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時,這邊柳阡夜等人在御史臺相談甚歡,那邊趙安國等人的北上之路卻并非一帆風順,反而是遇到了天大的麻煩。
自從幽州蠻人暴亂之后,皇朝北方局勢也隨之動蕩起來。北方各軍鎮之中,尤以晉陽和盧龍兩鎮節度使所受沖擊最大。
前者資源匱乏,自身也極度缺乏軍械制造的能力,后者則因守衛瀚海長城,經常需要抵御海疆之外的倭人入侵,因此盧龍軍每年對于軍械的消耗都十分巨大。
而自從幽州大亂之后,幽州各城的鐵礦幾乎也都處于停工狀態,奔雷城軍器司更是悉數被毀。碩果僅存的白山軍器司也苦于原料匱乏,已有半年有余不曾生產。
而在皇朝北方,初了少數幾個道府有自給自足的能力,各軍鎮的武器裝備都十分依賴幽州的供給。盧龍軍甚至因為缺乏弓弩,導致近幾次同倭人大戰皆是打的慘烈無比,死傷無數。
就在趙安國等人從三柳村出來后不久,兩萬盧龍軍眾自瀚海長城沖下,硬生生靠著血肉之軀,才一刀一刀地將今年來犯皇朝海疆的倭人大軍砍回了老家。
而一向攻伐有度,百戰百勝的盧龍軍這一次雖勝猶敗,竟是足足在海疆之上丟下了萬余將士的尸首。一夜之間,北海之水盡染紅,盧龍境內,更是十里一縞素。
親手訓練出的三萬熱血男兒,轉眼之間便十去其三。從未吃過如此大虧的盧龍節度使在此戰之后亦是傷心不止,然而他雖是執掌一道、大權在握,卻也苦于盧龍境內極低的鐵礦產量而無可奈何。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盧龍節度使吳右兵自是把主意也打向了礦產豐富的幽州。幽州地廣人稀,礦藏資源卻豐富的很,雖說如今戰亂,幽州已無力向外輸出鐵器,但這也是自家勢力在幽州分一杯羹,占上一道富饒礦脈的最好時機。
同他一樣,素來兵強馬壯又同盧龍相鄰的晉陽節度使也打著同樣的主意。于是兩人不知怎么就搭上了關系,更是一拍即合,各出兵五千,合軍一處后,一同由西入幽州,殺向了奔雷城。
在幽州的云雷十八城中,奔雷城坐落于境內最為豐富的一道礦脈之上,城內更是有著幽州曾經的兩大軍器司之下。無論是每年鐵礦產量還是軍器產出,奔雷城都位居各城之最。
若是將其控制下來,別說晉陽、盧龍,便是再加上兩道之地的需求,奔雷城所產也綽綽有余,因而也就成為了這盧龍和晉陽聯軍的頭號目標。
然而奔雷城同白山城一樣,地理位置也是異常險要的很,整座城池乃是依山而建,四周更是渾然一體、毫無薄弱之處,極難從外部攻破。
雖說現在的奔雷城被控制在蠻人之手,可當時的蠻族人剛獲自由,士氣更是異常高漲。兩鎮聯軍強攻半月有余,一度損兵折將不說,便是連自身弓弩都消耗殆盡,可卻不曾有一個士兵能夠攻上奔雷城樓。
晉陽軍兵強馬壯,節度使范文敘見這奔雷城久攻不下,又連忙調配了三千精銳兵馬北上支援。可盧龍節度使吳友兵卻是有苦說不出,自家兵馬除了這派出去的五千精銳,其余將士不是有傷在身,便老的老、小的小,根本無人可派,自己可無力增兵北上。
偏偏這吳友兵又十分好面子,只得又從軍中勉強挑出一千多還算有戰斗力的士兵組成北上援軍。然而自己終究還是差了晉陽軍不少人馬,吳友兵也是好面子的人,哪里愿意輸給范文敘,便又命令自己的親衛也前去參戰,可即便如此,也不過堪堪湊夠兩千之數。
于是有人就給這位老大人出了個損招,但凡獄中囚徒,只要愿意北上參戰的,只要助聯軍拿下奔雷城,便可減免罪行。而作戰勇猛,立功之人,吳右兵更承諾可為其特赦罪行。
除此之外,吳右兵麾下之人還有自作主張之人,命令城衛軍從過路商客行人之中,也暗中挑選出身強力壯的,強征為援軍士兵。
這盧龍本就是河東到幽州的必經之地,趙安國一行自三柳村出來,風餐露宿,足有半月之久,卻不想在來到盧龍郡城外的時候,恰巧遇上了此事。
幾人之中,除了老四周勇有些其貌不揚外,鄭家兄弟二人,身高八尺有余,在人群之中也算是鶴立雞群,更兼氣宇軒昂,于是他倆一進城就,引起了官軍注意。
如果不是看他們穿著不似富貴人家,更明顯也不是什么世家大族之人,城衛軍也不敢強抓他們入軍。又偏巧幾人確實身份不便,畢竟若是暴露了自己是逃兵,只怕還要多生出許多事端。
本來趙安國見城門口混亂,只是想讓兩個兄弟先行打探消息,看看能否混入城中。卻不曾想兩人一入城門,就要被強征入盧龍軍中,深陷混亂、難以脫身。
他畢竟年長眾兄弟幾歲,經驗也是豐富的多,一看便知這恐怕是盧龍軍臨近戰事,人手不足,要強征壯丁了。
看了看老四周勇,“四弟,看樣子,盧龍軍是在抓壯丁。以我對他們的了解啊,似老二、老三這般身材,鐵定是被他們看上了。眼下咱們身份不便,你先帶著咱們這些家眷在城外找個地方藏身!”
