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我一定會找到方法治好你的手，你等著我！”

晚上，白羽躺在那張床上的時候，腦子里面還在回響著這句話。

W到底是什么意思？W憑什么那么關心自己的手？換句話說，W憑什么那么關心自己，難道就是因為自己和她打了那么一場球嗎？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友誼這種東西也就太好建立了。

或許，是因為W從來沒有遇到過什么毫無目的就接受她的薩卡茲種族和感染者身份的其他種族非感染者吧。即便如此，白羽的內心依舊有一些不安。

很怪異的不安。

如果是從前，如果白羽還沒有穿越，如果那時他就知道自己以后會被W這樣的少女所關心，那他一定會高興到掀翻屋頂。可真當他來到了這片大陸，真當陷入了如此的危險之中，活生生的W真的那么關心自己的時候，恐慌就悄無聲息地出現了。

安靜地出現，安靜的不安，像這安靜的夜一樣。

白羽睜著眼看向側身外面的天窗。天窗外是純澈的星空，切爾諾伯格這座罪惡的城市上方也有這片潔凈的星空。一絲絲微風拂過，將屋內隱約的寒風吹散。睡不著的白羽忽然有些恍惚，一股力量推著他坐起了身。

葉蓮娜工作到很晚，她要處理整合運動內部的許多事情，有好多亂七八糟的雜物和書本擺在桌子上。傍晚她總是點燈閱讀和學習。白羽沒睡的時候，她就會向白羽請教，白羽睡著之后，她就一個人研究，常常看著看著就倒在椅子上睡著了。

她正均勻地呼吸著，她的身體依舊傳來一絲涼意。葉蓮娜的頭發扎得很整齊，劉海很長，長到擋住了她的右眼。她嘴角上勾，溫柔的微笑浮現，像是在做夢，又像是她從來都是掛著這樣的一副笑容。

白羽把被子撐開，很輕很小聲地將身體挪下了床。他站在桌子邊上看著葉蓮娜緊閉的雙眼，什么話都沒說。白羽現在不知道該做什么，但他也不想倒在床上無所事事。

他向帳篷的簾門那走了兩步。

“白……白羽……”

白羽把腳步停住，伸出手背擦了擦自己的脖頸。

“葉蓮娜，你醒了……”

葉蓮娜含糊地“嗯”了一下，睜開睡眼惺忪的雙眼，低著頭在桌子旁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發出了滿足的哼哼聲。

“……白羽，你沒睡嗎？”

“睡不著，我就下來走走。”白羽瞧了她一眼，“葉蓮娜，你怎么真的一點戒備都沒有？你知道我們兩個是敵人，可你剛剛那狀態，就算我拎著一塊磚頭砸在你的頭上你也不會有任何察覺。”

“喔……也許吧……但是白羽，我相信你不會那么做的，否則我也不會讓你睡在這兒。”葉蓮娜打了一個哈欠，滿不在乎地說。

“你憑什么那么相信我？”

“你那一天都那么相信我，認為你不殺我，我就會放過你的朋友并放棄包圍羅德島。你那么信任我，我當然也就信任你了。我可不能讓你失望，是不是？”

白羽不易察覺地嘆了口氣。

“哦，白羽，你是要出去散步嗎？”葉蓮娜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反正我現在也醒了，暫時不想睡覺，不如我就陪你出去走走吧？”

“我不會逃跑的，我就算逃也逃不到哪里去。”

“我沒說你會逃跑啊。吶，我覺得你不會背叛我離開，不過我現在反正閑著也沒有事情做……”葉蓮娜從桌子上取出最上面的那本書，“正好，我這本書還有許多弄不懂的地方，我們出去找一個沒人的角落，你來教教我唄。而且整合運動當中有很多敵視你的人，你這么弱，遇到危險了怎么辦？有我在旁邊還可以保護你，你說怎么樣？”

白羽本來是沒有心思出去轉轉的，但是他看見葉蓮娜毫無猜忌的眼神，真的是拒絕不起來。

“好吧，”他回答，“但說不定我會突然偷襲你，把你殺了。”

“喔……說不定我還沒法活到和你散步結束的時候呢。”

白羽雙眼顫動了一下。

“……不，葉蓮娜，你會活到和我散步完的那一天的。”

