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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用光來畫個畫

  • 賺愛
  • 橘幸様
  • 3957字
  • 2021-03-04 11:43:11

小石獅子們送走了那個叫閆淑芳的年輕媳婦,又迎來了那個叫閆淑芳的老太太。

那個叫閆淑芳的老太太就是姥姥。

姥姥瞅著小石獅子們個個喜俊俊,那被車子碰掉的大口子都圓乎乎不拉手了。圓乎乎,滑溜溜,聞著那股子藏青兒的涼,就和雍和宮的一樣同根同宗哩!她那年頭兒也天天打這兒過。天天打這兒過,怎么就愣沒瞅見呢?!瞎,瞎,誰年輕時有這閑功夫啊。誰年輕時還見什么勞什子耶穌爺呀!姥姥自個兒又把自個兒話圓了。

小獅子們也不同她爭,也不同她辯,仍舊只是暖洋洋的曬著太陽。

姥姥巧克力色的圍巾松松的垂著在胸前。姥姥大聲說,“耶穌爺,不就在河對岸養(yǎng)豬場旁嘛?!喝盞茶得功夫。”

侄孫子呼呼,風一樣三步兩步跟上了,“老姑,剛好我(er)開車去豬場,順道?!敝秾O子是姥姥干哥哥的孫子。姥姥干爸媽喜歡女兒卻沒女兒,便喝了姥姥敬上來的那杯茶,認了姥姥這個干女兒疼??烧J了沒幾年,干爸媽便撒手歸西了。姥姥干哥哥便主動肩負了照顧姥姥這個干妹妹的責任。姥姥的干哥哥排行老二。姥姥的干哥哥還有個哥哥,大家從來都沒有見過。

鵬表弟滑著手機頭也不抬沖姥姥喊“姥姥,就你那喝盞茶得功夫兒,那可是BJ到西安?!?

村委會大院里的??蛡?,除了侄孫子雪亮亮的路虎車和其它矮點兒的車,還有二十來個紅彤彤的跳舞大媽。血紅色的運動服,在雪影里格外生機勃勃。姥姥湊近一打聽,原來都五十歲出頭了。果然紅衣服看著精神足足哪!

有一個大媽畫了妝,黃桃一樣的臉頰。拉著姥姥的手。姥姥邊和大家聊著,邊喊著剛爬進車里的鵬表弟出來曬曬太陽。車窗玻璃緩緩降下,一個黑乎乎的頭頂露出來,“姥姥,曬著呢?!?

大家便簇擁著姥姥來到了車前。那個化妝的大媽,從口袋里掏出一包口罩來,遞給姥姥,“要是聞不慣倭邊倭味,戴上它興許管用?!?

姥姥拍拍鵬表弟。鵬表弟伸出手接了,轉(zhuǎn)過頭來道謝。大媽握住他的手,慌忙又要從兜里掏什么,說是給個壓歲錢。鵬表弟笑著說,這真不用了,好多年都沒領過了。

大伙兒嘖嘖稱贊一會兒鵬表弟。姥姥看著鵬表弟笑著對大伙兒說,“拍個照片咋樣啊?!?

侄孫子正掏出手機來,那大媽剛張開嘴要說什么,姥姥卻攔住他的胳膊,沖著大媽說,“就用鵬鵬的手機!趕明兒回BJ了看著也方便!”

“姥姥,堂哥轉(zhuǎn)給你不就行了嘛?!冰i表弟不情愿的跳下車,“來來,我來拍。”

侄孫子伸出手來,笑著說,“手機借我來拍吧。我這也是奉命行事!”侄孫子其實奉的是他爺爺?shù)拿K麪敔敹?,老姑難得回家一趟,一定要好好照顧著。

侄孫子便站在他前陣子殺豬的那塊陰影地里,陰影婆娑,那是路虎車和旁邊一棵老梧桐樹的倒影。咔擦,侄孫子用鵬表弟手機里的光畫了個畫。鯤表哥說的,照相嘛,就是用光來畫個畫。

侄孫子的畫把鵬表弟也圈了進去。被圈進去的時候鵬表弟還在想,就姥姥處處留影這才能,不去弄個一官半職都可惜了。侄孫子給的光足足的,陽光普照,鵬表弟的紅色運動鞋也亮得像血一樣。

