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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頤和園

  • 賺愛
  • 橘幸様
  • 3327字
  • 2021-03-05 16:31:29

這個季節,柳樹兒一個葉子也沒有,靜靜的垂著。鯤表哥抬手折了一支,上邊已經有很多微微鼓起的柳芽疙瘩了,梭子形的,兩頭尖尖中間鼓鼓囊囊。

他們三人來到石船旁,坐在柳樹下的長椅上,她坐中間。

鵬表弟嘴角掛滿了糖渣兒,瞥了一眼柳樹條,“鯤表哥,這是柳樹的眼睛嗎?”他腮幫子鼓鼓的問,“看起來像是西游記里的百眼怪!”

“呵呵,我覺得是孩子吧。”鯤表哥低頭擺弄著柳條兒,他的手指纖長而白皙,她的手也纖長而白皙,但是鯤表哥的要白很多,比鵬表弟的要更白,比瓊表妹的更是天上地下之差,瓊表妹那么黑亮亮。

樹貓鵬吞了一大口糖葫蘆——天知道他又在哪里弄來的,說道“什么孩子?柳樹的孩子嗎?柳樹孩子也還是柳樹嗎?”

“不是才怪呢?!”她在旁邊笑他,“不然是梅花嗎?”

“不一定吧,比如,馬生的就不一定是馬!”樹貓鵬抬了抬下巴。

“啊?!”她睜大了眼睛。

“那要看馬和誰生了?”鵬表弟終于逮到一個炫耀滿腹經綸的機會,“譬如和馬生還是馬,沒什么意思。和驢子生,就是螺子。”他又咬了一個糖葫蘆,囫圇吞下去,“而且更神奇呢,媽媽是馬,爸爸是驢和媽媽是驢,爸爸是馬也不一樣,全部都不一樣。”他再咬了一個糖葫蘆,吞不下去,只好烏拉烏拉含著說,“第一個是馬螺,第二個是驢螺!”

“啊,這么復雜呀。”她看了一眼鯤表哥,他還在低頭擺弄著柳樹條兒。柳條兒已經繞成了一個環形,首尾緊緊的盤織在一起。他正用指甲輕輕的刮掉剩下的一些毛刺。

貓貓莎往前探了探身,歪著頭小聲問鵬表弟“那瓊表妹是哪一種呢?”

“馬螺吧,姥姥說的。小姑是馬,姑父是驢。”

“為啥不是姑父是馬呢?”

“馬多珍貴呀,汗血寶馬,非洲又黑又窮,驢就黑。”

照片上瓊表妹大大的無辜的黑眼睛在她眼前一閉一合,瓊表妹的嘴巴也特別厚。姥姥叫她黑牡丹,大概是雍容肥厚的意思吧。姥姥說她將來長大了也不用讀書,她是要待在非洲她們部落的。真羨慕她不用考試,唉,過兩年鵬表弟還要小考,她還要中考,像鯤表哥一樣。

鯤表哥的柳條花環已經編好了,幾多白色的花瓣鑲嵌在交織在一起的兩股枝條里,散發著幽幽的清香。他把花環輕輕扣在她的頭頂,幾縷被風吹亂的頭發輕輕被他捋順。許愿池上方少女又在貓貓莎眼前飄蕩。

樹貓鵬說道,“莎莎姐應該穿個紗裙飄過,身后花朵飄一地,”鵬表弟頓了頓,“賣花姑娘賣花姑娘來嘍!”

哈哈,哈哈,三個人都笑岔了。

他們笑的眼淚都流了出來,她抬頭看了看鯤表哥。陽光灑在他的眼睛上,像是天邊偷偷溜出來的兩朵青云。

也許她看得太癡迷了,鵬表弟也順著她的眼神望去,“鯤哥哥,為什么你的眼睛是藍色呢?像爺爺家的波斯貓的一只眼。”

她趕快收回了視線,眼睛緊緊盯著腳上的粉皮鞋。耳邊那個問題不斷的回響,為什么是貓貓呢?為什么呢,為什么呢,她也不知道。為什么呢,為什么呢,哪里有那么多為什么呀。為什么呢,為什么呢,姥爺家的波斯貓也是貓。

鯤表哥沒有回答。他把兩只胳膊架在長椅背上,望著面前的湖水,水面波光粼粼。

“噓噓,大舅媽是意大利人。”她看著鯤表哥,小心翼翼的說。她干嘛要提這個呢?就像為什么要提學校規定要留短發呢?

“是嗎?為什么我沒有見過呢?”

“她在我們都還沒有出生的時候就死了。”說完,貓貓莎放一只手指在唇邊,暗示鵬表弟不要再問了。

“是嗎?”鯤表哥捏住莎莎的下巴,眼神咄咄逼人,但又近乎哀求的看著她。

她嚇得一個踉蹌,雙手抓住鯤表哥的手腕,努力想要把它從下巴掰開,嘟著嘴繼續大聲道,“姥爺說的,說,說大舅媽在我們都還沒出生的時候就走了。”她的聲音那么大,仿佛法官在宣讀審判結果。她甚至都還沒有真正咀嚼過‘我們都還沒有出生’這個短語,只是機械的將姥爺口中的“你”替換成了“我”。姥爺口中的你們包括鯤表哥嗎?姥爺口中的走了,像森舅舅一樣走了嗎?她不知道。

——————

鯤表哥,有人說,我們這一生都會遇到這樣一場真心,或濃烈或絹細,或熾熱或凜冽,它在愛情,親情,和友情組成的三維空間里蔓延,生長,不在愛情軸上,不在親情軸上,不在友情軸上。它比愛情要牽腸掛肚,比親情要多心有靈犀,比友情要多心跳加速。它頑強的生長,甚至在生命終止都不曾歇息。它被封存在細胞里,烙刻在基因上,滄海桑田傳遞下去。

鯤表哥,你說,我們遇到了嗎?

