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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丟手絹

  • 賺愛
  • 橘幸様
  • 3084字
  • 2021-03-10 13:26:25

她仍舊在我耳邊絮絮叨叨她的清明夢:

學(xué)校里的湖水像是被下了魔咒一樣,水里有各種團在一起的怪獸。它們的臉沒有清晰的界限,只是一團器官聚在一起,像節(jié)日團聚那樣。獨眼的,三眼的,獨耳的,三耳的,四個嘴巴的,兩個鼻子的。人臉上奇數(shù)的都變了偶數(shù),人臉上偶數(shù)的部分都變成了奇數(shù)。它們摩肩接踵密密麻麻的從湖水上爬過去,沒走幾步便張牙舞爪的跳起舞來。他們的舞姿各異。有的不斷的扯著自己的頭發(fā),有的不斷的咬著自己的手指,有的在自己的膝蓋骨上鑿洞,還有的在扯自己的腳。原來他們吃了水邊樹根部的狗苔菌,皮膚都被融化了。

磊舅媽和鯤表哥冒了出來。他們也擎著狗苔菌要吃。我急忙揮舞著手臂說,不要不要。慌忙就要跑去搶。

噗通,滑倒了。狗苔菌飛進了我的鼻孔里。

鯤表哥笑嘻嘻的過來,說,你看,我把他們都冰封住了!他指得是怪獸嗎?我看到他的鼻子變異,鼻孔多出來好多小孔,像蜂巢一樣。

我這才發(fā)現(xiàn)冰面下是一張張嬰兒的臉,根本不是什么怪獸。他們咯咯的笑,晶瑩剔透皮膚的吹彈可破。突然他們的鼻子也開始變異,鼻孔多出來好多小孔,像蜂巢一樣。小孔覆蓋了眼睛,小孔覆蓋了嘴巴。小孔還想繼續(xù)蓋什么。

我心想,糟了糟了,已經(jīng)來不及了。我其實也不知道什么要來不及了。我掙扎著想要爬起來,卻發(fā)現(xiàn)我躺在冰面上的腿在漸漸消失,一圈一圈。原來我是用毛線織的。

我的腰沒了,胸沒了,脖子也沒了。可是一點兒都不疼。

嘴巴沒了,鼻子沒了,眼睛沒了。我變成了一個小點點。

小點點在不斷縮小,可是一點也不覺得擠。我很驚訝,原來我可以縮得這么小。這么小就夠了呀!

我在時空里飄來飄去。渴了就喝一口風,冷了就靠一會兒太陽,困了就貼在月亮上。這些都不是什么問題。我依然什么都可以做。可是沒有人注意我,沒人關(guān)心我。我后來才發(fā)現(xiàn)陽光從我筆直的穿過,一點也不停留。因為我沒有房子。

不像那個赤身裸體,被侍衛(wèi)簇擁著在街上游行的皇帝。光線在他房子上停留了那么久。他的房子富麗堂皇,裝潢考究。廚房里珍饈佳肴,垂涎可口;花園里土壤肥沃,果實累累;花園背后層巒疊嶂,群山此起彼伏。

我也想要一座房子,一間用來讀書,一間用來吃飯,一間用來睡覺,還有一間預(yù)留給客人。

媽媽織毛線的釬子在橙色的光暈里一劃一劃。媽媽說要給家里的小客人織一件毛衣。媽媽的房子里住進來一個客人,但不是我。媽媽的肚子大大的是因為找不到第二個Rhunll血的女子。媽媽的肚子大大的是因為她覺得多一個Rhunll血的孩子,其它Rhunll血的孩子就多一份希望。其它的孩子,當然最重要的是還在其它時空里飄蕩的我。

一個月前,姥爺對媽媽說,“既然你都想好了,那就這么辦吧!”她們在那里吵,我在空氣里晃蕩,他們都沒有關(guān)注我。

姥姥在客廳里大罵,“呸——。天天做學(xué)問做學(xué)問,做的不知天倫地道了?”

磊舅舅和徐叔叔都默不作聲。

姥姥又指著磊舅舅罵,“你生不出來孩子,不管是那個意大利姑娘不能生還是你不能生。還不有你弟弟墊著嘛!別拿什么老竇家要斷子絕孫唬我。”

姥姥還是不解恨,沖著徐玨叔叔罵“你媽你二姨一輩子被人嚼舌根。你以為大家是去做衣服的嗎?那是去看熱鬧的。你也打算這樣子,嗯?”

徐玨叔叔穿一件黃色的毛衣,那是他二姨織的,他低著頭不說話。將來的某個時候等我有了自己的房子,我會發(fā)現(xiàn)那個袖口往上三公分處翻出來有一朵淺淺的百合花。我會打趣他說,“應(yīng)該是洋甘菊呀,徐叔叔是洋甘菊一般幽靜細膩的人。”

磊舅舅上前擋住了姥姥的凌厲的目光。磊舅舅說“媽,咱一事歸一事。”

