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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傳統到近代:鄉村學校的發展

鄉村學校沒有嚴格定義,主要指由村辦的學校,另外亦有行會、會所、同鄉會、居民組織等民間團體所興辦的學校,當中也包括宗教團體辦學。本書的鄉村學校,指的主要是可追溯至中國學塾傳統,於戰後50、60年代在香港農村蓬勃發展的學校。外觀上,與市區小學的標準校舍不同,這些學校多是金字塔頂或平房式的單層建築,大多擁有寬闊的、種滿樹木花卉的校園,有的更有草地、籃球場,以及有看臺的足球場;全校的班級規模普遍有六班。

香港的鄉村學校,與中國民間辦學傳統有關。民間興辦的私塾,可謂歷史悠久,與人群聚落一起發展。周制對社會聚落有這樣的劃分:五家為一鄰,五鄰為一里,五百家為一黨,一萬二千五百家則為一鄉,而鄰、里、黨、鄉均以「家」為基本單位。

《禮記》〈學記〉這樣說:「古之教者,黨有庠,家有塾。」「庠」是古代地方上的學校1。孔穎達疏:「周禮百里之內二十五家為閭,共同一巷,巷首有門,門邊有塾。民在家之時,朝夕出入,恒就教於塾。」《爾雅》〈釋宮〉亦曾說:「門側之堂謂之塾。」「塾」的意思,是大門內外兩側用作教學的地方,讓有血緣關係的親屬或附近的鄰里在這裡學習,從而識字明理,這是中國「蒙學」的傳統。

到了清代,雍正《聖諭廣訓》第六條提到:「古者家有塾,黨有庠,州有序,國有學,固無人不在所教之中,專其督率之地,董以師儒之官,所以成人材而厚風俗。」可見由夏商周以至清朝,中國傳統從「家」、「黨」、「州」、「國」等不同層次強調教化熏陶,故此昔日設「家塾」以教導族人子弟,而「學」與「校」兩字也於很早以前已出現了。

清代新界的傳統教育

循著「家有塾,黨有庠」的學塾傳統,香港的「學塾」或「書塾」,即俗稱的「卜卜齋」,很早已出現了。然而,村落還有規格較高,為應考科舉而設的「書院」或「書室」。香港最早的學舍,史書上有跡可尋的是北宋鄧符協於岑田(即今錦田)桂角山下興建的力瀛書院,清朝嘉慶年間(1796—1820)王崇熙編纂的《新安縣志》卷四〈山水略〉有如下記載:「桂角山在縣東南四十里,宋鄧符(字符協)築力瀛書院講學於其下,今基址尚存。」2鄧符協為北宋熙寧二年(1069)進士,其後遷居岑田創建力瀛書院,力瀛書院為廣東地區最早期的書院之一,其位置於明朝仍依稀可辨,至今已完全不可考。清廷的《遷海令》令書院學塾受到破壞,現存最早的學舍只可溯至清代,香港再不能找到更早的學舍了。

清代香港的學舍,均屬民辦學塾。明清的學校系統,分「官學」及「民辦學塾」兩種。官學又分「中央官學」和「地方官學」,當中地方官學有府學、州學和縣學之分。而民辦學塾則包括了書院、社學、私塾和義學等。新界教育機構主要屬於民辦學塾,既提供基本的蒙童教育,亦訓練學子參加科舉考試,先是應考地方初級的考試——童試,童試合格者可入讀府、州、縣等地方官學,依次再參加鄉試、會試和殿試。應考童試的學生稱為童生,而取得資格者,則稱為生員,又稱秀才。生員投考鄉試,以正途入仕,生員鄉試後中舉人,舉人經會試後中貢士,再經殿試中進士,由此循科舉之途進入朝廷做官。

《遷海令》撤銷以後,客家人逐漸移居本地,新安縣分設本地、客籍戶口,兩種戶口代表不同的法律身份。過去客籍並沒有科舉名額,但到了嘉慶七年(1802),清廷為了鼓勵各地百姓入遷,於是增設客籍的科舉名額,歲試取文武生員各二,科試取進文科生員兩名,撥入廣州府學,藉以安撫和招徠從江西、福建及惠潮等地入遷的客家人,而各宗族亦希望透過科舉功名鞏固勢力,因此不論復界後遷回的宗族,抑或新來耕墾的客族均致力興辦書院和書室。

