯定不會掐死我,如果她要掐死我,肯定也是因為這個結果對我來說更好,那我就不動,就讓她掐。直到有了這個判斷,我才徹底從那個故事的恐怖中解放出來。
回想起來,最后讓我解脫的,不是“勇敢”“頑強”“智慧”等等諸如此類的字眼,而是愛,是信任!愛才是內心寧靜的真正源泉。
前一個故事之所以恐怖,是讓你對一切親密的關系產生懷疑——你身邊的人會變成白骨,突然變成鬼。后一個故事將這“身邊人”具體到你最親近最信賴的人母親身上,從而將恐怖推到極至。
我曾陷入其中。但最終,愛和信任,使我得以自拔。
為什么說仇恨使人脆弱,原因就在于此。憤怒的人外表強悍,內心卻是不安的,因為他沒有這樣的愛和信任,靈魂就無法安寧。
愛是自然法則的一部分
想起一段令人震驚的電視片,一位游客在非洲拍的視頻。視頻里一匹雄性斑馬瘋狂攻擊一頭小斑馬,小斑馬的母親竭盡全力阻止雄馬,但無濟于事,最后雄馬殺死了小馬。
這是動物世界中經常上演的一幕,那匹雄馬是這個族群的新頭領,他要殺死上一位頭領的孩子,才有利于自己的基因流傳。但我沒想到的是,連馬也有這樣的習性,沒想到我們通常認為性情溫馴的馬,為了爭取基因優勢,也會如此兇殘。
其實,在自然法則面前,沒有什么“兇殘”之說,一切都是本能,是自然規律。
其實,這種殺幼行為在人類的近親黑猩猩身上也有,由此看來,假如人類自己也發生這種事,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人類的基因里,也同樣隱藏著這類“兇殘”。奇怪的是,很多父母在離婚的時候會天真地以為能找到一位繼父或繼母像親生父母一樣對待自己的孩子,那可能嗎?
那段視頻還沒有完,后半部分出現另一件我沒想到的事,那位母馬,她非常悲傷,守著自己孩子的尸體,拒絕跟隨那位新頭領離開。她心里肯定是清楚的,拒絕跟隨馬群離開,這在危機四伏的大草原上意味著什么,離群的動物從來就是掠食者的最好目標。但她仍然拒絕離開。第二天,游客再返回原地時,小馬的尸體完好無損,母馬卻倒在了不遠處,而且已經尸身殘缺。
這是一個令人傷感又令人溫暖的故事,說明即使在嚴酷的自然法則中,愛也存在著,而且,愛本身就是自然法則的一部分,沒有母性的愛和犧牲,幼小的生命就無法延續,愛本身就是遺傳密碼的一部分,看《帝企鵝日記》會有更深的感觸。
孩子受到的傷害往往不僅來自外面的世界,還來自家庭內部,有時候家庭內部的傷害比外部的傷害更致命。所以每個孩子都需要一個守護神,至少一個。對于這個守護神來說,有時候要保護孩子免于受到家庭內部的傷害,所付出的代價甚至超過了對付外面的危險,但這個任務,是只有她(或他)才能完成的。
永遠不離開的只有父母
盡管兒子生下來就沒有離開過我,而且是我親自哺乳,帶他睡覺,陪他玩耍,操的心比誰都多,但他對我的感情卻并不專一。
先是他奶奶,孩子一生下來就是她幫著我帶。滿月后,我外出的時間多了,更多的空白就留給了奶奶。奶奶性格開朗,她可以對著孩子說笑半天,一面念念有詞,一面嘻嘻哈哈,逗得孩子也心花怒放。兩婆孫相依相守的時間長了,奶奶對孫子的疼愛就更加濃烈。每當我哺乳時,她常常站立一旁,嘴里念叨著:“好可憐喲,吸不出來了。”然后就去兌奶粉,只待我將孩子松開,她立即裹去,將奶瓶塞到他嘴里,一邊喂奶一邊親成一團。
久而久之,我發現兒子最喜歡的人不是我了,而是奶奶,我逗他不容易發笑,奶奶一出現,他就變得手舞足蹈。看來在孩子心目中,我將變得無關緊要了。但母親畢竟就是母親,我注定是孩子成長過程中最重要的人物。奶奶有她自己的家,家里還有爺爺和一大家子人,盡管她很愛孫子,盡管孫子還不滿3月齡,還很需要她的悉心照顧,她終究還是回去了。孩子第一次完全留給我自己,再苦再累只有我擔著。小孩子的記憶其實很粗淺,誰每天和他在一起,他就只認識誰,等事過3月,奶奶思孫心切,又大老遠坐車來看他時,兒子已經感到很陌生了。
