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58.兵臨函谷關
- 移花接木案
- 甌南生
- 10588字
- 2022-07-12 21:30:00
“趙將李牧、慶舍、樂間、扈輒率七萬趙軍前來會師!”李牧對黃歇作揖。
“魏將朱亥率九萬魏軍前來會師!”朱亥對黃歇作揖。
“韓將張良率七萬韓軍前來會師!”張良對黃歇作揖。
“燕將將渠率五萬燕軍前來會師!”將渠對黃歇作揖。
“楚將黃歇、景陽、汗明、朱英率三十二萬楚軍前來會師!”黃歇對四國將領作揖。
在黃歇秘密促成合縱的第二個月,也就是各國完成春耕之后,楚、趙、魏、韓、燕五路大軍集結在了魏、韓、秦三國邊境,總兵力多達六十萬,這也是迄今為止規模最大的一支軍隊。
站在高臺之上,一身甲胄的黃歇先以趙語動員道:“趙人,你們是否還記得自己的祖父、父親、兄長,身為降卒卻被白起無故阬殺于長平?”
“趙人不曾忘!”趙軍回應。
黃歇移動目光,轉向韓軍,切換為韓語:“韓人,你們上黨的同胞寧愿投趙,也不愿降秦,究竟為何?”
“韓人不愿為秦民!”韓軍回應。
黃歇又切換為魏語:“魏人,可否重振名將吳起時‘大戰七十二,全勝六十四,其余均解’之雄風?”
“魏人必將重振雄風!”魏軍回應。
黃歇繼續切換了他不太熟悉的燕語:“燕人,三晉若被與齊人結盟的秦人所滅,他們還有可能放過燕國嗎?”
“絕無可能!”燕軍回應。
黃歇最后看向了自己所帶來的楚軍,以母語嘶吼道:“楚人同胞,懷王客死之仇、襄王鄢郢之恨、今王質秦之辱,當不當報?”
“報仇雪恥!愿為鬼雄!”楚軍回應。
黃歇終于切成了雅言,道:“楚軍主將黃歇不才,此次由五國共推為合縱軍主將。我六十萬大軍出動不為別的,只為殺敵!破關!滅秦!”
“殺敵!破關!滅秦!”六十萬張嘴異口同聲。
“眾將士聽令,隨我西入,先取壽陵!”黃歇下令。
就這樣,六十萬大軍浩浩蕩蕩殺向西面,天地為之撼動,鳥獸聞之逃竄。
“將軍,東面有一股力量正往我城襲來,估摸有……有五十萬以上的兵力!”一小兵向駐守壽陵的蒙武匯報。
“什……什么?你再說一遍?”蒙武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
“五十萬以上的大軍正在向我方行進!”小兵重復著。
“這不可能啊!前陣子還趙軍攻魏、燕軍救魏、楚軍攻韓……”說到這里,蒙武雙眼猛地瞪大,“難道……都是假的,為的是合兵攻秦?傳我將令,我全城死守,并派人快馬通知西面各城,咱們盡量為他們爭取時間!”
“將軍,對面可是五十幾萬啊!”對于蒙武的決定小兵顯得萬分惶恐。
蒙武上去就是一腳,“把他給我捆了!其他人隨我上城樓!”
話雖這么說,但這城樓根本上不去,東門之外的箭矢已經不斷傳來,簡直比雨點還要密集,城樓上的秦軍已經被射成肉泥了。
蒙武隨其父蒙驁征戰也有些年頭了,可就沒見過這么大陣仗,他站在城樓之下還要高舉盾牌。
“咚!咚!咚!”
蒙武正前方的城門正被渠沖不斷撞擊,每一下都將城內秦人嚇得渾身觳觫,看來合縱軍這回是直接放棄用云梯了,畢竟他們占據著絕對的人數優勢。正所謂十則圍之,而城內的守軍根本不及其十分之一。
“快去推木石來擋啊!”蒙武著急著下令。
膽怯的秦軍這才去推動木石,擋在了城門之前,但似乎作用并不大。
“保存實力,向西門撤回函谷關!”蒙武不得不下了這樣一道命令。
“嘭啪!”