畫好了,姥姥才在大家的攙扶下爬上了車。太陽出來了,車里就更熱了,姥姥把圍巾摘了,露出大紅毛衣領子。

遠遠得瞧見掛著雪的十字架,杵在一個灰色的四合院上。堆在黃土溝里得四合院和別處的四合院沒什么兩樣。四合院的前邊一直伸進去,伸到一個山溝里,突兀兀的山脊,斜插著幾顆酸棗樹。四合院的左邊是侄孫子的養(yǎng)豬場。四合院的右邊連著藍磚砌的拱門,可以供兩輛車同時過的拱門。門的那邊是一個老裁縫鋪子。四合院里的房子和別處的房子一樣,也都是四四方方的,堂堂正正的。但姥姥想,比起咱王府井的東堂,還真是矮了一大截子。遠遠看著都是堂堂正正,放到一起,就高低立判了。

他們打四合院后邊的路上來。姥姥拍了下鵬表弟,指著半山腰一個破山洞說“知道不,半山腰那個洞可幫了咱家大忙!”鵬表弟盯著手機嗯了一聲。

車過了拱門,拐進院子里。下了車,鵬表弟吸了兩下鼻子,取出口罩戴上。姥姥拍了他兩下,“你這吸兩下鼻子,再戴個口罩,你唐家哥哥得加倍供奉!”侄孫子不好意思的說,“豬場其實都加了凈化處理。表弟可能頭次聞這味兒。久了就習慣了。”邊說邊把姥姥的圍巾遞給她。姥姥順手把圍巾遞給了鵬表弟。他也正樂意圍個水泄不通呢。

姥姥被侄孫子領進了一道門。院子新砌的灰底白圍墻。墻上新刷了紅字大標語,“不在侍奉多少,只在忠心多少?!钡厣弦蝗汗蛑娜耍炖锬钅钣性~道:“我主仁愛,我主慈悲!”

正中央,一個白袍加身的神仙坐在蓮花座上。姥姥一把拉住鵬表弟,隔著圍巾在他耳旁嘀咕,“等會兒悄點兒聲,觀音菩薩也在呢?!?

侄孫子吃吃笑出了聲,眉毛一弓一弓的,“老姑沒看準。咱這里就耶穌一個?!?

——————

侄孫子有兩條大眉毛。兩條眉毛黑又粗,毫不客氣的奪走了全臉所有的流量。他剛要笑,眉毛早已弓著身子靜候多時;他剛要怒,眉毛立馬直著腰誓不罷休;他剛要佯裝生氣,眉毛就趕快擰巴起來;他剛要哭天嚎地,眉毛可就變成個毛線團兒。大家都說他嘴巴就是個花瓶擺設,有個眉毛就夠了,一個眉毛就全都演得透透的。

但他每天要演那么多戲,眉毛可夠忙活的。有時候,累得掉了幾根,留幾個蜂窩一樣的窟窿眼兒。

好在他哭天嚎地的時候并不多。最近的一次是,他的豬病了。他那五百頭有機豬。

懂得人都說得了豬瘟疫。

大家七嘴八舌得替他拿主意。

有人說,“尋(xin)個赤腳(jue)醫(yī)生給瞧瞧。”

大家便問,“啊噠尋(xin)去?!”

有人響亮亮報了一個名字,“黑兔?!?

大家便七嘴八舌,“倭個瞅得不好!給隔壁村子里瞅了半晌也么見好?!?

“黑兔黑心,開口就這個數(shù)(sou)!”那人便拿出右手五個指頭,前三個捏在一起比一比。

看的人便明白了,說,“還不如把(ma)倭個進口豬飼料吃陣子。”

大家便七嘴八舌,“他這答,咱(ca)這土豬吃染進口飼料,怕是(si)要水土不服吧?!?

“就(cou)算吃得好。倭進口飼料也不是白吃得,一天下來得就這個數(shù)(sou)吧?!”那人便拿出右手五個指頭,伸出食指勾一勾。

有人說,“拜個耶穌試(si)活一下(ha)?!”

大家便七嘴八舌,“知不道外來和(huo)尚管不管咱(ca)這土生土長的?!?

“試(si)活一下(ha)不就(cou)知道了么。反正也還公道著哩,一回這個數(shù)(sou)就(cou)夠了”那人便拿出右手五個指頭,伸直了五根晃一晃。

“再說也省(seng)時(si)間??!”小教堂就在豬場隔壁嘛。

大家便又戲謔了,“時(si)間抓倭么緊做(zou)啥(sa),急得撲哩見閻王去(qi)?!”

侄孫子還是急乎乎出豬場大門繞右進了小教堂。

他的眉毛一會兒搓成球球一會兒攤開,也學樣苦苦的哀求“耶穌呀,在你面前,我與豬皆是子民。讓我替豬病吧!”這豬要會說話,得感恩戴德以身相許吧。

但是他有五千頭豬,替哪一頭豬呢?侍奉耶穌的人手里捧著一個盤子。

他的眉毛立起來,又平下去,啪的,擱了五沓,“弟子侍五千!!”