那次在姥爺家,吳茗叔叔并沒有來。他知道我們家姥姥的脾氣。他寧肯呆在實驗室里,刷洗實驗室的器材,或是修改電腦里的論文,或是跟秘書扯一些有的沒的事情也不要來姥爺家。那個秘書看他的眼神有點兒迷離有點兒崇拜。他已經(jīng)是副教授了。再差這一篇文章。別說是教授,就是院士都保住了。對,就是這里,他看著顯示屏,到時候再插入一個雙精子發(fā)育高清圖,緊跟著胚胎發(fā)育高清圖。要用最好的顯色技術(shù)。他甚至已經(jīng)給文章起好了名字。小白鼠的實驗很成功。只需他們老竇家的有Rhnull血的女兒生出來。其實隨便找個也可以,可是普通孕婦生Rhll血胎兒的風險極高,我們只有一次機會成功啊!仿佛成功的手帕兒已經(jīng)在向他招手,他輕輕的哼起了小時候的兒歌。

丟,丟,丟手絹

輕輕的放在小朋友的后面

大家不要告訴他

快點快點抓住他快點快點抓住他

他突然哼出了聲,歌詞一句不露,自己也嚇了一跳。然后又會心一笑。還需要告訴嗎?圈子里的都心知肚明。手絹將會掉在他身后,他只需要等那個人扔下,然后再立馬起身追上,就大獲全勝。扔下是遲早的事情,批準通過也是遲早的事情,他已經(jīng)躍躍起身了。不知道竇家現(xiàn)在怎么樣了。

姥姥抬起袖口摸了一把鼻涕,“獻身,獻身?命都是兒戲嗎?我這輩子沒見過親生父親。還在娘胎里爸爸被拉去抗日,說是要獻身于抗日戰(zhàn)爭。死了,被大炮轟得粉碎。有了個繼父,沒幾天又被拉去獻身于建國偉業(yè)。又死了,腸子都給炸了一地。打那時候起,我就發(fā)誓再不能讓家里人跟獻身扯上關(guān)系。”

“嫁了你父親。別人說,你這倒是不用獻身了。但是獻窮哇,一根蘿卜過一冬!我說,窮怕什么,命活得好好得就夠了。打了個彎彎,走了個回回。這又拐到獻身上去了。這次倒好,為科學(xué)。科學(xué)跟我們有半毛錢關(guān)系?”

她又轉(zhuǎn)身向著磊舅舅和徐叔叔,

“你說這敗也糟心。那可是一條命啊!這成也糟心。你們的名字大咧咧往報紙雜志一登,這不等于向全天下昭告你們那點子事嗎?再說你妹妹她剛嫁去唐家干哥家,讓我和我干哥哥干嫂子怎么說呢?她不懂事,你當哥哥能不懂事嗎?”

媽媽和姥爺從房間里出來了。媽媽幫姥姥抹去眼淚,說“媽,您別擔心。我公公和老公都是支持的。將來要是我們的孩子也是Rhnull血,也好有個照應(yīng)。”她說將來的孩子的時候,我心里咯噔一下,我居然被關(guān)注了一下。我不由得開始喜歡她了。她的眼睛很大,黑亮亮的。她的頭發(fā)和姥姥一樣,墨汁一樣。

姥爺把姥姥從椅子上扶起來說,“將來刊登文章的時候,會對精子來源保密的。奧費莉娜知道磊磊不能生,她也是想要個孩子。”

舅舅說,“孩子的頭發(fā)和眼睛上我們打算處理成奧費莉娜一樣的。這樣大家也不會說什么了。”

姥姥說,“我知道你們搞基因的人牛。啥都能操作,就像捏泥娃娃一樣,想成什么樣兒就成什么樣兒。可是磊兒,玨兒,那捏出來了,就不是泥娃娃了。那可是一條命哪!你們不心疼我還心疼呢。”我時常納悶,那時候姥姥心疼的是什么呢?

姥姥心疼嗎?她納悶,我也納悶。我甚至還為這個被磊舅舅兇過。

過年哩,孩子們圍著一堆驢打滾兒挑來挑去。我看到姥姥又給鵬表弟藏了一個驢打滾,豆沙味兒的。我不服氣,便跳下椅子,嚷嚷道,“姥姥,你明明就不喜歡我和鯤表哥。”

鯤表哥意味深長的看了我一眼,便背了過去。

我趁著人多,便說,“姥姥,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反正我奶奶也重男輕女。可是,姥姥,你為什么連鯤表哥都不喜歡呀?”

磊舅舅呵斥我不許再說了。

姥爺去世后,姥姥就什么都不記得了。

我回家的時候,她總是無視我。她看看我的身后,又跑出去張望半天。

我說,“姥姥回來吧,沒人了,就我一個。”

她只好失落的坐下來跟我絮叨,“莎莎還在國外念書哩?她湊這么忙?”

我說,“嗯。忙著。”我邊說邊要去給她拔白頭發(fā)。

她說,“疼,疼。”像小孩子那樣哭鬧著把我的手撥開了,“我(er )就(cou)讓我(er)莎莎給我拔。她拔一下(ha)都不疼。”

我看到他把手上的翡翠鑲金戒指轉(zhuǎn)的呼擼擼。那是姥爺?shù)哪赣H在抄家得時候用韭菜包著咽到肚子里才留下的。她的手干枯得像樹枝一樣,戒指套在上面就像指頭上套了個呼啦圈。哐啷哐啷,媽媽想要拿下來系根繩子掛她脖子上,怕丟了。沒辦法,她一秒鐘都不肯摘,洗澡的時候也不肯摘。

她拽著我的手,讓我湊過去。在我耳邊說,“我(er)留給鯤鯤莎莎結(jié)婚時(si)戴。”她又囑咐一遍,“不要(b-au)跟誰(sei)說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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