新界著名的書室,有元朗錦田建於道光年間(1821—1850)的二帝書院。二帝書院是為考獲「生員」資格以上的讀書人學習進修的地方,為當時區內專為應考科舉而設的最高程度的學府。除此以外,書塾的類型亦有多種,有的是專門用作教學的地方,如大埔的敬羅家塾、沙頭角上禾坑的鏡蓉書室及南涌的靜觀家塾等。鏡蓉書室是沙頭角地區程度較高的學府,是一所成人館,村內及附近學塾修業後的學生,都會在這裡準備應試,投考科舉,遠道而來的則可以在此寄宿。上述主要用作教育用途的書塾,中間多建有天井,天井兩旁是課室,老師多從外地聘用,書室的閣樓多闢作老師宿舍。另一種書塾,鄰近祠堂或設在祠堂之內,是辦學同時祭祀先人的地方,香港大部份的學塾都屬於這一類。

清代新界的學塾發展,必須依靠富裕而有餘力的農村經濟支持,因此與宗族的地方力量有直接關係。有經濟實力的宗族會築建宗祠,以宗祠作為整個宗族宗教、政治、經濟和社會活動的中心。除宗祠外,有時候亦建有多個支祠,讓族人在祠堂祭祀同族的祖先、議事及處理村中事務;學塾則依附於宗祠或祠堂,教導族人讀書識字。這些由宗族創設的「書室」、「家塾」、「私塾」或稱「卜卜齋」,都是新界傳統教育的重要部份。上世紀70年代,王齊樂先生在新界尋索昔日書塾遺址,沿著錦田、大埔、上水、沙頭角、新田、屏山、龍躍頭、九華徑,走至九龍城,發現香港現存的清代舊書室約25所3。到了80年代,吳倫霓霞教授又再找到另外二十多所,至今香港各地發現有規模的清代舊書室約有六十多所,其中大部份位於農業發達的平原和谷地,即錦田、廈村、屏山、上水、粉嶺、新田,此外亦包括沙頭角等租借新界後接近邊境的地方4

在科舉年代,新界地區考取功名的人,在遷海之前只有六名。復界後至嘉慶二十四年(1819)人數則較多,計有:考獲甲科進士的有錦田鄧文尉一人;有科名的包括錦田24人、龍躍頭13人、屏山八人、上水五人5。嘉慶二十四年(1819)以後,本地區的科舉功名仍以鄧氏族人佔多數,上水的廖氏族人陸續有所增加,其餘曾考取功名的地方包括廈村、金錢、泰亨、新田等。以整個清代計算,新界地區考獲舉人的約有20名;而考獲貢生,包括恩貢、歲貢和例貢等資格的則大約有100名;生員(秀才)方面,人數約有150名6,可見能循科舉晉身仕途的士子雖然不多,但文風亦不算薄弱。

新界位處華南一隅,位置相對偏遠,但從書院、書室的創辦可見各宗族對教育的重視。到了清代,本地書院和書室已有一定規模。

英佔後港島及九龍的鄉村教育

正當租借前的新界地區仍熱衷科舉,於閭里之間廣設私塾,興辦書院、書室的時候,清廷於道光二十一年(1841)鴉片戰爭戰敗,割讓香港島予英國。香港島屬丘陵地勢,平地不多,有一片由西向東連綿的山地,少數的耕地只集中在黃泥涌、薄扶林、掃桿埔附近,經濟作業以打漁、經營海產、耕種及打石為主,受制於自然環境,島上的農業並不發達。

英人佔領香港島初期,將島上居民分為漁民、農民和打石工人三類。按1841年香港首次人口統計資料,全島居民約7450人,鄉村規模由二至三戶到十數戶不等,其中赤柱村是最大也是最重要的村落,人口達2000人;筲箕灣次之,人口約1200人。其中赤柱、筲箕灣、黃泥涌等近二十多條村落人口共4350人7,而以舟楫為家的漁民約2000人,來自九龍的勞工300人,聚居於港島北岸商貿市場的有800人。島上農地由錦田鄧氏持有,耕作者只是佃農,雖然沒有世代繁衍而財力較雄厚的宗族,但簡陋的蒙學私塾估計是存在的8,只是文獻上未載有具規模的書室和祠堂。

