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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一寸山河一寸血 13

澧蘭一行經過三十多個小時的航行,在海防停留一夜,告別葉潤生,登上滇越鐵路的列車。她離哥哥越來越近了,不須四十個小時,她就能見到周翰!澧蘭堅信。

列車在蛇形鐵路上爬行,前面就是著名的五家寨人字橋。這是一條穿越云端的鐵路,從港口城市海防爬升到海拔1900米的昆明北站。火車跨越紅河進入中國境內后,路越來越難走,從河口到屏邊100多公里的線路,幾乎看不到一段直線。他們已經通過上百座橋梁和隧道,聞天和炎武開始還興致勃勃地數橋梁和隧道,后來便放棄,因為已經數不清了。

俊杰感嘆晚清時云南人的蒙昧,踏勘路線的法國人原來擬將繁榮的城鎮與人口密集的農村連成一線,但因當地人的強烈反對,只好放棄平壩改走山路,所以造成他們今日的顛簸。俊杰告訴大家說中國境內的路段長465公里,工程耗時7年,被法國人虐待折磨致死的中國筑路工人接近8萬。“幾乎每10根枕木下面就有具白骨!”俊杰說。

人字橋的每一個部件都在法國量身定做,然后海運到越南海防,通過紅河水運到河口,再由馬幫和人力運送到工地。人字橋在1907年動工,在21個月的施工過程中有800多名中國勞工和幾名外籍工程技術人員喪生。67米的人字橋每前進一米,就付出12條生命。當年法國報紙上說:中國工人在人字橋上的施工是“死亡之上的舞蹈”。

他轉念想到懷孕的澧蘭不該聽慘痛悲愴的歷史,趕緊改口,“一路上的風景倒是不錯,尤其那些黃墻紅瓦的法式站FS區的夜晚比較冷,澧蘭的手腳冰涼,要是哥哥在,把她揣在懷里暖,一會兒她就暖和和的。冬天周翰摟著她,“小爪子哪去了?”他問,澧蘭的手沒在他身上。“我的手太涼,怕你受不了。”“傻姑娘,”哥哥摸索到她的手,把她兩只手都放到自己胸口焐熱。“別,涼著你!”她要趕緊移開。“一點也不涼,”哥哥握緊她的手,“我就喜歡這對小爪子,你身上每一處我都喜歡!”

她的覺睡得支離破碎。她側坐在周翰懷里,靠著他的腿。哥哥打了個呵欠,她趁機把自己一根手指放進哥哥嘴里。周翰笑,他親吻她的手指,輕輕地咬。“疼啊!”她嬌聲說。“愛是長牙齒的,”周翰放了她,“我有時恨不得把你吞進肚子里!”“睡覺吧,你都困了。”她親一下丈夫的嘴。

車輪撞擊鐵軌的咣當聲把她拉回到滇越鐵路上。那是他們從前在顧園,她坐在哥哥懷里說話。

周翰應該已經到廣州了,他會從廣州飛到昆明。她不想哥哥坐飛機,危險。但以哥哥的性子,急著見自己,他一定會坐飛機。戰時,公共交通吃緊,只有政要才有機會坐飛機,她寬慰自己。可周翰無所不能,沒有他做不到的。澧蘭的心一上一下,很多人都坐飛機,怎么見得不安全?

澧蘭伸出一只手輕撫自己的腹部,她把夢中的那根手指放在嘴里吮弄,因為哥哥的吻落在上面。“乖,好好睡覺!”她對孩子說。她也學著周翰的樣子哄自己,她只有吃好、睡好,孩子才能健康。

澧蘭坐在驢車上,他們才到,這就是他們的落腳處,昆明城北門外,俊杰跟周翰約定的地方。三層重檐歇山式屋頂的望京樓佇立在古老斑駁的城頭,旁邊三兩棵樹在城墻上投下陰影。城門邊有竹子搭建的崗樓和一字排開的商攤。城門外一大片空地,到處是車、人、紛亂的行李、吵鬧的孩子。驢車從他們身邊經過,車尾揚起灰塵。澧蘭感到氣悶、頭暈、惡心,她壓制住自己。盡管很疲憊,她竭力睜大眼睛,不讓自己暈過去。她努力在人群中尋找周翰,忽然看見遠處人群中高大的身影,那身影向四處張望、搜尋。

