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商鞅:中華先賢人物故事匯【中宣部2022年主題出版重點出版物】
- 王向輝
- 3056字
- 2021-03-12 16:41:23
潛龍在魏
戰國時有齊、楚、燕、韓、趙、魏、秦七個主要國家,并稱“七雄”,七雄彼此征戰,謀求國富軍強成為各個國家的頭等大事。魏國用李悝、吳起推行變法,成為戰國首霸。與此同時,其他國家也緊隨魏國變法圖強的腳步,開始躍躍欲試。
公元前361年的大梁城,商賈車馬輻輳,行人川流不息,魏國的國都,繁華而充滿喧囂。作為七雄中最強大的魏國國君,魏惠王躊躇滿志,只是此刻,處理完幾案上如山簡牘的惠王多少有些疲倦,不禁打了個哈欠,伸了伸懶腰,宮中刻漏的滴答之聲在寂靜的時刻倍加清楚,惠王尋思著時間已經很晚了,欲解衣就寢。
忽然,一名侍從驚慌失措地趨步而來,急急稟告:“大王,相國病重,剛才府中傳過話來,怕是不行了。”
“什么,相國不行了?”惠王腦中轟的一聲,身子晃了一晃,“前幾天不是說病情有所好轉嗎?”
侍從大氣也不敢出:“剛才相國府傳話,也不知怎么的,昨日病情又加重了。”
惠王深知相國公叔痤不僅是自己的王叔,更是自己能夠掌權登位的大恩人。魏惠王之父魏武侯生前對儲君人選一直猶豫不決,其時惠王還叫公子罃(yīng),他有個弟弟喚作公子緩,公子緩雖然只是魏武侯的庶子,但在國內頗得人心,更與趙國的國君趙成侯、韓國國君韓懿侯陰謀勾結,為爭奪王儲之位籌謀良久,而掌握樞機的公叔痤站在了公子罃一邊。在魏武侯病死之后,公子緩與公子罃爭立為王,最后鬧得兵戎相見,有賴公叔痤力挽狂瀾,統帥魏軍大挫趙、韓聯軍,才使公子罃登上了這得之不易的王位。此后,公叔痤擔任相國,政事事必躬親,夙夜不懈為國效力,這些年來,一直是惠王信賴有加的股肱重臣。如今聽說相國命在旦夕,惠王不由得心亂如麻,急忙吩咐侍從速備車馬,趕去相國府。
初冬的深夜略帶寒意,惠王的內心卻如墜冰窟,一路忐忑不安。好在王宮與相國府距離不遠,不一時車駕就到了府邸門外,待人急忙傳話進去,相國府大門洞開,數十名府中侍從恭恭敬敬出門迎接,為首的帶相國府眾人給惠王行禮,惠王急急擺手道:“都什么時候了,免了免了,快帶寡人去見相國。”
相國府寢室內的燈火黯淡而昏黃,公叔痤奄奄一息地靠在病榻之上,顫巍巍地咳嗽了幾聲,有氣無力。惠王進得門來,看到公叔痤病容深重,頓時升起關切之心。公叔痤掙扎著想起身行禮,卻沒有絲毫力氣,惠王大步走到病榻前,一把抓住公叔痤的左手道:“相國,切莫起身,且躺好了。”
公叔痤長出一口氣,眼神無力,“大王,我怕是不行了”。
惠王心中凄然,寬慰道:“相國哪里話來,還是好好養病,過幾日就會好了,我還要與相國商討軍國大計。”
公叔痤又喘了口氣,頗為吃力道:“人生一世不過過眼云煙,難得大王如此倚重,如今我油盡燈枯,命不久矣,可惜我王霸業未成,我這一走,實在對不起先王和您的殷殷厚望。”
惠王攥著公叔痤顫抖的手,但覺脈息微弱,心里明白,相國怕是熬不了太久了,不忍道:“相國安心,寡人已安排宮中疾醫即刻前來診治。”
公叔痤搖了搖頭,無奈惆悵道:“生死本是平常之事,只是我去之后,不知大王意用何人秉國政、掌朝綱,與六國爭雄?”
惠王一愣,旋即明白公叔痤這是將有大計相托,想到公叔痤一死,朝中頓失棟梁,自己正感到彷徨無措,如今相國似是早有打算,不由轉憂為喜道:“相國之意,莫非心中已有合適人選了?”
公叔痤頓了頓,對坐在身邊的惠王徐徐道:“我府上有一中庶子名叫公孫鞅,雖然年歲不大,卻是個難得的人才,大王如果要稱霸諸侯、匡扶天下,一定要重用他,最好是讓他代我出任相國!”