周勇微微點頭,他做斥候多年,也對各軍鎮抓壯丁之事,有所耳聞:“那大哥你呢?”
“我去打探一下消息唄!如果沒有戰事發生,盧龍軍必定不會如此,如今老二、老三已經被他們看中抓走,我好歹也要查探清楚他們將要被調往何處,也好咱倆日后找尋機會暗中解救。”
“大哥,我覺得還是我去吧,似我這般身材,再略微裝扮一番,如今這種情況,卻是比你安全多了。如果大哥你再失手被抓,那可就真的徹底麻煩了!”周勇看了看趙安國那比之鄭家兩兄弟,還要壯碩幾分的身材,不無擔憂的說道。
趙安國看了看義弟的身形,又看了看自己,點了點頭、尷尬一笑:“倒是愚兄糊涂了!也好,老四,那便讓弟妹給你裝扮一下,你注意安全。如果要是可以的話,記得問你二哥、三哥,咱們該如何進那白山關城!得想辦法把家眷先送到小八身邊,不然這兵荒馬亂的,咱們很容易顧不上她們。”
“好嘞,大哥,您怕是忘了我以前在軍中可是做斥候的,這些事我最拿手不過了!”周勇自信滿滿地應道!
只見這周勇,向自家娘子討要了些胭脂后,又從背囊里拿出些許面粉。然后便見他在臉上自顧自地鼓搗了一番后,就好似徹底換了個人一般。
周勇此時佝僂著身軀,手腕脖頸處的皮膚更是如同老樹皮一般枯干,一張原本十分英氣勃勃的臉膛更是變得皮膚松弛、眼窩深陷。整個人竟好似蒼老了三十多歲,如同一花甲年紀的老翁一般。
“怎么樣,大哥,若非熟識,走在路上,你怕是也難以認出我吧?”周勇步履蹣跚地走到趙安國面前,朗聲問道。
“四弟,還是第一次見識你的這番能耐!了不起,反正我若是不認識你,絕對是認不出來的,真可謂神鬼之技啊!”趙安國也是驚訝不已,連連贊嘆。
“好,大哥,那我便去了。你們也多加小心,我們晚些時分,就在剛剛路過的那片樹林中匯合吧。”
“四弟,多加小心,切記安全第一!”
“知道了,大哥!”只見周勇,從路邊撿過一根枯干的粗樹枝,當作拐杖。隨后整個人拄著拐杖,周勇便顫顫巍巍地向著盧龍南城門的方向走去。
趙安國等人甚是擔心,唯獨幾個小孩子少年心性,紛紛嚷嚷著:“四叔好厲害(爹爹好厲害),居然能變成老爺爺!這個變身的本事好好玩,我也要學!”
趙安國看著幾個有些頑劣的孩子,頭疼不已,便示意幾個女眷先帶著孩子躲入城外的樹林之中,一邊自己還不忘做著鬼臉哄著他們,讓他們安靜下來。“好啊好啊,等你們的四叔回來,就讓他教你們變身,現在你們乖乖,不要吵鬧哦!”
“慕南啊,你是大哥,帶著弟弟妹妹們先玩會兒,千萬不要哭鬧,一會兒你爹爹就回來了,知道嗎?”而后,趙安國又看向幾個孩子中最穩重的一個小男孩。
“知道了,大伯伯!”幾個孩子當中,長的最為粗壯、也是性格最穩重的周慕南揮舞著小拳頭,奶聲奶氣的應聲道。
八個兄弟的八個孩子,從大到小,依次名為。“周慕南、柳向北、鄭追星、鄭逐月、孫近山、肖若水、趙倚樓和柴聽風。”
其中,逐月、若水和聽風都是女孩子。
幾個孩子雖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但從小便是年歲更小一些的聽風生性最為柔弱,膽子也最小。如今他爹爹柴河又遠在幽州,所以最近半年來,也是最受幾個日漸懂事的哥哥姐姐們照顧。
“聽風妹子,給你吃烤地瓜!”周慕南雖也不大,卻從小早熟,很有大哥哥的樣子。他見黃昏落日,天色轉黑,知道最小的妹妹平日里最怕黑,連忙從懷中拿出一個油布包。
“謝謝慕南哥哥。”小聽風接過烤地瓜,先是微微掰下來一小塊,放在了嘴里!
“甜嗎?”周慕南見小妹吃了地瓜,黝黑的臉膛上,也泛起了絲絲傻笑,嘴角處更咧出一道深深的弧線。
小聽風點了點頭,費力地把不大的一只地瓜掰成了好多塊。
“慕南哥哥、追星哥哥、逐月姐姐、還有倚樓哥,這地瓜很甜呢,你們也吃!”
