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又在京(南京)滬線上了,花兒遍野綻放,一樹樹桃紅、柳綠、粉紅、皎潔、鵝黃,從窗邊掠過。在層層疊疊、深深淺淺的綠意中嵌著一片片嫩黃的油菜花,還有條條蜿蜒到遠處的漲膩的春水。火車慢慢在這春天的花海里穿行,澧蘭偎在周翰懷里,心快樂得幾乎要歌唱,他們又像很久以前那樣兩心相契,再沒有猜忌、隔閡。她時時滿懷深情地回頭看看周翰,她英氣挺拔的愛人。
“怎么這么開心,寶貝?”
“青春作伴好還鄉!”她微笑著說,“而且我知道了你一直都深愛我,從沒愛過別人,你曉得我也是個善妒的人。”她很驕傲,“我們之間再沒有猜忌和隱瞞了。”
周翰蹙著眉憐惜地看她,她就是這么善良、達觀的女孩兒,他給她帶來這樣的苦痛,她卻總能看到好的一面。“那你以前不相信我只愛過你?盡管我對你表白了很多次?”
“嗯,半信半疑。”她很愧疚,“因為你去美國后對我態度有轉變,而且回國后一年都不回家看我,我猜在美國總有事情發生。”
“我真該死!澧蘭。”他握緊她的手。
“如果你沒有安排清揚在我身邊,如果上海沒有關于你“有病”的傳言,我當初大概不會回頭的,雖然我一直都深愛你。”
“為什么?”
“因為愛即使不需要對等,也不能偏差太多。如果你是兜兜轉轉,千帆過盡,發現還是我最好,我寧可不要。那些傳言以及清揚的存在都證明你一直很在意我。”
“兜兜轉轉,千帆過盡?怎么會!我心里只有你,寶貝。曾經滄海,別人都不能入我的眼!”
“對了,我忘記問你,媽媽說她曾發電報到美國羞辱你,可能是因為這個,是嗎?”
周翰眼圈瞬間變紅,“嗯,是同一天。”那該死的一次,的確部分源于他對林氏的積憤,她發電報來那樣羞辱他。“終究是我不對,我作為男人沒什么可推卸的。”他不愿挑撥她們母女關系。澧蘭不忍,環住他脖子,伏在他肩上,后來又用臉挨擦周翰的臉。
“1925年9月26日,我在辦公室一直坐到夜里。”有些話他終于可以對她說了。
“那天是八月初九,你生日,我沒去上學,我在電報局站了一天,猶豫來猶豫去。”澧蘭瞬間淚目。“我想,你既然回國不通知我,我過生日你不電賀我,我回上海過暑假你也不來看我,我為什么要發電報!”
“8月29日那天,我早上跟經理們開會,望著窗外出神。”
“我一直在車站等你,火車開了才上車。我那時想,要是你肯來送我,我就不去讀書了,有沒有畢業,我不在乎。”她哭倒在他懷里,“你混蛋!”
周翰滿心痛惜。
“我冬假回上海,回南潯過春節,你都不來!我畢業的時候上臺發言,你也不在臺下。”她痛哭失聲。
“乖,別哭!乖啊,看把眼睛哭腫了!”周翰的下顎緊緊貼著澧蘭的額頭,他把她要多緊有多緊地摟著,生怕失去她。
“哥哥給我聯系好劍橋的學校,母親勸我離婚,我還想著回上海。你仍舊不來,我只有拿離婚協議賭一下,你要是不肯簽,我就立刻打散行裝。”她泣不成聲。
他那么蠢,彼時他自負又自卑,讓憤懣和慚愧塞滿了他的心。“對不起,澧蘭,對不起,寶貝!”他欠她太多,他將用畢生來鐘愛她,寵她上天!“澧蘭,我提起以前是想告訴你,我在美國和回到上海都一直想念你,從沒有一天忘記你。”
“我知道。歡快的日子里,我還說難過的話,真是傻!”她破涕為笑,“周翰哥哥,我唱歌給你聽好不好?”
“好!寶貝。”周翰最喜歡聽澧蘭唱歌,尤其他工作累了的時候,就愛枕在她腿上聽她淺唱低吟。她修習音樂多年,對音準把握很好,很會演繹曲子,聲音柔婉溫潤。而且唱歌不同于彈琴,只有他們兩個可以聽到,又親昵又私密。
他還喜歡看澧蘭跳舞,只跳給他一個人看。無論在英國的女校還是中西女塾,舞蹈都是淑女的必修課程。小貓貓體態柔軟、舞姿曼妙,奪魂攝魄的眼波流轉中傳遞對他的無限情意:有邀寵、魅惑,還有一絲絲云霧迷離的慵懶,頃刻間就撩撥起他的欲望。
“O,my luve\'s like a red, red rose,啊,我的愛人象朵紅紅的玫瑰,
That\'s newly sprung in June;六月里迎風初開,
O, my luve\'s like the melodie ,啊,我的愛人象支甜甜的曲子,
That\'s sweetly played in tune.奏得合拍又和諧。
As fair art thou, my bonnie lass,我的好姑娘,多么美麗的人兒!
