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哥哥和嫂子回家吃飯。趁大家都在,羅仲夏把從澳洲帶回來的紀(jì)念品一一分發(fā),挨個解釋每個禮物是什么、怎么用。
爸媽都很高興,只有哥哥舉著那包咖啡豆,正過來反過去地看了半天才說:“我早就不喝咖啡了。”
羅仲夏氣不打一處來,伸手去奪:“那你還給我。”
“我就不。”哥哥很幼稚地往后躲。
兩個人在屋里鬧了一會兒,最后還是嫂子來解圍:“你哥不喝我喝。謝謝你啦小夏,大老遠(yuǎn)的還帶東西給我們。”
哥哥用非常不屑的口吻說道:“現(xiàn)在誰還拿國外的東西當(dāng)個寶呀,咱們大超市里什么東西買不到。”
羅仲夏翻了個白眼,沒接茬。
媽媽摩挲著毛毯說:“小夏帶回來的肯定是好東西,這羊駝毛毯冬天用肯定特別暖和。“轉(zhuǎn)頭又對爸爸說,“我都跟她說過多少次回來不要帶東西了,你看看這孩子。”
嫂子滿面微笑地說:“謝謝你啦小夏,又讓你破費了。”
其實東西都不貴,羊奶皂和木瓜膏更是兩三刀就能買到的小玩意。聽嫂子這樣一講反而不太好意思,她訕訕道:“都是小玩意,不值錢的。”
“這叫禮輕情意重。”爸爸說道。
哥哥從鼻子里輕哼一聲。
羅仲夏權(quán)當(dāng)他不存在,她其實還備了份大禮。只見她正襟危坐,神秘兮兮地說:“爸媽不是好早之前說想要換車來著嗎?”
話音剛落,屋子里的氣氛卻變得有些微妙,哥哥神色窘迫,突然站起身去廚房;爸爸把杯子重重放在茶幾上低頭不語。大家的反應(yīng)完全出乎羅仲夏意料,她摸不著頭腦。
媽媽急急地解釋道:“你哥哥要結(jié)婚了,我們換車的事不著急,以后再說。”
羅仲夏想起的確聽說過這件事,便沒在意,說道:“我一直惦記著給你們換車呢。這兩年工作攢了點兒錢,我給你們出一部分,咱們這幾天去把車提了怎么樣?”
凝滯的空氣頓時緩和下來。媽媽嘴上說“你這孩子,別亂花錢了”,臉上卻是笑盈盈的。
哥哥從廚房端了杯水走出來,默默在茶幾旁邊的沙發(fā)上坐下。爸爸瞥了一眼他說:“你看看你,還不如你妹妹懂事。”
哥哥干笑了兩聲,沒搭話。嫂子也只是陪著笑一回,然后低頭玩起手機。
看著爸媽臉上舒展開來,羅仲夏十分有成就感。給他們換車這個想法盤旋在她腦海里很久了。一來她留學(xué)花了家里很多錢,不光學(xué)費是一筆巨款,生活費也十分昂貴。
她知道那是他們大半輩子的積蓄,常想該如何報答。二來哥哥每次提起羅仲夏在外面留學(xué),總是一副陰陽怪氣的樣子,仿佛只送妹妹留學(xué)是家里對他的虧欠。
于是,羅仲夏想向家里證明送自己去留學(xué)是明智的決定,她不想讓爸媽后悔,也不想被哥哥拿到話柄。哥哥已經(jīng)三十好幾了,說話做事還是一點都不成熟。羅仲夏一方面覺得這全拜爸媽嬌慣所賜,另一方面又慶幸如果是哥哥學(xué)習(xí)成績好,那么出國留學(xué)的也許就不會是自己了。
畢竟以家里的經(jīng)濟條件,是供不起兩個孩子都出去留學(xué)的。留學(xué)是她自己堂堂正正地爭取來的,但對家里虧欠的心理也是揮散不去的。所以羅仲夏在經(jīng)濟方面一直對自己要求很嚴(yán)苛,從不亂買,沒錢了就拼命打工,餐廳服務(wù)員,送外賣,做清潔,華人圈里常見的工種她都做過。