惠王原以為公叔痤說出的會是朝中的某位大臣,或是頗得人心的某個王族貴胄,不成想,相國舉薦的竟是個從未聽過名字的相國府里的中庶子,不禁有些愕然。
公叔痤急促咳嗽起來,猛地一把抓緊惠王的手,道:“大王,公孫鞅乃是衛國的落魄公子,自幼修習法家學說,在我府邸雖然時間不長,但多有智謀,比之我朝變法的大臣李悝、吳起,也不為過。”
惠王聞之一驚:“相國,我想起澮北戰后,你帥軍擒獲趙國大將樂祚,得勝歸來,卻不愿得受封賞,將功勞歸于早已離開魏國的吳起將軍和全體將士,可謂高風亮節,只是吳起早已身死楚國,李悝(kuī)也病逝許久,而如今,如今相國……”惠王心中不解,嘆口氣繼續道:“相國去后,朝中的諸位大臣、王族親貴中可有能接替相國之位的?”
“沒有。”公叔痤搖了搖頭,這兩個字回答得頗為沉重而無奈,他見惠王并未追問公孫鞅之事,不由升起幾分失望之意,心中頓時充滿愧疚與懊悔,心潮變得起伏不定,不由痛苦得呻吟起來。
惠王無措至極,只得言語寬慰,讓公叔痤好生休息,準備起身回宮。
公叔痤急對陪侍一側的家人、侍從揮手,“你們暫且退下,容我和大王閑語幾句”。
眾人應命退下,公叔痤強打精神,在病榻上起了起身子,對惠王鄭重其事道:“如大王不用公孫鞅,切記要除掉他,千萬不要讓他離開魏國,如果讓他跑到別的國家,恐怕對魏國貽害無窮。”
惠王一怔,連連點頭:“相國放心,我知曉了。”
公叔痤見惠王言辭虛與委蛇,心中更覺失望,嘴張了幾張,終未再開口。
惠王又安慰幾句,囑咐公叔痤好生歇息,便起身離開。
魏惠王走出公叔痤寢室,身邊的侍從近前小心翼翼道:“大王,相國今晚所說的公孫鞅,是否要在明日清早叫來宮中問話?”
惠王一愣,尋思良久道:“唉,去年少梁之戰,相國被秦人捉住,雖然最后被放了回來,但這一年看樣子是失了心智,竟然糊涂到讓我重用他的一個什么中庶子,這么大一個魏國,人才濟濟,豈能用這等無名之輩?不去理他就是了!”

魏惠王走后,公孫鞅來見公叔痤。
侍從諾了一聲,不再言語。
惠王打道回宮,而此時公叔痤寢室之內的火燭并未熄滅。
一個少年模樣的男子跟隨侍從走進寢室,此時夜更深沉,萬籟俱寂,這少年男子儀表不凡,器宇軒昂,他走到公叔痤病榻前拱手行禮,輕聲道:“相國,公孫鞅來看你了。”
公叔痤微微睜開閉著的雙目,費勁探了一下身子,招呼公孫鞅坐到自己身邊。
公叔痤對公孫鞅無力地嘆了口氣:“這么晚招你前來,實在是今日做了件有愧于你的事,內心深感不安。”
公孫鞅笑道:“相國這幾年對我照顧有加,何曾有愧于我,此時相國病重,當好生將養,切莫胡思亂想,傷了心神。”
公叔痤擺手道:“我知我也就是這一兩天的日子了,人世一遭,本也沒有什么遺憾,只是有點后悔今天在大王面前說起了你的名字。”
公孫鞅一驚,道:“相國說到了我,我一個無名小輩……”
公叔痤不以為然:“我向大王舉薦,由你接替我秉政為相,大王卻裝聾作啞,于是我只得向大王獻計,要將你悄悄除掉。大王已經答應要殺死你了。”
公孫鞅聞言鎮定自若,沉吟道:“相國在大王面前舉薦我,對我是有大恩,而讓大王除掉我,也是身居相國大位為國籌謀,相國先公后私并無過錯,無須內疚。”
公叔痤搖搖頭,嘆了口氣:“想我公叔痤一生為魏國殫精竭慮,臨死之際,舉賢不避親,先君而后臣,也是個人職責所在,道義使然。只是這樣做很對不住你,你還是早點逃走吧,明天一早就離開大梁,不要白白掉了腦袋。”
公孫鞅并不畏懼,緩言道:“相國多慮了,我還是在府中照顧您為好,不必逃。”
公叔痤一愣,奇道:“你不怕死嗎?你有一身才干,滿心抱負,豈可在這里白白丟了性命!”
公孫鞅知公叔痤是一番好意,不由起身踱步,緩緩在這寢室之內走了一圈,似是在思考,而后說道:“所謂士為知己者死,相國待我不薄,相國病重,我豈能一走了之。何況大王自然不會殺我,我又何必要跑?”
公叔痤說話早已沒有多少氣力,聽言氣道:“大王答應我要除掉你,他是一國之君,既決定不重用于你,怎會不取你性命?”
公孫鞅看著此時窗外夜空的月牙高懸,轉身對公叔痤說道:“大王剛愎自用,他既然不會聽您的舉薦重用我,又豈會聽您的意見來殺我呢。”
公叔痤頓時怔住了,寢室中又傳來一陣急促的咳嗽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