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生國境內,霧影山,無影閣。
滄瑯照常處理閣中事務,時不時抬頭看向正對他的水鏡,觀察鏡湖的動向。
兩日前,云家主云傳子親至,徑直前往鏡湖禁地。
不過一炷香時間,鏡湖禁地被陣法全面封鎖,云家主捏著一團肉眼神識都看不見的東西找到他,命他盯好鏡湖內。
他照做,監視鏡湖的水鏡隨身攜帶,不敢有半分差池。
當日,全境搜索無形裂隙。
滄瑯思考片刻,當即令閣中弟子無要事不得離,駐守閣內,并以代閣主身份召集在外的弟子速返。
他一開始以為鏡湖留有魔族布置的東西,后來,他知道是有魔族裂隙開在了那里。雖不知云家主為什么只要求盯著鏡湖禁地,而不是布置陣法封鎖裂隙,但……裂隙是存在的,隨時都可能有魔族入侵,無影閣必須做好備戰準備。
‘鈴鈴’。
門外布置的風鈴晃動,引起了滄瑯的注意。
似有一陣風往樓上吹,輕飄飄的人從樓梯口出現,又帶動了懸掛在樓梯旁的風鈴搖晃。
清脆的鈴聲中,那人披散著長發,一身青衫,腰間系著一面透明的圓形鏡片,側對著滄浪,抬頭注視著墜著菱形晶石的風鈴。
他的側臉很熟悉,身形卻讓人有種輕盈到破碎的錯覺,像是虛幻的泡影,似乎只要輕輕一碰就會消失。
滄瑯抬頭看了眼,確認來人是誰后,又低下頭繼續處理文書。
就這么靜了半晌,那人忽然道:“找到師尊了。”
滄瑯頓筆,問道:“他還回來嗎?”
“……不回來了,他說下一次再見,不是遺容,就是飛升。”
滄瑯看著置于桌上的水鏡,思緒紛飛,“無影閣的事他有安排嗎?”
那人轉過頭來,“他說,不論是閣內還是云生皇室那邊,你都是閣主之位最優的繼任者。倘若你不想留在這里了,交接完便走,沒有人會為難你。”
那張臉跟滄瑯一模一樣,窗外透進來的光線下他沒有影子,一雙眼正視之下有種琉璃般虛假的質感。
那人問,“所以,你要離開嗎?”
滄瑯沒有說話,只是招了招手,讓他上前來。
他的影子沒有抗拒,一步一步的走上前來,直至滄瑯伸手取下他腰間系的圓形鏡片,在繩子脫離接觸時,化作一縷青煙融進了鏡片里。
滄瑯將鏡片納入丹田,面色上毫無波瀾的繼續批閱文書。
一旁的水鏡倒映著他的面容,在鏡子中,他正閉著眼,眼皮抽搐。
留在無影閣,成為閣主,除了飛升外便是一直在為云生皇室打工。離開無影閣,選擇自由,他又會因為無法償還與云生皇室和師尊之間的因果,駐留人間。
一面是坦蕩的仙途,一面是狹義上的自由。
很好選,也不必選——因為他們從未虧待過自己,這是擺在明面上的投資與交易。
處理完文書,不要緊的事務通過桌邊另一側擺放著的鏡子傳送轉移到了指定位置,重要的事務,比如有關物資調配事項和派遣外出名單的擬定被他親自拿在手上。
他伸手將監視鏡湖的水鏡拿好,一手揣著重要的文書,離開了此處。
一一將事情安排下去,每個環節都親力親為。
滄瑯做的很熟練,他不是第一次安排這些事情了,不同的是天塌下來需要他自己頂著。
他將自己的本命法器縮小了形體混在了這批物資里,派遣了閣內最擅長保命且隱匿行蹤的幾人護送這批物資去明月樓。
“這批物資的內容你們都了解了,如果遭遇意外,激活物資,保命為主。”
“是。”
“祝諸位好運。”
滄瑯目送他們離開,低頭取出一本簿子記錄,看了眼水鏡便往禁地鏡湖去。