城門很快就被撞開,合縱軍將擋在前面的木石一一推開。
“唰——唰——唰——”
淖齒沖在了最前頭,靈活地運起手中的雙鉤,殿后的秦軍一次便倒下了五六個。
“殺!一個不留!”淖齒下令。
箭矢與長矛一并推進,秦軍根本毫無抵抗之力。
合縱軍分為三路,一路由城內西去,另外兩路則在城外沿著南北兩路同方向進軍,逃竄出城的蒙武很快就被城外的兩路人馬追上。
“給我不斷放箭!”景陽驅使著弓弩部隊。
秦軍就這么逃了一路,合縱軍也在后面追殺了一路,沿途全是秦軍尸首,被踩踏地不成人形,就像是被拍成肉泥的甲蟲一樣,僅能從甲胄去大致分辨尸首的數量。
合縱軍很快又兵分兩路,先頭部隊由騎兵和車兵組成,只隨身帶著兩頓口糧,追擊秦軍的就是這支部隊。
而合縱軍中最多的步兵則是由黃河走水路,他們同時還護送了糧草輜重。放眼望去,河面舳艫千里,何等壯觀。這自然是出動了楚國所有的軍用船只,并征集了一些民用和商用的,才剛好夠數。
兩路人馬在迫近函谷關時會師,一同追擊關東秦軍。
幾乎花了一整個白晝,合縱軍將秦軍追擊到函谷關前百里之內,但對秦軍來說情勢依然不容樂觀,幾萬人馬之中只剩跑得快的幾千騎兵還跟在蒙武身后。
蒙武眼瞅著自己所帶的最后一些兵力,在即將進入函谷關前就有可能被全殲,合縱軍南北兩面卻忽然飛來兩陣箭雨。
“落木!”
“落石!”
秦將麃公和樊於期各自在一條山脈之上指揮,不斷飛來的箭矢和滾落的木石將合縱軍的將先頭部隊與主力部隊截成兩斷。
“舉盾!”景陽戒備。
此時的合縱軍已經深入崤函古道,正在一個險要的隘口之中。這條被稱之為函谷的小道正如其名,是一段狹長的谷地,南北兩面都是高聳的山脈,繼續往西便是關中地區面向東面的唯一關口,也就是號稱天下第一雄關的函谷關。
還未達函谷關之前,就有多處隘口,秦軍只要加以利用,借助兩面的山勢形成防守陣型,也足以在短時間內以一敵十。
正所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函谷關正是在秦惠文王時從魏國手中奪得,才能反過來為八百里秦川所用,適當東出騷擾三晉與二周,又可隨時退入關中養精蓄銳,伺機再次東出。
此次合縱軍的先頭部隊主要由騎兵和車兵組成,約莫十五萬兵力,而身后的主力部隊則大多為步兵與糧草輜重。
魏軍們看著秦軍憑借著從他們先輩那搶走的最強天然防線,個個氣得下馬卸甲,手持盾牌與短兵便競先往山上攀。
“結成方陣,箭矢支援!打通后方!”景陽下令。
騎兵們全部下馬,將馬匹集中在中間,自己則結成了步兵常用的方陣,向著南北兩面立起盾墻,并在中間以弓弩向山上射擊。
對于合縱軍來說,這樣的成本實在過高。雖然費了些工夫與主力部隊再次打通,但還是沒能有效抑制由高地襲來的種種進攻。
景陽見古道越來越擁擠,繼續下令讓步兵來替換舉盾的騎兵留在此處,自己則緩緩地領著大隊人馬繼續往前行軍。
此時的蒙武自然已經回到函谷關內,向在此駐守的主將張唐回稟道:“合縱……合縱軍至少有五十萬!”
“都是哪幾國?”張唐忙問。
“應當是荊……荊、燕和三晉。”向來勇武的蒙武現下卻是驚魂未定。
“定然又是那荊國起頭使的壞!”張唐憤恨不已。
“關內守軍現在有多少?”蒙武問起。
“不足十萬,方才又派出四萬讓麃公和樊於期各領一半上山抵御!”
“他們……他們會死的!”蒙武激動著。
“我知道!我們三個抽簽決定的!身為武將早該料定會有這么一天!”張唐這么喊著。
蒙武這才冷靜了些,又問:“通知咸陽了沒有?”
