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就業、利息和貨幣通論
- (英)約翰·梅納德·凱恩斯
- 2107字
- 2021-02-24 18:25:39
序言
本書主要是寫給我的經濟學家同行們看的;當然,如果其他人也能理解本書內容的話,我將由衷地感到欣慰。但本書的主旨是研究關于就業理論的一些艱深問題,至于該理論如何應用于實踐倒是其次。如果要挑出古典經濟學的毛病,我們不能從古典經濟學的上層建筑入手,原因在于,這個上層建筑在邏輯一致性方面頗下過一番功夫;我們只能從古典經濟學的假設入手,原因在于,其假設模糊不清,不具有普遍性。為了說服我的經濟學家同行們,讓他們認真地重新審視其理論的一些基本假設,我不能就事論事,也不能四平八穩,而只能借助高度抽象的論證,劍走偏鋒,直指要害。我當然希望爭議能夠少一些。對我的觀點作出解釋,這固然重要;但是,表明我的觀點和主流理論分歧所在,同樣也很重要。如果人們的思維深深打上了我所謂的“古典經濟理論”的烙印,那么,我可以預料的是,他們對待我的觀點,無非如下兩種態度:一是認為我的觀點完全是無稽之談,二是認為我的觀點不過是新瓶裝舊酒。無論這兩種態度孰是孰非,或者是否還有第三種態度,這個判斷并不取決于我。那些不乏爭議的章節旨在提供一些素材,好讓別人作出判斷;如果這些爭議之處顯得過于尖銳,那么,我希望能夠得到大家的諒解,因為我只想強調我的理論和古典理論的分歧。對于我現在提出異議的理論,曾經長期被本人奉為圭臬。需要說明的是,我并沒有無視這些理論的合理之處。
我致力于討論的問題至關重要,其重要性無論怎么強調都不算過分。但是,如果我對這些問題的解釋正確無誤,那么,我首先希望說服的,不是普羅大眾,而是我的經濟學家同行們。在當前這個論證階段,我們歡迎大眾旁聽,聽聽我如何將經濟學家們存在嚴重分歧的理論擺到臺面上。由于意見的分歧,經濟學家們目前幾乎喪失了通過理論影響現實的信譽。如果這個問題懸而未決,他們的信譽難有改觀。
我在五年前出版了《貨幣論》(A Treatise on Money)一書。應該不會有人比我更清楚,本書和《貨幣論》一書之間是怎樣的關系。在一些觀點上,這兩本書前后迥異,這會讓讀者覺得困惑不解;但這種差異只是作者思維路徑的自然演變而已,為了這個思維路徑,我上下求索,經年不窮。我被迫在一些術語的使用上作出調整,但讀者在理解上的困難并不因此而稍減。隨著本書的展開,我將逐一指出我在術語上的變更。當然,我還是可以對這兩本書之間的關系稍做說明。當我開始寫作《貨幣論》一書時,還是沿著傳統思維路徑來思考貨幣的影響。可以這么說,我當時認同貨幣的影響獨立于供給和需求的一般理論。在完成《貨幣論》以后,我對經濟學理論的認識更加深入。我開始嘗試貨幣理論的回歸,致力于使之成為產出理論的組成部分。但是,由于當時的我尚未擺脫傳統觀念的桎梏,因此,從現在看來,《貨幣論》的理論部分(也就是《貨幣論》的第三卷和第四卷)最突出的錯誤在于,沒能徹底研究產出水平變化造成的影響。我所謂的“基本公式”只不過是某種特定假設下的瞬時圖景,這個假設就是,產出水平既定不變。在《貨幣論》的第三、四卷中,我試圖證明的結論不過是,在產出既定的假設條件下,諸多力量發生作用,打破利潤的平衡,最終有一個新的產出水平,裨使利潤恢復平衡。但這個動態過程(和靜態迥乎不同)不僅極不完備,而且會讓人倍感困惑。而在本書中,我致力于研究的是,哪些力量決定了總產量和就業總量。我發現,貨幣以一種至關重要而又卓爾不群的方式進入經濟體系,這樣,我不必關注貨幣的技術細節問題。我們將會發現,貨幣之所以至關重要,原因在于,如果人們對將來的觀點發生變化,這種變化能夠借由貨幣影響就業數量,而不僅僅影響既定就業數量的投入方向。但是,雖然我們可以分析,如果人們對于將來的認識發生變化,這種變化會影響當前的經濟活動,但這種分析方法仍然從屬于供求關系分析,并沒有跳出基本價值理論的范疇。這樣,我們就可以得到一個更通用的理論,在新的理論體系中,我們所熟悉的古典理論只不過是一個特例。
既然本書另辟蹊徑,出錯的可能性自然也遠超因循常規的研究。減少錯誤唯有如下兩條途徑:一是他人的批評,二是觀點的交流。在社會科學領域,無論是借助邏輯推導還是實驗方法,人們都不可能讓人信服地驗證理論的真偽。這樣,如果有人長時間獨自苦思冥想,他極有可能陷入某種荒謬至極的理論中難以自拔。這一點在經濟學中尤為突出。在寫作本書的過程中,我一直倚重卡恩先生的真知灼見,比寫作《貨幣論》時甚至還有過之而無不及。如果沒有他的建議,本書的很多內容可能會面目全非。在通讀了本書的校樣后,瓊·羅賓遜夫人(Joan Robinson)、霍特里(R. G. Hawtrey)先生和哈羅德(R. F. Harrod)先生也襄助頗多。本書的索引由劍橋大學國王學院的本蘇桑-巴特(D. M. Bensusan-Butt)先生編輯完成。
長期以來,本書的作者一直在苦苦掙扎,希望能夠擺脫傳統的桎梏而另辟蹊徑。本書就是作者在掙扎與擺脫后產生的結晶。我希望擺脫的不僅是傳統的表達方式,更是傳統的思維方式。假如我的努力有所收獲,那么大多數讀者也將面對這個擺脫的過程。雖然本書在表達新觀念時可謂步履維艱,但這些觀念本身卻是至簡至顯。真正的困難不在于理解新觀念,而在于如何擺脫舊觀念的桎梏。這是因為,在傳統經濟學的熏陶下,舊觀念在大多數經濟學家的腦海中已經變得根深蒂固、難以撼動。
J. M. 凱恩斯
1935年12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