奶奶走后,我實在忙不過來,就請了位姓蔡的婆婆。
蔡婆婆人很精干,相貌端正,能說會道,不出幾天,小區里上至茶鋪老板娘,下至飯館打工妹,沒有她不認識的。每天吃過飯,她就用嬰兒車把兒子推出去,要么坐在雜貨鋪門前,一邊曬太陽,一邊擺龍門陣,要么鉆進茶園看人打麻將,津津有味看半天。每當這時,兒子總是睜著圓溜溜的眼睛,好奇地從這里看到那里,不管誰去逗他,一律笑得臉皺成一團。過不了多久,兒子不僅臉曬成棕色,而且成了一個社交明星,我偶爾抱他出去,總是驚奇于有那么多人認識他,而我對這些人卻一無所知。
這樣一來,兒子很快變成一個“野娃娃”,一起床就想出門,一回家就煩躁。我與蔡婆婆也形成了特定的分工:她負責帶孩子出去耍,我則負責處理煮飯掃地之類的雜事。那段時間,我簡直成了粗使丫頭,每天忙得蓬頭垢面,與兒子相處的時間反而少了。
蔡婆婆家住在近郊,常要請假回去,一般是當天來回。有一次她給母親做壽,請了兩天假,走了。兒子白天還算正常,晚飯后,因為我們沒有及時帶他出去耍,這下就惹惱了,他像殺豬似的嚎叫,鼻涕眼淚糊了一臉,任你怎么哄也止不住。我們只好輪流抱他出去走,一直走到11點過才累了,睡著。
蔡婆婆終于回來了,兒了像久別重逢一樣,咧開嘴撲上去,黏在一起。兩個月的相處,蔡婆婆讓他體驗了很多歡樂。蔡婆婆陪他的時間最多,因而在兒子心目中她也成了和我一樣重要的親人。
但是注定真正的母親只有我,無論孩子的成長過程中遇到多少人,能夠始終愛他,為他付出一切的只有母親。不久,蔡婆婆厭煩了這里的工作,她出來之前本是耍慣了的人,終于說走就走了。孩子第二次留給了我自己。
孩子他爸經常出差,我一個人無論如何忙不過來,已經退休的外公就成了代理保姆。外公每天騎20分鐘車,過來帶一天孩子,晚上再騎車回去。盡管后來又請了新的保姆,但外公的習慣就再也沒有變過來。
用外公的話來說,以前我還是嬰兒時,他也沒有像現在這樣精心地帶過我。剛開始,他連孩子都不會抱,除了對著外孫的臉嘿嘿笑兩聲外,面對孩子手腳無措。但很快他就發揮了身強力壯的優勢,每天推著外孫四處游覽,一走就是半天。兒子的活動范圍越來越大,連嬰兒車都快坐爛了,小區里的街道、花園、商場以及那些孩子們喜歡的游樂場所,沒有他不熟悉的。而不知不覺間,外公也成了一個熟練的保姆,他知道什么時候該喂奶,什么時候該睡覺,什么時候加減衣服,什么時候把屎把尿。除了睡覺,外公幾乎所有的時間都給了外孫,累是累點,但只要孩子對他一笑,趴在他的肩頭,萬般依戀地抓緊他的衣領,他的心就醉了,一切煩惱都煙消云散。
我一直以為生活就將這樣繼續下去,所以當小保姆要去讀書時,我一點也不慌亂,坦然送行。但是,偶爾有一天,忽然聽見外公給人打電話,讓幫他聯系個地方上課。在當上代理保姆以前,教了幾十年書的外公一直在外面上課,后來為了帶孫子,他辭去了上課的工作。現在他終于不甘寂寞,又要去重操舊業了,兒子還是要還給我。
奶奶要顧自己的家,保姆要奔自己的前途,外公也有自己的生活方式,盡管在不同的階段,他們都給了兒子很多關愛,但最終永遠不離開他的只有父母,只有我們是可以為他付出一切的。我想父母的重要并不在于有血緣存在,而是在于天長日久的艱辛撫育,在于那種相依相伴中產生的依戀和信賴。誰對孩子付出最多,他就最愛誰。孩子是最天真的,所以最公正。有了孩子,就不能再把個人的前途和生活方式放在第一位了,因為這是一個生命,依賴著你的關懷而成長,世界上還有什么事業比這更偉大呢?