“通知了!你父親帶著十萬人馬正在趕赴此地!”張唐告訴蒙武。
“十萬如何夠?”蒙武反問。
“就是算上預備的新兵和隨時丟下農具的老兵、殘兵,全國也只有三十五萬上下的兵力,你們關東各郡縣守軍方才回來時折損了不下四五萬,另有十萬正在召集!現在咱們只能相信中央了,在這前后二十萬大軍抵達之前給我守住了!”張唐解釋著。
“合縱軍攻過來啦!有數十萬!”站在城頭的士兵大喊。
“什么?”
“真的有數十萬?”
“這回完了!”
“這還怎么打?”
“我秦國的銳士們!”張唐放開嗓門大喊。
在場秦軍全部停止議論,轉而將目光移向張唐。
“合縱軍從壽陵來,已殺我四到五萬同袍,麃公將軍和樊於期將軍正帶著四萬同袍在關外奮戰,你們怕了嗎?”張唐主動說明了情況。
但無人敢回答這個問題,倏而靜默。
“自孝公始,至今一百二十年,你們的先輩和你們自己,殺過荊與三晉人口總和不下兩百萬,要知道此前屈居關中的秦國人口也才這個數。若不說遠的,武安君為將時便集中殺了上百萬。你們會放他們進來焚毀你們的家園、屠戮你們的父母、擄掠你們的妻女、奴役你們的子弟嗎?”張唐問完都落淚了。
“不!秦人絕不允許!”蒙武第一個回答。
受到這樣的感召后,秦軍全體怒吼:“絕不允許!絕不允許!絕不允許!”
“那就不要想著合縱軍能進得來!備御!”張唐下令。
“諾!”全軍應聲,開始加快防御行動。
此時先頭部隊已經與大軍越過秦軍布下的第一道防線,在秦軍一箭之地之外,景陽大喊:“里面的守將給我聽著!我等五國聯軍糾集六十余萬人馬,志在咸陽,無意多戰,速速開關受降!保證能留你們一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張唐披甲執戟,立于關頭大笑,渾厚的聲音回蕩于函谷。
“不知將軍有何可笑?”景陽淡問。
“我等秦軍只知戰死,卻從不知何謂降!聽你口音是荊將吧!給我聽好了,秦將張唐,還請領教荊將之用兵高略!”張唐無畏使得整座函谷關都在震動的最強兵力。
“荊將聽著,我乃秦將蒙武!那么想進來就給我試試看吧!”蒙武也對著景陽大喊。
“既然你們執意如此,楚將景陽,這就來成全你們!前軍出擊!扣關!”景陽下令。
前后十座投石車開始啟動,逐一投出巨石,抨擊關口。
隨后,已被換為先頭部隊的十幾萬的步兵出動,他們個個身穿厚重的鎧甲。
最中間的士兵推出了秦軍都未曾見過的巨型渠沖,前方與左右都有嚴實的盾墻圍著。其他人則舉著盾,并扛起剛組裝完畢的云梯,在己方弓弩部隊的掩護之下緩緩行進函谷關。
視線再次調轉到后方還在與四萬秦軍伏兵作戰的十幾萬合縱軍步兵,其中用于正面搶占高地的魏軍在秦軍的打擊下死傷無數,而秦軍幾乎沒有太大損失。
“不對啊。”麃公忽然警覺著。
“將軍,如何不對?”身邊的隨從問。
“就這點人上來搶占,但其主力還是以防守為先,打了這么久大概才損耗掉他們三萬人,但咱們所帶箭矢始終有限啊。”麃公感到一絲不安。
“喝!給我放開了殺!”
還沒等麃公想明白,后方叢林之中竟殺出來一路騎兵,帶頭的正是楚將朱英,也就是淖齒。
“不好!擋住他們!”麃公臨時下令變陣。
可斜刺里又殺出一路重裝騎兵,以自殺的形式將秦軍陣型擊潰。
在對方箭矢和長兵器的作用下,兩萬秦軍被慢慢逼到了山坡,而山坡之上有無數魏軍正在攀爬,就這么混戰在了一團。
對面的樊於期同樣也遇到了這樣的情況,率領騎兵襲來的是燕將將渠。
“荀子說過‘齊之技擊不可以遇魏氏之武卒,魏氏之武卒不可以遇秦之銳士’,我倒要看看,我燕軍騎兵能不能戰得過所謂的秦之銳士!”將渠加強了進攻力度。
就這樣,麃公和樊於期被這兩股力量強行壓迫到了隘口,此時隘口中的十幾萬步兵自然也已經從兩邊散開,空出一塊地讓秦軍落腳。
秦軍死傷過半,麃公和樊於期終于帶著各自所剩的人馬匯攏到了一起,兩人背靠著背,怒視合縱軍。
“你們已經沒有退路了,投降吧!”將渠喊了句。
“休想!我麃公寧愿戰死!”
