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興祚靠在船舷上黯然神傷,不久前,他懷著一絲希望在碼頭擁擠的人群中搜尋,陶星沅至少該來送送他。結果,希望破滅。
一周前,他收到妻子的回信,氣得差點仰過去。她在信上說,對他的盛情邀請,她敬謝不敏,她不喜歡德國那苦寒之地,他們居然管四月叫冬天,春天在五月才姍姍來遲。至于三年,不敢勞煩他辛苦等候,因為她的孩子大概三年后就會出生,可惜他們不信教,不然,她很愿意請吳興祚當孩子的教父。關于路費,請他先惠存,也許將來她的孩子們對物理或者數學感興趣,要投奔他的門下,那時再煩請他匯路費來。畢竟吳興祚有驚人的才華,假以時日,必將成為學界泰斗。懷德難道不冷嗎?死丫頭!最后,她祝他前程似錦,娶得如花美眷,伉儷情深。又及:她記得柏林大學的女生們大都貌美多才,身材修長,正好與他比翼齊肩,不辜負他在中國男子中鶴立雞群的身高。
他從不知道她如此牙尖嘴利!他一怒之下,立刻買車票、船票,收拾行裝。同事為他餞行的酒桌上,他喝了個爛醉,因為陶星沅薄情到居然不肯列席。
身后有人輕輕咳嗦一聲,他沒理會,那人便提高音量再來一遍。
吳興祚迅速轉身,清麗的女孩子就在身后。“星沅!”他噎住,眼圈都紅了,“你怎么......”
“我攢了點錢,想去歐洲玩。”她掠一下被海風吹拂的頭發,微微仰起她精巧的鼻子,很驕傲,“這么巧,你也在。”
吳興祚微笑,“那么你第一站先去哪兒?”
“嗯......柏林,也許。”
他伸手就把女孩攬進懷里,
“放開我!我喊‘非禮’了!”
“隨便喊!”
她掙扎不動,就把頭擰著,面朝海,不肯俯向他的懷里。
“你這倔強的小丫頭,可我偏偏喜歡!”他俯向女孩耳際,禁不住親吻她的臉頰。他見女孩忽閃著眼睫,紅暈漫上粉嫩的臉。
“你什么時候上船的?”
“我早就上船了,我在甲板上看見有個人在人群中找來找去,就是不知道抬頭看一眼船上。”
“你這調皮的丫頭,你不知道我有多傷心。”
“我曾經也很傷心啊!”
“都是我的錯!對不起!星沅。”
“就是你的錯!而且你以前從不道歉!”
“哦,你介意這個?我真蠢!我以為我的行動足以說明我的歉意。”
“不夠!”女孩兒輕輕踢他一腳。
“跟我去柏林,我們結婚,星沅!”
“才不!”
“別耍小孩子脾氣,乖!寶貝!”
他居然管自己叫“寶貝”,女孩心里甜絲絲的。“你可以教書,那我做什么?”
“給我養孩子!”他霸氣十足,伏低做小了多年,他總要強勢一回!而且,他巴不得現在就把孩子養下來,免得小氣鬼反悔。
“不害臊!”她小聲說。
吳興祚感激柏林大學的慷慨,他此次遠赴歐洲乘坐的是頭等艙,且不需要動用自己的積蓄。“三等艙,而且是上鋪,每天爬上爬下怎么能休息好?”他堅持陶星沅搬來自己的頭等艙。結果,女孩子更沒能休息好,美人在側,他豈肯閑著?況且他存著心眼,怕妻子反悔,要盡早坐實他們夫妻的名分。他曾經深悔在柏林的斗室里,自己硬充柳下惠,坐懷不亂,沒能收了小妖精,結果她翻臉不認人!
女孩掙不過他,事后他把落淚的妻子抱在懷里哄,百般疼愛。女孩罰他把自己的家居衣服被扯壞的地方縫好,“好,好,好。”吳興祚唯唯連聲,他一糙老爺們拿著針線裝模作樣地縫,數次被針扎了手。
“該!”女孩嬌嗔。
“以血洗血。”他悠悠地說。
女孩愣了,隨后就沖過來捶他,他撇了針線摟住妻子笑。
有一便有二、便有三,陶星沅心里感嘆丈夫確是天才,在所有方面都自學成才,無師自通,而且一通百通!
女孩子喜歡膩在他身邊,纏著他,嬌嬌柔柔地跟他說話,笑起來嫵媚極了。多年前,他以為酒家的女兒很有風情,他真是傻子,誰也不及他的妻子有風情!妻子跟他說其實她是不會嫁給別人的,因為那一萬銀元、平頭百姓幾十年甚至百年的用度,他說給就給自己了,她能感受到丈夫對她的情義。那七年里如果沒有吳興祚的陪伴,她一定堅持不下來,她習慣了丈夫的陪伴。而且她當年亦是聽聞了他的才名才肯嫁給他。
“那你為什么跟那‘冬烘先生’交往?”研究歷史的就是迂腐!
“什么交往,就出去吃了一次飯!”
“一次也不行!”
“誰讓你又去酒館里喝酒!我跟你賭氣。”她把臉埋進他懷里。
“又去酒館里喝酒?哪個酒館?”他一頭霧水。
“在懷德!”女孩隔著衣服在他胸前咬一口。
原來!“我去那里喝酒不正說明我心底無私嗎?我同學丁治澗邀我去,我們很久沒見,就一起吃飯。可恨的丁治澗害我!”
“你們確實很久沒見!所以要看看她變成什么樣子!”
他笑笑,他知道女孩指哪個“她”,“小氣鬼!”他揉搓妻子的頭發。
“偏小氣!”
“研究歷史的?你多慮了。”母親說。他的母親真是英明神武!到了柏林,他馬上發電報請母親來,主持他的婚禮!
———全篇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