“淑君,你掐我一下。”澧蘭一把抓住俊杰的妻子。淑君看她瘋狂的樣子,禁不住照做。

“周翰!周翰!周翰!”她撕心裂肺地叫,她從驢車上一躍而下,差點摔倒,俊杰扶住她。她甩開俊杰往前跑,“周翰!周翰!”俊杰也替她叫,替她分開眼前的人群。

周翰轉過頭來,是她的愛人!那殷切的充溢深情的棕色眼睛,她的呼吸差點停止。

“別跑,寶貝!攔住她,俊杰!”

“你別攔我,是周翰,是周翰啊!”

俊杰扯住她,“周翰讓你小心孩子。”

澧蘭站住,看著她魂牽夢縈的愛人跑過來,多日積攢的淚水滾滾而下。周翰一把就把她摟進懷里,他的吻遮蔽了天日。她終于遇見了周翰,她就知道不會失去他!謝蒼天庇佑,他好好的!在這動蕩的世界里,什么于她都不重要,除了她腹中的胎兒和身邊的這個人!

今夕何夕,見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周翰的兩艘貨輪因為配置好,外觀明顯優于國內船只,且懸掛加拿大國旗,日機確認為外籍船,只射擊,不轟炸,且一掃而過,并不窮追亂打,所以闔船只傷了四、五個人。

送傷員就醫后,他們繼續趕赴武漢。到武昌徐家棚,周翰安置好工人和物資,即去尋找澧蘭。周翰坐歐亞航空公司飛機從漢口、經長沙、飛到廣州。在廣州愛群酒店查到俊杰一行于四天前入住,周翰于是在廣州乘坐西南航空公司飛機經南寧到昆明,先行到達。

周翰在巡津街上賃下一處院落、兩座法式小洋樓,兩家人搬離暫時棲身的昆明商務酒店,比鄰而居。俊杰到昆明后發現岳父母并沒有入滇,而是中途被調去武漢,便跟妻子商量在昆明安身,不要再奔波。

巡津街是昆明最繁華的一條街道,有不少外國人開辦的醫院、洋行、酒店和百貨,還有露天市場。洋樓不大,只有兩層。一樓除了客廳、餐廳、廚房和兩間浴室外,只得一間臥室給仆人們。二樓有四間臥室和兩間浴室,周翰和澧蘭把它們用做臥室、書房、育嬰室和孔媽的房間。他們把原來放雜物的閣樓清理出來給新來的廚娘和保姆。除了一路服侍澧蘭的孔媽外,周翰又雇傭兩個婆子和一個廚娘料理家事,備好一個保姆專等澧蘭生產后照顧孩子。

周翰在客廳里添置了鋼琴和古箏,這是澧蘭的摯愛,周翰以為有了它們,日子才算是安定下來。澧蘭在樂器行里挑鋼琴古箏時,順便給周翰買笛子和簫。

周翰告訴澧蘭先將就一下,等以后離開中國就好了。戰時,天下輻輳于齊,涌入昆明的難民太多,很難租到好房子,這座院落還是在龍繩武的關照下弄到的。

澧蘭看著他笑,“傻哥哥,這是我從上海一路走來住的最好的房子。我在歐洲留學時住的都是公寓,哪里比得上這個!”

“畢竟跟顧園沒法比,服侍的人也少很多。”

“大家都能隨遇而安,偏我嬌生慣養?窗外就是繁華的街面,還有梧桐掩映,很好!”澧蘭抱住周翰臂膀,逗他,“也許哪天門前就有什么大官人經過,成就一段姻緣。”

周翰笑著把她抱到膝上,“亂講!都被我弄大了肚子,還生外心?”