羅仲夏和爸媽選好車的款式和配置,過了幾日便去4S店歡歡喜喜地提了車。
爸爸拿到新車就開著到處串門,逢人便說自己的女兒在澳洲混出名堂了,給他買車了。媽媽也是笑逐顏開,看著小女兒這么有出息,在廚房摘著菜都會哼起小曲來。
這一天只有媽媽和羅仲夏在家吃午飯,爸爸去會老朋友,哥哥和嫂子仍是不在家。她和媽媽倆簡單做了兩道家常菜,一道西紅柿炒雞蛋,羅仲夏從小就愛拿這個拌白米飯吃;另一道是青椒炒肉,豬肉用生抽料酒腌過后和辣椒段一下鍋,整個家里都充斥著溫暖辛香的味道。
炒好菜,娘倆面對面坐下來邊聊邊吃,媽媽提起新車仍舊很開心:“你不知道你老爸這幾天皺紋都少了幾根,見到人就夸你有能耐,咱們這片小區(qū)里的人都知道了。”說罷掩嘴笑起來。
是的。就連對面樓的王奶奶都知道了,王奶奶曾經(jīng)是爸爸同事,退休多年。
有一天羅仲夏從外面回來,在小區(qū)門口迎面碰上了王奶奶。王奶奶先是拉住她上上下下仔細(xì)打量了一番,夸她從小就是個極懂事的孩子,果然長大了也沒讓人失望。然后還說:“哎?那你是不是要在澳洲結(jié)婚了?”
說得她還以為有個自己不知道的婚約尚未履行。
王奶奶語重心長地說道:“這人呀既然定居下來了就該結(jié)婚了,找個洋女婿給我們見識見識呀,生個混血兒別提多漂亮了。你也不小啦,該給你爸爸抱個大胖外孫了。”
三言兩語間把羅仲夏的人生大事都安排好了。羅仲夏只能皮笑肉不笑的點頭稱是,然后恭恭敬敬地把王奶奶送走。
大概是長輩們擔(dān)心的事都大同小異吧,媽媽說完了新車,也問起羅仲夏在澳洲有沒有對象。羅仲夏腦海中浮現(xiàn)鄧異的身影,然后搖頭很肯定地說沒有。這其實也不算隱瞞,畢竟他們之間還算不上情侶。
媽媽說:“以前怕你耽誤學(xué)習(xí)都管著你,叫你不要談戀愛。但現(xiàn)在你可不小啦,該考慮結(jié)婚生子了。”
“媽,我這連對象都沒有和誰結(jié)婚生子去啊。”
媽媽“嘖”了一聲,說:“你這孩子,誰讓你明天就結(jié)了?我是讓你注意著身邊有沒有好男生,見到好的趕緊下手,別傻了吧唧的最后自己剩下了。你在澳洲過得這么好,如果再結(jié)個婚生個孩子,我和你爸可就再也沒有擔(dān)心的事情啦。”
羅仲夏聽這話,仿佛結(jié)婚生子是擺在超市里的商品,只要拿上購物車去逛上一圈就能解決。她心想,你們還是擔(dān)心擔(dān)心我吧,我在澳洲真的混得不好,有了今天還不知道有沒有明天。
媽媽的話更是讓她一個頭兩個大,煩悶地戳著碗里的飯說:“其實我也不一定能留在澳洲,現(xiàn)在移民挺難的。而且國內(nèi)發(fā)展的這么好,回來應(yīng)該也......”
媽媽打斷她的話:“難歸難,不試試怎么能知道呀。澳洲環(huán)境那么好,你又在那兒讀書工作,肯定比別人要容易的呀。你現(xiàn)在不是在大學(xué)工作嗎?你跟你們領(lǐng)導(dǎo)打聽打聽,看看能不能幫你留下來?”