幾個孩子從小一起長大,雖沒有血緣關系,卻一直好似親兄妹一般,倒也都不客氣,連忙自小聽風手中接過那尚還帶著周慕南體溫的食物。
五個小家伙,你一口我一口,本就不大的地瓜竟是轉眼就被幾個孩子給吃沒了,而那個平素嘴巴最饞的鄭追星,甚至還意猶未盡的吧唧了幾下嘴巴。
幾個孩子如今五、六歲年紀,正是單純快樂的時候。
而看著他們幾個小家伙兄親弟恭,互敬互愛的玩鬧在一起,趙安國也是十分開心。只是看著老四的背影逐漸消失在視線當中,他卻是有些禁不住擔憂起自己其他的幾個義弟來。
無論是身處幽州戰亂中的八弟柴河,還是遠在長安亂局內的七弟柳阡夜,亦或者是帶著家眷遠赴長安的五弟和六弟。
“沒想到三柳村的清靜日子,我們八個才過了這么幾年,便又要踏入這爾虞我詐的江湖之中!”趙安國,有些暗暗感慨。“也不知道,我們八個兄弟,此生還有沒有可能再相聚一堂了。”
月上柳梢頭,轉眼飛白晝。今日天色本就昏沉,日頭西落后更是黑的可怕,趙安國放眼眺望那緊閉的盧龍城門方向,唯見點滴月光透過那樹梢落在寂靜的地面上。幾個孩子互相靠著彼此,依偎在一株大樹的樹干旁,早已昏睡過去,而他們的母親則在一旁不時地為他們驅趕著一些吵鬧的蚊蟲。
接連幾日的趕路,趙安國其實也很疲憊,但擔憂著弟兄們安危的他,此刻也只得強打起精神,他要守護好這些女眷和孩子們。
而那個一直被他背負在身后的深灰色皮制背囊,也早已被他打開,放置在其中的兩節銀光閃閃的短棍被他組裝成一根堅實的槍身,再卡入一節散發著清幽色光澤、有著三道深深血槽的精致槍頭,一把鑌鐵長槍轉眼間便被他擎在手中。
此刻,他的腳下還有著斑斑血跡,這是這片林中的闖入者留下的。
原來,方才竟有一匹不開眼的老狼偷偷潛入這片林中欲要偷襲幾個孩子,卻被敏銳警覺的趙安國給發現。趙安國哪里會允許他傷害幾個小家伙,長槍在手的他只槍尖一轉,那古樸長槍便猶如霹靂驚雷般,一記毒舌吐信便洞穿了老狼的咽喉。
然而久經戰陣的趙安國在殺了這匹孤狼之后,內心雖升騰起幾分殺戮的快感,可在他心間籠罩著的不安卻依舊如同一團陰云般不曾散去。
周勇的久久不歸,更是讓他忍不住升起一個念頭。“莫非,四弟他也出事了?”
城外的趙安國,百爪撓心、心煩意亂,對幾位兄弟擔憂莫名。而城內周勇則是已經悄然潛伏在了盧龍軍營之外,他一直等待著時機,想要進入著守衛嚴密的軍營中查找兩位兄長的下落。
只不過這盧龍軍雖是遭受重創,不僅士氣消沉也有些人手不足,但身為精銳之師,他們對于軍營的防守卻依舊是十分嚴密。周勇已是靠的很近,甚至他隱約間都可以見到那些受傷的士兵,正圍坐在篝火邊上有說有笑,然而他還是尋不到機會混入其中。
那些士卒即便是身上有傷,可周勇卻不見這些漢子有絲毫的頹靡之態,由此便可見這盧龍軍的軍容風紀,真不愧皇朝邊軍重旅,海疆虎狼之名。
然而讓周勇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按理說這般精銳的軍隊,絕不應該會做出抓壯丁的事情來。
周勇等待許久,終是趁著兩隊衛兵巡邏的間隙,尋到了一絲機會,悄然鉆進軍營之中,更是亦步亦趨地來到了這營中最大的軍賬附近,想看看自己是否能探聽到一些隱秘的消息。
然而素以愛兵如子而聞名的盧龍節度使吳右兵,此時竟是不在這大賬之中,卻有些出乎周勇的意料之外。
吳右兵倒不是什么沽名釣譽之輩,可他畢竟年紀大了,前些日子又身先士卒,在同倭人的戰斗中不小心傷到了手臂。他雖是想留在軍帳之中,同自己的子弟兵們呆在一處,可這大賬中的環境畢竟不好,又不利于養傷,所以最近幾日,他都只得被迫回到家中靜養。
盧龍軍本就因海疆之戰中受創頗重,而且最近在幽州的戰事也接連不利。同倭人倒是沒什么,也算是老對手了,可在那些平平常常蠻人手下竟然也吃了虧,還打了敗仗,卻是直接讓盧龍軍的軍心都變得有些不穩。
如果不是他吳友兵治軍嚴謹,加之這盧龍軍的主力都是他十幾年間親自帶出來的棒小伙子,都對他頗為尊敬信賴的很,如今的盧龍軍怕早已軍心浮動了。
饒是如此,吳右兵還是十分擔心自家士兵們的狀態,他自己受了傷,便把自己的兒子派到了軍營之中,讓他同士兵們同吃同住。一方面自然是為了安撫士兵的情緒,一方面則是他知道自己年紀大了,也該考慮讓盧龍軍換帥了。
吳右兵雖有心讓兒子接過盧龍的掌兵之權。可這事兒他自己說了可不算,不單單他說了不算,就是皇帝說了也不算。
自從皇朝各州道自成體系之后,大唐的數百萬軍隊便各有軍號,雖名皆是唐軍,卻都不再以唐軍自稱。
軍號中有兩類,一種便如盧龍軍和晉陽軍這般,乃是以地名來命名軍號;另一類則是以統兵將軍的名號為軍號,比如曾經的天策軍等。
前者算是各軍比較常用的命名方式,而后者多半為朝廷邊軍所采用,畢竟除了六十四道府兵和十六衛禁軍之外,唯有鎮邊大軍的統兵將領才會被封上將軍之職,比如安南大將軍和定北大將軍等等。而比起用邊疆小城命名軍號,安南軍和定北軍比起白城軍和黃沙軍可是霸氣的太多了!