后來被指點迷津要請防疫站的人來看,來了兩大車人,鬧哄哄查了整整一天,豬圈也查查飯店也查查,幸好并不是瘟疫。

村口老房子前觀棋得老頭子們背著手,搖搖頭,不信。

老頭子們不信不礙事兒,酥脆的骨頭茬子隨時都可以碎一地,不上網(wǎng)也不買有豬肉。倭個有機豬還不是土豬嘛,老早吃得多了。但老頭子們不信,爺爺便不肯。侄孫子便在村委會大院里撐起一頭大鐵鍋,燒滾了熱水。找了幾個膀大腰圓的大汗,河那邊牽來兩頭豬,嚷嚷著現(xiàn)場直播殺豬吃。年長些的好多年沒見過殺豬了,小孩子們更是好奇,都趕來看熱鬧。況且既然是吃播按老理兒是要來著有份的。有機豬肉價格飚得那么高。跳舞得大媽們也停下來不跳了。

豬們本來還學著小獅子們趴著,懶洋洋曬著太陽。人們圍著豬嘻嘻哈哈,豬也閉著眼睛怡然自得。隨著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豬逐漸預見到了大事不妙,警覺的站了起來。等到刀子亮閃閃一晃蕩,兩頭豬兩早已掙脫了系在腳上的繩子,竄倒了路虎車后。

殺豬的撲了個空,轉(zhuǎn)過身氣的發(fā)誓要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大家吆喝著把停在院里得車都騰開了。

人們團團圍住一個圈子,把殺豬人和豬都困在里邊。豬的眼睛瞪成了牛鈴,“哼唧哼唧”,前腳抓地,一個聲東擊西,一百八十度連連轉(zhuǎn)身,竄出人群了。孩子們嚇得哇哇叫。半是害怕,半是驚喜。好敏捷的豬呀!

豬愚鈍嗎?豬笨嗎?!

為什么大人們總說笨得像頭豬。

笨是啥?是好聽的話還是不好聽的話?

大人們的話總是讓小孩子們困惑不已。他們總是含含糊糊的說。倘若小孩子們想要明明白白的聽,那便是小孩子們真不懂事了。真不懂事的后果很嚴重,搞不好又要被扔回垃圾堆去了。垃圾堆連豬圈都不如。豬圈還有圍欄呢。那可是結(jié)結(jié)實實的圍欄。

不像看熱鬧的圍起來的,豬還沒過來,就嘩得散開了。

看熱鬧散開了,又重新圍好,豬又被圈了進來。

來來回回五個回合不分上下。終于仗著人多,五個小伙子合力制服了一只豬,一人鉗住一只豬腿,剩下一個擦就捅了進去。那豬頭還要掙扎,半個身子卻已經(jīng)被劃開了,血嘩嘩的流了一地,滲進了事先鋪好得沙土里。跳舞得大媽們想想等下還要幫著清掃這些泥土才能跳舞,便更加心安理得的要拿走一塊豬肉了。

死掉的豬被赤裸裸的掛了起來,赤裸裸的每一個器官都裸露著。

豬腸子被拉了下來,攤了一地,瞬間一股濃烈的臭味。孩子們趕快捂著鼻子跑開,“臭死了!臭死了!!”小肚豬場,比瘟疫怕是還要臭吧。

等到角角落落都被取下來,豬身子被啪的扔進鍋里。幾個年長得拿著大鉗子嗖嗖兩下,就飄起了一鍋豬毛。

然而,是不是瘟疫豬呢,怕是要嘗一嘗才知道吧?

大家都自告奮勇。豬肉價格飚得那么高。

“還是咱(ca)幾個老不死的先吧。半只腳(jue)都踏進了閻王府,也不怕趕早了?!?

“有啥爭(sa zeng)的,還是(ha si)年紀輕輕的先吧。有個啥(sa)反應的也能扛的住!”

那一晚,村子里家家戶戶飄起了久聞的豬肉香。

侄孫子的豬終于沒有得瘟疫。

但是,事成了還要來給耶穌爺還愿的,要還愿,就得加倍侍奉了。大家都說侄孫子要更加一倍,他不更加一倍,他豬還是要得瘟疫的。

侄孫子眉毛立了起來,又一弓一弓,更加倍就更加倍,只要這耶穌爺鎮(zhèn)的住瘟疫。

不管鎮(zhèn)不鎮(zhèn)得住,老房子的老頭們總是相互囑咐,要時不時去拜一拜,拜一拜日子才能踏踏實實的過。

侄孫子總說他就不想信這個,他能不拜就不拜。奈何拗不過他爺爺。

侄孫子的爺爺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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