鯤表哥盯著她粉嫩的嘴唇,看著他們一閉一合,聽著那些字一個一個從她櫻桃小嘴里蹦出來,那么歡快那么無憂無慮,跟別的字沒有任何區別。算了吧,她知道什么呀,她這個年紀里,除了粉色還是粉色。他的心跳太快,呼吸急促,腦亂如麻,櫻桃鮮艷欲滴,他真想一口咬下去,咬下去,讓這張小嘴兒閉上,讓這些字兒全都被吞回去。

“鯤哥哥!”一個聲音打斷了他,他回頭看到看著鵬弟弟驚恐的眼睛。絕望像洪水一樣瞬間侵襲了他的大腦,“別叫我鯤哥哥。我不是你鯤哥哥,”他痛苦的雙手抱住頭,“也不是你的,統統都不是,誰的都不是。。。。”

他哭了,躲在雙手撐起的家里,把頭深深埋進去,他那么無助,那么孤獨,淚水靜靜的掉落在地上,一顆,兩顆,。。。。一下子濕了一大片。這個世上還有比他更孑然一身的嗎?沒有一個同伴,一個,都沒有。

鵬表弟嚇壞了,眼淚刷的流了下來,搖著他的胳膊,“鯤哥哥,對不起。”

她也跟著哭了起來,她知道自己不該提鯤表哥媽媽的事情,姥爺叮囑她不許提。她每次唱兒歌世上只有媽媽好的時候都會唱哭,鯤表哥該有多可憐呀。想起這些,眼淚就止不住了。她撲上前,抱住鯤表哥的頭上,臉頰緊緊貼在他的后腦勺,“鯤哥哥,對不起。對不起。“她這么說著,眼淚汪汪,順著太陽穴留下,掉落在他的脖子上,再順著脖子滑下,滑進他的心里。“鯤哥哥,你想媽媽了,就來我家,我媽媽借你,媽媽也很喜歡你。”

“滾,別說了!”他一下子抬起手,把她從肩膀上撥開。她沒站住,踉蹌了兩下,跌坐地上,頭上戴著的花環飛進了湖岸,飄蕩在湖水里。

她啊的一聲,起身就跑去追。鵬表弟“啊,啊”,一個勁兒的搖著依然埋頭的鯤表哥。

湖水流的并不急,她沒追三四米就追到了。花環在離岸半米遠的地方,她趴在岸邊,伸長胳膊,湖水冰冷刺骨,她嚇得縮了回去。忍住,再伸一次,還好夠著啦。突然,一雙小手把她的兩只腳踝拽住了,另一雙大有力的手把她架了起來放在地上。鯤表哥和鵬表弟也追上來了。

鯤表哥臉慘白慘白,眼睛紅彤彤的,“你要有什么事。。。。”說完,他緊緊的摟住她,心中一個聲音默默的說,你怎么就不懂呢。

“鯤哥哥,再不追花環就沒了。”她也委屈的哭了。樹貓鵬也和他們抱在一起哭。

大家哭成一片。

聞訊而來的保安人員也趕過來教訓,一手托著保溫杯,一手指著她“小姑娘不要命了,你說這大冬天的湖水多冷啊?!”

他拿過花環,緊緊握住她的手,還真冰冰冷啊。他側過頭,45度斜向下看去,她睫毛上還掛著淚珠。手攥得更緊了。

保安轉身向著他,“你是哥哥吧?”

他嗯嗯連連點頭。

“你這個哥哥怎么當的呀?不合格啊!妹妹沒看好,小心你媽回家揍你。”

他嗯嗯連連點頭。

保安不等他點完突然轉身就走,回頭揚起手催促,“快,快,快回家吧!”

他們三個面面相覷,遠遠的一串串鞭炮屁噼里啪啦炸出了一條長長的尾巴,伴著保安的小跑搖曳。他們三個哈哈大笑,眼淚跳了出來。

不知什么時候,他早已把攥著的手塞進自己的衣服里,在胸口捂著。

鵬表弟學著保安的樣子,一手拖著茶杯,一手捂著屁股,張牙舞爪的跑遠又跑回,又跑遠。

“鯤哥哥。”她停下笑,小聲的叫。

“嗯?”

“。。。。。。鯤表哥。”

“嗯。”

“。。。。。。鯤表哥。”

“嗯。”

“。。。。。。對不起。”

“嗯。”

鯤表哥,我們就這樣生活在別人都不講的語言里,生活在愛與恨的微妙平衡里。我們繼承了同樣執拗的基因,流淌著同樣執拗的血液,不斷分裂著同樣執拗的細胞。鯤表哥,對不起,她懂,我也懂。我懂得她大聲宣誓主權的黑暗因為她看到了沒有母親所要遭受的憐憫與遺忘。我懂得她對你胸口的眷戀因為她看到了沒有花環所要面臨的悲痛欲絕與行尸走肉。姥爺說她是一個拙劣的表達者但卻是一個高超的讀心者。姥爺說我是一個拙劣的讀心者但卻是一個高超的表達者。也許他是對的,也許他是錯的。但是我相信他。我相信我們是不一樣的,來配合你的不一樣。鯤表哥,如果我的孤獨來配合她配合著你的孤獨,你們會不會就不那么孤獨?愛上一個人,愛上連同TA愛TA的樣子,也愛上自己愛TA的樣子。鯤表哥,語言那么小那么淺,怎么能和海一樣深廣的情感相比?習慣了在它里邊游泳人們又怎么去了解大海的驚心動魄和變幻莫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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