大唐武道之風盛行,便是諸軍之間也多有攀比!至于比拼的對象,除了軍功之外,那便是各自主將的功績了。因此在各軍都不例外的是,唯獨軍中諸將皆信服者方可做一軍之主,否則哪怕是有皇主任命的節度使、大將軍,雖是在名義上有節制一州之權,卻不見得可以在各州郡內調動得了一兵一卒。
因此如今天下的數十位節度使,無一例外皆是當世猛將。哪怕是幾位封地在外的皇室親王,也不得不對這些手握兵權的大將禮讓三分。
前些年,在尚陽節度使亡故之后,皇主曾選派過一位禁衛將軍前往尚陽道統領軍隊結果那人卻是吃了一鼻子灰。本是風風光光的去接掌大位,結果他卻不單單被搶了圣旨,還險些在那兒丟掉了性命。隨后,尚陽軍更是自主擁立了從前的軍中副將接任了將軍之職,那禁衛將軍便只得灰土土臉的回到長安。
尚陽軍此舉在當時,更是惹得皇主李崇文和禮親王李崇德都是勃然大怒!一面自是氣惱尚陽軍諸兵士不遵圣旨、藐視皇權,而來自是氣惱那禁軍將軍的無能!
若非那禁軍將軍是自家幼弟的親信,李崇文恨不得都要砍了這家伙項上人頭,皇家威嚴掃地,長安上下對此都是無法容忍。隨后不久,李崇文便親自策劃了落雁山一戰,本就是為了懲治尚陽軍,順便殺雞儆猴、敲山震虎。
只不過,意外的是,尚陽道的新任節度使卻是鬼的很,根本未曾理會此事,反倒是冒出了其他的七位封疆大吏,讓李崇文一起都給治了個服服帖帖……
之后皇朝禁軍實力也受損嚴重,更加之時間過了太久,尚陽又地處偏遠,而后李崇文又暴斃而亡,國事繁雜,后來監國的李崇德對于尚陽軍抗旨不遵一事,也就只得不了了之。
可當年之事也深深刺激到了禮親王,這也是他同隴右勛貴決裂的一大原因,他堅持一定要改革朝政、削弱諸軍,加強朝廷對各地的統治,而隴右勛貴卻不愿意放開手中的權利。
禮親王李崇德深知改革之路艱難無比,一方面他想揚文抑武,一方面他又不得不借助新興武將的勢力來抗衡老牌武將門閥,還不得不與朝中的一個個老狐貍們虛與委蛇。
除此之外,小皇主也已經漸漸長大,馬上就到了可以親政的年紀。無論是自己,后族還是一些想借助小皇主走向更高位置的大臣,其實也都逐漸起了許多不同以往的心思。
朝廷尚且人心不齊,又如何能以中央震四方,這也就是柳阡夜所說的,如今皇朝亂象,其根本始終在于長安。
各大勢力,各懷心思,否則孔圣人二百年前雖是在文武之爭中落敗,卻何以致天下共同口誅筆伐,競相打壓儒教。說白了,痛打落水狗,劃分利益罷了。
從此之后,文人落寞足有二百年余年,天下更是競相逐武。
而在數十年前,孔明先生帶著兒子孔淵以及崇明太子,也是帶著儒教在世間僅存的一點火種,意圖大力改革,最終結局更是是令人唏噓不已。
時至今日,神策軍覆滅之謎,崇明太子被殺之事,究竟是哪方勢力下的手,又或者是幾方勢力共同造就,柳阡夜根本不敢想象。便是自家師父從未提起,可聰慧如他,也知道當年之事恐怕所涉及的人,太多也太深。
師父難道不想復仇嗎,他只是擔心自己無力替崇明和孔淵復仇,反而還會搭上自己卿卿性命罷了!
這樁樁件件的事情,以及歷代皇主的不作為,致使了如今皇室威嚴的不存,皇朝局勢的動蕩。也逐漸導致了各地軍閥擁兵自重,天下黎民也也因而陷入水深火熱之中。
當年黃巖起兵造反,在柳阡夜看來,也難保不是有人暗中推動,想要將皇室在百姓心中的威信削弱到極致。 而可以預見的是,一但天下百姓不再因身為唐人而驕傲,亦對皇室失去信賴,天下間擁兵自重的數十軍閥,根本不知將會有幾人稱帝,幾人稱王!