在英國統治下,香港島的教育由「教育委員會」(Education Committee)負責管理。1847年,總督戴維斯(John Davis)委任了一個教育小組,包括主任牧師史丹頓(Rev. V. Stanton)、首席裁判司禧利(Hon. C. B. Hillien)和註冊總署署長英格里斯(A. L. Inglis)等,調查島上的教育狀況,這可以說是最早一份有關香港教育的調查報告。報告指出當時香港島上的中文私塾共八所,其中兩所位於香港仔,另外三所位於維多利亞城和赤柱,學童由四名至28名不等,政府選出其中人口最多的三所,即赤柱、香港仔和維多利亞城的學塾,每所給予每年十元資助,學生可免費入學,無需交付學費。這是政府最早的學校資助,也是香港公立教育制度的開始。

19世紀中葉,九龍地區仍是清廷屬地,為了加強防衛,1843年清廷將新安官富巡檢司改為九龍巡檢司,官署駐地設在九龍寨,其後又將九龍寨重建為「九龍城寨」。清道光二十七年(1847),朝廷在城寨內興建「龍津義學」。龍津義學為三進建築,在前廳的左壁上嵌有新安縣知事王銘鼎所寫的〈九龍司新建龍津義學敘〉碑,敘文的內容說9

今國家民教覃教,武功赫濯,無遠弗屆。九龍民夷交涉,人情重貨寶而薄詩書。有以鼓舞作興,則士氣既伸,而外夷亦得觀感於弦誦聲明,以柔其獷悍之氣。

義學的設立是希望外夷得到教化,盡顯清廷以天朝自居的心態。龍津義學的經費,由巡檢許文深、副將黃鵬年等捐出銀元支持,而經費的另一來源則來自地租歲收的補貼。義學同時是九龍巡檢司處理鄉民事務的地方,為早年少數有記載的義學。

1860年,中英簽訂《北京條約》,翌年英人正式進佔界限街以南地區,割讓的九龍半島約十條村莊,大多是以務農為生的客家農民,九龍城寨是人口較多的聚落。根據1872年的《轅門報》,1871年受政府資助的官立學校共26所,在九龍開設的,包括紅磡、旺角、油麻地、土瓜灣(本地、客家)等學校。報告詳細列出各類學校的經費:以三類學校的經費比較,官立學校(Government Schools)9.62元、中央書院(Central Schools)26.19元、鄉村學校(Village Schools)3.84元,可見各類學校的經費差異甚大,而以鄉村學校的經費最少。1875年《轅門報》另有三則與村校有關的記載,分別為颱風把香港仔、鴨脷洲、旺角及油麻地學校完全摧毀、鄉村學校開始加入地理及算術等新課程,以及官立學校增至30所,位於薄扶林的學校教學令人滿意。這一年的報告亦指出鄉村學校的建築設計不分間隔,每間課室容納大約一百名男孩,空氣並不流通,相信這是鄉村學校在西方人眼中最深刻的印象。

到了1876年,《轅門報》的圖表上開始出現維多利亞城(City of Victoria)及農村(Villages)兩個類別的學校,明確列出1872年人口數字,並計算出學生在1875年所佔的比例,計維多利亞城的學校共21所,學生比例佔2.47%,農村學校有18所,學生比例佔1.8%。到了1882年,《轅門報》又在維多利亞城的類別中加入「海港」一詞,英文變成了City and Harbour of Victoria;該類別於1882年增為47所,而農村一類的學校則略有增加,共25所。1889年政府的教育年報,1888年維多利亞城的學校增至61所,農村一類包括漁民在內的學校則有34所。維多利亞城的學校數目在十多年間陸續有所增加,每年教育報告對受資助的學校均有詳細數字及視學總結,篇章大部份集中補助學校及官校,鄉村學校的篇幅很少,反映政府不太重視村校,而且大部份的鄉村學校是沒有得到資助的。

步入20世紀,香港島已具城市規模,在這華洋雜處的小島上,頻繁的商業活動促成華人階層的冒升,他們不再從農村出身,科舉功名的影響力大大減少,中國傳統書塾亦逐漸蛻變,華人團體興辦的民間學塾也逐漸發展。這些學塾有的由社會團體興辦,如同鄉會、商會、街坊會;亦有如東華三院、孔聖堂等慈善團體興辦的義學。可以想像,在中西交融的環境下,這些民間學塾雖仍保存中國學塾傳統,但其發展軌跡、性質與規模,跟宗族培養士子應考科舉的書院書室已經有所不同了。