“就喜歡被你弄大肚子,給你生孩子。”澧蘭攬著周翰脖子撒嬌,把自己的身體都貼在他身上,周翰難免要發癡。

澧蘭自與周翰重逢后,一切孕期的不適癥狀全部消失,她再也不頭暈、胸悶、氣短,連孕吐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她孕期增重不多,直到臨產時體重才增加十斤,除了肚子凸出外,她依舊四肢秀美,身姿輕捷。她的頭發還沒有留長,才過肩部。在家里,她就披垂著發,出門才挽起來。

服侍的婆子們幾次忍不住脫口而出,“少奶奶是我們見過的最漂亮的女子!”,周翰就定定地望著澧蘭微笑,的確!澧蘭家常穿著各色素花的棉布旗袍,她說此時棉布最舒服,她臉上不敷脂粉,卻美極了,姿顏婉妙、肌膚柔潤,且增添了母性的光輝,女人味十足。

晚上,周翰就從后面把澧蘭摟進懷里安睡,他擔心自己夜里不小心碰到她肚子。自澧蘭懷孕后,周翰便歇了房事,他怕傷著澧蘭和孩子。他們就恢復澧蘭小時候的親昵接觸,兩人依然耳鬢廝磨、云情雨意,十分美滿。澧蘭因為懷孕胸部曲線更加玲瓏,周翰以為這是對他不能行房的補償。

周翰與經國電報往來中得知經國他們并未去美國,因為祖母、陳氏念著故土和丈夫,不肯遠行,經國一眾人就暫避香港。周翰和經國約定等澧蘭生產后、孩子滿一周歲,他們便奔赴香港與家人團聚,再籌劃去美國。

南京政府退守西南、西北后,實行戰時財政經濟統制政策,國統區不設證券交易所。周翰因計劃去美國,遂不再投資實業,他除去關注在美國、香港的投資外,還有很多空閑時間,便拉著澧蘭在昆明四處散心。

明朝堪輿大師汪湛海以畢生心血奠定了昆明“龜蛇之城”的格局。隨后幾百年里,流亡的南明王朝來過,“平西王”吳三桂鎮守過這個邊陲城市。

“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澧蘭以為用這句話來描摹昆明的美景也恰如其分。昆明終年如春,到處都是花,翠湖里成片的粉中帶藍的鳳眼花、小河沿岸密匝匝的木香花、人家院落里一樹一樹的緬桂花,都令澧蘭歡欣。城里樹很多,入眼濃綠,使人心靜。城外四面都是山,圍著萬頃稻田。澧蘭沉醉于昆明的美景、美食,興致很高。

周翰和澧蘭兩人常常坐三輪車出門,去同仁街看廣式風格的騎樓,去正義路看林立的牌坊,去光華街買書,東方圖書館、中華書局和世界書局的分店就在這條街上。經過金馬碧雞坊時,澧蘭就讓車夫放慢速度,她仰頭細細觀看。

“來來回回看了多少次,怎么就看不夠?”周翰微笑著替她掩了掩腿上的薄毯,畢竟秋天了,昆明再溫暖,也有些微寒意。

“你不是一樣?”

周翰明白澧蘭指什么,“不能比。美人如花,百看不厭,怎么親近也不夠。”

澧蘭就握住周翰的手,“也怪,它們要是在曠野里,我未必癡迷。可在市井中,一下子就鮮活起來。”

孔媽說應該去圓通寺為即將出生的孩子祈福,兩人想了想,欣然前往。回家的路上他們就去酒樓吃云南菜。澧蘭固然吃的不多,各種菜式都喜歡嘗一嘗。她喜歡吃昆明的菌子,青頭菌、牛肝菌、雞油菌、干巴菌、雞樅,極鮮美。她說松茸添到汽鍋雞里是至味。周翰喜歡到“映江樓”吃牛肉,湯片、冷片都很酥軟,油淋干巴醇香濃厚。周翰一次點了牛大筋,澧蘭嘗一口,說好吃,問是什么。

周翰掃一眼周遭的人,“也是牛身上的部位,給男人壯陽的。”

澧蘭捂著胸口,瞪著他,差點勾起久違的孕吐。

“牛雜都吃了,這個沒什么。”

“那不一樣!”