“他就是麃公!我認得他!六年前在卷斬我三萬魏軍!”魏軍中有一人指著麃公嘶吼。
“還我國人性命來!”另一人已經上前沖殺。
“殺啊——”魏軍們再次奮勇當先,銳不可當。
秦軍雖然驍勇,但這兩萬來人所面對的畢竟是十幾萬人啊,頃刻之間就被吞了。
殺到最后,竟只剩麃公和樊於期兩人屹立不倒,但也都身負十幾處傷。
“二位,還要繼續嗎?你們這樣的本事,殺了著實可惜。”將渠策馬上前。
“哈哈!於期啊,沒想到我會跟你死在一塊啊!”麃公左手搭在樊於期肩上,右手用長矛往地面撐著。
“咳咳!”但隨即他便咳出了一口鮮血。
“將軍!”
樊於期抬起小臂要去扶麃公的同時,麃公在他耳邊輕聲簡略道:“殺了我,詐降,你還有機會逃回去。”
樊於期一愣,“什……”
“撲哧。”
還沒等樊於期完全反應過來,麃公已經撞在了他的劍上。
“樊於期!我萬萬沒想到你會投降!啊——”
喊完這最后一聲,麃公再也沒有力氣出聲了,只剩余喘,但那雙猙獰的眼睛還在盯著樊於期,似乎在跟他說快給自己來個痛快的。
“樊於期,你還是想通了啊。把他的首級取下,向合縱軍表示忠誠吧。”淖齒冷冷地對樊於期說。
“朱英,這是不是太殘忍了?”將渠覺得不太妥。
“哎,燕相,他們秦人最擅長割腦袋了。不然你說他怎么當上將軍的?還不都是拿腦袋換來的?”淖齒反問。
“唰——”
沒等將渠跟淖齒說完,樊於期已經含淚將麃公的頭顱斬下,并高高地舉在了他們面前。做完這些動作,他也倒下了,暈厥過去。
“來人,把降將關起來,不能讓他死了。麃公的首級,送到陣前恫嚇秦軍。”將渠吩咐著。
這支部隊很快就抵達了函谷關之前,而此時鎮守函谷關的秦軍已經死傷過半,合縱軍的傷亡則是秦軍的兩倍以上。
函谷關大大不同于其它關口,并不是說增派更多的兵力就一定能拿得下來。因為站在它面前,左右兩邊都是連綿不絕的山體,也就是說函谷關與山體組成的并非“一”字型,而是“工”字型,根本無法嘗試由關口兩側翻越。
同時這也意味著,它也不像城池那樣可以繞著打,只能由正面強攻,聚集在狹隘的關口前面的人數又有限,只能是傷亡了一波再換上去一波。
修建函谷關的成本很低,它兩邊不算寬,因此歷代以來都是將其繼續加高加厚。比起被田文攻入的時候,現在的函谷關早已高出了一倍不止,各國將領也是第一次將云梯組裝到了新的長度,但士兵們還是難以觸及關頭。
“加派云梯!左右各出動一臨車!”黃歇站在樓車上發號施令。
兩座巨大的臨車被數百人推出,這臨車是輜重隊最后送達戰場的,光是組裝就花了小半日,但目測還是比函谷關更矮一些。
這一刻,黃歇根本無心去計算己方已經損耗多少,因為他深知如果此次函谷關還不能突破,那便很難再有機會了。就是用己方將士的尸首堆成山,也要繼續踩上去將這根硬骨頭啃下來!
