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一回到家鄉
我的嘴里總是噙著口水
那是因為
我對東陬山那片土地愛得深沉
家鄉的美味彌足珍貴
在那個樸實的年代曾經安慰過我饞灰心的嘴
01 舉債過癮
“小乖啊,昨天媽媽上街買菜,王二得喜說你去年賒他家兩塊錢涼粉。。。”上初一開始住校的我周末從板橋回家的時候,我媽找準機會笑瞇瞇的問我。
我靦腆的笑了:媽啊,他家涼粉太好吃了,我撿破爛賣廢鐵的錢都去他家消費了,每次我吃到沒錢了,他家女人就一邊饒二毛錢的哄我再賒二毛錢的吃吃,我就闊氣的答應了。
相信,我喜歡他家的辣椒醬,肯定勝過他愛他家女人。
他家的辣椒醬讓我第一次知道爽字的含義。
我每次吃半碗涼粉要掃蕩式加半碗辣椒醬,那個辣總是激烈的震撼著我饑渴的味蕾,給我帶去某種幻覺
那種幻覺能讓我頓生萬丈豪情,瞬間驅散豆蔻年華特有的小憂傷。
那個辣讓我沉溺的迷戀那種自虐式的快感,尤其是放學后,想想今天又被老師揪耳朵啰嗦了,一定要吃點辣的報報仇,要不然總覺得對不起自己。
他家女人看我辣的嘻哈嘻哈的還要加辣椒醬,就甩著臉說:苦你那二毛錢,還不夠辣椒醬本錢的了。
我是二毛錢的上帝,還在乎她說啥么。和辣椒醬相比,涼粉才是配菜。
有一次,辣椒醬就剩瓶底一丁點了,我問辣椒醬呢,他家女人說今天辣椒醬沒有了,我才不相信她。我徑直去他家屋里像走進自己家一樣翻出了辣椒醬!媽媽們的伎倆總是比一加一簡單。
額的女神
二得喜家的涼粉攤所在的街道就是供銷社門口的大路。
供銷社的房子已被夷為平地,現在我要扒一扒它的靈魂。
在90年前后,東陬山的供銷社比現在市中心的華聯商場還熱鬧,門口的街道上美女如云。
然,百花叢中的一點紅卻是那位在供銷社上班的一位小姐姐。
她姓CH,彼時18歲左右。
每天早上我騎車穿過鬧市街往學校的拐彎口,就看見她迎面走來,她都是步行到供銷社上班。
穿著咯噔咯噔的高跟鞋扭著婀娜的小細腰,松散著或高高束著小虎隊里的美女發型,穿著全鎮最時髦的衣裳,空氣里散發著她的桂花香水味。印象最深的是她有一件黑色的皮夾克,配上披肩的鋼絲燙,喔芽,絕對了!
這些對我來說都不重要。
關鍵是她臉上立體的五官和白皙的皮膚透露著罕見的歐美氣質,一下子拔高了我審美的調調,讓我越長大越不屑于浮華之美,外表的裝飾不能隨歲月沉香,內在和才華才是一個人不朽的皮囊。
02 供銷社
供銷社里賣著布匹,玩具,衣服等等。
還有那個時代特有的醬主題柜臺:幾口大缸里盛滿了醬油,一舀一舀的打到顧客的壺里,還有一小缸一小缸的紅色豆腐乳,一塊一塊的碼在顧客的盤子里。
那時候我最喜歡跟媽媽去打醬油了,順便總會趁到幾塊“小兒酥”。
趁媽媽和她的朋友聊天之際,我喜歡扒在每個柜臺看個究竟,周末我和臘梅妹妹也經常像進博物館一樣進去參觀:
奶粉啊,麥乳精啊,山楂罐頭啊,小麻餅啊,火腿面包啊,香檳汽水啊,一大塊切成方格用天平秤賣的雞蛋糕啊等等好吃好喝的;
香波洗發水啊,小黃瓜洗面奶啊,孩兒們大王啊,雅霜啊,能讓媽媽的臉變白的奧奇啊,紫羅蘭粉啊等等化妝品;
文具盒日記本啊,英雄鋼筆啊,自動鉛筆啊,香橡皮啊等等。。。。
還有很多,總之,每次我進去就做夢:這些東西包括那個美女服務員,都是我家的多好啊!
