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立人看著眼前與自己同齡、出身不凡的男子,心里頗有些猶豫:曾經(jīng)的海上巨富,42歲從普通士兵做起?一則他歲數(shù)有些大,二則他從前是“人上人”,怕不肯受差遣;況且習慣了錦衣玉食,耐不住辛苦。身體倒是壯健。
“一切聽憑官長調(diào)遣,旦有忤逆,軍法處置!”周翰洞察他的心意。
孫將軍問兄弟倆平時愛好什么運動,會使什么武器,周翰回復說喜好游泳、籃球、網(wǎng)球和騎馬,會擊劍、使槍?;@球和游泳很對將軍心思,孫立人在江蘇海州厲兵時,經(jīng)常帶著第四團三千人去海邊游泳,無畏狂風大浪。將軍本身就是稅警總團籃球隊的組織者和核心主力。
孫將軍讓人領周翰兄弟去靶場試槍,看了周翰的射擊成績后將軍錯愕不已。他不知道顧周翰17歲時就加入中華義勇軍射擊隊,多次參加“萬國賽槍會”舉行的不同杯賽。民國9年周翰奪得“萬國賽槍會”年賽的個人第二名,并和隊友們捧走團體冠軍杯,而當時個人賽奪魁者是中華義勇軍射擊隊教練陳景塘。
周翰每逢周末必拉著澧蘭去靶場,除了妻子懷孕期間。平時每天早晨或晚上他也要練槍,所以上海顧園偌大個園子是沒有鳥的,都被周翰兄弟打光了。國軍彈藥供應缺乏,士兵們鮮有機會做實彈射擊,周氏兄弟子彈充足,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兄弟倆的射擊精準度豈是國軍的戰(zhàn)士們能比的?
劈刺教官同兄弟倆去試劍,教官一臉興奮拎著竹劍回來,“好!很好!”他忍不住轉(zhuǎn)向周翰,“有空,咱們再比試比試?!?
兩兄弟再被拉到操場跑五千米,他們亦能從容應對。周翰平常每三天要慢跑一次,或早或晚40分鐘、7公里,澧蘭陪著他。
從前在上海顧園或南潯顧宅時,澧蘭逆著他跑步的方向或是穿過園子去頻頻遇見他。“這位先生累不累?”她甜甜地問?!安焕?!”“要不要振作一下士氣?”“要!”澧蘭便嬌笑著迎上去吻他一下。下一次再相遇時,她攔在路上嬌聲吆喝,“哎,留下買路錢!敢說半個‘不’,管殺不管埋!”這妖嬈的小強盜,周翰啞然失笑,圈住妻子熱辣辣地親一口,繼續(xù)跑。再下次,“哎呀,在下請娘子片時在于懷抱,未知娘子賜許以不?”這是《秋胡戲妻》,澧蘭反串秋胡,拿他當民女調(diào)戲。小東西花樣百出,讓他的鍛煉趣味橫生,周翰一邊跑一邊回想,臉上掛著微笑。
到昆明后,因為不是自家的園子,調(diào)皮鬼不好當眾獻吻,但她依然要再三撞見他。寶貝迎著他過來,和他擦肩而過時伸手撫一下他結(jié)實的手臂,態(tài)殊嫵媚,眼里充盈愛意。
正是用人的時候,況且龍繩武親自推薦,兩人的身體素質(zhì)和身手不錯,不會拖累同伴,孫立人沒話說,只得把二人留下。
兄弟倆剛安頓下來,經(jīng)國便掏出一張折疊的紙給兄長,“蘭姐讓我轉(zhuǎn)給你的信?!?
周翰吃驚,“你放了這么久,怎么不早說!”
“蘭姐說等我們?nèi)胛榱嗽俳o你?!?
這是她匆匆寫就的信:
“周翰哥哥,我懷孕了,我等你回家給孩子起名字。我沒有告訴你,是因為我不能攔你。
你很喜歡《秦風.無衣》,如有可能,不妨把它作為戰(zhàn)歌吧,我和母親、孩子們等你跟經(jīng)國凱旋歸來!
我愛你,生生世世!
你的寶貝,澧蘭?!?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好一首戰(zhàn)歌,他蕙質(zhì)蘭心的女孩兒!
怪不得臨行那晚,他本來要與她抵死纏綿,可她不允,她說要來月事了,肚子不舒服,她只讓他采取很溫柔的姿勢,他還有些遺憾。原來她怕傷了孩子,他心愛的女孩兒,她不告訴他,是怕擾了他的去意,她太愛他,太了解他!
