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生四海城,徐家。
天泠站在徐家大門前,冰雪般的圓眸中充斥著寒意,柔順的發(fā)絲下漸漸頂出一對冷白的鹿角,在烈日下散發(fā)著幽寒的白霧。
無形的威壓令大門守衛(wèi)不得不借著兵器穩(wěn)固自己的身形,艱難的吐露出不成調(diào)的音節(jié)。
意識到自己連話都說不出口后,當即按下手上的扳指,通知府內(nèi)。
不過幾個呼吸,大門從里推開,沖淡了天泠帶來的壓迫。
推門的人是徐家管事,他謙卑道:“妖王閣下,家主吩咐了,近日不待客。”
天泠道:“是不待客,還是不歡迎我?”
“閣下說笑了,近日因魔淵裂隙之事,各門各派都在備戰(zhàn),徐家也不例外。”
管事低眉順眼道:“閣下若有要事,還請告訴在下,在下會稟告家主的。”
說是稟告,現(xiàn)在稟告和以后稟告,都是稟告。
天泠厭煩這話術(shù),“我現(xiàn)在就要見你們家主,還是說——徐家想要這件事人盡皆知?”
管事頓了會,目光閃爍了下,整個人的氣質(zhì)突變,像是換了個人。
他左右看了下,兩名守衛(wèi)自覺退到了府內(nèi)。
‘管事’設(shè)下了隔音結(jié)界,方才道:“徐家并不怕此事外人皆知,說到底,人情債務(wù),你情我愿。”
天泠猜到了來人是誰,厭惡道:“未定期限,未有許諾的騙取也是你情我愿?”
“雪鹿王,債是尊者欠下的,東西是尊者借的,任何后果,也是尊者自愿承擔的,這一點,你們妖族半數(shù)接受這件事,并為了這看似遙遙無期的事能縮短期限而奔波。”
“你都應(yīng)了是遙遙無期,我等為何還要白費功夫!若是平常我等還可陪你們徐家玩你躲我藏的游戲,現(xiàn)下魔族即將開戰(zhàn),我們妖族不能少一位天妖。”
“……”
天泠見他不語,加碼道:“我來此,是奉妖尊之令,取回天妖離的妖丹。”
“雪鹿王。”
“?”
“有人言,占卜所見,是命運所示的結(jié)局,無論做出何種改變,都只會引向一個結(jié)果;有人言,占卜所見,是最有可能發(fā)生的一種結(jié)局,需要做出改變,才可導(dǎo)向另一個結(jié)果;有人言,占卜所見,是命運不愿看見的結(jié)局,望我等,竭力避之。”
徐家主道:“他不在徐家。”
“他不可能挪動位置,他在哪?!”
“雪鹿王,實話跟你說吧。你們尊者的妖丹是我取回來的不錯,但你們妖族到了天妖境界,妖丹是有靈性的。他在哪我也不知,是你們離尊者的妖丹,自己找過去的。”
天泠愣住。
“從一開始,他就不在徐家,是他跟天妖離商量好,天妖離暗中遣人找我上門去取的。”
徐家主攤了攤手,“雪鹿王若能找到,便是他籌備不當。若找不到,自是他避免了他所不想看見的結(jié)果。”
他說這話頗有幾分無賴的氣質(zhì)。
雪鹿族的種族天賦能辨認謊言,天泠感知了下,清楚知道至少在對方的認知里他所說的都是真的,迷茫了下,收斂起妖族的特征。
還未等他開口問詢更多的消息,隔音結(jié)界被撤,管事身上不屬于他自身的氣息迅速褪去。
徐家主走得很快,該說的都說了,不給對方任何挽留追問的機會。
管事見天泠沒有之前咄咄逼人的姿態(tài),禮貌地問好了下,“妖王閣下可還有其他的事?”
“沒有了。”
管事聞言點頭,召回守門的守衛(wèi),朝著天泠又一點頭,退回府內(nèi)關(guān)上了門。
天泠抬頭看著寫著徐府兩字的牌匾,目光停留在徐府的徐字上,久久不移。
他們一直以來是以徐家為中心往外搜尋的,結(jié)果徐家從頭到尾沒插手徐知遠的事——除了知道人不可能離開這座城外,沒有半點消息。
這該如何向妖尊交代?
守衛(wèi)們目不斜視,當做沒看見天泠執(zhí)著的目光,待對方終于轉(zhuǎn)身離去,紛紛在心里頭松了口氣。
城內(nèi)禁武,不傷人命的,都不在陣法檢測范圍內(nèi),也不在管束范圍內(nèi)。
但威壓壓迫的是精神,精神上的壓力比身體上的壓力還要難受。而精神崩潰的界限是很彈性的,取決于個人。
控制的好,能壓著線磋磨人,控制的不好,豪華大牢一間。
天泠剛剛操控的威壓就是壓著線發(fā)泄的。
他來到了專門安置好的住宅,啟動法陣,與天尊聯(lián)系。
片刻后,接到新指令的天泠關(guān)停陣法,離開了宅邸,出了城。
徐家主收回了‘目光’,食指和拇指捏著一顆黑玉棋子,落在了棋盤上。
“雪鹿王出城了。”
坐在他對面是云家家主云傳子。
云傳子撥動著棋奩里的白玉棋子,聽了會棋子碰撞的嘩啦響聲,才從里頭取出一枚,落子。
徐家主問道:“你當真不管了?”