我們最終能夠得到報償。
什么是生命的支撐
又看到大學生自殺的消息。
突然想起魯魯四五歲時,有一天,他在外面看電視,看得好好的,突然走進來,抱著我哭。問他怎么了,不說。再三地安慰,再三地問,他擦了把眼淚,走過去把房門關上,又回到我懷里,哽咽著說:“我想當唐僧,我想長生不老。”
那一刻,我心里涌出一股深深的悲傷,無言以對,緊緊地抱著他,淚如雨下。那一刻,我是那么的無助,世界上唯有這件事我不能幫他,無論我多么愛他,無論我多么努力,他成不了唐僧,我也成不了,我們總有一天會分離,我們不可能長生不老,無論如何不可能。
這就是一個人最深沉的悲哀,盡管我對于自己的生死有一種坦蕩的認識,但作為一個母親,對孩子的生死卻沒有勇氣去正視。我假裝看不見,假裝它不存在,不去想它。但今天兒子卻看見了,想到了,哪怕只是一個念頭,哪怕只是一閃而過,哪怕他只是為了探究它的哲學意義,抗拒它的不可抗拒,但只要它出現了,只要想到了,就意味著一種殘酷的存在,就足以讓我痛徹心扉。
兒女是絕不可以在父母面前說“死”這個字的,父母也不能在兒女面前提及。那天電話里聽到父親說他身體不適,“每況愈下了。”只聽他這一句感嘆,我的眼淚就幾乎落下。他已經是七十多歲的人了,我知道他話里的意味。但是他絕不會明說,因為他知道我的感受。雖然“死”是一個現實,但親情難以承受,我們就寧肯視而不見,在心中拒絕它的存在。懂事的兒女是不會說這個字的,哪怕魯魯,他還那么小,他也只說過那一次,從此以后再沒提過。
所以,每當我看見網上又有消息,又有大學生自殺了,我眼前閃現的都不只是他們年輕的身影,我總是會想到他們的父母,無論那些輕生的孩子有著怎樣沉痛的理由,比起他們父母所承受的悲傷來,都顯得那樣的輕。
我不知道他們怎么能夠狠得下心。每個人都有傷心絕望的時候,我今年四十多歲了,回顧這四十多年的人生,有多少的曲折坎坷,多少的不眠之夜,多少次以淚洗面心如死灰,怨恨、沮喪、悲憤、絕望,多少次想到過死,但最終都沒有死。我之所以下不了手,不是因為死本身有多么可怕,現在科學進步了,自我了斷也很容易,甚至可以做到舒服優雅,用不著血肉模糊,只要一狠心,自己就解脫了,一切都解脫了。
但父母呢?孩子呢?他們還必須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你留下來的痛苦,所有的重負,還得由他們來承擔。能量是守恒的,情感也是守恒的,擊垮你的東西,不會因為你肉體的消失而消失,它只是轉換了形式,從你的身上轉移到了親人的身上!
好自私!只要想一想身后的親人,想一想他們還將繼續活著,來承受你卸下的這一切,我就永遠沒有勇氣去選擇那種解脫。
親人是我們生命的支撐,無論遇到什么樣的絕境,只要還有愛,就會有活下去的力量。有愛的人,再大的坎坷,跌得再疼,也不足以構成致命一擊。選擇自我了斷的人,最根本的原因不是因為那打擊的力量有多大,而是他失去了愛,失去了依托,失去了生命的根基,他失去了承受打擊的能力。
天無絕人之路,世界上活得比我們慘、比我們累的人多得很,人家能堅持,我們為什么不能?在選擇“生存還是死亡”這個問題上,起決定作用的不是客觀壓力,而是精神狀態。
去年曾有一個博士跳樓。父母公布了他的遺書。全文異常冷靜,看來是早有準備。可是在全文中,連一本書、兩瓶酒、數張CD如何處置都交待得清清楚楚,唯獨沒有提到父母。全文對父母只字未提。
只字未提啊!我不知道他的父母今后怎么活。我不知道那是怎樣的一種境況。由他離去的那一刻,追溯到他的童年,推想到他的家庭、他的父母,還有他長期以來的生活境遇,我心里有一種悲涼。
童年的經歷會影響到人的一生,父母給孩子一個怎樣的童年,孩子就會還你一個怎樣的老年。你怎么對待他,他就會怎么對待你,對待他自己,還有他的家人和孩子。
前段時間我在一所大學演講時,有兩個學生提到了孩子的問題。一個男生問,孩子究竟是負債還是投資?在他看來,養孩子投入很大而回報很少,應該算是負債——他是用經濟學原理來思考孩子的問題。一個女生問,女人應該怎么處理事業和孩子的矛盾?她認為女人受孩子拖累,競爭力降低,而又得不到社會的補償——她是在用社會學的眼光觀察孩子的問題。當然,這些都是他們的實際問題,不然就不會在那樣的場合提出來。
但是,他們還年輕,還沒有孩子,沒有孩子的人是永遠不能真正理解孩子的意義的。而有了孩子的人,也未必都能真正理解。
經常看到一些令人發指的案例,有的孩子僅僅因為做不出數學題,或者僅僅因為寫作業慢了些,竟被父母活活打死!有父親,也有母親,據他們說,打孩子的時候,并不是真想打死,都是氣昏了頭,越想越氣,越打越重,結果就打死了。
是什么讓他們“越想越氣”?這“越想越氣”的背后,是一種怎樣的心理?