So deep in luve am I;我愛你那么深切!”
這是羅伯特·彭斯用蘇格蘭方言寫就的詩歌,
“And I will luve thee still, my dear,親愛的,我將永遠愛你,
Till a\' the seas gang dry.縱使大海干涸水流盡。
Till a\'the seas gang dry,my dear,親愛的,縱使大海干涸水流盡,
And the rocks melt wi\' the sun;太陽將巖石燒作灰塵,
I will luve thee still, my dear,親愛的,我將永遠愛你,
While the sands o\' life shall run.只要我一息猶存。
And fare thee still, my only luve!珍重吧,我唯一的愛人,
And fare thee weel awhile!珍重吧,讓我們暫時別離,
And I will come again, my luve,但我定要回來,
Though it were ten thousand mile.哪怕千里萬里!”
這曲子選得真好,他蘭心蕙質的寶貝!是的,他將永遠愛她,只要他一息尚存!即使暫時分離,他也定要回到她身邊,哪怕千里萬里!
“哎,寶貝,我問你。你在歐洲時跟我賭氣,不肯好好寫信,后來怎么改了?”周翰以前一直想問,怕澧蘭不快。
“因為母親說不讓你再看我的信。”
“你相信嗎?”
“哼,怎么會?無恥行徑誰能攔得住!”她嬌嗔。
周翰微笑,“那你怎么還越寫越多?”
“我是想啊,有教無類,你這種化外之地的野蠻人也該接受文明的滋養。老子化胡為佛,我以他為榜樣。再說,大人不記小人過,我不能跟你一般見識。”
“你再調皮,再敢胡說!”周翰把她壓倒在身下。“告訴我實話,寶貝!”
“母親每次回信都會說說你的事,我賭氣后,她就不方便提你了。所以我后來就好好寫信。”她紅了眼圈,又紅了臉,“我想知道你的情況。”她羞澀地笑著,在周翰嘴上親一下,極其妖嬈。
“寶貝,你跟我賭氣,我很傷心。但我也明白了我在美國回的信更傷你的心。”周翰一直環著她,不肯松手須臾。他開始吻她,越來越熱烈,他還有進一步的動作。
“周翰,這是在火車上啊!”
“我愛你,寶貝!
陳氏和管家曹氏在大門口迎接澧蘭,“母親,”澧蘭很不好意思。
“澧蘭,回來就好!”陳氏輕擁澧蘭的肩,微笑,沒有什么事比周翰夫妻和睦更讓人高興。
“來,我抱你上樓。”還沒等澧蘭反應過來,周翰已經把她橫抱起來。
“周翰,放下,大家都看著呢!你不累嗎?”
“不累!”他終于贏回他的女孩兒,滿心歡喜,神清氣爽,哪里會累?他知道澧蘭有點羞于見仆人們,他抱她上樓就是要家人們知道他對澧蘭寵愛極盛,看誰敢看低她!
周翰缺了很長時間的覺,澧蘭很內疚,要他補上。顧氏的產業周翰已經大都處理轉移掉,只剩兩家工廠暫沒人接盤,大達輪船公司因和杜先生一起入股,周翰不愿變動。除了在美國的投資他親自過問外,國內的業務全部交給經國打理,他有大把的時間跟澧蘭在一起。周翰確實困,睡了個天昏地暗。他補覺的時候,必須有澧蘭在旁,他把澧蘭扣在手里,就像猛獸扣住自己的獵物,澧蘭打趣說。澧蘭稍微動一下,他都會驚醒。澧蘭明白他是之前太恐懼失去自己,十分心疼周翰,所以只要周翰睡著,她就動也不動,哪怕麻了手腳,她也忍著。“你放心,周翰哥哥,我再也不離開你,永遠都不會!”澧蘭疼愛地抱住周翰的頭說,周翰紅了眼圈。
澧蘭禁止他所有的非分之想,澧蘭說之前自己不對,沒考慮到周翰身體健康,從現在起周翰要好好休息,一個月后才可以興云布雨。說話間面暈淺春。
周翰看著澧蘭癡笑,“把我比作龍君?好,等我布施恩澤與你。”
“我等你!”澧蘭捧住周翰的臉,情不自禁地在他唇上親一下,滿臉嬌羞。
周翰直接就把澧蘭壓倒在身下。
“周翰,說好了,不許動的!”
“你這么美,又來撩撥我。”周翰訕笑著放開她。
澧蘭重回顧宅后,周翰對她的寵幸愈隆,當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著,當著仆役們的面,周翰也不掩飾對澧蘭的情感,他覺得怎么寵她都不為過。周翰發現澧蘭的小脾氣消失得無影無蹤,她對他只有愛,無盡的愛。他頓悟以前澧蘭對他心有芥蒂,郁積久了就會發作。她如此柔順的小東西,如果沒有緣由,怎么會發怒!自己真是蠢!
1937年7月3日,顧宅沉浸在一片歡喜中,大少奶奶又懷孕了。這個日子,澧蘭一直記得很清楚,因為四天之后戰爭就爆發了。
戰爭比周翰預想的來得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