英國租借後新界的鄉村教育

19世紀末,德、法、俄等國向清政府強行租借膠州灣、廣州灣、大連等地,英國亦向清廷提出租借新界的要求,並於1898年簽訂《展拓香港界址專條》。同年,駱克提交的《香港殖民地展拓界址報告書》,包括了新界面積、山系、水系、分水嶺、地質、物產、村莊、人口、居民、植物等考察資料,亦記述了當時新界的教育狀況10

駱克到達新界考察的時候,發現幾乎每條村莊,不論大小,都有教授中文的學校。當時新安縣地區之內,約有三百個童生在書院學習,準備投考科舉。這些鄉村的教育規模,與其他英國殖民地相比,相當罕見。駱克認為這些書塾教育應該保留,並建議鼓勵村民學習英語,他亦建議港英政府可聘請懂英文及中文的老師,設立獎學金,為優秀學生提供機會到香港島的皇仁書院升學。

按照《展拓香港界址專條》的規定,英國原來可以早在1898年7月接管新界,但由於新界鄉民激烈抗爭,英方一直延至1899年4月才能正式接收11。1899年,港督卜力(Henry Blake)與新界鄉紳會面,其後頒發文告表示政府尊重當地風俗。港英政府不願關係惡化,希望以懷柔政策消弭鄉民的反抗情緒,因此對新界傳統的農村生活和習俗採取放任不干預的政策,新界教育也因此聽任其發展,沒有太大的改變。

香港位處中國南方邊陲,新界教育一直承傳中國的教育傳統。清中葉以還,列強入侵令朝廷不得不思考國家變革自強之法。在洋務派的倡議下,新式學堂於1860年代陸續出現。光緒二十四年(1898),張之洞發表《勸學篇》;光緒二十八年(1902),張百熙奏請《欽定學堂章程》,這章程還未實行,光緒又急命張之洞、榮慶及張百熙予以修訂,並於翌年頒佈《奏定學堂章程》。《奏定學堂章程》倡議廢科舉,將初等教育分為「蒙養院」、「初等小學堂」及「高等小學堂」;光緒三十三年(1907),朝廷再頒佈《女子學堂章程》,設女子小學和女子師範學堂,正式確立了女子教育在學制上的地位,中國學制開始進入新時代12。廢科舉以前,新界的書院、書室的功能仍以培養學子應試為主,宗族仍然希望其子弟考取功名,進入仕途。到了1905年,清廷廢科舉,培養士子考取功名的書院及書室失去主要功能,新界書室也因此衰落,但部份傳統的鄉村學塾仍然繼續,像屏山的覲廷書室在廢科舉後繼續為鄧氏族人提供教育。

1905至1906年間,政府在新界開設三所初級英文學校,其中兩所在元朗,一所在大埔墟。設於元朗屏山的一所,因校務管理不善,早於1907年結束,政府其後在長洲另設一所初級英文學校。傳統的學塾教育仍然是當年最廣為人接受的教育形式,英文書館則不太受歡迎。書塾為學童提供最基本的教育,學費低廉,估計入讀的人數相當多,20世紀初的新界村落,約有三分之一的男童曾經入學,接受兩至三年的書塾教育13。以上水為例,按吳倫霓霞的調查所得,傳統鄉村書塾著重「功能識字」,19世紀新界男丁曾入讀學塾的比率達到65%。以教育普及的角度看,新界簡單識字的教育水平相當可觀14

香港中文大學在80年代進行口述歷史研究計劃,發現19、20世紀交界時期的有趣現象。十位出生於1893至1903年的受訪者,其中1895年前出生的有四位,另外六位於1898年後出生。前者平均入學三年,當中一人只唸了一年便輟學,失學後從事耕作,再轉做鐵路工人;而於後者的六位受訪者中,沒有入學的有三位,即是說1898年後出生的入學率比1895年前出生的更低。

1902年大埔道通車,大大改善了新界與九龍之間的交通,昔日從新界到深水埗道路不通,往返要好一段時間,交通網絡的開通縮短了城鄉距離,而農村社會的出路也由此拓闊。加上晚清科舉的廢除也中斷了通過舊學出仕的前途,踏進20世紀的傳統書塾教育因此面臨變化。此外,這時候西方教育也開始進入新界,倫敦傳道會(London Missionary Society)在荃灣創立全完書室;1906年,倫敦傳道會黃述芳宣教士在元朗南邊圍福音堂旁邊創辦真光書室,1915年又於原址右邊增建女子學校,這些都是最早在新界推動女子教育的教會學校。