孩子做不出題、成績不好、被老師批評等等,對他來說已經是一種挫折,是什么讓做父母的無視孩子的挫折感,反而將更大的責難加在他身上,讓他承受比這些挫折本身更重得多的壓力,甚至付出生命的代價?
被打死的孩子只是少數,還有更多的孩子是打而未死,因為沒被打死,便不為社會所關注,父母也不以為然。還有更多的家庭,雖然沒有動手,但卻用語言、用神態、用令人恐怖的氛圍,實行著更為隱蔽的暴力。
很多時候,孩子們是不快樂的,有的承載著父母太多的期望,有的卻純粹處于飼養狀態,得不到父母應有的關心。我們經常說現在的孩子沒有責任心,那么父母有沒有責任心呢?我們除了關心孩子的學習和身體,還對他的精神世界有多少了解?
小時候,孩子在外面受了委屈,總會跑回家哭訴,父母的安慰可以撫平一切傷痛,父母溫暖有力的懷抱,可以讓他感到安全。
而成年以后,往往卻找不到人哭訴了,有時是因為不想讓人擔心,更多的時候是因為怕哭訴會招致麻煩甚至羞辱。本應得到安慰,卻最終招致羞辱,這樣的事并非只發生在成人世界,很多時候,父母簡單粗暴地對待孩子,就可能留下這樣的創傷和經驗,讓他一生都選擇沉默,獨自去承受苦難。
孩子需要哭訴,成人也需要,每個人都需要。我們的社會固然要有更多的專門機構和人員來從事這項工作,但更需要每個人都來做這件事。只要你對身邊的人好一點,對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孩子、自己的親人多一分關懷,多一分責任,耐心一點,柔和一點,讓每個人都有一個哭訴的地方,你只要好好待你的親人,你就對社會有莫大的貢獻,世界就會因此而美好許多。
女人一定要有孩子
一邊給魯魯洗臉,一邊聊。“我想把辦公室電腦桌面上你的照片換了。”
“為什么?”
“因為今天我才知道,一個同事都三十多歲了,還沒有孩子,以前還以為她是不想要,或者是因為有病什么的,生不出孩子,今天才知道她原來生過一個,死了,她就再也不想要了。”
“哦,那你想把我的照片換到她的電腦上?”
“不是,是想把你的照片換成風景,不讓她老看到你。你想想啊,自己的孩子沒了,老看到別人的孩子,那么乖,那么好,我又老愛在辦公室講你,她難免會想起自己的孩子,不是會傷心嗎?”
“也是,那就換吧。”
一邊洗,一邊說話。魯魯總是去玩水,搞得水濺了一地,衣服也濕了。“給你洗臉真費勁,煩死了!剛才我還在想呢,要不要勸我的同事再生一個,現在看來,有了孩子也真是煩,就像你一樣,非要等你睡了我才能清靜一會兒。你幫我想想呢,究竟要不要勸她再生一個?”
魯魯抖抖手上的水,突然轉過身,笑嘻嘻地望著我,“我發現了!”他指著我說。
“發現什么了?”
“你每次都是,我表現好的時候,你就說要生,生兒子好。我表現不好的時候,你就說不要生,煩得很。嘿嘿。”
“呵呵呵,是啊,好的時候想生,不好的時候不想生,那到底生還是不生呢?你幫我出個主意。”
“我看啊,”他想了想,認真地說:“還是生好,我雖然有時候惹你生氣,但總比你一個人在那傷心好啊。”
突然就感動得想掉淚。生命中過往的人再多,只有兒子,讓我的歡樂和傷心都變得飽滿,富有活力。兒子的生命是我給的,但他已經加倍還給我了。生孩子真好,女人一定要有孩子!
