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不要緊張，你就當睡一覺，醒來一切就恢復原狀了。”見鄧浩然面帶焦慮，陳哲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鄧浩然平躺在治療室里一張特質的感應床上，手腳被金屬片固定著，無法動彈。

他的頭上連著一個大大的金屬罩，在他的腦袋外沿形成一個圓形的金屬圈，兩個白色的感應器對著他的太陽穴。

他的身上插著幾條白色的線，另一端連在幾臺設備上，不時發出“嘀嘀”的輕微響聲。

“陳哲，我感覺自己就像砧板上的魚，任人宰割。”鄧浩然挪動了一下身體，發現徒勞無功后，苦笑一聲說道。

“你放心吧，就算你是魚，楊教授也會把你放生的?！标愓芤贿厧退{整姿勢，一遍順勢開起了玩笑。

“對了，治療大概要進行多久？”鄧浩然無法挪動腦袋，只好盯著天花板出聲。

陳哲想了想，低下頭對他說：“大概四五個小時左右，不過完成之后，你會睡上一段時間，然后我們還需要觀察兩天，確認沒有問題之后，才能讓你回家。差不多后天吧，你就能回去了?！?

“好，那就開始吧！”鄧浩然深吸了口氣，露出堅定的目光。

“好！”陳哲再次拍拍他的肩膀，然后起身走到總控制臺，“楊教授，患者已經準備就緒，可以開始了！”

楊明松微微點頭，然后清了清嗓子，對著身邊的幾名助手說道：“各位，今天是我們第一次使用海馬晶體為患者進行治療，其中的意義我就不多說了。

本次治療會由陳主任先從海馬晶體中取出患者儲存的記憶，再由我植入患者的大腦，大家除了注意患者身體的各項指標變化，還需要將整個過程中的數據記錄好。

特別是海馬晶體的各項參數變化，這些都是寶貴的經驗，對我們未來全面投入臨床治療，有巨大的參考作用！”

“收到！”幾人異口同聲。

“治療開始！先將患者麻醉?！睏蠲魉舌嵵仄涫碌匦?。

鄧浩然只覺得頭部傳來一陣酥麻感，還沒搞清楚發生了什么，就兩眼一黑昏了過去。

“將環境調整至最佳狀態！”楊明松摁下面前的一個按鈕，幾名助手立刻專注地操作起面前的設備。

不到一會兒，周圍的溫度、濕度立刻發生了變化，陳哲能感覺到，空氣中的水分似乎蒸發了一些，皮膚都變得有些干燥了。

“溫度OK！”

“濕度OK！”

“細菌指數OK！”

“空氣指數OK！”

……

幾名助手迅速完成操作，朝楊明松陸續喊道。

“釋放海馬晶體。”

楊明松話音剛落，面前一個類似儲存箱的設備就緩緩打開，從里邊升起一個置物架，上邊擺著一個西瓜般大小的黑色晶體。

晶體的表面通透明亮，散發著黑色的光澤，冒著些許寒氣，顯然一直處于低溫儲存當中。

“連接海馬晶體，啟動人工智能系統與超級計算機！”

楊明松神情專注地盯著屏幕，手上一系列熟悉地操作之后，幾個特質的超大屏幕紛紛亮了起來。

緊接著幾個金屬感應觸角從不同角度伸向海馬晶體，將它包裹了起來，屏幕上開始出現一排排藍色的圖像，并不斷變化。

“小陳，接下來到你了?！睏蠲魉商痤^，對著陳哲正色道。

“好！”陳哲應和了一聲，然后全神貫注，埋頭在設備上操作起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治療室里寂靜無比，只聽得到設備發出的輕微響聲。