到了1911年,辛亥革命爆發,中華民國成立,國內政局不穩,不同背景的南來香港的人口續有增加。1901年,香港人口約30萬人,到了1911年已增至62萬人。為了加強監察以防社會不穩,1913年政府頒佈《1913年教育條例》(Education Ordinance, 1913),首次立法規定凡收生超過九個學生,學校必須註冊。這是政府第一次規定學校註冊登記,但要注意的是當年的《教育條例》,只在香港島及九龍地區推行,並沒有擴展到新界,該條例規範了學校的學生人數、設備和衛生情況等等。是年,全港學校584所,私塾共約五百多所,私塾學生估計有13,000人,平均每所私塾約26人,其中不乏走讀於中、港兩地的學生15

1912年民國政府公佈並於次年修訂推行《壬子癸丑學制》,取消了清末學堂。從這時開始,港英政府也逐漸改變過往對新界教育不干預的放任態度。同年,政府委派庇利羅士女子公立學校的高級漢文教師宋學鵬前往新界視察,其報告刻劃了當年鄉村學校的情況,亦指出新界教育不少問題,例如:村校校舍環境骯髒、光線不足;課程傳統,只有重複的識字教學,缺乏現代的教學方法等等16

宋學鵬的報告對村校教師待遇的描述尤為具體。教師工資並不穩定,工資多少要視乎學生的出席人數而定,學生需負擔教師煙茶、平常伙食的燃油及點燈費用。像李屋村、沙螺洞及泰亨村的學校,會從祖嘗中每年取得十元經費,支持學塾運作,而每位張屋村的學生也可從祖嘗中每年取得五角補貼。每所學校的學費都不同,大約每人每年三元左右,若學生是教師的近親,更不用交足學費。宋學鵬調查期間,正值農曆新年,便遇上教師因收不到去年工資,憤而燒書,發誓永不教書。

至於師生的作息時間,學生平均每天留校約八小時,其間可以回家吃早飯及午點,而教師吃過晚飯便會休息。每年九月初九,是學校放假的日子,故有民間流傳的順口溜:「年年九月九,先生唔走學生走。」

報告也提到了當年鄉村教育中的「語言問題」。客家男孩會到本地人的學校唸書,但本地人的男孩卻不會到客家的學校。在鄉村任教的老師需懂得兩種不同的方言。在新塘莆(San Tong Po)學校,教師會先用新安的本地方言授課,然後再用客家話解釋。雖然本地話較受歡迎,學生喜歡用本地話上課,但本地話不能代表廣東所有方言,故此老師不能全面用本地話授課。

此外,下雨令河水暴漲也是鄉村學校的一個嚴重問題。西貢河流縱橫交錯,若遇上大雨,河水暴漲,幾乎無路可通。正因如此,村民很希望學童可以留在本村的書塾唸書。假如大雨不停,老師得把學生留在課室,在書塾留宿過夜,學生飲食由老師照顧,費用先由老師墊支。

宋學鵬在報告中建議政府選取50所學塾,每年給予津貼50元,用以改善學塾設備,提高老師待遇。其後,加維里拿(Mr. Cavalier)走訪新界更廣泛的地區,選出大埔、沙田、上水、沙頭角及西貢23所學塾,合共425名學生得到津貼,其中本地佔10所,客家佔13所,津貼金額由5至50元不等,都是最早得到政府津貼的鄉村學塾。值得注意的是,當年獲津貼的學校並不包括元朗村校,但按人口比例計算,元朗可得津貼的本地學塾理應比客家學塾更多,報告僅指出「因為本地情況(local conditions),無法安排」,至於何謂「本地情況」則沒有詳述了。