周翰用整個晚上來寫信,他從未寫過這么長的信。他從前在美國時回信太簡短,傷了他的女孩兒的心,他不欲再有第二次。他要這封信陪著他的寶貝,度過他不在身邊的年月。他述說對澧蘭的無盡愛意,回憶他們最快樂的時光,那些時光太多,都說不完,他的寶貝帶給他無比的幸福和滿足,他此生有她,夫復何求!他說等他回家再給孩子起名,不會太久。他記得澧蘭在火車上給他唱的歌:
And fare thee still, my only luve!珍重吧,我唯一的愛人,
And fare thee weel awhile!珍重吧,讓我們暫時別離,
And I will come again, my luve,但我定要回來,
Though it were ten thousand mile.哪怕千里萬里!”
他定要回轉(zhuǎn)到她身邊,哪怕跨越千山萬壑!
他不許澧蘭參加任何抗日救亡活動,尤其不許上前線救護傷員。他說顧家所有的男兒都在為國效力,已經(jīng)可以了。澧蘭的任務就是養(yǎng)育好他的孩子們。他嚴禁澧蘭哺乳,怕她傷了身體,她年紀不小了。他威脅說如果她因為哺乳而改變了身材,他就不愛她了。他說紙短情長,吻你億萬次!
經(jīng)國端著一碗飯菜在周翰身邊蹲下,他看著堆在飯上沒有油水的菜,在心里嘆口氣。飯可以再添,菜卻不可以。顧家身份最低的下人吃得也比這好,一葷兩素、一碗湯,坐著吃。顧家從不苛待仆人。
周翰把自己飯里唯一的一小塊肉丁夾到經(jīng)國碗里,經(jīng)國又夾回去。兄長也需要補充身體,以抵消訓練時巨大的體能消耗。隊伍整裝待發(fā),為了讓士兵好好休息,訓練量減少,不足平常的六成。即使這樣,經(jīng)國也有些吃不消。
全面抗戰(zhàn)持續(xù)四年半,物資日趨緊張。全國70%的產(chǎn)糧區(qū)落入敵手,國軍只能依靠西南西北幾個傳統(tǒng)窮省來供糧,普通士兵的主食分配為每人每天9兩米。前方吃緊、后方緊吃,國府和國軍高層的貪腐克扣使得9兩米也不能保證,士兵們每天只吃兩頓飯,六兩米。眼前的這碗飯菜還是改善生活,終于見到一星肉丁了,他們平常吃的只是簡單的青菜配雜糧米飯。
老兵們說這已經(jīng)很好了,更多的時候他們吃的是“八寶飯”配咸菜,或鹽水泡飯。所謂“八寶飯”就是雜糧米飯里面有霉米、沙子、石子、粗糠、稻殼、稗子、老鼠屎和小蟲子,苦中作樂的國軍官兵名之曰“八寶飯”。飯菜半個月才改善一次,經(jīng)國他們很幸運,才來第四天就趕上改善。
“吃完飯,你把帶的錢都給我。吃這樣的飯菜怎么能打仗!”
“好!”經(jīng)國激賞蘭姐的才思——讓他們帶上很多錢。經(jīng)國猜今晚、最遲明早他們的飯菜就會改善。
經(jīng)國瞥見不遠處的營長張琦起身去添飯,回來依舊蹲下身跟大伙湊在一起吃,心里安慰。38師軍官作風樸素,官兵們一起用餐,官長不得另起小灶,孫立人自己也堅持蹲地就餐、自己添飯、不另外加菜。孫立人雖治軍嚴格,但公平、親民、不輕易責罰士兵。
38師與其他部隊不同之處還在于嚴禁piao chang,孫立人認為此舉不僅有害身心,且容易敗壞軍紀。這一項與顧家的家訓不謀而合,經(jīng)國舉雙手贊成。他自結(jié)識文茵后便揮別香艷的過往,五年來未有被翻紅浪之事。他是正常男子,有需求,他靠意志來壓制沖動。他很怕打獵回來的戰(zhàn)友們相互切磋、懇談,使葷話入耳的他按捺不下色心。
周翰和經(jīng)國被編入113團第3營第7連同一個班里,團長劉放吾,營長張琦。這是周翰拜托龍繩武在信里提出的唯一要求,他們兄弟情深友于,自然會比旁人更用心照拂彼此。
士兵們每天四點半起床,先在值星官帶領下晨跑五千米,早飯后正式開始一天的操練。午飯后,全體午睡以充實體力。由于部隊行將入緬作戰(zhàn),孫立人特意加強山地戰(zhàn)、森林戰(zhàn)和武裝渡河等作戰(zhàn)技術訓練。每周有一次夜間行軍,此外還要學爬樹,以適應未來在緬甸的蠻荒山區(qū)行軍。孫立人在貴州招募了幾千苗民,因為自幼長于山區(qū),特別善于攀爬,經(jīng)過幾年嚴格訓練后個個都成為山地叢林戰(zhàn)的高手。
周翰個子高,且因為經(jīng)常鍛煉,身材雄健,體重接近170斤,爬起樹來遠不如小個子的苗族人靈活。經(jīng)國看眼不怕事大,居然在一旁打趣說教官要格外找一棵粗壯的樹給周翰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