陳哲的額頭出了一層汗，但眼睛還是一眨不眨地盯著屏幕，神情專注。

海馬晶體是研究所最有價值的材料，它的功能更是有可能在醫學上產生歷史性的突破，容不得他不認真。

小心翼翼地找到一年前儲存鄧浩然記憶的區域，陳哲短暫舒了一口氣，然后通過計算機指令，慢慢將這個完整無缺的模塊提取出來，移動到楊教授指定的區域，等待進一步處理。

提取的過程很漫長，20多年的記憶，傳輸起來好比一個巨大的文件，即使運用了人工智能和超級計算機輔助，還是需要30分鐘。

等待的間隙，陳哲偷偷掃了一眼海馬晶體內的其他區域，又瞄了一眼不遠處的楊明松，臉上不動聲色。

雖然楊明松對它的研究有了重大突破，但就像人類對大腦的探索一樣，海馬晶體還有很多地方，楊明松都還沒涉及，對它的了解近乎于零。

說到這塊神秘的晶體，最初的發現者還是陳哲自己，從發現它到帶回研究所，他和它朝夕相處了整整幾個月時間。

一開始對它的研究和分析，也是陳哲一個人完成的。

要說對海馬晶體的熟悉程度，整個研究所里他認第二，沒人敢認第一。

只不過對它研究了一段時間之后，楊明松意識到這個神秘的物質也許可以帶來巨大的科研價值，才徹底接手了有關海馬晶體的所有研究。

但那段時間日日夜夜的接觸，還是讓陳哲對海馬晶體的內部結構和特性有了深入的了解。

當時借用它刪除鄧浩然的記憶，也是陳哲自己做了很多次實驗后，研究出來的。

“提取完成！”任務進度條“叮”的一聲，將陳哲拉回現實。

“小陳，辛苦你了！”楊教授滿意地笑了笑，輕輕摁了一下面前的按鈕，接管過海馬晶體的控制權。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治療室再次陷入了寂靜，只隱隱聽到幾人輕微的呼吸聲。

楊明松一言不發，認真盯著前方的屏幕，神色嚴峻。他的手在電腦上快速敲擊著，表情時而困惑，時而舒展，但更多的還是隱隱的興奮。

也許這一歷史性的時刻，讓他的內心也忍不住激動不已。

“處理完畢！接下來進行記憶的植入，這一部分非常重要，我不能被打擾，麻煩各位在外邊等我。”

楊明松忽然興奮地一拍大腿，隨后認真囑咐道。

屏幕上出現了一個類似文件的圖案，旁邊是一些參數。陳哲隨意瞄了一眼，他知道，這個圖案代表的就是鄧浩然的記憶。

“咦？”他忽然輕輕嘀咕了一聲，眉頭微微皺了皺。

“陳主任，你怎么了？”一名正準備離開的助手，看到陳哲愣在原地，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沒……沒什么?！标愓芎芸鞌[了擺手，跟在那名助手身后走了出去。

只不過走到門口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轉過頭，再次看向大屏幕上的參數，可惜屏幕已經切換到其他畫面了。

“陳哲，你怎么這么快就出來了，浩然怎么樣了？”一見到有人出來，在外邊久候的潘寧等人立馬迎上來。

潘寧的語氣急切，語氣里滿是擔憂。

“我的部分結束了，接下來是最關鍵的部分，由楊教授進行記憶植入，我們幫不上忙，就先出來，免得打擾他。”

陳哲擺了擺手，平靜地給他們解釋。

“這樣啊……”潘寧一下子像泄了氣的皮球，臉色瞬間暗淡下來，表情透著毫不掩飾的失落。

“潘寧，你不要這樣，浩然一定會沒事的?！绷殖谝慌匀滩蛔〕雎暟参俊?

陳哲輕輕打斷他們：“各位，浩然的治療不會這么快，今天結束治療后，他還需要在治療室里邊再觀察兩天，確認沒有后遺癥之后，你們才能見到他。大家不用在這里干等，后天過來接他就好?！?