自此一直至1934年,每年政府的教育報告都加入「津貼學校-新界」這個類別,其中包括「本地學校視學官的報告」(Report by the Inspectors of Vernacular Schools),到了30年代這部份的篇幅才大為減少。「本地學校視學官的報告」詳述過去一年新界受津貼的鄉村學校的數字,每年既有新增的,亦有基於教學質量或缺乏教師等原因取消津貼的,增替的數字由五至十多所不等,到了20年代,數字續遞增至十至二十所。以總數的比例計,更替的數量不算少。以1916年為例,受津貼的學塾共45所,其中七所被取消津貼,而新增的學塾有九所。報告亦舉列了學塾的學生人數,該年的學生共1,186人,當中經常出席的有1,007人,女生65人;而上水及元朗是最早有女生入學的地區。1917年的報告開始把新界學校按表現分為甲、乙、丙三等,以甲等表現最優,乙等為滿意,丙等為「僅僅滿意」(barely satisfactory)。1917年,政府設立獎學金讓鄉村學校成績最優秀的兩名學生免費升讀大埔及元朗的官立學校。

政府主要依靠督學巡視學校,檢視並監察新界鄉村教育的發展。1918年新界的本地督學(Inspector of Vernacular Schools)需每年巡視各校一次,副督學(Sub—Inspector)四次。唯交通不便,督學工作量實在太大,1919年的教育報告指出政府增聘兩位新界的副督學負責巡視受津貼的學校,巡視時間改為本地督學每年一次,副督學每月二次,但這亦難以實行,其後改為每季一次。同年,巡視範圍擴展至私立的學校。到了1920年,報告把新界劃分為六個地區,再增聘三位副督學,巡視學校的次數改為每月一次。督學主要檢查學校教師及學生出席人數,為學校評定等級,按季發放津貼,表現較優的學校會於第四季獲政府增發津貼,以示獎勵。以該年為例,甲等的學校有八所、乙等51所、丙等20所;1920年最後一季,八所甲等的學校全部可獲額外120元津貼,乙等學校中只有14所在水平以上的可獲額外津貼60元。受津貼的學校受到教育條例的管束,但政府對教學內容沒有太大的干預,鄉村學塾的實際運作相當自由,可以保持傳統書塾的教育形式。新界受資助的學塾,一方面在政府學校津貼的教育制度中浮沉,而為數更多的是新界私立學塾。

新界教育深受中國教育體制影響。民國政府提出的《壬子癸丑學制》,規定學童七歲入學,初等小學四年,高等小學三年,初等教育共七年,自此中國逐漸過渡至近代的學校體制。新界傳統的書塾教育不但跟隨轉變,與近代新式學校並存,同時還受到港英政府教育政策的影響。

隨著1910年九廣鐵路通車,中港交流越趨頻繁,加上1919年五四新文化運動帶來進步開放的思潮,香港再次成為新舊思想交匯的地方。至1921年,全港人口增至84萬。同年,政府將《教育條例》推展到新界,自此新界鄉村私塾亦需要註冊,接受政府的監管。然而,政府對師資及課程等仍然沒有干預,新界教育仍能保持相當的自主性。

1921年,民國政府提出了《新學制草案》,翌年修正《草案》,落實《壬戌學制》,仿傚美國實行「六三三學制」,即小學六年、初中三年、高中三年,自此全國逐漸建立統一的新學制。當中在初等教育方面,規定小學修業年限為六年,包括初級小學四年、高級小學二年。到了1923年,教育部依據新學制頒佈《中小學課程綱要》,新確立的小學課程包括:國語、算術、公民、衛生、地理、歷史、自然、工用藝術、形象藝術、體育、音樂等12個科目;而初級小學又把公民、衛生、地理、歷史合併為社會科。新界教育從這時開始跟隨民國學制轉變,新式的近代學校逐漸取代傳統的私塾。如元朗八鄉於1921年創建的同益學堂,便是從舊式傳統教育基礎上改變過來的學校,新校有獨立的校舍,並加入了現代的課程。政府於同年的教育年報記述:是年10月,總督參觀了開幕典禮,稱讚學校聘得非常有能力的校長,又指為了維持這所比一般鄉村學校面積大的學校,政府每月會給予比其他村校更多的25元津貼。1921年,採取新式課程的還有大澳天主教會創辦的育智學校,以及1924年西貢天主教會創辦的崇真學校,這些學校令新界教育發展更趨多元。這時候新式的學校逐漸冒起,而不少傳統私塾雖然繼續上課,但在新學制衝擊下紛紛加入珠算、尺牘等實用課程。