掀開簾子，兩個人踏入了黑色的泥土之上。兩名雪怪小隊的成員守候在圍欄外面昏昏欲睡，看見有人走出來，立刻打起精神。

“大姊，現在已經這么晚了，還沒有睡嗎？”其中一名女性雪怪小隊成員開口道。

“關系，我帶他出去走一走……”葉蓮娜輕聲說，“你們兩個趕緊回去休息吧，沒有什么敵人會敢來我們營地的。”

兩名雪怪小隊成員面面相視。“是這樣……大姊，注意安全……”

他們用著十分懷疑的目光打量著白羽，沒有說什么話。白羽把頭扭過去。

“走吧……”葉蓮娜扯了扯白羽的衣袖。

白羽沒什么反應，只是沉默著向前走去。事實上，他要去哪里他根本心里沒有數，他只是單純的想向人少光少的地方走。

不遠處是一片稀稀疏疏的樹林，興許W所說的那個籃球架子就在那個地方。但此時是深夜，月光雖然皎潔，卻也只能達到勉強能使兩個人辨別腳下的路的程度。

白羽一個人把手塞在口袋里走在前頭，一句話也不講，吭著臉如同逃離一般，離營地越來越遠。葉蓮娜跟在身后，腳步平穩。

附近傳來淅淅瀝瀝的水聲。

“誒？那是小溪嗎？沒想到我們營地的旁邊還有小溪……”

葉蓮娜聽到水的聲音，立刻加快了腳步，小跑跑到白羽的前頭，像個天真的少女一樣鉆進樹叢之中。

“白羽！你快來看看……”葉蓮娜的聲音傳來。

那兒有光。月光、遠處的燈光匯聚在一條小溪的邊上。葉蓮娜的手中握著一臺提燈，燈的中心有一顆源源不斷散發著溫暖的光的源石。白羽甚至不愿意去靠近，他怕他身上對源石的抵觸會使得那光變暗。

她蹲在小溪的邊上，伸手舀了舀水。

“嘶……白羽，你說這條小溪里有魚嗎？”

“這水太淺了，連水草都不會有，怎么會有魚呢？”

“烏薩斯雪原那么冷，連草都長不活，烏薩斯人還是活下來了。”

葉蓮娜用手摞了些干樹枝，權當墊子坐了下去。她把提燈放到地上，取出那本她帶過來的書，指指身旁的空地。白羽坐了過來。

“吶，好久沒有像這樣自由過了……雖然說整合運動的未來也很重要，不過我還是想保留一些私心，偶爾自在一下。”葉蓮娜把書放在膝蓋上，瞧著星空上的星星，“曾經那個老頑固就是這么坐在我的身邊，也不卸下他的面罩脫下他的盔甲，也不離開他的矛和盾，但卻十分認真地教我識字……”

“博卓卡斯替？”

“嗯，好多人都叫他愛國者，那是他曾經的名號，很響亮，了解的人一聽就會退避三舍。”葉蓮娜用手托著下巴，“他的的礦石病感染很嚴重，已經損傷到了他的聲帶，所以他說話總是一個詞一個詞的蹦，因為他總覺得連在說一起會顯得很可笑。

“他的聲音非常沙啞，體型也大得可怕，看見他的人幾乎沒有不害怕的。但我可知道他很溫柔，不過那老頑固就是不肯放下自己的心事，無論如何都不肯，任憑我怎么口干舌燥也沒有辦法。他就那樣，很可愛，一丁點兒都沒有值得害怕的地方。”

“我這幾天，沒有見到過他來到你這里。”

“對呀，我都說了他是一個老頑固，整天陪著他的那群游擊隊士兵，無論是訓練、吃飯還是休息始終都跟他們在一起，好像他們才是他的孩子一樣。”

葉蓮娜笑了笑。

“但是呢，我可是個笨蛋，識字識得很慢。雖然他也很有耐心，可有的時候還是會被我氣得不行，那時候我就會唱歌給他聽。我唱歌可好聽了，到時候展示給你一下……我唱歌的時候，那老頑固就會放下自己的矛和盾，沉默很久。不管怎么說，只要他放下武器我就很高興，那意味著平靜自由的生活——無論是感染者還是誰都有權利享受的生活。”

葉蓮娜翻開自己的書本。

“白羽，你還記得我在讀什么書嗎？”