盛唐五百年,天下布武,興武揚兵,使得四海臣服,萬國來朝,普天之唐人皆因自己身為唐人而自豪。然而不過五十年,失去了文人制約的武人便可以輕易撕下對皇族的畏懼,以武犯禁,不外如是。
吳友兵也是起于微末,他從軍不久后,便做了隨國公的親兵。因他腦子活絡又生性機靈,加之自身天賦好,武道進境驚人,在隨國公的幫襯之下,吳右兵很快就做了一軍主將。后來他又因率軍平定西羌有功,累積戰功,方才調到盧龍道做了節度使。
吳右兵也算是老來得子,年近四十歲方才在盧龍徹底安了家,娶妻生子。盧龍道靠海,在他來盧龍之前,盧龍許多郡縣更是時常遭受倭人侵擾海疆。于是他花了十多年的時間,大力加強盧龍軍的海防,更是親自培養軍隊,極大加強了盧龍道的軍隊素質。
大唐雖軍力舉世無雙,陸上武功無人可敵,可五百多年來,唯獨這海軍始終缺乏遠洋航行的能力。對于這倭人的頻頻騷擾,他雖然有心直搗黃龍滅倭國,卻是屢次無功而返,只得被動防守。
因此吳友兵自小培養起自己的孩子來,就是始終讓他以繼承盧龍軍,更要建設盧龍海軍,有朝一日滅倭國為目標的。
吳友兵膝下獨子,名為吳盧龍,今年剛剛及冠,他倒也不負自家老頭子的期望,乃是盧龍武府中一等一的少年俊杰。
而在吳盧龍的冠禮之上,更發生了一件十分有趣的事。
讀書人大多會在冠禮上取一表字,以表自身志向,就如同武人多半會給自己起一個外號,彰顯武力一般。
可偏偏吳盧龍他爹,咱們的這位吳友兵老節度使自己雖是大老粗一個,大字都不識一籮筐,卻偏偏硬是要扭著先生,把孩子的表字從破虜改成了平倭。
自此以后,吳平倭的名號,更是響徹整個盧龍道。吳盧龍自己雖是無奈,但畢竟這是自己阿爹起的,雖說平倭確實比破虜俗氣了些,倒也逐漸接受了自己就是吳平倭的事實……
雖然他覺得如果自己叫吳巨龍可能更有氣勢一些,可又想到自己這個姓,還是算了吧,吳命都行,吳巨龍卻是有點可憐了,大概會很難娶到媳婦兒吧。
此刻,吳平倭,不,我們的吳盧龍小將軍正在軍賬之中同幾個校尉商議著軍事。
“龐校尉,前幾日,讓你統計一下軍中傷亡,可有結果了?”別看吳盧龍雖年紀不大,可他自幼隨父親在軍中長大,也曾有過數次親身參與實戰的經歷,舉動之間,已然頗具威嚴。
“稟少將軍,海疆一戰,軍民共計參戰四萬人,民團傷亡尚未統計出來,預計明日各郡便都能將結果上報。我盧龍軍參戰兩萬八千人,其中八千弓弩手,傷亡共計四千八百三十人;刀盾兵傷亡共計六千七百八十二人,槍矛兵傷亡共計四千六百二十七人,其他兵種基本完好。”
“除卻前不久派去幽州的軍隊,如今留守盧龍軍隊,是個什么情況?”吳盧龍又問道。
“刀盾兵損失較為慘重,甲字營和丙字營幾乎打光了,其他三營戰力并未受損,其中最為完好的丁字營全營隨軍北上,如今留守在大營內的,大致還有五千兩百多人擁有戰力。”一個校尉應聲答道。
吳盧龍目光掃向第二個校尉。這第二個校尉,雖是身穿甲胄,卻依舊可以依稀看到他左肩處的戰袍上浸染著的絲絲血跡。
“稟少將軍,弓弩四營皆已沒有了箭羽庫存,北上的一千弓弩手也帶去了僅存的一萬箭支。不過弓弩營上下依然可以拿起手中戰刀!”這個校尉微微有些激動地喊道。
“李校尉,我盧龍軍中皆是好男兒,雖然我亦悲痛于令兄之死,但我希望你堅強一點。與倭人一戰,雖是我方缺少弓弩,但依然暴露出許多其他問題。如今弓弩四營的幾個校尉中只剩下你一個,那你便要扛起責任來,先養好傷,然后再把弓弩營給我重新建起來!”
“是,少將軍!”那李姓校尉高聲應道。
“槍矛兵是我親自統領的 ,那便不問了!”吳盧龍稍顯落寞,這槍矛兵乃是他親自組建起來的,雖然建營時日尚短,可他們卻在這次海疆大戰中軍功卓著,足足斬敵逾六千余人。
只是這損失也大了些,幾乎是整個槍矛營都打沒了,便是日后那些輕、重傷兵能夠傷好歸隊,恐怕也是湊不齊兩千人,短期內已無法再形成什么有效的戰斗力了。
“這次同倭人一戰,是數年來規模最大的一次。我們最后雖然擊敗了他們,但這種殘勝,卻并不是我想要的!”吳盧龍站起身來。“讓我盧龍軍同他們海外倭人,一命換兩命,我們虧大了!”