20世紀20年代是新界教育蛻變的年代。1921年,中國共產黨成立;1922香港爆發海員大罷工;1925年上海發生五卅慘案,由之引發香港為期約15個月的省港大罷工。港府注意到這次社會動亂與華人的關係,開始察覺中文教育的重要性。1926年,政府決定成立一所面向農村的師範學校——大埔漢文師範學校(以下簡稱「埔師」)。埔師招生的對象,為新界小學或未具小學程度的學生。1926至1941年間,入讀學生共16期,受戰亂影響肄業的學生共有14屆,十多年來能順利於埔師畢業的只有55人,可見這所農村師範學校的治學態度非常嚴謹。埔師的課程包括國文、體育、生理衛生、教育學、學校管理、教學法及農科等。從上述課程培養出來的老師,畢業或未畢業的都會到新界的鄉村學校任教,這一批接受師範教育的老師,逐漸取代傳統私塾舊學出身的塾師。鄉村的學塾也逐漸過渡至近代的學校體制。

1931年,廣東教育廳向香港私立學校發出通告,各校除於香港政府註冊之外,還必須按國民政府的私立學校章程,向廣東教育廳立案。翌年,負責僑校立案、監督、調查和管理的僑務委員會成立,國民政府對香港僑校採取積極領導的角色17,這政策也促使香港政府進一步加強對教育的規管,1933年政府修訂《教育條例》,規定:1.學校須設有完備的廁所;2.招聘教員,必須得到教育司許可;3.消防局可隨時到學校查視,向教育司報告;4.當時香港未有自己編印的課本,學校只能用教育部審定和英國許可的課本。政府的立法規管,主要仍是為了防範政治上中國政局的影響,但政府仍然容許中文學校沿用民國的學制。自20、30年代開始,新界傳統鄉村私塾或書室逐漸改稱「學校」,如1931年屏山達德學校、1932年上水圍鳳溪公立學校、1934年元朗大橋的鐘聲學校及元朗新圍的開明學校等。

由埔師畢業生創辦的大埔師範紀念學校。

1935年,英國皇家視學官賓尼(Edmund Burney)應邀來港檢視香港教育狀況,同年發表《賓尼報告書》(The Burney Report),批評香港教育的弊端,指出政府太重視英文,忽視小學的中文教育,建議應興辦培訓老師的師範學校,改善中文小學的師資,著重發展中文小學,增加基礎教育的投資。他又批評當時元朗官立小學為鄉村學生提供三年英語課程,並不適切,課程對讀完小學後返回鄉村務農生活的學生,沒有實用意義,建議新界的鄉村學校應發展與學生生活緊密聯繫的課程,可惜發表《賓尼報告書》後不久即爆發抗日戰爭,未有機會落實建議。1937年七七事變後中國城市相繼失守,及至1941年香港淪陷,香港教育幾乎全面停頓。

戰後的小學建校政策

1945年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香港百廢待興,日治時期被迫逃難回內地的居民陸續返港,不久國內陷入內戰,人口再次不斷從廣東及其他各地湧入,令戰後香港人口激增。據資料統計,自1945年9月開始,每月差不多有十萬人進入香港;到了1947年,人口進一步上升至180萬人18。人口急增帶來大量適齡學童入學的需求19

1946年,香港戰後第一任教育司羅威爾(Thomas R. Rowell),目睹適齡學童不斷增加,有感建校需要,遂發表「建校計劃」,倡議政府新增50所中文學校,並於1950年完成,可惜當時資源短缺,計劃無法推行。同年,淪陷前被迫投降的楊慕琦(Sir Mark Aitchison Young)再次履新為香港總督,認為若要發展香港,必須先發展新界,而若要發展新界,又必須先為新界教育奠下基礎。戰後政府沒有恢復埔師,而是在楊慕琦的支持之下在粉嶺總督別墅創建「官立鄉村師範學校」(以下稱「鄉師」)。鄉師招收應屆高中或同等學歷的畢業生,收生標準較埔師高,課程有:「普通科」包括國文、數學、社會科(合併歷史和社會);「教育類」包括學校行政、教育學、教學法、教育心理;以及由農科、物理、化學合併而成的「農村科學」等等。鄉師設有教學實習,安排一年級學生到學校參觀,二年級學生必須教學實習。鄉師為新界教育培養了合格的師資,進一步帶動了鄉村教育的發展20

