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空曠沒有人煙的沙漠里,歌聲如天籟之音。
這歌聲直戳進錢小兵的心里,猛就來了勁,背起包,跋起腳步就朝沙梁子走去。每走一步,都能聽到腳下發出的流沙聲。不多時,樹的氣息撲面而來,白楊的葉子在風中喁喁作響,仿佛向他發出親昵的問候。再往前走,沙棗樹的芳香便讓他有了歸家的感覺,那種馥郁、溫情的香甜味似乎已深深融進了生命,哪怕走多遠,只要一聞見沙棗花的香氣,生命中的那份感動便有了。
他突然對人生有了感悟,世界萬物都是有靈性的,都是有情感的,這沙漠里的一草一木,螻蟻跳蟲,都受著沙漠的炙烤,煎熬的生活著,但它們仍然很努力的生長著活著,活著,是多么的不容易,又是多么的容易。
這兩年來,妻子離開了他,他沒有了家,他迷茫過,痛苦過,也深深的思考過。
今天在大漠里聽到歌聲,唱歌的是牧羊人,在人類很難生存的沙漠里,一個人,孑然一身,趕著一群羊,在炎熱的沙漠里,還能縱情奔放的唱著情歌,這是多么的灑脫。
他在地質勘探隊,深入戈壁灘、草原、沙漠、黃土塬、沼澤地等艱苦的地方施工,四海為家,不是和這牧羊人一樣嗎?
想到這里,心情豁然開朗,錢小兵放開嗓子,唱起嘹亮的花兒:正月里的沙棗花正月呀正,我和我的小妹妹看呀花燈,花燈一串明呀,小妹妹散散你的心,二月里的沙棗花龍呀龍抬頭,我和我的小妹妹上呀上彩樓,彩樓萬丈高呀,小妹妹小心閃壞腰,三月里的沙棗花三月三呀……
營地周圍有幾棵楊樹和胡楊。記得剛來那天王文漢說:“我們石油工人到了這戈壁灘上,就一定要學習胡楊扎根大漠的精神……此時此刻,曉鈺沒有看到胡楊的偉大,看到的卻是它的渺小和孤獨。她感到自己就像這孤獨的胡楊一樣,根本就沒有人疼愛。她這樣想著,不由得淚流滿面……她多么想看看蘆地質,與他說說話,可這么簡單的事,咋這么難呢?她抬頭望望這棵沒頭的歪脖楊樹,上面的枝條雖被西北風吹得倒向了一邊,可星星落落的葉片和黃紅色告訴人們:它是頑強的,是勇敢的!她擦掉眼淚后,欽佩地朝楊樹點點頭說:“再大的風沙也休想吹彎我的腰,我要把愛埋在心里,千年不倒!”
蔣曉鈺站在沙灘老歪脖楊樹下,撫摸著一身滄桑的樹干,呆呆地望著蘆地質的帳篷。這棵老胡楊樹多少歲了,沒有人知道,它的頭讓風沙吹沒了,只有笨拙的疤疤結結的身子。同時,它身上稀稀落落的葉子還是黃紅色的那一種。他和蘆地質的感情何嘗不是這樣,多少年了,雖遭風吹雨打,傷痕累累,在心里,仍有一片綠洲,仍然玩強地存在著,像胡楊,生了許多年,屹立不倒許多年,死了還不朽。
蘆地質遠遠地看見了蔣曉鈺,看她的目光好像望著他住的方向,看著她的身影,他心里又是一陣疼。這個曾經他最心愛的女人,如今到底過的怎么樣?不知她幸福嗎?快樂嗎?會不會后悔?當初為什么那么堅決地離開了他。這樣想著,身不由己,出了屋走了過去,蔣曉鈺看見他過來,低著頭匆匆的走開了。
在沙漠上干了幾天,才完成了幾百米的測線,工程進度很慢。這天放了最后一炮,采集了最后一組數據,一陣陣隆隆的雷聲響過,雨點便噼噼啪啪地砸下來,接著被籠罩成一片塵霧,沙漠里沒有避雨的地方,只好提前收工。
離晚飯時間還早,王文漢來到衛生兼電臺室,趙紅霞見他進來,扭過身子背對著他,不給他好臉,看來還在生上次給她介紹對象的氣。
