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翰好樣的!逢山開路,遇水搭橋,攻無不克,全不像個年輕人,當初果然沒看錯他。”陳震燁贊嘆不已。
“你太夸張了吧,不過是些商人伎倆,有什么了不起!”林氏皺眉。
“伎倆?怎么你丈夫我就不會這些伎倆?我還是適合做官,這一年來,父親在生意上怒了我?guī)状危液軟]臉。好在這會兒謀得職位。”
“你怎么就服軟了?不怕沒面子?”
“沒面子?周翰是半子,他強似我,我高興還來不及。父親也說自己的兩個兒子癡活了半輩子,竟不如孫婿。”
林氏撇下嘴,“你沒聽說他那次殺了多少人嗎?真嚇人,像個土匪!”
“土匪?你丈夫我就是個土匪!官匪勾結(jié),你沒聽說過?再說,那樣緊急的情況下,不殺人難道坐以待斃?”
“他戾氣太重,恐怕將來對澧蘭不好。”
“戾氣?那是堂堂膽氣!周翰平素敦和儒雅,你再看瑾瑜對蕙雪的鐘情,他們是父子,周翰不會差的。”
“不知道澧蘭怎么想。”
“澧蘭不知道有多驕傲!你想多了!”事情過去后,陳震燁把聽聞徐徐講給澧蘭聽,怕嚇著女兒,結(jié)果看到女孩眼睛發(fā)亮。在澧蘭心里,自己的丈夫是頂天立地的英豪!周翰跟澧蘭真是絕配,他多慮了。
“殺了那么多人,怕早晚要被人尋仇!”
“亂世,什么事沒有?就算沒跟人結(jié)下梁子,也有被綁架的風險。報紙上天天有報道。你要是擔心這擔心那,干脆把女兒嫁給平頭百姓。”他見妻子嘟嘴,“周翰處事謹慎,我已經(jīng)叮囑他要小心。宦游在外,身似飄蓬,洵美,難為你陪著我東跑西顛。BJ的氣候不好,干燥、寒冷,不知道你過得慣嗎?”他趕著轉(zhuǎn)移話題。
“英國的鬼天氣都習慣了,還怕BJ?我跟那些英國佬說天氣不好,他們居然說,Not bad, it's changeable.可笑!”
周翰找陳氏商議絲廠的經(jīng)營,她的辦公室虛掩著門,秘書說客人是陳氏的兄嫂。周翰猜是林氏,他應(yīng)該進去打個招呼。他剛要敲門進去,門里傳出的談話聲讓他垂下手。
“雖說是未婚夫妻,也該懂得避嫌,一點禮法也不守。他拉著澧蘭的手滿園子轉(zhuǎn),不怕傭人們恥笑?”
“我會提醒周翰注意。不過‘廓大之才,不拘小節(jié)’,倒像是在說他,周翰在商業(yè)上很有作為,很有頭腦。”
“所以,你該提防他,前房留下的孩子,畢竟不會跟你同心同德。顧家的產(chǎn)業(yè)該由你來掌握,別放手給他。”
周翰萬想不到他的岳母竟會幫著陳氏。
“這個……瑾瑜一定不希望我和周翰爭產(chǎn)。”
“你不替經(jīng)國、朝宗他們考慮嗎?他們還小,顧周翰那樣的人,騰挪翻轉(zhuǎn)之間就會把本該屬于他們的資產(chǎn)吞沒了。”
“周翰是瑾瑜的兒子,他不會那樣做!”