“蒙驁來遲!”關內傳來了蒙驁的呼喊,身后帶來的是十萬大軍,全是精銳。
張唐和蒙武終于可以松一口氣,將所剩不多的守城將士全員換下,改由援軍上場,由蒙驁的副將桓齮、楊端和前來指揮。
面對站滿敵軍的臨車的迫近,秦軍不計成本地以器械投擲出裝滿火油的皮囊,并射出火箭。那臨車雖然主要由木料所制,不過在組裝時也是不斷用水去澆的,因此火勢一時也起不了太大作用。
“父親,您要再晚一些來,我們可就頂不住了。”疲憊不堪的蒙武跪在了蒙驁面前。
“我聽說你守的城丟了?”蒙驁問起。
“是,還請大將軍責罰。”蒙武作揖。
“還沒到罰你的時候,給我起來,你這條命還有用。”蒙驁淡淡道。
見原先已被打累的秦軍又換上了一批新的守軍,來勢洶洶,黃歇也猜到支援已經到了,而且今日天色已晚,又不得不下令道:“全軍撤回本陣!”
此時合縱軍本陣鼓聲戛然而止,換由鳴金提示還在前方浴血奮戰的將士收兵。
聽到這一信號,雙方都慢慢停止了手頭的活兒。
等到合縱軍完全撤回本陣,站在高聳的樓車之上的黃歇才對著函谷關問:“來將可是老友蒙驁?”
“黃歇!正是老夫!”蒙驁站出來回話。
“還記得你我弱冠之年時在齊國馬陵道不期而遇,一同與樂毅論兵,之后又都在合縱伐齊中立了功!我在秦國陪同寡君為質時,還多虧了你照應!多年不見,你我終于都成將相了!”黃歇陣前敘舊。
“是啊!你還記得嗎,我早前因推崇孫武,而將兒子名為武;后又因敬慕樂毅,將孫子名為毅!”說起這些往事,蒙驁也是津津樂道。
“是嗎?原來你還有個孫子叫蒙毅啊!”黃歇有些驚訝,也有些喜悅。
“他是在你離開秦國后出生的!只是這蒙毅只想當個文官,不過他大哥蒙恬倒是想成為樂毅那樣的武將!他還很仰慕大破匈奴的李牧將軍啊,說自己也想成就這樣的戰功!”蒙驁又說了些實話。
“能被蒙老將軍掛在嘴邊,李牧榮幸!”李牧也策馬上前喊了一句。
蒙恬繼續道:“原來李牧將軍今日也來了啊!真是熱鬧!我孫兒若是在場,定然想與你一戰!黃歇啊,咱們初見時我就在想,眼前這兩人當會與我一樣,成為當世大將!日后只怕不是友,就是敵!可無論哪種,都將會是人生一大樂事啊!”
黃歇笑說:“哈哈!年輕時,樂毅的機遇比你我都好!我們那日與你分別之后去了稷下學宮,他便被蘇秦先生看中,推薦到了燕昭王面前,后來連下齊國七十余城,立不世之功!你呢,一開始同樣毋幾,一直被只比你大幾歲的白起的功績所掩蓋,誰讓他是羋太后和穰侯的親故,直到那些人都沒了你才當上了主將,短短八年竟先后伐取三晉七十二城!看來英雄尚未遲暮啊!我呢,更別說了,這幾十年眼瞅著秦軍奪走我楚國數十座城池,死去軍民數十萬,在內還要被上官子蘭一黨壓著,秦國的人質我也都做過兩回了,歷經磨難回到楚國才拜了相!這不,今日終于找到機會來與你一較高下了!”
“論聲望和外交,當世可是無人能與你相比!五國總計六十萬大軍,這樣的號召力著實可畏!我只知道怎么打仗,你卻是文武兼備!但你也就到此為止了,還想再往前進一步,除非你真能勝得了我身后的這幾十萬秦軍!”蒙驁表態。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關內十幾萬秦軍齊聲高呼,場面熱血沸騰。
“士氣很高啊!但我看今日也都累了,不妨明日再戰!”黃歇約戰。
“好!老夫隨時恭候!”蒙驁回復。
“既然是拜會老朋友,那總不能空手而來吧?我的偏將為你備了一份大禮!”
黃歇說完,淖齒用鞭子狠狠地抽了下旁邊的馬,那馬登時就往前狂奔,直到關門之前才停下來。
“還認得此人嗎?”黃歇問。
雖然隔了有些距離,但蒙武和張唐一看被系在馬背上的人頭,齊聲大喊道:“麃公!”