最幸福的是有你
吃完肯德基出來,已是華燈初上。我們決定推著車子慢慢走回家。穿過大街小巷,還專門從魯魯上過的幼兒園經過。透過整齊的鐵柵欄,看見里面的景物,魯魯說:“原來那里是個蹦床,現在變成滑梯了;原來那里是個草坪,現在變成城堡了……”“呵呵呵,原來那里吊著兩個沙袋,你每天放學都要去打……”我們倆一邊說一邊走,看著魯魯老練地推著自行車,壯壯實實的,已經和我齊肩高了,禁不住心中感動。
“真是看著看著就長大了!你那時候才四五歲,這么一點點高,坐自行車都要我抱上去。現在二年級了,可以幫我推車了。每次一回家,看到你笑瞇瞇的,我就高興。我真是覺得這一輩子最大的幸福就是有你。”說著拍了一下他的頭,動情地看著他。兒子的樣子真是永遠也看不夠。
魯魯轉過頭,也看著我,說:“我最大的幸福就是我的媽媽是魯稚。”
“我的媽媽是魯稚。”這句話讓我莫名感動,好像他在人世間找了一大圈,終于找到了我,他很滿意他的媽媽是我。
“兒子,有你這句話,老媽就是吃再多苦也值得了。”
有兒子走在身邊,感覺無比充實,無比溫暖。“知道嗎魯魯,我為什么始終舍不得送你去讀寄宿學校?雖然有時候也埋怨你耽誤我好多事,但是想一想,你能和我們在一起生活的時間,也就這么幾年,如果初中考上重點,就要到城里寄宿了。就算初中考不上,高中也考不上,大學怎么也得走了……”
“為什么大學非要走?”魯魯的語氣里有一絲著急,也有一絲傷感。
“因為你長大了,總得要獨立。就算不上大學,也得干別的,也會有自己的生活。”
“那我就考北京的大學。”
“行啊!我也希望你考上北京的大學。”
“嗯,到時候我就不用離開了。”
“就算是考上了北京的大學,也不一定就在家門口啊,還是得住在學校。老媽十二歲去讀體校,從此就離開家了,開始是一個月才能回一次家,后來是兩個星期回一次。后來高中考上重點學校,也是住校。再后來考上大學,要坐兩天兩夜的火車,中間還得倒一次車,寒暑假才能回去一次。現在,我們在北京,外公在成都,長年累月都不在一起。你看,人這一輩子看起來很長,但是像我們現在這樣,一家人完完整整生活在一起的時間,也就只有這幾年。時間看著看著就過去了,過不了幾年,等你長大了,出去了,就再也不會回來了。就這么短短的一段時間,我真是希望每時每刻都能和你在一起,接你送你,陪你吃飯,陪你做作業,給你買零食,給你講故事……”
有點說不下去了。想起昨天下班很晚,魯魯非要等我回來一起吃飯,每次上班都是這樣,再晚他也非要等著我回來。在路上,接到他爸的電話,說要開車到公交站來接我。我說不用了,不冷。他爸說:“魯魯都餓了,到處找東西吃,接你好快點。”我一下就心酸了,說不出的內疚。
茫茫人海,能做母子是一種緣份。現在想來,他來之前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種鋪墊,是一種背景,就是為他的到來而準備的。他一旦來了,我的生命就有了一種支撐,有了不斷充實的內容。
兒子是上帝的恩賜,上帝用血緣這種東西,把我們每一個人都變得有力量了,也有了幸福。謝謝。
我要努力長壽
經常產生一種恍惚,看著兒子香噴噴地吃飯,我慈愛地看著他,仿佛我就成了當年的母親,她也是這樣慈愛地看著我,一邊緩緩地喝酒,一邊看我,也不怎么吃菜,仿佛看著我香噴噴地吃,她自己就飽了。
母親去世很久以后,我還一直緩不過勁來,一直悲傷,內疚。想起我對她的不好,沒陪她逛街,沒帶她旅游,沒給她買什么東西,甚至我說話的語氣也經常是那樣的不耐煩……我生孩子太晚,魯魯她都沒見過。她是那么喜歡孩子,別人的孩子也要逗半天,她自己的外孫她卻沒能看到。一切都來得太遲,她沒有享受過我的什么。我買車的時候,她都已經走了。走那天,她是坐父親的邊斗車(就是在自行車旁邊掛個車斗的那種)去的醫院,而我當時正在機場送一個朋友。我連自己的母親都沒有送成,我還送什么朋友!她臨走的時候,我竟然不在她身邊,我都在忙些什么呀!