看,嶄新的商品閃著星星亮光,沒有一件是假貨和偽劣產品,一樣樣整齊有序的被碼在柜臺和貨架上,充滿了儀式感,讓人看了爽心又肅目。
日本Seria百元店,他家商品陳列的格調像極了東陬山供銷社那個年代貨真價實的風貌。
相比現在進商超,襲面而來的不是琳瑯滿目的廣告就是競相甩賣的吆喝聲,各種時尚的包裝散發著現代化的銅臭味。
現在人都不差錢,每次結賬看人家刷各種卡買滿購物車,我都能感受到中國經濟的沸騰。
現在超市的豬頭肉可以先嘗后買了,只可惜再也沒有那種連服務員的嘴角都透著“為人民服務”的真情實感了。
03 山的味道
供銷社的美食我吃的少,家里人買了基本上都是給爺爺吃。我還是偏愛“野性”的山海味道。
山的味道無外乎就是山上長的酸菜苔啊,野草莓啊,毛英啊,杏子啊,桃子啊,栗子啊。
東陬山的栗子有個特色。
那就是獨生子女比較多,也就是一個特別大的毛茸茸的栗包里就住著一個又圓又大的胖娃娃。
放在碳爐子上烤的滋啦冒油,扒開金色肉質放進嘴里。
哇哇,糯糯的滿足感在齒間迸裂,牙齒搶著嚼,舌頭使勁伴,那是一種讓口腔感到眩暈的纏綿。嗓子眼也歡快呻吟:嗯嗯,好吃,噎著了,口水,快!
至于桃子和杏子,那是讓我逃學的罪魁禍首。
第一次逃課,是我大姑爺上的自然課。
我靠著窗戶坐,我二哥不知道什么時候溜出他的課堂,悄悄的來到了我的窗邊,小聲跟我說:跳出來,走,帶你爬山去偷桃子吃。我看洪老師正在擺弄投影儀和蝴蝶標本,就趁機瀟灑的跳出去了。
哇,君不見,滿山杏梅累枝頭
君不見,水蜜桃兒逼著口水流。
我們騎在樹上吃得山響,都吃醉了。我哥趕緊再盛滿大包帶回去送到學校食堂,然后我才知道原來是他們班饞嘴的老師特遣他的任務呢。
那時候山上的果子沒有人承包,誰都可以去摘了吃,之所以說去偷,是我們越進了軍事管理區,部隊的豬圈旁邊的幾個果樹上的果子最好吃,當兵的對那幾棵樹也是嚴防死守。
04 海的味道
東陬山面朝大海,春暖花開潮水送來大雜蟹。
什么是大雜蟹?就是雜七雜八叫不出名字的螃蟹。
大雜蟹怎么變成餐桌上的美味?勤勞智慧的東陬山山東頭人,有一招鮮。
一天放學后,朱俊帶我去她家玩。我玩到人家吃晚飯,一點沒客氣的坐到了人家的飯桌上。她的媽媽從醬缸里神秘的舀出一大盤蟹渣盛在大白碗里,熱情的招待我:小乖,吃這個,保證你沒吃過!
她教我拿著饅頭沾著湯汁,夾起蟹渣入口一起嚼。
我的個天啦,一入口,我的唾液就玩著命的分泌著。
我品,我細品!
