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沒見女兒了,好想啊!娃兒可能把我當娘的都忘了。”馬大姐說著說著眼睛就紅了,任仲秋聽了心頭也是一酸。
老謝沮喪地說:“我當兵三年,轉業兩年,五年時間只回過一次家,還是為了結婚,這又兩年沒見過父母和妻子女兒了,過去的緊張訓練和現在沒日沒夜的工作幾乎讓我記不起他們的模樣“
王軍聽了這話,咽了一下口水,不知道是因為喉嚨干燥,還是因為忍著淚水,又接著說道,“我出來當兵和工作,我不在家家里又少了一個勞動力。我在這兒還有這么多兄弟,他們兩卻要在家里孤孤單單。我在這兒有著白米飯吃,家里人是不是還在家中啃著那啃過好幾遍的冷紅薯!”他說著說著,喉嚨也覺得哽哽的。
趙光頭咂摸著嘴唇:“我想清湯羊肉了,我從小放羊,每到過年時我爹都會宰一只羊,和青蘿卜清燉,撒著蔥花,可好吃了,可我現在想不起那種味道了。“
大家看著,受到感染,每個人都想起了自己的爸媽,想起了自己的家,心情都沉重起來,有些人的眼睛也跟著濕潤了。尕娃子是個無心無肺的人,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他與父母感情淡,也沒有對象親人可掛念的,回不回家無所謂,這里人多更熱鬧好玩一些。過來拍著小吳肩膀說:“你給老子滾起來,搞你媽啥子名堂,哭個球,沒出息!快起來!有老子陪著你,一樣開心快活。”放在平常,他們哥們幾個罵罵咧咧,打情罵俏,說長道短,沒有過不去的坎兒,可今天,尕娃子這么一說,非但沒有止住小吳的嗚咽聲,反而大聲哭了起來。馬大姐心軟,同情地說:“人家才二十出頭啊!離開爹娘不久,過春節,想起那春節門楣下的紅燈籠,想起那在街道上的龍燈和高蹺,現在遠離家鄉,媳婦進不了門,面對大山深溝,生活單調,哪有不傷心的呀!“這話說的大家動容,尕娃子動情,小吳遇到知音,破涕為笑止了聲。
中午吃完飯,李建綏從關心職工的想法來找王指導員。“王指導員,我有些話不知道該怎么說?”
“來來來,正要問你倆口子過的怎么樣?還沒有好好感謝我這個媒人呢!”王文漢笑嘻嘻地拉過張椅子給他坐下,他還以為趙紅霞給他出什么難題了,要找他這個老戰友訴苦。“咋了,咋還跟我說話繞圈子?有什么話直說”他客氣地拍著這位好戰友的肩膀問。
“王指導員,馬上要過年了,隊友們都很想家,職工情緒不穩定,得想想法子。”接著講了工地上小吳鬧情緒和大家的牢騷話。王文漢眉頭皺了起來,他知道現在生產任務這么繁重,任務這么艱巨,春節不放假是上級考驗隊伍的政治指標,在這關鍵的關鍵時刻出了問題可不行,他猶豫了一下,才下定決心對著李建綏說。“這樣吧,我已向上級反映過困難,大家再堅持三天生產,我繼續向上面反應情況,除夕和初一,初二休息三天,準備好過春節!我們找點紅紙做些燈籠,山里打些野味,騰出一部卡車,到縣城搞些生活用品,用淘汰破舊的廢鋼管和鐵絲,從老鄉那里換些牛羊肉,改善伙食。你看怎么樣?”
“行,王指導員,你放心,我一定辦好!”受王文漢指派,李建綏領著馬大姐,坐著王軍開的車到縣城辦年貨。
除夕夜,院子里燃著篝火,所有人聚在一起,圍成了一個四四方方的圈,職工以班組排到,面前擺好了早已準備好的食物、瓜子和糖。大家聚在一起,王指導員端起酒杯,滿懷深情地說:“兄弟們,除夕之夜,我們不能歸家,不能和家人團聚。過一個革命化的春節,考慮到我們長年奮戰在野外,為了放松近來我們疲憊的身體,為了過好這個年,我決定,明后休訓二天。“
“好,好啊……”有幾個人附和著叫好。望著篝火吐露著焰苗,不斷撲騰著往上,周玲玲感嘆:這多像我們的青春啊,我們的青春不正是一團劇烈燃燒的火焰嗎?不斷地發出光亮。
春節里的鄉愁,歌聲飄了一夜,飄過了樹林,飄過了小河,飄過了城鎮,飄向了家中……
王文漢推門進來,見只有小吳和老謝兩人待在宿舍里。老謝此刻正趴在自己床上給家里寫信,這段時間他之所以常常寫信,是因為他父親近來身體情況一直不太好,他只能采取這種方式告慰一下老人,同時向父母親表達自己做為兒子的孝心。
正月十五,錢小兵收到媳婦回信,信紙皺巴巴的,好像沾了水濕了紙,其實是姜小潞哭著寫的,語氣充滿了質問和火藥味。
“我問你結婚三年來,我們在一起的日子有一個月嗎?