“倭人的命不值錢,但我盧龍兵士都值錢的很!節度使這次派兵北上,我們暫且不提。但這次海疆之戰,你們每個人都要反思,我們哪里做的不夠好!總結經驗,才能讓我們不再犯同樣的錯誤,才可以讓我們的士兵少流血!”
“呂將軍,你說說吧,刀盾兵向來是我盧龍軍的王牌!這次鏖戰,刀盾兵士也同倭人廝殺最久,你作為這次的統兵將軍,對此也最有發言權。”
“稟少將軍,我覺得這次的倭人同以往的有很大不同,他們不但兇猛異常,就是武器也都比從前精致許多!而且較之以往,他們似乎更加規矩了,好像有人指揮了!以前倭人的沖鋒都是散亂的很,可這次我們刀盾五營死傷慘重,我捫心自問,很大的原因其實是我們太輕敵了!”
“好,輕敵!既然你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那便免你三十軍棍。出去找軍法處自領二十軍棍吧,身為一營主將,你可知你這一輕敵,便葬送了多少兄弟的姓命!給我記住這個教訓!”
“諾!末將領命!”那刀盾主將朗聲應道。
“李校尉,你說呢?”
“末將……末將…… ”在此戰中失去了兄長,如今傷口依舊也未曾愈合,依舊時不時流出膿血的李姓校尉有些說不出話來。
“說不出來嗎?那我替你說,你可是在怨恨弩箭不足啊?”吳盧龍大踏步走下主位,一把抓住這校尉的衣領!
“弩箭不足的情況,你我早在戰前就知道,當時我還千叮嚀萬囑咐,你們一定要留下十萬箭支備不時之需!”
吳盧龍看著他流血的左肩,眼神中不由閃過一絲惻隱,可他心知慈不掌兵,若是自己過于心軟,反而會害了更多的士兵。默默松開了握著校尉衣領的手,吳盧龍又為他平整好戰袍。
“我知錯不在你,你哥哥下令射光了箭矢,而又見刀盾兵同倭人混戰在一起,久攻而不下。心知自己無法遠程支援,于是他又下令讓所有的弓弩兵棄了手中弓弩,抽刀沖鋒!”吳盧龍幾乎是沙啞著嗓子嘶吼出來。
“他很勇敢,可他這一道命令卻把八千弓弩手全部送向了地獄幽冥!近戰的刀盾兵和護衛中軍的槍矛兵還沒死絕呢,那便永遠輪不到你們位于后軍的弓弩手去給我逞英雄,記住了嗎?”
“記,記住了!”那李校尉雖是有些唯唯諾諾,也是重重的點了下頭。
“你該記住!念你有傷在身,我就不罰你了,給我好好養傷,下去吧!”吳盧龍拍了拍他未受傷的另一側肩膀。
“但錯不可不罰,我身為槍矛兵主將,無論如何這一次也難辭其咎,連帶著你的,我去領八十軍棍!”吳盧龍長嘆一聲,他也知如果不是弓弩兵胡亂沖鋒,沖垮了自家軍隊陣型,盧龍軍這一戰其實也不會損失這么大。
而自己一手調教出的五千槍矛手也不會在瞬間便承受那么大的壓力,最后近乎戰至全營覆沒。
可已經死了那么多士兵,他真的不忍心再以軍法來處置這些在尸山血海中,奮力保護著自己沖殺出來的血性漢子了。
“少將軍,不可啊!”幾個校尉連忙攔住了吳盧龍。
那李姓校尉更是單膝跪地:“少將軍,如今大帥在城中養傷,孫將軍又率軍在幽州征戰。您此時作為一軍之主,怎可受那八十軍棍?更何況,此次大戰倭人,少將軍率領槍矛兵斬敵萬余,實是有功無過!”
“我盧龍軍向來功過分明,我亦知五千槍矛兵士此次立有大功,可是我不受這幾十軍棍,我心難安,我又怎么對得起那四千血染疆場的兵士?”吳盧龍反問道,“你們都不要攔我。”
“將軍,我李克明愿意代兄受罰,懇請將軍讓末將獨自受那三十軍棍!”李姓校尉顧不得肩膀處的傷口再次崩裂,一雙虎目之中,更是隱有淚光閃閃,跪在地上,懇求著吳盧龍。
幾個校尉見狀,也紛紛單膝跪地:“戰場失利,絕非一人之過,少將軍,請允許末將一同代您受罰!”
“既然如此,那咱們在場之人便每人受刑十棍,愿諸位以后都要引以為戒!”吳盧龍帶著十幾個校尉紛紛走出大營,去找軍法官領刑。
“諾!”幾個校尉紛紛應聲起身,他們皆是心甘情愿挨上十棍子!否則八十軍棍,若都打在吳盧龍身上,便是不死也要脫層皮。
大賬外的周勇見此情形,卻是越發疑惑起來。在他看來,這少年將軍治軍嚴明,按理說,可不似會做出那等強抓壯丁之事。
抓了抓自己的腦門,周勇也是趁著兵營混亂之時,尋找起兩位兄長的下落,然而讓他疑惑的是,轉遍了整個盧龍軍營,自己也未曾尋到兩位兄長。
“難道不是抓壯丁?”周勇自言自語道。“他們怎地竟不在此處!”