“其實就是牛肉。”周翰安慰她。

昆明尚食蒸菜,周翰帶著澧蘭吃了幾次,還好,澧蘭偏愛蒸菜的襯底—瑩潔如玉的皂角仁。澧蘭也喜好小吃,乳扇、乳餅、餌塊、米線、豌豆粉、她是來者不拒。

“長美居、彩珍園、鴻春園、林春園、玉春園、共和春、大同春、得意春、海棠春、三合春、映時春,”澧蘭念著常去的館子的名字,“奇怪,都喜歡用‘春’字,好像在逛清吟小班。”她伏在周翰耳邊說。

“好一個名門閨秀,居然知道清吟小班!你要是男人還了得?秦樓楚館都不夠你流連。”周翰笑。

“我再無知,也曉得蔡將軍的紅顏知己出自‘云吉班’。嗯,‘當時年少春衫薄。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澧蘭做憧憬狀,“做男人挺好。我一定最寵你,就封你做‘省差行首’。”

“越說越沒大小,你知道我現在拿你沒辦法,這些都攢著,等你生了孩子一并算。”周翰的手在她腰上加把勁。周翰想攢著也沒用,他一向寵她都來不及,哪舍得罰她?

“求大人權且寄下這頓殺威棒。”

“殺威棒?很形象!”周翰看著澧蘭笑。

澧蘭忽地領悟周翰指什么,“文者見之謂之文,淫者見之謂之淫!”,她嬌羞滿面。

兩人復去“合香樓”挑些點心,去“德和罐頭”買云腿大片給孔媽帶回去。

兩人去大觀樓,看海內第一長聯。登樓遠眺,一川風物都到眼前,透出秋日碧色的清澈河水緩緩流向滇池。

“盡珠簾畫棟,卷不及暮雨朝云;便斷碣殘碑,都付與蒼煙落照。”澧蘭嘆息,“昔者蒼頡作書而天雨粟,鬼夜哭。大概因為漢字意象之美,妙不可言,怕走漏了天地萬物的玄機。”

“風鬟霧鬢……”周翰沉吟,他輕撫澧蘭被風吹散的鬢發,“澧蘭,我在輯里村關帝廟前看到你后,就不能自拔。”

“因為我是你妻子,你就夸我漂亮。在別人眼里未必如此。”

“怎么會?這一城人中,哪一個比得上我妻子仙姿佚貌!”

他們和俊杰一家人出城,坐著小船在稻田圍繞的綠水上慢慢走,去往遠處萬頃碧波的滇池。周翰、俊杰和孩子們一船,兩個婦人帶著婆子們一船,孔媽捧著“吉慶祥”的點心跟著。周翰和俊杰說了一會兒話,就讓兩只船靠岸,他和淑君換過來,坐回澧蘭身邊。俊杰就笑他。

“我妻子有身孕,需要人照應。”周翰辯解。

“難道淑君和阿媽們會不如你?你那癡漢樣十八年了都沒改。”滿船人都笑,周翰伸手撫住澧蘭的背,也不在意。

走著、走著,水碧沙明、似大海般的玄境便來到眼前。浩浩湯湯的滇池氣魄遠勝于西湖,水域寬闊、煙波浩渺,海鷗上下翻飛,蟹嶼螺洲散落其中。金馬和碧雞兩峰夾峙綠波,蛇山蜿蜒于北,鶴山翩躚在南。水浮云掩之間,湖水呈現出不同的顏色。

舟子捕了魚,在船尾現殺做湯,異常鮮美,澧蘭便念起石屏豆腐魚頭湯和大理酸辣魚。

“我們明后天就去吃,每天嘗一樣。”周翰說,他總怕澧蘭吃得少,營養跟不上。

他們逗留了很久,落日后四圍沉寂下來,漸漸地月上東山。因是月初,只有一彎新月,碎銀似的一道微弱的光鋪灑在水面,四下里黑魆魆一片,兩三星火處是小漁村。湖面上起了涼風,薄毯不足以御寒,周翰怕澧蘭著涼,便和俊杰商議回去。

“滿月下的湖面一定很美,今年中秋沒趕上,我們明年再來。”澧蘭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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