但蒙驁對此仍是面不改色,只是用雙手緊緊地撐著女墻,強行不讓對方察覺出自己正在因憤怒而有些站不穩。
將渠補充道:“是你們的同袍樊於期親自斬下的!”
“你騙人!絕無可能!樊於期是我見過的最高尚的人!他怎么會投敵叛國?”張唐趴在女墻上怒喊。
“不信啊?不信遲點可以派使者來我營中看看!”將渠這么告訴張唐。
“不可能……不可能……大將軍,樊於期不可能投降!”張唐驚惶地看向了一臉鐵青的蒙驁。
蒙驁沒有轉頭,只是揚起了手掌對著張唐,輕聲道:“夠了,給我沉住氣。來人,將麃公戰死和這個消息一并送回咸陽,但是一定要說明這是合縱軍的一面之詞,尚待查實。”
張唐單膝跪地,請求道:“大將軍,於期說不定是詐降,此事定有隱情,請容我查清再向咸陽稟報!”
蒙驁這才看向了張唐,然后輕點著頭。
關外的合縱軍終于開始向后退去,扎下連綿不斷的大營,并清理尸首,隨后枕戈待旦。
“死了多少?”幕府之中,黃歇終于問起了這個最為現實的問題。
“清點完了,在隘口差不多損失了三萬五,打函谷關時又損失了六萬五以上,總計大概十萬上下。其中,四萬多是我楚軍。這還不算重傷的兩萬余和輕傷的四萬余。”汗明報出了一串觸目驚心的數字。
“也就是說……傷亡總計十六七萬,已超全軍四分之一。”黃歇手中的劍鞘又是一緊。
“是……是這樣。”汗明回答。
“呼——”黃歇長嘆一聲,萬分悲痛,“重傷的那兩萬余人,能救的盡量救活,送歸故鄉。不能救的……也不要讓他們太痛苦。”
“自然。秦軍在被我軍攻城和追擊時死了約莫四萬,在隘口阻擊我軍的四萬伏兵也已經被全殲,函谷關內死亡數量也應該在三萬左右,總計十一萬。若按秦軍最大的四十萬兵力去預測,咱們還要再面對將近三十萬。”汗明繼續說出了一個可怕的數字。
“燕相、朱英,好在你們這次由后方奇襲,否則隘口上只會吃更大的虧。”黃歇夸了夸兩名將領,但卻并沒有表示出任何喜色。
“我與燕相多虧了李牧將軍提前指點,不然沒那么容易全殲伏兵。”淖齒這么告訴黃歇。
“話說,令尹升帳,咱們都到了,可李牧將軍呢?”景陽看了看,諸將都在現場,唯獨李牧未到。
“他啊,他有自己的事情要辦。”樂間這么說。
“嚇!嚇嚇!”
忽然從外面傳來了幾聲隼叫,回蕩在古道之中。
“看來,老鼠尋著香餌來了。”慶舍這么告訴大家。
隼所盤旋的位置,正是距合縱軍糧倉不遠處,張唐正與手下的兩千人躲在山上,打算伺機潛入屯糧之所縱火。
“殺!”
可還沒等張唐動手,李牧就領著一路人馬從密密麻麻的叢林中跳了出來,原來他們全都趁著月黑風高將自己偽裝在各個位置,只等隼發出信號,才一起向著同一個方向悄悄聚攏。
“不管了!放箭燒糧倉!”張唐下令。
“咻——咻——咻——”
一批火箭射入山下,燃起了火焰,但奇怪的是并非熊熊烈火,卻是轉瞬即逝的火星。因為這些糧倉中裝的全都是沙子,李牧大費周章地將它們囤積在此處,就是為了誘敵出關,再一舉殲滅。
“你們詐我!”張唐火了,手執長戟四處沖殺。
可奈何張唐只帶了一千人手,根本打不動李牧早有防備的三千伏兵,沒幾下子便被打散。
“不愧是樊將軍奇計!”趙軍這么喊。
這時任憑張唐如何信任樊於期,也起了些許疑心了,更別說他帶來的那些秦軍了。
眼見弟兄們在自己面前逐一被屠殺,張唐越想越來氣,一股腦地繼續往前沖。
李牧找到了目標,親自亮出鈹沖上前去與張唐對戰。
“乒!乒!乒!”