王文漢經馬大姐開導,那天想了一夜,他思想上通了,行動上就積極了。軍人出身的他,性格上直來直去,行事雷厲風行,最煩拐彎抹角和磨磨嘰嘰。他也不揣摩趙紅霞的心思,不知道女人喜歡什么?愛聽什么?也不看趙紅霞現在是什么臉色和態度。點燃煙,吸了一口就說:“紅霞,我上次錯了,向你道歉,請你原諒。“
聽了這話,趙紅霞微微側了下身子,半邊臉對著他。王文漢繼續說:“在建綏家,我晚上做了個夢,夢見李建綏,他拿著一張照片,拉著我的手,指著像片上的你和孩子,對我說,照顧好她們。“說到這里,他猛吸一口煙,掐滅煙頭,下定決心似的說:“這一段時間,我考慮了很久,你一個人帶個娃,負擔很重,咱倆一起過吧!一起撫養孩子,會好一些。“說完怔怔地盯著趙紅霞,等她回話。
趙紅霞多么想從他的嘴里說出一個我喜歡你,我愛你,我離不開你的字眼。可是王文漢的回答都讓她很失望。
王文漢說了那么多理由,說她一個人生活不容易,好像需要她的照顧,需要他的憐憫……
說李建綏托夢給他,讓他照顧她,在趙紅霞聽來,這無疑是好像把她給轉讓了。
趙紅霞啟發他,又問他:“就這些,還有別的說好嗎?“
“沒有,我保證會和你好好過日子的。“王文漢想打消趙紅霞顧慮,有責任地保證著。
趙紅霞心里失望極了,滿肚子的委屈,傷心的說:“我還是上次那一個字,'滾'!“
為什么?“王文漢吃驚地疑惑地反問著。趙紅霞過去喑戀他,追求他,現在他送上門來,按常理她應求之不得,為什么會拒絕他,他想不明白。
趙紅霞一臉怒意,提高聲音說:“因為我不需要你的憐憫,更不需要你的施舍,我有一雙手,我有工作,能養活自己和孩子。“
王文漢碰了一鼻子灰,又被趙紅霞趕出來了。
戈壁灘上的駱駝刺綻出了星星似的黃花。騰格里沙漠短促的夏季即將過去了。
夏未,火熱的天氣降了點溫,這是野外的黃金工作期。雨后初晴,天空如洗了般透徹,透著柔和的鴨蛋青色。車沿著測線緩緩向前,炮聲、大地微音,大小線鋪了收,收了鋪,伸向沙漠的深處,儀器車發出單調的嗡嗡聲,吐著一張張剖面圖。每一個工作日都是這樣,早晨撒出去,晚上收回來,有點兒像當地人放羊。王文漢背起背包,帶著錢小兵和蘆地質,勘查測線,走過一個又一個沙丘。隆起的沙丘上,風輕輕吟唱著,滑過光滑的沙丘表面,吹皺了光滑的沙丘表面,留下了漣漪,遠看像有層次的梯田,近看像水渠柳的木紋,規則又不規矩,曲線又折著,蕩來蕩去,說不盡的奇形怪狀。駱駝刺和芨芨草微微抖瑟,粗硬的莖節已綻出了黃色的小花,沙蒿低爬著,不知從那里汲取的水份,養得自己綠油油的。干枯了的草球滴溜溜地在沙坡上滾動。蜥蜴在沙灘上溜來溜去,冷不丁躥出一個沙老鼠,快速地爬過,沙子上留下淺淺的爪印。沒有人煙,沒有流水,甚至看不到一點像樣的綠色,蒼涼得像走進了洪荒。三人拿著五萬分之一的地形圖,核對著地形和方位。在一處聳立較高的沙丘保護下,露出一塊稍微大些的空曠之地,長著兩棵沙棗樹和一個斷了頭的胡楊,地面上還倒亙著一截胡楊木,風蝕龕罅,顏色灰黑,表皮崢嶸,小干枝虬髯。四周散落著幾個枯骨,一個盤羊頭骨架斜插在沙地里,一半露在外面,彎曲的雙角還直棱棱的,空洞的骨眼框里螞蟻爬來爬去,手一挨,卻像朽木裂成了碎片。沙棗樹下堿殼白花花的,枯死的胡楊守在旁邊,錢小兵剛伸手抓著樹枝,蚊子就轟地飛起來了,一團團的,黃乎乎的,像塵云飛舞。餓蚊子,吸牛和羊血長大的,一拍一巴掌血!他們三手上臉上胳膊上脖子根,凡是暴露的地方都腫了起來,耳朵火辣辣地疼,手上也糊滿了打蚊子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