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城上元燈節,皇宮的朝天門大敞。宮里的王公貴族,早早盛裝打扮,擺了車駕,自朝天門而出,沿著朱雀街,在街市之間,尋個熱鬧。宮中的奴才、侍女、侍衛、小吏,許多也被準了假,三三兩兩結伴,趁著上元燈節,街上賞燈一番。
及至戌時,衛王擺駕出宮,驅散了宮門前數十丈的人流。長長的朱雀街,一時冷清了下來。偶有回宮的宮里人,一個兩個,自遠處向宮門走來。及至宮門前,出示了宮內特有的令牌,受了門前守衛詳細盤問,這才得以入得宮中。
陸陵一身黑衣,躲在皇宮墻角。他側身窺看,見得內外之人,出入宮門如此嚴苛,有些發愁。陸陵細作考量,心上已有盤算,身影瞬息,自皇宮墻角消失。
過了半個時辰,朝天門守衛的禁軍輪換。一波新的人馬手握大刀,氣勢雄渾,自宮中而來。兩隊人馬相互交換。兩位禁軍頭領密語,將一個時辰里皇宮內外的動向,相互通傳。
新的禁軍把守朝天門,兵士儀仗工整,一身玄冰鎧,配以一把流繡腰刀,泛透寒光。
有三五乞丐遠遠而來,各個手握竹杖,手中拿著一個破碗。及近朝天門三丈遠,乞丐未有折向,而是突然一陣推搡,爭搶起一乞丐腰間布袋藏著的一只燒雞來。
一乞丐叫囂,“雞是我的,憑什么要分給朱老八?”一乞丐應和,“憑什么說雞是你的?不過是在你那放了半個時辰,就成你的了?這雞可是老子辛辛苦苦,從太乙廟偷的。”
“有何好爭搶的?老八身子虛,大病了一場,這雞該分他一份。”
“笑話,老子身子一直都很虛,要不你把你的雞屁股、雞脖子、雞腿,都賞我?”
“別鬧別鬧,這是皇宮大內,開不得玩笑。”
“皇宮大內怎么了?皇帝也是人,難道還能管得了老百姓拉屎放屁,偷雞分雞?我不管,這雞,我要一半。”話畢,這乞丐伸手便是搶奪燒雞的雞腿與雞翅膀。
其它乞丐不依,立時上前,亦是爭搶。三五乞丐,一時間為了一只燒雞,打鬧了起來,眾人推推搡搡。一乞丐身子瘦小,禁不住眾乞丐推搡,被推擠到了一邊。他不服氣,便是緊握拳頭,沖進人群,與眾人械斗。
過了片刻,一聲叫喊自斗毆的眾人中發出,“死人啦,死人啦”。
乞丐聽言,頓時停手,呆愣地看著口吐鮮血,橫躺地上的朱老八。朱老八瞪眼如牛,似是死不瞑目。
朝天門的禁軍統領陳傳,見得宮門前的異狀,不敢馬虎,一把銀刀出了刀鞘,領了禁軍數人,上前查看。
陳傳俯身,試探朱老八的鼻息,確認他確是死于非命,立時震怒,“天子腳下行兇殺人,都給我抓起來。”
三四乞丐,似是商量好似的,不待禁軍捉拿,一個灰遛,向著三個不同的方向,撒腿就跑。人命官司,豈是好惹,乞丐們心照不宣。
禁軍回稟,“將軍,他們要逃。”
陳傳回身,見得眾人四散逃跑,更是惱怒,一聲令下,“都給我拿下。”守衛得令,立時自宮門前分散,往東西南三個方向捉拿兇徒。
不多時,三四個乞丐被捉拿到陳傳跟前,禁軍回稟,“將軍,人都拿齊了。”
陳傳揮手示意,“送去臨安州府,讓劉大人審判重罰。”
“將軍,不好了,那尸體不見了。”禁軍叫嚷一聲。
陳傳回看,只見片刻前躺在地上的尸首,確實不見。
乞丐眾人瑟瑟縮縮,在禁軍面前滿是驚恐。
忽是有人一聲叫喊,“將軍,那朱老八活過來了。我剛剛見他,搶了地上的燒雞跑了。”
乞丐余人應聲,“是啊,他往城墻南邊去了。”“龜兒子,就知道吃獨食。”“就是就是,搶吃的,他比誰都機靈。”