兩兵碰撞,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同樣是長兵器,張唐的戟所能演化出的招式繁多,只要持有者認清敵方招式,便可達到攻守兼備的效果,但這種具備多功能的兵器相應的也失去了一些殺傷力。
而李牧的鈹不同,用起來更為輕便,而且更適合夜間行動,畢竟看不清對方的時候還是應當以進攻為主,招式不需太多。
此次李牧行動不穿鎧甲,就在胡服外加了一層皮甲,因此手腳更加靈活,幾個回合下來張唐就被刺傷了雙臂,再也揮不動長戟,只好又拔劍對向李牧。
“你已經沒有退路了。”李牧一伙人將張唐和剩余的秦軍逼至斷崖邊緣。
張唐看了看斷崖的高度,又回頭問:“為什么你們一定要找我們秦人的不快?”
“為什么?哈哈哈哈!你還不知道為什么?你們殺我四十五萬同胞、圍我都城邯鄲時,問過為什么了嗎?”李牧反問。
“那是為了統一天下所必要的付出!”自私的張唐似乎根本不會站在被侵略者的角度去思考,就這么想當然地回應李牧。
“那我趙人今日同樣也能為了統一而殲滅你們?”李牧反問。
“趙人可沒有這樣的實力!秦人才是順應天命的!你們這是在違逆上蒼!”軍國主義的秦將自命不凡著,根本就是強盜邏輯。
李牧搖搖頭,他知道他跟眼前的敵將已經沒什么好說的了,“到現在你還不知道自己錯在哪里,看來你和其他秦人一樣都是死有余辜。等我入了關,我第一時間就要殺你全族,就為你的死不悔改。”
當然,李牧這話只是為了刺激張唐,圖一時爽快,他內心其實很難像秦軍那樣對俘虜或平民痛下殺手。
“那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張唐怒吼。
李牧卻不甚在意道:“若真像你所說的世上有鬼,那地下自然會有更多的鬼不會放過你們。”
說完,李牧將手中的鈹往前猛力一推,脫手之后,尖銳的那頭便洞穿了張唐的胸膛。
但那張唐也是條硬漢,竟伸手去用鈹撐住地面,硬是做到了讓自己不至于倒下,炙熱的鮮血不斷地在桿子上流動。
“放箭!”李牧下令。
趙軍發箭,將剩余的秦軍全部格殺。
李牧拔出了劍,慢慢走到張唐面前,輕輕往前一劃,張唐便人頭落地。
拾起張唐的人頭,李牧來到了幕府,將其呈于諸將面前,那只隼則站在了張唐的頭上。
“干得好!今日殺二將、俘一將!”樂間感到非常痛快。
“你是如何得知秦軍一定會出現在那個方向來燒糧倉的?”張良有些迷糊。
李牧解釋道:“孫子曰:‘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我軍集結至此不易,將士勞頓是前期最大問題,糧草輜重又是扎營之后最大問題,秦將們不會想不到這點。但他們想不到的是,我武靈王當年以趙使的名義探查秦國,繪制地形。這些圖前幾年在沙丘宮翻新時被發現,并被我詳細分析,上一次合縱時我又勘察過函谷關的地形。只要假裝將糧草放在相應的位置,就不怕他們不會來燒。”
“原來當年趙武靈王繪制的圖到你手上了,秦昭襄王接見他時我和孟嘗君還都在場的。沒想到啊,今日還真就派上用場了。”黃歇驚嘆。
“包括白晝襲擊秦軍那四萬伏兵,也多虧了這些圖,才能讓我事先想出突破之法,我做過無數個假設。不過為保此事不被泄漏,此前我誰都沒說,也只好臨時告知燕將和楚將。”李牧這么解釋。
“那來燒糧草的秦軍全殲了嗎?”扈輒問。
“放了幾個回去。”李牧回答。
“怎么會漏掉幾個?”扈輒不解。
“這還用問?都說了是放了幾個回去,不是漏掉的。”慶舍提醒著。