“可是……”潘寧臉上有些猶豫。

“潘寧，我理解你的心情，不過你在這里耗著也沒有用。浩然后天見你的時候，肯定不希望你頂著個黑眼圈?！标愓苄α诵Γ従徴f道。

“好吧……那我先回去了……”潘寧嘟著嘴，臉上雖然不情愿，還是勉強點了點頭。

林超和小胖也和陳哲簡單寒暄了兩句，就告別離去。

治療室里，只剩下鄧浩然和楊明松兩個人。

記憶還在植入，鄧浩然只覺得腦袋昏昏沉沉的，一瞬間涌入各種亂七八糟的畫面。

有在學校里坐著上課，有在操場上盡情奔跑，有在辦公室熬夜加班，有在餐廳里浪漫晚餐。

一幕幕難忘的、遺忘的、珍貴的場景，重新回到了他的腦子里。

同時，他的內心深處，在短短時間內，被各種情緒充斥著，喜悅、沮喪、難過、開心、痛苦、激動、悔恨、欣慰……

無數正面的負面的情緒，一瞬間塞滿他的心底，鄧浩然覺得自己幾乎要爆炸了！

這些超負荷的信息載入，讓他痛苦不堪，難以承受。那一絲在昏迷中殘存的意識，在那些記憶的瘋狂轟炸之下，再次昏迷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周圍的一切忽然安靜了下來。

鄧浩然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只覺得仿佛置身于茫然宇宙中，身體輕飄飄的，完全不受控制。

他的內心，也慢慢平靜下來。

“你感覺怎么樣？”一句熟悉的聲音喚醒鄧浩然，他睜開眼睛，發現對面坐著楊明松。

這位腦科領域的頂尖專家，正靜靜坐在他面前打量著他。

鄧浩然這才發現，他身上的束縛早已解除，此刻正靠在一張斜靠的躺椅上。

“楊教授……治療都結束了？怎么只有你一個人？”鄧浩然揉了揉眼睛，意識還有些模糊。

“治療已經全部結束，我讓他們都出去了?，F在我問你一些問題，你要如實回答我?！睏蠲魉赡贸鲆化B資料和筆，語氣鄭重其事。

這份資料，是從潘寧、林超、陳哲等人處收集的，鄧浩然過去20多年中，發生過的比較重要的事。

“好……好的。”鄧浩然用手肘撐著，讓自己的身子挺直了些。

“你記得自己是誰嗎？”

“鄧浩然。”

“你的職業是什么？”

“白川電視臺的記者，不過現在已經停職了?！?

“記得自己為什么在這里嗎？”

“因為我失去了記憶，您在幫我做恢復性治療。楊教授……這些我全都記得?！编嚭迫徽?。

“好，那我就問一些失憶之前的事?！睏蠲魉牲c點頭，眼神中帶著些許光芒。

“你高考考了多少分，報的是哪個大學？”

“我考了625，報的是本地的白川傳媒大學新聞系?！?

“你有因為什么病進過醫院嗎？”

“沒有，我從小身體都健康，沒得過什么大病。”

“你的初戀女友是誰？在一起多長時間？”

“大學的一個學妹，在一起兩年左右吧，畢業之后異地就分開了?！?

楊明松點點頭，露出滿意的笑容，這些都和資料上寫的一致。

“你和我女兒佳佳是怎么認識的？為什么她這么聽你的話？”楊明松的眼神，忽然變得有些深邃，讓人捉摸不透，連呼吸也開始深沉起來。

“她和我妹妹鄧亞星是同學，我們三個以前有一起出去玩過，算是比較熟悉的朋友?！?

楊明松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隨即他深吸了口氣，帶著些許試探問道：“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什么時候？”

“是在醫院的……”鄧浩然忽然頓了下，低下頭，微微皺著眉陷入沉思。他的表情有些茫然，似乎回憶的時候遇到了什么阻礙。

楊明松心里一糾，拳頭緊緊握著，眼神中透著期待與緊張。

終于，沉默了幾秒鐘后，鄧浩然緩緩抬起頭，語氣堅定地說道：“不……不是在醫院，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研究所的辦公室，我去采訪您的時候！”

楊明松瞬間松了口氣，緊跟著問道：“我們之間還發生過哪些事？”