無事的時候,他會親自一直盯著這里,不錯過任何異動。
——
門被推開了一小條縫,隨后而來的是兩下敲門聲,以及敲門人訴說來意。
“冒昧打擾,我是為尊者在歸云來掛的令而來。”
“吾不記得令被觸動過。”
門外人傳音道:“我不便讓外人得知接觸過尊者,還請尊者見諒。”
鶴子墨拉開了門,看到了兩次在歸云來那碰見的狐妖,不同的是,對方這次化了男形,頭上的紫金冠半斜著,松松垮垮地穿著繡著艷麗紫牡丹的深紫色衣袍,一副紈绔子弟的扮相。
兩人對視的一瞬間,他看到狐妖故作正經的臉上露出詫異的神色。
狐族的直覺敏銳,幻非煙的本能告訴自己,她見過這人,但是卻回想不起來自己在哪見過。
鶴子墨讓開位置,看狐妖停在原地,視線落在對方的紫金冠上,似在打量。
察覺到視線有異,幻非煙回過神來,走了進去,帶上了門。
門關上的瞬間外頭大大小小的聲音歸于寂靜,只不過特殊的材質能隔音,卻不能防神識。
鶴子墨不想被不知分寸的神識窺探,布下了結界隔絕內外。
他問道:“你發現了特殊魔氣?”
幻非煙搖頭,說道:“我有一位朋友擅長占卜,他愿意冒著風險為尊者占卜,只是……”
“讓在下親自說吧。”
一道神念從幻非煙頭上用于束發的紫金冠中飄出,落地成了一個模糊的白影。
除了一雙有神的黑眸,他全身上下都是模糊的白。
“在下在下姓徐,徐知遠,曾在分神期占卜過大乘期修士的生死大劫,占卜的內容雖只有一言半語,但時間證明了它是真實,只不過,那位修士選錯了路,隕落了。”
如果對方所言非虛,在占卜一道他與云符不相上下,都能以分神期修為窺及大乘期的命途。不同的是,對方自述深入過大乘期修士的命途去窺見生死大劫,而自己對云符的了解只是云符‘看’見了新月這個人。
“只是在下因占卜反噬神魂四散,主體沉睡不起,需前輩嘗試能否以陣法的形式固我神魂?”
聞言,鶴子墨視線落在殘魂的頭上,細看下,那一頭白發是油盡燈枯般的慘白,意有所指道:“吾可以聚魂,可閣下神魂聚攏歸位后,想來也付不起占卜的代價了吧?”
徐知遠道:“徐某既然應下,就會竭盡所能,不惜代價。”
鶴子墨看著他,平淡道:“不惜代價嗎?以命為代價呢?”
徐知遠啞然,“這……”
久候在一旁的幻非煙欲言又止,但還是選擇低頭不語。
鶴子墨沒有說話,平靜地看著他們,似乎在等他們自行離開,又似乎是在等他們接受用命來填補的代價。
三個呼吸間,徐知遠給出了答復。
“占卜之中,想要避免反噬,越是容易接觸、察覺的答案往往反噬極小。前輩令徐某神魂歸位,只需給徐某三日時間,徐某愿入魔親至魔淵,以生命為代價替尊者卜算。”
幻非煙呼吸一緊,猛然抬頭,“徐尊者,您……”
徐知遠看向她,眼神安撫,似有笑意。
他轉了回來,看著垂眸沉思的鶴子墨,耐心等待對方的答復。
在幻非煙的描述里,這個魔族的魔氣能令大乘期中招且無法擺脫,僅有眼前的人有把握祛除魔氣,可見其特殊。他本就打算神魂歸位后去魔淵一趟,如能盡早復原,自然是極好的——只是私以為是順手占卜的事,沒想到要占卜的人僅僅只是位置,就遠超他所預想的代價。
也是,大乘期要找的特殊魔族,又怎會簡單呢?極有可能,是即將爆發的人魔大戰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