羅仲夏郁悶地說:“我就是一個底層小職員,人家大學(xué)要留也是留學(xué)術(shù)大牛,留我干嘛?”而且她的領(lǐng)導(dǎo)自己都快辭職不干了,怎么可能管得了她。
媽媽又是一聲“嘖”:“我們小夏很優(yōu)秀的好不好?你堂堂一個研究生,中英文精通,怎么就留不得了?”
羅仲夏想說,我這樣的在澳洲一抓一大把,比我優(yōu)秀的也未必就能留下來呢。但是說了媽媽肯定要著急,于是只能悶頭吃飯。
媽媽見她不做聲,以為是她不想留在澳洲,勸道:“你這孩子,你根本不知道國內(nèi)的就業(yè)環(huán)境有多嚴(yán)峻。你哥哥到現(xiàn)在都沒找到好工作。更別提那單位里的人際關(guān)系,像你們這種心眼單純的孩子根本不可能適應(yīng)的。”
羅仲夏一皺眉:“我哥沒工作了?他以前不是有工作的嗎?”
媽媽無奈地?fù)u搖頭:“就像我跟你說的,他們之前那個單位里人人勾心斗角。他斗不過人家,干不下去了唄。”
羅仲夏大吃一驚,連環(huán)炮似的發(fā)問:“他后來一直沒找別的工作?那他這天天都出去干嗎了?我還以為他上班去了?”
媽媽嘆了口氣,放下筷子:“別提了。”
“怎么了?”羅仲夏看媽媽的面色難看起來,想起之前提到換車時家里怪異的氛圍,“他不是又闖禍了吧?”哥哥從小就不是一個省油的燈,她心里清楚得很。
媽媽黯然道:“我和你爸給他湊了一筆首付,讓他買了房好趕緊結(jié)婚。結(jié)果他可倒好,和朋友搞什么創(chuàng)業(yè),把那筆錢霍霍光了。”
“什么?!”羅仲夏差點兒失手砸了碗。她站起身,想罵幾句,不知道該從何罵起,只能摔了筷子撒氣,“那怎么辦啊?那他怎么還不出去找工作?我嫂子呢?知道這事兒嗎?婚還結(jié)嗎?”
媽媽聲音很壓抑:“你爸爸之前因為這件事氣病了,我們怕你在外面擔(dān)心沒敢跟你說。你千萬別跟你爸講,權(quán)當(dāng)不知道好了。我跟你說說心里能好受點,之前一直壓在心里實在是憋悶,都要憋出病來了。”
羅仲夏憤怒到嘴唇直哆嗦,話都說不利落了:“我,我哥呢?他干嘛去了?”作勢便摸出手機要給哥哥打電話罵他一頓,好讓他清醒清醒。
媽媽按下她的手機說:“你也不要罵他了,他知道錯了,這幾天一直想著怎么賺錢呢。這樣也好,希望經(jīng)歷了這件事他能長大些。你千萬不要再提這件事了,要是引得他和你嫂子吵起來,我和你爸又要不得安生。”媽媽沒胃口了,起身去廚房收拾菜板碗盤。
羅仲夏氣極,沖她背后喊:“長大長大,他是小孩子嗎?”
媽媽的動作停了,但仍沒說話。那瘦弱的肩膀霎時間顯得極為可憐,看得羅仲夏直心疼。她本來想再說上幾句,想了想還是住嘴了。她心里難過,但不想讓媽媽一起難過,于是忍下怒火轉(zhuǎn)身回房。
她那早已變成雜物間的臥室里,擱上幾只行李箱便擁擠得沒有下腳的地方了。她倚在門口看,看沒日沒夜亮著的電腦主機,看擺滿瓶瓶罐罐的化妝臺。
看來看去她看明白了,哥哥和嫂子一時半會兒買不了新房,怕是要一直住下去了。如果以后他們有了孩子,她的臥室就會從雜物間變?yōu)閶雰悍浚职謰寢尅⒏绺缟┳舆€有小寶寶,他們其樂融融是一家。家里已經(jīng)沒有她的房間了,空間上沒有了,精神上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