既然找尋不到兩位兄長,那自然是要趕緊溜出城去。不然等到城門關閉,自己怕是就要困在這盧龍郡城之中,到時也難免會讓大哥擔心,周勇心想。
于是周勇便又繞開守衛,悄然離開了這盧龍軍營,一邊走著,他卻依舊還是滿肚子疑惑。畢竟,他確實曾在城門口不遠處看到自家兩位哥哥同幾個城衛軍起了爭執。可方才自己也在盧龍軍營的東南角倒是也看到了一些衣衫襤褸的百姓,以及幾十個囚徒打扮的人。他只是奇怪,既然他們確實抓了壯丁,為何當中卻沒有鄭從龍二人呢。
“哎呀!”猛地一拍腦門,周勇忽然想起來,自己可并未親眼看見兩位兄長被押往軍營,只是自己同大哥推算他們倆應該會被當作壯丁捉走,隨后自己便直接潛入到這盧龍大營之中來了。
眼見天色漸黑,周勇便有些急了,心道:“還是先出得城去,同大哥商議一下,明日再進入城中找尋二哥、三哥,也許他們已是進了城了,只是不方便出城罷了!”
周勇專挑那僻靜的胡同、小巷行走,以免碰到城中巡邏的士兵。只見他七拐八拐,便是從軍營所在的北城,一路繞回了一開始進來的南城城門附近。
收拾了一下自身的裝束,又恢復成先前那般老丈的模樣,只不過先前的枯樹枝拐杖卻是不知道被他扔在了何處,周勇佝僂著腰,倒是還有些不習慣。
他倒也機靈,索性把背駝的更低,一只手撐在胸前,另一只手還不時的捶打著脊背,然而周勇剛欲假裝咳嗽兩聲,順勢拐出這胡同口,他便聽到一隊士兵的聲音傳來。
其中一個士兵向一個什長模樣的小軍官問道。“猛子哥兒,聽說今天小六子他們當值的時候被人給揍了?咋一回事啊?”
那被喚作猛子的兵士應道:“這事兒可說來話長了。先前咱們老將軍不是調派了五千兄弟北上幽州攻打什么奔雷城嗎?”
“對啊,這事兒,咱不都知道嗎?我本來也想去的,結果前陣子胳膊被倭人砍了一刀,還沒被選上!”那士兵懊惱道。
“二楞子,也虧了你沒選上!你可知道,咱們盧龍軍在奔雷城吃了敗仗了,聽說還死了不少兄弟。這不,最近老將軍正籌備軍隊,打算北上支援呢嗎?”
名為王二楞的士兵聞言一愣,“猛子哥,這事兒,我咋沒聽說啊?”
“你能聽說就怪了,老將軍對咱們啥樣難道你不清楚?本以為打幾個幽州蠻人,拿下區區一座奔雷城也就是手到擒來的事情。可老將軍聞聽竟是打了敗仗,還戰死了不少兄弟,其實早已起了讓弟兄們撤回來的心思。”
其余幾個士兵聽著他們兩人的對話,也把耳朵支愣了起來,然后這猛子居然不說話了。
幾個士兵這個氣啊!
這不是拜了堂不讓入洞房嗎?
這不是褲子脫了,不讓上炕嗎?
不過還是那二愣子會來事兒,“走走走,猛子哥說的嘴都干了吧,咱們去鄭老頭酒鋪,邊喝邊說!”
一聽有酒,幾個士兵紛紛眼睛都亮了起來。“猛子哥,咱們走著?”
這什長單猛平日最好喝酒,一看二愣子如此上道,自是心中高興。“但是咱們將軍啊,哪都好,就是好面子不是嗎?他想撤,那邊晉陽軍的范老狐貍卻是眼睛眨都不眨的就增兵五千,北上幽州支援。”
眼見這隊士兵越走越遠,周勇開始左右為難起來。若是出城,那就聽不到這些隱秘了,可若是不出城……
看了看城門方向,周勇把心一橫,便悄悄尾隨著這幾個士兵來到了他們所說的鄭老頭酒鋪。
鄭老頭酒鋪,其實特別破舊,掌柜的是個退伍的盧龍老兵。因而他這邊雖是沒什么好酒,除了一些劣質的高粱酒就是一些泡過酒糟的“渣渣酒”,可即便如此,依然有不少士兵來此解解腹中饞蟲。
“鄭老哥,二斤渣渣酒,三兩高粱燒!”二愣子掀開破布簾,就沖著半趴在柜臺邊酣睡的一麻臉老頭喊道。
“好嘞!”這老鄭頭早年在軍中傷了腿,再加上長相也寒顫了點。不僅是個斗雞眼還禿著頭,又長著酒糟鼻子蛤蟆嘴,所以一直也沒娶個媳婦兒,退伍之后,他就在這南城的城門口附近開了這個小酒肆。
他吃住都在店里,也偶爾有許多軍中后輩來此處照顧他生意,倒也不算乏味。
很快,這老鄭頭便拎著一大一小兩個酒壇從屋后繞出:“來,客官,二斤‘此酒只應天上有’,三兩’人間絕味高粱燒‘,客官慢用!”