“小門小戶出身的人做事總帶著窮形極相,不可不防。”
周翰轉(zhuǎn)身離開,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他方知林氏看低自己母親的出身。他欲如何?他要毀了這婚約嗎?他太喜歡澧蘭,那柔美婉順的女孩兒,他記得自己握澧蘭手時,她那不勝嬌羞的神態(tài)。他既放不下她,又不忍傷害她。他按捺住心中的憤怒。
“對了,周翰,有一件事要跟你說,你岳父去BJ赴任,澧蘭并不同行,因為BJ沒有好的女校。澧蘭平時住校,周末回家。一個女孩兒住那么大的宅子不安全,你岳父的意思讓她跟我們一起住。”
周翰心中一動,“好!”BJ的貝滿女中其實不錯,他猜澧蘭愿意親近他。
“澧蘭的行李今天先送來,她人明天到。”
鑄鐵雕花大門緩緩打開,汽車順著鋪著砂礫的車道向前,車道兩旁的法國梧桐枝繁葉茂。車道拐了個彎,豁然開朗,維多利亞殖民地風格的三層白色雄偉大宅佇立在遠處。宅子由絨毯似的寬闊草坪環(huán)繞,樓前有灌木、花圃、噴泉和大理石雕像,大宅的兩旁還有兩座副樓。車子繞過草坪,向大宅駛?cè)ィT诔ㄩ_的正門前,門前站了一大群仆役。
“姑娘路上辛苦了。”女管家曹氏親手為澧蘭打開車門,她聽說過未來大少奶奶的美貌,今天見了仍不免吃驚。身為管家,迎來送往,上海灘上的名媛闊太她見過無數(shù),最美麗的女人就是自家的太太陳氏。而她小小年紀卻遠勝過陳氏,陳家真是美人輩出,曹氏心里感嘆。“太太和大少爺忙,這會兒都不在,請姑娘諒解。”
“曹媽媽太客氣了,姑母已經(jīng)告訴我。”
這聲音真是委婉動聽,曹氏想。
曹氏把仆役介紹給澧蘭,又領(lǐng)著澧蘭上樓看房間,三樓三間朝南的屋子便是澧蘭的居室,兩個叫秀竹和初夏的丫鬟貼身服侍澧蘭。澧蘭稍事收拾,便下來逛逛這宅子。她站在一樓的走廊,看天光穿過一排落地長窗透進來。墻壁是淡淡的灰綠色,柱子是米黃色;棚頂也是米黃色,壓著灰綠的多重石膏線。澧蘭喜歡這殖民地風格的白色建筑,她曾看過父親的英國朋友拍攝的檳城東方酒店和新加坡萊佛士酒店的照片,愛到不行,沒想到她未來要生活的地方也是這個風格。
“你來了。”
澧蘭轉(zhuǎn)身,周翰就站在那里,看著她。澧蘭含羞低下頭,又抬頭看周翰,“周翰哥哥,你不是忙嗎?怎么這么早?”
“聽說你來,就早點收工。”
這人太直接,澧蘭一臉窘態(tài),她好像看到路過的婆子都笑了笑。
四個月不見,澧蘭又有變化,她一直在從女孩兒的青澀里緩慢脫身出來,化繭成蝶,越來越美麗,其實原來的那個繭子也皎潔得耀眼。周翰第一次見澧蘭穿洋裝,米白色底子灰色豎條紋的長裙,腰間束細腰帶,勾勒出曼妙的腰身;腳下是米色暗花紋的綢緞系帶高跟鞋;肩部同色系的蕾絲呈露出纖秀的頸項和鎖骨;肌膚瑩澈。周翰想這個領(lǐng)子大小對自己正好,再大點也無妨,對別人嗎,他還是希望她全部包起來。澧蘭還梳了西式的發(fā)髻,頭發(fā)挽起來,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美極了。那澄澈的眼波微微一轉(zhuǎn),就在他心里激起一圈漣漪。她上個月才滿15周歲,他喜歡這樣看著她長大,可等待的過程有些漫長。
“喜歡這宅子嗎?”
“太喜歡了。你知道我曾經(jīng)看過新加坡萊佛士酒店和檳城東方酒店的照片,愛得不行。這個宅子跟它們很像!”
周翰就喜歡她對自己如此坦白,“那么,將來我們一起去新加坡和檳城。”
“當真?”