李牧自顧自地說了聲:“這回,樊於期是回不了秦國了。”
同一時間,逃回去的十幾個秦軍縋城而上,回到了函谷關內。
“大將軍,糧草沒燒成,我軍還遭了埋伏,只剩我們這些逃回來了!”一小兵稟告。
“如何能中埋伏?張唐呢?”蒙驁大驚。
“張唐將軍……受了重傷還在抵抗,以他的性格,應該已經殉國了!是樊於期將軍幫合縱軍出的計謀!”小兵這么告訴蒙驁。
“樊於期真降了?”蒙武也不太敢相信這事。
“應該錯不了,合縱軍有人說是樊於期想的,不然他們怎么可以這么精確地奇襲我軍?”小兵揣測著。
“你們可有見到樊於期?”蒙驁繼續問。
“太黑了,根本看不清,甚至都不知道是哪國將領奇襲的,但聽他們行動時說的好像是趙語。”小兵回答。
“那你們都聽到是樊於期出的計?”蒙驁再次求證。
“沒有,就一部分人聽到,不過我確實跟他都聽到了。”另一個小兵也站出來作證。
全場將領都愣了愣,他們不得不做出最壞的假設。
“你們都先回去療傷吧,明日還有一場惡戰。”楊端和吩咐了句。
這些人都下去后,蒙武問父親:“樊於期……不會真的反了吧?”
“此事還搭上了張唐的性命,不得不向大王和相邦稟報了。來人,現在就去報。”蒙驁吩咐了下去。
當夜,這一消息就被傳送到了咸陽。
“樊於期反了?竟還殺了張唐!”秦王大怒。
“此事沒有搞錯?”呂不韋問信使。
“千真萬確!軍中都傳遍了!”信使回答。
“這可麻煩了!樊於期身為函谷關守將,可知道太多秘密了!”呂不韋也挺生氣,但更多的還是擔憂。
“來人!將樊於期夷三族!能得其首賞金千斤,封邑萬家!”秦王沖動之下下了一道命令。
但此刻攝政的呂不韋并未出口制止,而是被這名不過十八歲的未冠之王給震懾了住,虎狼之相表露無疑,正如他的曾祖父秦昭襄王。呂不韋甚至再度懷疑,這究竟是不是趙姬為他生的兒子?
秦王不自覺地將怒目轉向了架子上歷代秦王所傳的七尺斬馬劍,他似乎渴望著立刻就能加冠佩劍,親征殺敵。
察覺到這一絲變化的呂不韋不得不去想,此刻的小秦王雖然還管他叫仲父,但再過三年完成冠禮之后呢?他究竟是秦王的臣子,還是君父?
他以為這世上只有他一個人在面對這個難題,卻不知道函谷關外的合縱軍最高統帥也被同樣的難題所困擾著。
第二天一早,合縱軍果然將張唐的人頭也送到了函谷關前,并繼續攻打函谷關,戰況慘烈。
與此同時,秦廷也在各郡縣召集軍隊,陸陸續續前往函谷關增援,大概到了正式開戰后的第五日,前后加入了十萬兵力。
也就是說,從合縱軍深入崤函古道以來,秦軍大概已經投入了三十萬兵力守關,而這五日中也斷斷續續損失了將近十萬人,這還沒算上此前被合縱軍屠戮的關東各郡縣守軍。
但合縱軍損失更為慘重,死亡人數已經超出二十萬,負傷也已經接近十萬,也就是說可用之兵只剩三十幾萬。
按這么打下去也不是個辦法,最終只會造成兩敗俱傷的局面。即便合縱軍以極高的代價破了關,只要咸陽城大門緊閉,城中全民皆兵,只剩幾萬甚至更少兵力的合縱軍也無法破城,甚至在班師途中都沒能力再去接收失地。雖然同樣遭受重創,但秦人只要繼續躲在關中修養,終有一天還是可以東出,那么眼前的一切努力都將會變得沒有任何意義。
故而,黃歇的計劃中并非只有強攻函谷關。而除了合縱軍中的少數將領之外,似乎誰都沒發現黃歇第三次使用了同一個計謀——偷梁換柱。
幕府之中的黃歇,早已換成了酷似他的長子黃陸離,并按照黃歇的方略繼續部署,卻半步都不出幕府,將重大決斷全權交由景陽、李牧、將渠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