1950年9月,政府登記失學兒童資料。這時香港面臨嚴重的「學校荒」,面對學生人口急升,香港陸續推出一連串政策,包括1950年的《十年建校計劃》,用以滿足小學校舍不足的需求,希望能在十年內增加學位,收容適齡的兒童。到了1951年,政府再發表《菲沙報告》(Fisher Report),鼓勵民眾自行開辦私立學校,由政府予以補助,大力發展小學教育。1954年,政府又推行《小學擴展七年計劃》21,無論市區或新界鄉村,全港各地紛紛興辦小學,以應付急劇增加的學額需求,而政府推行「一元津貼一元」的建校辦法,也是鼓勵民間興學的重要措施。幾年之間香港各區,不論市區抑或新界墟市以至偏遠的鄉村,也紛紛發起籌建新校的計劃。新界村民受政府之鼓勵建校,蔚成風氣,這也造就了鄉村學校50、60年代的蓬勃發展。

註釋

1 喻本伐、熊賢君指出〈學記〉的記載雖為溢美之辭,然而,按《禮記》〈王制〉所載,夏代開始已出現功能不同的學校。詳見喻本伐、熊賢君:《中國教育發展史》(武漢:華中師範大學出版社,2000),頁16-180。

2 桂角山在新安縣東南四十里,多產桂。舒懋官修、王崇熙等編纂:《新安縣志》(臺北:成文出版有限公司,1974)。

3 王齊樂:《香港中文教育發展史》(香港:三聯書店(香港)有限公司,1996),頁42—43。

4 明基全、何惠儀、游子安著:《教不倦:新界傳統教育的蛻變》(香港:香港區域市政局,1996),表二〈清代修建新界學舍一覽表〉,頁86。

5 蕭國健:《清初遷海前後香港之社會變遷》,頁202—209;王齊樂:《香港中文教育發展史》,頁64—74。

6 吳倫霓霞:〈教育的回顧〉(上篇),載王賡武編:《香港史新編》(下冊),頁419。

7 這些村落包括:赤柱、香港圍、筲箕灣、黃泥涌、公巖、石牌、大石下、群大路、掃桿埔、紅香爐、大浪、土地灣、石塘咀、春坡、深水灣、淺水灣。見王齊樂:《香港中文教育發展史》,頁75—76。

8 王齊樂:《香港中文教育發展史》,頁79—80。

9 蕭國健:〈香港九龍城內之古蹟考〉,載林天蔚、蕭國健主編:《香港前代史論集》,頁278-280。

10 劉智鵬主編:《展拓界址:英治新界早期歷史探索》,頁180—239。

11 英國接管新界時鄉民激烈抗爭的歷史,在政府文件中力圖淡化,蕭國健〈1899英人接收香港新界地區事件探索〉一文詳細描述其經過,並舉列事件至今仍能保存的資料,歷史遺蹟如登陸接管新界、舉行、升旗儀式的地點、抗英會議的場所、戰場遺址及殉難烈士的供奉地方等,甚有參考價值;而薛鳳旋、鄺智文的《新界鄉議局:由租借地到一國兩制》,亦描述大埔升旗儀式鄉民抗爭的實況,見頁39—46。

12 王齊樂:《香港中文教育發展史》,頁240—243。

13 陸鴻基:《從榕樹下到電腦前:香港教育的故事》(香港:進一步多媒體有限公司,2003),頁3—26。

14 吳倫霓霞:〈新界上水鄉的教育發展〉,《明報月刊》206期,頁85—89。

15 1913年之前,香港政府沒有私塾的具體數字,見陸鴻基:《從榕樹下到電腦前》,頁67—69。

16 Appendix N, Report of the Director of Education for the year 2013,Hong Kong Government Administrative Report, 1913.

17 王齊樂:《香港中文教育發展史》,頁311。

18 1947年《香港年報》,頁9。

19 香港小學學生人數,1945年11月13,000人,1954年239,809人,1963年560,000人;而到了1970年,更增至723,500人。Sweeting, Anthony. A Phoenix transformed: the reconstruction of education in post—war Hong Kong. (Hong Kong;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3), p. 15.

20 「鄉師」曾三易其名,1949至1950年稱「官立鄉村師範學院」,1951至1954年稱「官立鄉村師範專科學校」,見鄺啟濤編:《鄉村情懷:香港官立鄉村師範專科學校校史(1946—54)及活動》(香港:香港官立鄉村師範專科學校同學會有限公司,2004)。

21 1950年至1960年間,小學學生就學人數增加了三倍,至1960年已達到50萬人。王齊樂:《香港中文教育發展史》,頁344;及香港中文教育發展大事年表,頁329—3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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