眾乞丐你一言我一語,把陳傳折騰得將信將疑。
遠遠地,陳傳見得城南確有一人在啃咬雞腿。果然是那朱老八詐死騙吃。他大怒,立時呵斥眾人,“別吵了,今夜上元燈節,既是人未死,這次就饒了你們。都給我滾,有多遠滾多遠。”
話畢,陳傳示意禁軍放人。
乞丐自禁軍手中逃脫,立時屁股尿流,一個遛煙,消失不見。遠遠地,只聽見有人叫罵,“好你個朱老八,果真在吃獨食。”
陸陵身影匍匐在房頂之上,他遠遠瞧著門口的眾乞丐平安無恙,終是松了一口氣。丐幫的幾位,貍貓換太子,不費吹灰之力,便是送他進了皇宮,果真是好手段,陸陵心頭暗嘆。
陸陵回頭,瞥見腳底下的禁軍巡邏往來,心頭又是一番盤算。他看著手中繪制的皇宮大內的地圖,有些犯難。要的東西,就在那藤龍閣中,但要到那里,得繞開數十層的守衛。
陸陵看了看天色,已知不早,不敢耽誤,只得飛身遁潛。他的身影在各殿的房頂上不斷掠過,身法輕巧,無聲無息。他留意著腳底下禁軍巡邏狀況,未有驚動任何一支巡邏隊伍。
費了半個時辰,陸陵的身影,終是及近藤龍閣前。他身影落下,見得一座閣樓掛滿了燈彩。整座閣樓,紅彤彤的一片。閣樓之中,隱若有一道幽光,似是寶物華光盛放。
這閣樓,傳聞是皇宮大內的藏寶閣。上元佳節,華燈點綴,也不奇怪。寶閣內有七層,層層設障。內中機關陰險,無人可擋。
據情報,藤龍閣中一二三層,置放各州縣進獻的府銀。閣中第四層,置放著各州縣進獻的珠寶。第五層,置放著江湖中各門各派的功法秘籍。第六層,置放著三教九流的經書典藏。第七層,藏著稀世珍寶,一物值千金。
陸陵要找的九雪凝云草,就在藤龍閣的第七層中。一陣腳步聲整齊劃一,向寶閣奔來。陸陵聽得聲響,知禁軍又是巡邏靠近。他急忙身影一縱,輕功施展,沿著寶閣壁沿,向頂層而去。
未及三步,藤龍閣中機關啟動。那壁沿平處,立時冒出無數的尖刀。尖刀刺底,差點刺傷陸陵的腳底。陸陵身法施展,急忙向上。
尖刀未有停下,陸陵每踩一步,瞬息間壁沿便有尖刀冒出。尖刀向上冒出地更快,就連陸陵還沒踏足的上方,也有尖刀冒出。形勢危急,陸陵急忙抽出了腰中的破云劍,直直插入寶閣壁沿,“咔擦”聲清清脆脆。
陸陵單手緊握破云劍,身子懸掛吊在半空。他想起了腳下巡邏的禁軍,頓時驚慌,俯身細看,只見禁軍的身影已經自寶閣處走遠。陸陵見狀,松了一口氣。
陸陵抬眼看著高處,寶閣七層,相距甚遠。手中若是有秋刀、冬劍,或是可以利刃插壁,直接上去。但手中此刻只有破云一把,也是難矣。他看了一眼寶閣壁棱,忽是有了主意。
他借著破云劍,將身子甩出。身影在空中晃蕩之時,陸陵立時抽離了破云劍,隨即斜插壁棱。他在壁棱停待片刻,伸手摸了摸高處,未有尖刀刺來。果然,那尖刀機關未有安置在壁棱。
陸陵心安,收了破云劍,而后徒手,沿著壁棱,向上攀去。過了三刻,陸陵終是登到了寶閣七層。
陸陵伸手,夠著了寶閣窗戶,使了氣力。窗門禁閉,立時又有尖刀刺來,陸陵急忙縮手。
陸陵皺眉,正欲破云劍出,擊窗潛入。
握緊破云劍的右手不覺松開。站定高處,此舉勢必發出聲響,引來禁軍。陸陵無奈,只得再想辦法。
他細看窗案圖文,上有雕花,似是紋著一只飛鳥。但飛鳥身形錯亂,毫無章法,倒也看不出是什么來歷。飛鳥旁側,還有幾塊空白。陸陵再看,在窗案角下,尋見了魯班后人的徽記鬼斧。