“吾信徐知遠。”
“你倒是會做甩手掌柜。”
云傳子點著剛下的白子,悠然道:“眾生皆為天道養(yǎng)育之種,徐知遠做不到的話,那就讓天妖離做到。”
徐家主道:“但他們想要的未來,只能是徐知遠。”
云傳子笑了下,“那他便多努努力,莫要在事成之前被找到了。”
“你還真是冷漠。”
“順其自然罷了。”
——
“吾敬佩你的決意。”
幻非煙眼睛一亮,心道:有戲!
“只不過……”
鶴子墨抬眸,正視徐知遠,“吾去不了魔淵。”
幻非煙搶先開口,“我可以帶著留影石跟徐尊者去魔淵。”
徐知遠正想說什么,聞言怔了下,不贊同道:“你去魔淵太顯眼了。”
魔淵只有魔族和魔修存在,魔族是魔淵土生土長的種族,魔修只指人族修士入魔——妖族沒有入魔的說法,也沒有心魔劫,他們的天劫強度全由身上的血孽衡量。而入了魔的魔修,天劫的強度是拉滿了的,既要衡量你的資質(zhì),又要看你的血孽,甚至還要過心魔劫——唯有魔淵和鬼域兩界不位于天道檢查之下,想要突破又自知資質(zhì)不足想要活命的,只得擇一界入。
鬼域則盡是死靈的氣息,不適合人族生存,故魔修皆入魔淵,被迫扎根。
“我能偽裝好的。”
幻非煙眨了眨眼,“尊者當時不是也沒察覺到嗎?”
徐知遠搖頭,“你修為不夠,不能賭這個萬一。”
他沉吟片刻,說道:“徐某是云生徐家人,既然前輩不便入魔淵,屆時徐某會尋家族幫忙,定將占卜內(nèi)容送達尊者手中。”
鶴子墨隨口問道:“你既是云生徐家的人,又為何讓妖族替你奔走。”
徐知遠不語。
幻非煙察覺不對,又垂下了頭,身后有尾巴虛影閃出,纏在一起的幾根尾巴同時垂下,又忽然消失。
偽裝功夫著實不到位。
不過……看他們這樣子,像是牽扯到了什么大事。
徐家,妖族,跟雪鹿族妖王要找的那個人有關(guān)?
“抱歉,前輩,徐某不能說。”
鶴子墨頷首表示了然,“既如此,無論你的神魂出了什么問題,吾會竭盡全力助你歸位。”
徐知遠道:“多謝前輩,徐某也會竭盡全力,完成應(yīng)諾之事。”
“前輩,徐某的身軀在云生國都,還請前輩移步傳送陣,速去速歸。”
說完,徐知遠朝鶴子墨禮貌點了點頭,回歸于原先承載他殘魂的法器中去。
幻非煙側(cè)身,“尊者,請。”
鶴子墨先去退租,然后去了一趟歸云來,在那留置了近日不在城中的消息,便和幻非煙一同借助傳送陣輾轉(zhuǎn)數(shù)次,才抵達了離云生四海城最近的一個城池內(nèi)。
因為無形裂隙的事,各地城池的傳送點戒嚴,出入都需要經(jīng)過數(shù)道陣法的嚴密檢查。
等他們離開出城,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一個時辰。
一人一妖帶著承載人魂的紫金冠,朝云生四海城低空疾馳而去。
忽然,鶴子墨停了下來,幻非煙略有不解,但還是跟著急停落定。
風塵吹拂而過,沙塵略過之處,似有幾根極細極細的線切割一般分割風沙。
幻非煙驚詫道:“是迷夢蛛絲,妖王他……”
話還沒說完,她住了嘴,不再繼續(xù)往下說。
鶴子墨俯首,視線盯著腳底下的土地,眨眼之間又有幾根絲線被風沙暴露。
迷夢蛛絲?神識難辨其蹤跡,肉眼反而能在驟然變化的環(huán)境中發(fā)現(xiàn)其蹤——不過本體擋不住神識的探查,一查便能發(fā)現(xiàn)位置。
他環(huán)顧四周,蛛絲不斷增加,已經(jīng)將四周統(tǒng)統(tǒng)封鎖起來。
鶴子墨意念一動,無垢劍出,朝著蛛絲斬下。
劍身像是碰到了空氣一般,直直穿過蛛絲落下。無垢劍不滿的嗡鳴了幾下,又被鶴子墨召回按了回去。
幻非煙視線掃著地面,猶豫片刻,還是直言道:“尊者,迷夢蛛絲不是實體,雖然沒有攻擊力,但會阻礙魂魄前進,實戰(zhàn)中會讓魂魄與身體無法協(xié)調(diào)一致,產(chǎn)生致命的差池。”
她抬手去拆下紫金冠,邊拆邊說,“徐尊者不能碰這些蛛絲,還請尊者帶著此物去徐家,我來聚攏它們。”
紫金冠承載著殘魂,幻非煙的動作很輕柔,也許是害怕動作中讓頭冠觸碰到蛛絲,她拆得速度并不快。她拆了大半,還未拆下來,就看見這位尊者有所動作,順著對方的視線看去,她瞪大了眼,身后搖曳出六條炸了毛的紫色尾巴,統(tǒng)統(tǒng)豎直著用尾巴尖對準來人。
頂著鹿角的天泠悠悠飄來,視線掃過鶴子墨,落在了幻非煙身上,面上一片溫和,眸光瑩瑩,嘴角卻帶著嘲意冷聲道:“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