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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新臺之恥

城隍廟的神像前,香葉孤立爐前,似是有所顧慮。

忽然神像后出現(xiàn)了一個老人,原是隨著街坊們避難的煙鍋子老爹。

老爹和這對兄弟早都認識,戰(zhàn)亂初始便同香葉來到這里避難,此刻打神像后面現(xiàn)身,驚擾了香葉的沉思。

“還沒睡嗎?”

香葉欠了欠腰,騰出一個身位,煙鍋子老爹站在香葉身旁,三尺開外,俱是神佛。

“如今這日頭,越睡越不踏實了,找了本書,有些字眼摸不準,心里不大痛快,想找你辨辨。”

“噢?有何鈞諭,不妨說來聽聽?!?

“你說這新臺之恥,到底是說衛(wèi)宣公,還是那個齊國女兒呢?伢子你可是肚臍上有字眼的人,有學問,有本事,要不你給我說道說道?”

香葉凝望著老爹,像是伏擊鬼魅的一汪深潭,那天他們不歡而散,那天的深夜一如既往,總有人難以入寐。

···

椒爺打掉小滿哥三顆牙的時候,才把鞭子抽出來決定結果了這廝,幸好紹許及時趕到,救下了小滿哥。

這之前,椒爺不知去向,說是難捱清閑,上山打獵去了,再回來聽聞丈夫的噩耗,一怒之下,只欲要小滿哥立斃當場。

小滿哥拙劣的說辭自然難以使這個潑辣的女人信服,在紹許出手攔她的時候,椒爺一度將紹許視為幫兇。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我男人他背著人命官司呢!五百兩雪花銀,當真值得你們這班蠹吏下手!”

椒爺腰纏子午悶心釘,手握狼牙蟒皮鞭,一身灑家的褊衣包裹細腰,利落盤發(fā),豎腿不裹,貌若嫫母行若荊棘,一看就是走馬江湖的駭客,紹許不敢輕敵,始終緊握著手里的鎖繩。

好在香葉也及時趕到,化解了這場危機,椒爺痰氣上壅,好半天才按耐住大開殺戒的盤算。

“自己跑出去野了一圈,回頭怪我兄弟照顧不周?恁大個活人,何況還是個走江湖的,未必會死在外頭?”

香葉這句話說的似是而非,像是已經(jīng)判決了撲天雕的生死,椒爺恨罷了點頭,惡狠狠道:

“好嘴!你們兩兄弟心狠手辣不說,還敢護著這廝!好好好!我這就去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到時候真出了什么岔子,莫要怪老子的皮鞭結實!”

椒爺放下狠話,抽身要走,紹許急忙將她攔下,面對椒爺狐疑的目光,紹許沉吟道:

“我跟你去。”

“紹許!”

香葉一把拽回了弟弟,根本無法理解他的想法,紹許擺脫大哥,望著不遠處的薈娘,小聲說出情由:

“你難道看不出她的身份嗎?這婆娘絕對不會善罷甘休,何況當初是我拋下?lián)涮斓癫还艿?,到了估衣鋪真要是讓她瞧見什么,回頭殺過來,這廟里的婦孺如何是好?萬一她心狠手辣,故意把那班罰軍引來又當怎樣?于情于理,此事必須由我出面,你在廟里看護好薈娘,我去去就回。”

紹許說完,香葉轉而變了顏色,茵護在側二十余年,終究有了擔當,再看薈娘,挽留的話都到嘴邊了,還是沒能說出來。

香葉的臉色難辨真意,只把頭點,默許了弟弟的主張。

這反倒讓椒爺想起之前和雕爺所盤算的勾當,恍惚間難以摸清紹許的意圖。

正值椒爺沉默,紹許已經(jīng)纏好了鎖繩,邁步向前,道了聲“早去早回”,蹬蹬蹬出離城隍。

椒爺攥緊蛇鞭,不忙跟上,反而轉過來一把將小滿哥拽上,真有什么埋伏,也得拉上這個墊背的。

小滿哥本不情愿,奈何瞧了瞧椒爺?shù)纳弑?,掂量了一下反抗的后果,此地無人與他緩頰,只得跟了上去。

“走!”

三人出發(fā),向著山雨欲來的石馬鋪進發(fā)。

路上的時候,椒爺幾次辱罵小滿哥,紹許看在眼里卻也無話可說,三人各懷心思,沿著舊路穿過池塘,趕奔估衣鋪的方向。

此時的石馬鋪較之前夕更添衰敗,殘破的路面多了不少倒臥,樹梢上掛著女兒家的兜兜,昭示了亂世下的罪孽。

按照香葉指引的線索,每逢月半,那些紙鳶女便會掃蕩石馬鋪,即便這里已經(jīng)荒廢她們尚不肯善罷甘休。

此舉意在摧垮人心,為接下來的攻占主城增添籌碼,此等手段固然殘忍,卻也從側面彰顯出朝廷的無能和守將的薄弱。

路上偶爾有閃現(xiàn)的路人,大多驚慌失措,尤其見到紹許那身官衣,更是抱頭鼠竄,這讓紹許很是落寞,他預想中的皂隸,應當是排憂解難的官差,而不是招惹是非的象征。

“哼!知道就好,你們這般蠹吏為禍亂世的能耐可比我們硬扎多了,如今這局面,你們難辭其咎!”