“當然記得，《烏薩斯民間童話大全》，還說這書一共有九冊，可惜你只有兩冊。”白羽回答，“這本書是給小孩子讀的。”

“小孩子讀的我就不能讀了嗎？反正這上面有好多字詞我都不認識的。”葉蓮娜撅了撅嘴，“這是切爾諾伯格的那一名感染者孩子送給我的，還有一本是我們從路邊的一個剛剛死去的感染者小女孩身上找到的……要是有機會的話，我要把這套書都收集起來，不過我希望剩下的那五本都不是以那樣的方式被找到，在尸體的下面，在快要死去的感染者孩子的手上……”

她沉默了一會兒。

“……要是這個世界上每一個感染者的孩子家里面都有一套這樣的童話就好了。像烏薩斯的孩子就會有《烏薩斯童話大全》，維多利亞的孩子就會有《維多利亞童話大全》，卡茲戴爾的就是《卡茲戴爾童話大全》，這是我的夢想。”

“童話里面，本身就充滿了夢想。”白羽說。

葉蓮娜那朝他笑了一下。

“吶，我們來看看這一章——《雪原上的冰公主》……誒？我好像記得小的時候有人和我講過這一則故事。”

“說的是什么？”

“它說的是很久很久以前，在烏薩斯的一片雪原當中生活著一個孤獨而美麗的公主。她愛上了她的一位騎士，但她的父親怎么也不肯把她嫁給這位出身低微的騎士，而是讓她與和她身份相稱的一位王子結婚，但公主怎么也不愿意。于是她的父皇就把她關在城堡當中，不許她那個騎士相見。

“可是有一天，極北之地的一位魔王把公主擄了去，舉國上下都被震動了。國王日夜夜心急如焚，急需一位勇敢的騎士打敗魔王，救出美麗的公主。這位騎士隨即站了出來，表示一定會將公主完好無損地帶回來。然后呢，年輕的騎士一路向北，披荊斬棘，戰勝了無數艱難險阻，最后擊敗了邪惡的魔王，拯救了公主。那位頑固的國王也就允許這位騎士和公主永遠的在一起了……”

葉蓮娜說完自己先笑了起來。

“好可愛的故事，白羽，你覺得它告訴我們什么？”

“這告訴我們一定不要去當魔王，因為總會有個騎士突然出現把你打敗。”

“切……”葉蓮娜撇撇嘴，“你又心不在焉了……這世界上哪里有魔王？就算你想成為魔王也成為不了的吧，你說是嗎？”

“我哪里知道這些？我又不是魔王，也不是騎士，更不是公主。”

葉蓮娜翻了翻這本泛黃的書籍，仔仔細細看了好久。

“白羽，公主這個詞用炎國語該怎么說啊？”

“公主。”

“公……豬……”

“公主，不是公豬。你那讀法是雄性豬的意思。”

“哈哈，炎國語這么有意思的嗎？那……維多利亞語該怎么說呢？”

白羽思索了片刻。“Princess。”

“普……普瑞……賽斯……”

“是Princess。”

“普瑞……賽斯……”葉蓮娜揉揉自己的腦殼，“管他呢，差不多就行了。白羽，是不是所有的公主都會被魔王抓走？然后被騎士拯救？”

“差不多吧，反正只要是童話，不管是騎士還是王子，總是擊敗了魔王拯救了公主。”

“為什么啊……”

“就是童話故事的套路而已。”

“這些都是編出來的，沒錯吧？”

“對啊，童話故事都是編的。”

“那它們是騙人的嗎？”

“……也不一定是這樣吧……”白羽咽了一口口水，“葉蓮娜，編故事的確有無數種方法，可總不能把‘魔王殺死了正義的騎士，占有了美麗的公主’這樣的情節給小孩子看吧？那樣的話，小孩子不就會為此而感到害怕了嗎？”

“如果有些童話是騙人的，那把這些騙人的故事給小孩子們看，不就是在教他們去欺騙嗎？”

“所有的人都想要讓所有的故事有一個圓滿的結局——騎士打敗魔王，公主得到解救——這不是欺騙，是希望。人終歸是要用希望來喂養的。葉蓮娜，正如你希望有一天感染者能夠收獲平等與自由，所以你才會堅定的為其而奮斗。它鑄就了我們的信念，因為灰暗而望不見盡頭的旅途會使人畏懼，唯有希望可以帶領人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