我對母親,有永遠不能釋懷的內疚,很長一段時間,我一直不能解脫,直到那次休克。
那天,在醫院的走廊上,我極其痛苦地走,我被人攙扶著,體內是撕裂般的疼痛,還有虛脫。難受到極點,突然想吐,突然就想起父親對母親臨終情景的描述:“她說想吐,我就去拿痰盂,她往地下一梭,就不行了……”想吐!她也是想吐!我們是一樣的!我突然知道,我要死了!那念頭特別清晰,沒有悲傷,沒有驚恐,也沒有一星半點的思考或者回憶,就是那念頭一閃,知道自己要死了。然后又有一個念頭:“我還沒有生過娃兒。”也是很平靜,很清晰,就那樣一閃。然后,突然,疼痛沒有了,難受也沒有了,整個人很舒服地一飄。
那種驚奇的感覺一直清晰地記得,現在也還記得。有一絲驚奇閃過,怎么不疼了呢?而且這么舒服!接著就有了某種經歷。那一定是美妙的,因為我是如此愉悅。我一定是到了一個地方,見到一些人,看到一些事,但是在醒來的瞬間,又全部忘了。
真的是一點都想不起了,努力地想,還是想不起。但內心卻有了安定和平靜。就在那一瞬間,一切都得到解脫。
醒來的時候,我已經被弄到了急診室。我歪在地上,周圍是一圈焦急的臉,他們大叫著我的名字,搖我。我感覺又有力氣了,自己站進來,走過去,躺在了墻邊的小床上。醫生過來檢查,我微笑著,心里知道我不會死了,還知道,我會有孩子。
我確實沒死,不知道宮外孕像我這樣已經休克的人,有多少能像我,不經任何救治地挺過十五六個小時。當時的情況是我正在出差,天已經傍晚,醫生懷疑是宮外孕,讓我自己去打B超。B超打出來,醫生說肚里全是液體,不是血就是水,無論是血還是水,都是相當嚴重的情況,必須立刻手術。
我想我不能在外面手術,我得回去。走出急診室,火速打了個出租車,星夜奔馳幾百公里山路(記得那段路不是很太平,司機還專門約了另一個小伙子,帶了一把槍,坐在副駕位子上)。趕回家已是深夜,迷迷糊糊地睡了,第二天才去了醫院。一去就躺下了,立刻輸血,手術。后來醫生告訴我,肚子里的積血抽出來有三千多毫升,幾乎就是人體失血的極限了。
我始終不能解釋的是,為什么當時我那么清晰地感覺到我會死,后來又那么清晰地知道我不會死,我究竟經歷了什么,我為什么會那么平靜,為什么會想到孩子?
我死的過程,和父親描述的母親去世的過程一模一樣,因而我知道了母親去世的一切。不僅是知道,我完全就成了她,和她一體。這種同體的感覺,不僅讓我和母親之間再無秘密,再無隔閡,還讓我懂了,她其實是不需要我的同情和愧疚的,她和我經歷了同樣的舒服,之后就是那種安定和平靜。
只要懷念,不要傷悲。死過之后就是太平。
后來,我確實有了兒子,非常順利,非常圓滿。
其實,后來的一切,在那天,當我醒來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了。
現在,常常是幻覺的更疊。當我慈愛地看著兒子時,知道母親當年也是這樣看著我。一切都在循環,我們的生命,我們的愛。每個人都在做自己份內的事,得自己該得的福。我知道,無論兒子怎樣對我,我始終會這樣慈愛地看著他,就像母親當年看我,就像終有一天,兒子也會像我這樣看著他的兒子。
我不欠母親什么,就像我永遠不會覺得兒子欠我,我們所欠的,已在我們的付出中償還了。真正的愛就是這樣。
唯一的遺憾是,母親沒來得及看到外孫,沒來得及抱抱他,沒來得及看到我們今天的情景。為此,我對兒子說,以后你要早點結婚,讓我早點看到你的兒子。兒子問,結婚是什么呀?我知道我太性急了,不能為難他,他才6歲呀。那么,唯一的辦法只有等待,只有我自己努力長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