莫非,這繪制的是朱雀?這圖案的空白,是要移動每一塊窗案,還歸朱雀真身?不會如此巧合罷,竟是這樣的把戲?陸陵不自覺,伸手試著推動一塊圖案。
圖案隨著陸陵的右手,移到空白一側,陸陵停待,未有任何異常。果真如此,陸陵看著圖案,急忙思忖,腦筋運轉。
思忖了半晌,陸陵終是有了主意。他破云劍出,斜插壁棱,而后一個翻身,腳踩破云,雙手伸出,迅速挪動圖案。
朱雀隨著最后一塊圖案的挪動,咔擦一聲,瞬時數枚飛針射出。陸陵驚恐,急忙側身躲閃。飛針自他的衣襟而過,沒入黑夜。而后,窗案松動,露出了一道透著亮光的間隙。
好險好險,陸陵暗自慶幸。這造機關之人,也是才思機敏。誰能想到機關被破時,還有暗器傷人?陸陵再次推了推那窗案,只聽得輕輕的嘎吱聲,寶閣七層窗戶,就此打開。
陸陵竊喜,伸手夠著了窗沿,一個飛身,順勢抽離了壁棱的破云劍,翻身入了寶閣。
寶閣之中亮著燭火,無數的寶箱層層疊疊,擺了一地。陸陵及近寶箱堆里,立時找尋。出于謹慎,他隔著數尺之遠,以劍一一挑開箱蓋。
開了十余個無鎖的箱子,果不其然,內中珍寶,確實被下了劇毒。箱蓋打開之時,毒氣散溢,令人防不勝防。陸陵立時捂住口鼻,游云門中多年聞辨識毒,幸好入閣前,早有準備,服用了門中秘藥百草丸。
未上鎖的箱子里的珍寶,盡是些肉芝、血參。雖是珍貴,卻算不上極品。陸陵挪步,又是找尋其它箱子。
寶閣中央,一個寶箱格外引人注目。那箱子雖小,卻是琉璃制作。琉璃碧綠,上有朱雀、玄武、青龍、與白虎圖飾。箱子上的鎖精巧,陸陵認得,正是魯班特制的七巧鎖。
用七巧鎖鎖住的東西,必定極為珍貴。陸陵未有猶疑,急忙上前,自懷中掏出了七把鑰匙。
陸陵將七把鑰匙合于一處,插入鎖中,輕輕一轉。咔吱一聲,鎖頭松動。陸陵動作輕緩,將琉璃箱蓋打開。
一道白色亮光自箱中溢出,陸陵驚喜,只見箱子里一株九雪凝云草藏身瓶中,甚是美艷。草色晶瑩,葉只九片,渾身透明,宛若冰雪。
傳言非虛,原來這王宮之中,真有九雪凝云草。陸陵心上,無盡歡喜。有救了,有救了。陸陵小心翼翼地,將那九雪凝云草帶瓶自箱子里拿出,細細端詳。
這草,看成色與大小,該是生長了百年之久。凝云草性喜極寒,能在漠北,生長百年,也是不易。陸陵再細看瓶中,只見一瓶金色液體在瓶中泛著流光。
陸陵湊前瓶中,細嗅識辨,認出此物。原來是混液凝云露,非有百種稀世藥草不能煉。這皇宮大內,竟還有這般煉藥制藥之人,也是奇跡。
甚好甚好,有了這凝云露,九雪凝云草,便是不著急以血栽培。縱是百年不養,也是無恙。陸陵欣喜,將那九雪凝云草連同凝云露、白瓷瓶包裹,收入腰間。
陸陵尋得寶物,未有猶疑,自藤龍閣離開。他及至窗前,看準時機,確認巡邏禁軍未至,自寶閣縱身一跳。
陸陵的身影自空中墜落。無盡的風聲闖入他的耳畔,他未有慌亂,抽出了身后背著的那一把閻羅青傘。傘面鋪張,陸陵身影下緩,宛如收線的紙鳶,緩緩而落。
只是片刻,陸陵足尖著地,落到地面。
一聲叫喊自不遠處傳來,“來人吶,抓刺客。來人吶,抓刺客。”
陸陵聽言,欲飛身捂住那宮女的嘴。但相距太遠,阻攔不及。陸陵無奈,只得飛身,立時逃竄,往宮外而去。
宮女的聲響傳蕩,只是瞬息,立時引來了皇宮中的一片慌亂。無數的禁軍聽得聲響,自四面八方,向藤龍閣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