那個鮮美立刻蔓延到全身的每一個細胞和神經末梢。
我何德何能啊,我要是把那一碗吃完是不是要被扣在你家做童養媳啊!我真想打包一點帶回家給爸爸媽媽也嘗嘗啊。
哎呀,每次我媽說起來這件事我就很害臊,我那天晚上沒有回家,竟然賴在人家住下了。
而且連住了好幾天,我媽去她家拖我回家我都不走,就為了品嘗再品嘗人家那口把新鮮大雜蟹倒碎了悶在壇子里、現在還在我胸膛發酵的海味氨基酸。
是媽媽的溺愛和信任,讓我擁有了別致的童年,享受了百家的美味,收獲了簡單的快樂。
在我十幾歲的時候,我把這些趣事講給男票聽,他覺得不可思議,僅僅是不歸家對于他來說就是不可想象的大事。
而我呢,尤記得爸爸在上班路上看見從同學家出門去上學的路上幾天沒回家的我,總是笑著臉說我:你都趕上大禹了,三過家門而不進。而我沖爸爸撒個嬌又跑了。
05 魚水情深
十幾年前,在看了柳云龍的《暗算》后,提到魚就想到那句“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小學時,我對別人家的餐桌和床鋪充滿了好奇,別人家的都會吃什么人間美味呀,我一家一家的去解謎。
我冒著雨踩著泥地去二隊阿玲家。她的爸爸特意去河邊買了現抓的小雜魚紅燒招待我,晚上我和阿玲擠在漏風又漏雨的屋子里通腿入眠卻倍感溫暖。
我的爸爸媽媽也非常好客,同學們也經常去我家吃住。
我們用交換那個時代比較匱乏的美食交流感情增厚友誼。
我們家總是吃魚,都是我爸逮的,尤其是下雨天能抓更多。鮮的、腌的、干的。鯉魚鯽魚鰱魚黃辣丁鱔魚帶魚等等等。
臘梅在我家的一個暑假吃魚吃到比哽刺在喉還難受,一天坐到餐桌上看到還是吃魚就抹眼淚:舅媽,我不想再吃魚了,我想回家了!
06 花的甜蜜
黃花田里叫嗡嗡,想到蜂蜜欲斷魂。
蘇慶紅是我媽最喜歡的我的一個女同學,因為她學習成績好,乖巧懂事。
我也總是去她家,她們獨一家五口住在去楊橋的一片野地里養蜜蜂,在付先生的山東頭老藥房門口大河的對岸。
她家產的蜂蜜都是在蜂箱里現割的,清香沁脾,掉一滴在地上我都想把它舔了,拿蘋果蘸著吃,吃一口蘸一下,吮著手丫的漏指蜂蜜,連同自己的口水一起融化,臉上泛著花兒一樣的笑。
哎呀哎呀,回味中,上下唇已經不免幸福而曖昧的黏在一起了。
還有她家的大白兔下的小灰兔,我偏要買兩個回家養大殺了吃,我媽也爽快的應允了,我爸還給小兔子搭了籠子,我割草伺候美味變肥。
07 野味和胃
九十年代的動物命苦,能當上寵物和被保護動物的少。它們也不大知道天高地厚,山上和后草地總是出沒小野獸。
那時候家里大人都有氣槍(后來都被派出所沒收了),我爸還會自己編織旋網。
我男票就喜歡到我家過年,餐桌上總是有他想象不到的野味,天上飛的,林子里打洞的......我提供美食,你有幸吃到,真好!
行走在東京的街道,滿地的鴿子嘟嘟嘟的鼓著腮幫子,踱著悠閑的日式小碎步。
它們從來都是廣場和馬路的主人,看到人不會逃命。每次我逗來幾只玩,李桑就笑:你是不是想抓幾只回家烤吃的呀?要是我老丈人在這,天天就省上街買肉了。
在外面吃了幾十年,貼過五湖四海的膘,但是腸胃一直沒有找到歸屬感。那是因為心里最期待的味道到底還是家鄉的味道,是父母愛的味道。
愛家鄉,就是愛媽媽!愛爸爸,就是愛家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