“我記得您請我吃過兩次飯，還為我安排了一個特別專訪！”鄧浩然的語氣越來越自信，記憶似乎正在慢慢融入他的大腦。

“太好了！恭喜你，想起了所有的事！”楊明松猛拍大腿，少見的不顧形象，露出孩子般的喜悅。

“這么說……我已經沒事了？”鄧浩然還是感到些許茫然，一下子回答這么多問題，讓他的精神有些疲憊。

“你現在的感覺如何？過去的事情，都想起來了嗎？”楊明松關切地問道。

“感覺都想起來了，但是總覺得腦子有些遲鈍，回想的時候有點慢，要花好大的力氣才能想起來。”鄧浩然懊惱地拍拍腦袋。

“你別擔心，這種情況是正常的。一下子植入了20多年的記憶，你的大腦也需要花一些時間適應。你在治療室里躺著觀察兩天，大腦會慢慢融會貫通這些記憶，到時候你就可以回家了?！?

“好的?！编嚭迫宦犜挼攸c點頭，接著站起身，誠摯地說道：“謝謝你，楊教授。你真的幫了我大忙，簡直挽救了我的人生?！?

楊明松輕輕笑了笑，沒有再說什么。

他走出治療室，關上門，用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嘀咕了一句：“不，我才應該謝謝你。”

在治療室躺了一天之后，鄧浩然的意識逐漸清晰起來，那些遺失的記憶，一點一滴地在他腦海里匯聚。

包括他和潘寧之間的種種過往，從相識到相戀，再從相戀到結婚種種溫馨畫面。

這些珍貴的美好記憶，讓他空洞的內心一下子找到了歸屬感！

“我終于全部想起來了！”鄧浩然睜開眼，坐了起來，眼神里透著難以言喻的喜悅。

他興奮地推了推治療室的門，沒想到門沒有上鎖，居然直接開了！

之前楊教授出去的時候，為了不讓他亂跑，都是將門從外鎖上的。

他走出治療室，發現外邊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有。

“楊教授？”鄧浩然探出頭，朝四周看了看。

“陳哲？”他又提高聲音喊了一聲。

“有人在嗎？”他放大聲音對著空曠的大廳喊了起來。

鄧浩然只好在大廳里轉了一圈，但是一個人也沒看到。

“難道都下班了？”他默默嘀咕了一句。

此時天色已經黑了下來，周圍一片寂靜，只有陣陣陰涼的風不時吹來，讓鄧浩然忍不住有些發抖。

這間治療室在研究所一個偏僻的區域，是楊教授專用的，研究所里的工作人員沒事不會過來。

“算了，既然都想起來了，那我自己回去吧，順便給潘寧一個驚喜?！编嚭迫粺o奈聳聳肩，朝最近的一個大門走去，在路邊攔了一輛車。

回到家的時候，正好碰上剛準備出門的潘寧。

“浩然，你怎么自己提前回來了？”潘寧滿臉意外，不等他回答，就接著關切地問道，“楊教授不是說還要等一天嗎？你怎么樣了？記憶恢復了嗎？”

鄧浩然輕輕笑了笑：“我在治療室里待了一天，所有的事情都想起來了。不過，不知道楊教授忙什么去了，我出來后，發現一個人都沒有，就自己回來了?！?

“你真的……都想起來了？”潘寧的眼神透著古怪，意味深長地看著他的眼睛。

“是的，我都想起來了！我們之間發生過的所有事，那些甜蜜的過往。我和你第一次約會的地方、第一個情人節、我和你求婚的餐廳、浪漫的蜜月旅行、還有我們之間那些平凡但甜美的小事，我每一件都想起來了！潘寧，你是我的老婆，我心心念念的妻子！對不起，這段時間讓你受委屈了?！?

鄧浩然說得情真意切，眼神中充滿了無限柔情。

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潘寧沒有任何回應，反而露出一副驚愕的表情。

她的眼神中透著警惕與疑惑，良久之后，她才用一種悲哀的語氣說道：“浩然，你錯了，我不是你的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