一瘸一拐的又為幾個士兵端來幾疊小菜,老頭子便縮回到自家柜臺邊上,半瞇著眼,似乎酣睡起來。
二愣子等人已是這兒的常客,對這老鄭頭嗜睡的毛病更是早已習以為常,幾人倒也不管他,又順著方才話茬聊了起來。
跟隨在幾人身后的周勇本也想溜進去,可他一聞這酒味,便是一陣反胃,心道:“這也算酒?淡的跟馬尿似的。”便一改主意,輕身一躍,就跳到了這酒肆的房檐之上。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前腳剛一上房檐,那柜臺邊的老鄭頭卻是眼睛猛然睜開,眸子里更是精光四射,可這轉瞬即逝的瞬間,便是屋內正喝酒的二愣子等人也是絲毫未曾有所發覺。
老人眨了眨眼睛,側耳傾聽了一會兒,一雙蛤蟆嘴便隱約流露出一絲笑意,又再度酣睡起來。
這邊單猛又繼續說起來,“范老鬼那晉陽軍不是派了五千援兵嗎,那咱們將軍自是不甘示弱啊。可咱們剛跟倭人干了一仗,不是死傷了不少兄弟嗎,將軍心疼咱們,哪里會舍得讓咱們再去幽州賣命。”
這邊有個機靈的士兵喝了碗酒,“猛子哥,所以咱們最近就天天在城門口,堵著人問要不要加入咱們盧龍軍?搞得我們跟抓壯丁似的?”
二愣子一聽,一拍這小子腦袋,“讓你小子胡咧咧,咱們將軍這是抓壯丁嗎,怎么能是抓壯丁呢!入不入盧龍軍全憑自愿!”
“那今天猛子哥還抓了兩個大漢呢,這不就是抓壯丁嗎? ”那小子似乎酒量不行,剛喝了幾口就開始亂說話。
他這話一出,眾人皆是十分尷尬,就連什長單猛那本來都已有些微微泛紅的臉膛,也瞬間冒出了青白之色。
幾人中,唯獨這二楞子跟單猛最為熟悉,他一聽便知,今日恐怕小六子幾人挨揍的時候,猛子哥也正在場,而他平素可最是護犢子的很,所以那倆人八成就是他抓的!
伸出右臂,大手拍拍單猛的肩膀,左手酒碗一碰,“猛子哥,咋回事今天?你今天抓人了?是不是和六子他們挨打有關?”
單猛點了點頭,“二楞,今兒這事,其實跟咱倆都有關系…… ”
“咋回事哩,我今兒也不當值啊? ”二愣子聽單猛如此說,自己也是聽的一愣一愣的。
“六子自打進了咱們盧龍軍,就一直是咱倆帶著。今天啊,說來也巧,有兩個大漢進城,六子就按慣例詢問他們要不要入盧龍軍。”單猛嘆了口氣,“這倆漢子,我老遠就注意到了,一看就不是善茬,雖是衣衫破爛,但我從他們身上可是能感覺到熟悉的氣息? ”
“啥氣息?酒味還是臭味?”二愣子,嘿嘿一笑,調侃道。
“殺氣!殺過很多人才會有的殺氣!原本人家不愿意,咱們自然不會強留,但是六子那會兒不知怎么就看上人家倆兄弟的手中刀了?”單猛白了他一眼,卻不理會他的調侃。
“小六子也太莽撞了,武者手中的武器無異于自己的第二條命,咋個會賣嘛,這不是明擺著去觸人霉頭嗎?”二愣子一聽,也是皺了皺眉,小六子怎會如此冒失。
“估摸著是六子看你前些日子跟倭人廝殺,把武器都砍壞了,就想給你弄件趁手的家伙吧。忘了跟你說了,那兩兄弟中有一個是跟你一樣的左撇子,他手里那把刀,真的很不錯!”單猛看著二愣子,十分認真的說道。
“是真的很不錯,至少以我的眼光看,小六子身上那些破爛都加起來,也比不上人家手里那把刀! ”
二楞一聽,心中就明白了三分。“小六子那些東西,在他自己眼里確實都是寶貝,可是也確實不值幾個錢。他要拿那些東西換別人的刀,可人家不愿意,對吧。”
“是啊,六子脾氣倔,又不會說話,可能就把那漢子惹火了。我肯定不能讓六子吃虧啊,然后就誣陷那倆人是逃兵,把他們抓了!”
二愣子一聽,“猛子哥,真有你的,這話都敢亂說!”
一旁一個已經喝的醉醺醺的士兵,這時打了個酒嗝:“嗝,什長可沒瞎說,嗝…… ”
話還沒說完,這貨就又趴在桌子上睡過去了。
單猛也是尷尬一笑,“誰能想到呢,這倆人還真的是逃兵。他們用的刀乃是武威軍特質,除了武威軍,別人根本沒有門路弄到這么好的兵刃,而且他們又沒有路引和軍牌,證明不了自己的身份。”
二愣子卻是想到了別的,“猛子哥,那豈不是我們把人家給害了?”
單猛點了點頭,“我也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
而房檐少的周勇聞聽此言,也是心中一顫。他恍惚想起了,當年落雁山之戰后,那些他眼睜睜看見過的,被當作逃兵處決的同袍們。
“二哥,三哥,你們可不要出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