“放心!我?guī)愠鋈マD(zhuǎn)轉(zhuǎn)。”
澧蘭帶上奶白色的遮陽帽,微微翻翹的帽檐下露出生動的眉眼,她瑩潤光澤的手臂在周翰面前掠過。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對周翰總有種勾魂攝魄的力量,可他知道澧蘭并不是妖艷的女子。
顧家的園子包括前后兩園,前面是西式園林,被車道分成兩部分。車道一側(cè)如澧蘭剛才所見,是大片的草坪、花圃;而另一側(cè)則是修剪整齊的灌木叢中掩映著花樹、涼亭、溫室和網(wǎng)球場。涼亭很別致,金屬框架鑲嵌著玻璃,澧蘭說跟倫敦的水晶宮如出一轍,下雨的時候可以在里面喝茶,周翰笑著看她,說好。周翰很想抱抱她,可林氏的話言猶在耳,他克制住自己。周翰問她打網(wǎng)球嗎?澧蘭說打得不好,一則自己力量小,再則父母約束著不讓多打。周翰問為什么,澧蘭說網(wǎng)球打多了,一只胳膊會變粗,父母覺得不美觀,所以不讓。也是,這般美麗的手臂變粗了,確實可惜;她對自己如此不遮不掩,周翰著實喜歡。
他們轉(zhuǎn)到后園,卻是個中式園林,積石為山,引泉成瀑,池塘在園子中心,池塘邊點綴亭臺樓閣。其中間以奇樹,雜以花藥,又有綠蔭森森的千竿修竹圍出一線羊腸曲徑,直通到大宅的后門。澧蘭感嘆在寸土寸金的上海灘居然有這般大的園子。周翰說男仆們都在副樓起居,不受召喚,不得進入主樓,澧蘭在大宅里盡可隨意。澧蘭略問了下他生意狀況,周翰看她不經(jīng)意的樣子,知道她其實擔心。他也沒什么不可對她說的,而且近來情況好轉(zhuǎn)。他將顧家的各種生意都大致對她說了說,澧蘭靜靜地聽。
“周翰哥哥你很忙,不用操心我,曹媽媽各事都安排得很周到。”
“好!”
不知不覺天色已晚。周翰站在池塘邊看林木蔥翠、月上柳梢,“漸覺風生袖底,月到波心,俗慮塵懷,爽然頓釋。”自元宵節(jié)后,他的內(nèi)心從沒這樣愉悅過。跟這個女孩兒相處真舒服,她見識廣博、領(lǐng)悟力好,又性情和順、善解人意。這是上天獎賞給他的最好的人,他為了父親、為了家族,義無反顧地全力向前拼殺,她是他身后溫暖、安定的休憩之所。
周翰每次接了澧蘭送她回顧宅后,都驅(qū)車離開,很晚才回家。澧蘭知他很忙,說,“周翰哥哥,你若是忙,就不用每次來接我,讓發(fā)叔來就行。”周翰覺得不妥,沒言語,況且一周才接送一次,周翰認為他完全能抽得出時間來。他仍次次都來,他帶了文件在車上看。澧蘭絕不耽擱他的時間,中西女塾的大門一開,她必是首先出來的女生。周一的早晨,她起來得也很早,因為周翰要送她去學校。周翰拿了公事包下樓去餐廳時,澧蘭已經(jīng)坐在那里了。她和他打招呼,嬿婉如春,清清爽爽的臉上沒有任何脂粉,可眉黛唇朱,周翰疑心這女孩兒是雪和玉攢成的。澧蘭進入中西女塾的大門總和他擺手再見,待他車子離開,她才轉(zhuǎn)身。
周翰因了這些事而憐惜她,他很少表達,他始終記著林氏的話。有一次,他替澧蘭打開車門,忍不住在她出來時撫了一下她的頭發(fā)。澧蘭愣住了,紅了臉抬頭看他,她那眉梢眼角皆含情的極致柔態(tài)令周翰難忘。
周日,周翰回來得稍早一點,陳氏還沒回家,樓里一個人也沒有,他疑心他們?nèi)チ四睦铮蛬D說澧蘭領(lǐng)著弟妹在園子里玩。澧蘭因為周翰和陳氏忙,每次回來都幫著照顧弟妹們,周翰喜歡她的溫柔體貼。周翰到園子里,不多久就看見澧蘭,她正蹲下身給朝宗擦嘴,朝宗說了什么,她就站起來拉著朝宗往回走。朝宗突然脫下褲子小解,澧蘭迅速用雙手捂住臉,羞得無地自容。周翰咧開嘴笑,他走過去,覆住澧蘭的肩,輕撫她的頭發(fā)安慰她。他暗想她將來見了他的會怎樣。
“周翰哥哥,”周翰禁不住她柔婉、略帶撒嬌的聲音,忽地俯下身在她唇上親一下,復(fù)又把她摟在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