椒爺冷笑連連,同樣對紹許這身官衣充滿了成見,紹許并未表露心思,只是沉默地走在前面,估算著紙鳶女掃蕩的時間,他們平安來到了那天的巷子。

快到估衣鋪的時候,椒爺改換精神,臉上再無戲謔,可當他們從巷子里出來的時候,椒爺?shù)膽嵟僖部酥撇蛔×?,她大喊著沖到已經(jīng)淪為廢墟的估衣鋪,那里只有一堆余燼,和成堆的斷墻殘壁。

“啊——”

椒爺?shù)呐鹬袧B透出軟弱,她跪在地上,發(fā)瘋似的挖掘地上的殘骸,所有人都無法相信,這里居然在一夜之間化為烏有。

兩人站在椒爺身后,一直到椒爺徹底崩潰,都沒能說出一句像樣的關切,椒爺哆嗦著從地上轉過來,紹許看到她手上有一截焦黑的鎖繩。

“老子要你們陪葬!”

椒爺再不留情,自腰間解下蛇鞭,意欲殺絕,可當她即將沖殺過來的時候,三人的背后,各自多了一把官刀,那聲低沉,不懷好意:

“想死得痛快點,就別亂動!”

···

城隍廟神祇落凡

“你早該告訴我的!無恥!”

啪!

香葉的陰鷙仿佛與生俱來,又好像是從黑暗中脫離出的純粹,無論遭遇什么,都難以消磨那身戾氣,此時他隱約聽見了什么,于是靜悄悄繞了過來。

入眼所見,恰是地主一家正在敘閑。

地主老爺姓駝,這次來長沙府,本是帶著那個不爭氣的兒子想要買個填房的女娃娃,養(yǎng)好了就是童養(yǎng)媳,養(yǎng)不好就和之前那個一樣,埋了也無傷大雅。

此時那不爭氣的小駝哥不在,管家老財正同著老爺閑聊,老財本是駝老爺雇的莊頭,經(jīng)年下來辦事得力,才留在身邊當作使喚。

這是一次神像前,仆從和老爺之間的對話——

“爺!實在不行咱撤吧,我看長沙快完了,再不走,我怕···”

“你怕么子!剛買來的娃娃,還沒看牙口呢,我總覺得這小蹄子養(yǎng)不活,實在不行退回去,五兩銀子買個凍綏,錢多是怎么的?”

“少爺他···”

“他大還是我大?我看你是瞧多了那幫長毛鬼,也想跟著造反!”

倆人正說著,一聲啼哭打亂了對話,買來的女娃娃也在,許是聽出了老爺?shù)膼阂猓尥捋橎?,哭天喊地?

這哭聲在靜夜下甚是磨人,終是引得老爺不快。

啪!

“哭!我讓你哭!他娘的還沒進門就敢哭,長大了還不得咬人!”

駝老爺下手頗重,可是打在娃娃臉上卻奏奇效,娃娃不哭了,漲紅的小臉兒鼓脹發(fā)紫,此時硬撐著一口氣,只顧得上發(fā)抖。

眼看老爺還要打,老財一把抱住了孩子,頓時惹來老爺火冒三丈。

一個不聽話,還有一個陪著的?這邊廂駝老爺掄圓了煙袋砸向二人,老財悶聲不響,死撐著不肯撒手。

這樣的狀況少說有過上百次了,老財挨了十年打,愣是不知道老爺用的哪只手,每每受罪,只管低頭認罰,也正由于這份忠心,才讓他在駝家站穩(wěn)了腳跟。

“老爺,你打我,別打娃娃,再打就死了!”

老財是在不落忍了,這孩子剛進門,還沒到八歲,比之前的娃娃還要小上兩旬,哪撐得住這么折騰?

“我讓你攔著,我讓你···”

駝老爺氣不打一出來,剛想來一回狠的,卻被突然出現(xiàn)的香葉一把拿??!

“喲!穿官衣的蠻嬲塞?我們家的事輪得著你管?”

駝老爺沒能看出香葉的陰冷,兀自叫罵,那香葉忍了多時,本就邪火壓心,聽完這句詈罵,當即拎起駝老爺,一腳踹在地上,緊跟著左右開弓,那巴掌就跟不要錢似的,直把管家老財都看傻眼了。

“官差打人了!沒有王法喲!”

老財撲過來,死死抱住抱緊香葉的褲腳,香葉發(fā)狠,顧不得老財年邁,一腳又將他踢開,接著打!

直到薈娘沖出來,香葉才肯罷休,薈娘一臉慌張,死拽著香葉的袖子,生怕他將這老家伙活活打死。

“你瘋了!”

“我就是瘋了!老家伙你給我記著,這娃娃說是你買來的,那也叫一條人命!這么小的歲數(shù)你都敢下死手,那就別怪我無情!日后你敢動她一下,我就賞你一個嘴巴,打死了算你賺的!聽懂了沒有?”

駝老爺躺在地上仿佛傻了,香葉沒有聽到想要的答案,抬手又是一巴掌!

啪!

“懂了!”

駝老爺這輩子算是活開竅了,秀才遇見兵那是有理說不清,地主遇見差,又道是惡人自有惡人磨。

今天這事,不該分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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