我發燒39度的時候你在哪呢?
我爸媽病重住院時,你伺候過嗎?你盡過孝嗎?
我過生日的時候你在哪呢?
一年好幾個節,家家戶戶都在團圓的時候,你又在哪兒呢?
鄰居從未見我們這么一家人在一起,懷疑說你把我們甩啦!
我就是想問問你,這么多年你不回家?為什么?是不是為了滿足你的榮譽心?還有你的戰友們圍著你,為你開心,為你驕傲。你為什么活著?為誰活著?考慮過我們嗎?與我們生活過嗎?你問問你自己的良心?你配做丈夫嗎?
看了信,錢小兵在風中佇立著,眼睛貪婪地吞噬著黑夜到來之前,大地僅存的一絲光明。遠方的太陽,已經落下,天邊的云彩,似乎還殘留著一些殘陽留下的溫暖的氣息。周圍,除了山,還是山,高的,的,大的,小的,都千篇一律,披著黃土,或淺淺的一抹一抹的雪。山間的羊腸小道,像一條細細的線,把這些山都串在了一起。山谷之間,溝壑高低起伏,彎彎曲曲,順著山腳,拐了個彎就不見了蹤影。
除夕沒有出工,錢小兵喝了點兒悶酒,嘴里喃喃自語:“我配不配做一個丈夫,在這個問題上你有發言權。我也知道我不配做一個合格的丈夫,我有愧,我對不起你,以后若有機會團圓,我會好好陪著你。“
灑喝多了,自語的聲音慢慢地低了下去。一個人死氣沉沉地躺在床上,做了個美夢。夢見施工結束了,他們都興沖沖地回家,家門外父母與岳父母還有妻子都在迎接他的歸來,他們早就給他張羅了一桌好菜,大哥還拿出一瓶白酒給父親和他都斟上了一杯,他們三個爺們愉快地交談著,他向家人傾訴著這么久以來的經歷,他說很想家,不過還好如今一家人終于團聚在了一起。他還告訴他們測量班的工作和趣事,妻子姜小潞也笑嘻嘻地看著他……
門外狗叫了幾聲,驚醒了他,再也難以入眠,干脆坐起來,披衣寫信,錢小兵憋了好久,不知道該說什么好,提起筆來,給妻子回了一封信:“石油,這種工業的血液,與人類工業社會休戚相關的珍貴燃料,總愛跟人捉迷藏,不是遁入沙漠,就是藏在杳無人煙的戈壁草原地下,甚至在深深的海洋底下,非要累死找他們的人才可以罷休。我當兵轉業后,當了一名石油工人,已經比常人承受了更多的苦難,我這一生總是要遠離人群,不停的到沒有人,沒有路,沒有城市,也沒有起碼的物質生活條件的艱苦的地方去,同時我還要舍棄享樂、天倫之樂,繁華盛景之類,非讓我們失去太多太多,那我的收獲卻無與類比,我無怨無悔,我在找油的過程中,我們能夠將自己的青春與祖國的石油發展緊密相連。
春天又來了,一切都生機勃勃,錢小兵的婚姻卻走入了冬天,妻子提出堅決離婚,再也過不下去這種牛郎織女的生活。錢小紅來到王文漢房間,請假回去辦離婚手續,還請隊上開個證明。李文革一本正經地說:“我們文藝宣傳隊里有這么兩口子,因為生活不和諧,鬧矛盾,一天到晚打嘴仗。
兩個人誰也說服不了誰,弦越繃越緊,終于要斷了,走到了離婚的地步。女人要離婚,男人堅決不離。
妻子說:“嫁漢嫁漢,吃飯穿衣,我跟著你越活越沒意思,堅決要求離婚。”男的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打倒的婆姨揉好的面。”
女的說:“要人家服,只能說服,不能壓服。”
男的不讓步,回話說:“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
到現在女的也沒有離成,兩口子還是在一起過日子。
李文革意味深長地說:“你明白這個道理嗎?你要學會藝術的拖和處理。“
錢小兵無心糾纏,也看不起李文革這樣的人,只當耳旁風,默不作聲。
這段時間以來,蘆地質和蔣曉鈺互相躲避著,沒有任何的聯系。但蘆地質又無時無刻不思念著她,想像著她,想知道她的一切,蔣曉鈺九月初生了孩子,不知身體可好?生活的怎樣?心里是否還有他?一想到這里,他的心又是錐刺一樣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