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完依依回家，陳哲在巷子里調轉車頭，往回開去。

今天是周末，他和往常一樣，將依依接回自己家，陪女兒玩了整整一天。

快到晚上的時候，他才將難舍難分的兩個小家伙分開。

回家的路上，鬼使神差的，陳哲選擇了一條和平常完全不同的路。

算起來，他已經有一年沒有路過這里了。

途經東街口的時候，他本能地放慢車速，腦子里似乎在猶豫什么。想了想，他還是在路邊停下車，搖下車窗，點上一根煙抽了起來。

他的眼睛，忍不住朝那個難以忘懷的地方，深深望了一眼，深邃而復雜。

一年了，他還是無法從那件事中走出來。甚至有很長一段時間，他根本不敢開車，都是打車上下班。

盡管事情發生后，他盡力做了許多補償，但他心底，還是有一股強烈的虧欠感無法散去，不管對她……還是鄧浩然……

原本以為一切都在按照自己的計劃，悄無聲息的進行，但是現在，情況似乎發生了變化。

一些從未考慮過的因素，打亂了所有布局，并且導致情況隱隱有脫離自己控制的趨勢。

這樣下去，似乎有些不妙！

心煩意亂的在車上抽完一根煙，陳哲不由發出一陣感慨：要是沒發生那件事，一切都會不同吧！

隨即，他苦笑著搖搖頭，熄滅煙，駕車揚長而去。

同一時間，鄧浩然家的客廳，那份病歷卡還擺在桌上，但是兩人都沒有再去看它。

“你的意思是……你不是浩然，而是浩然體內的第二人格？”潘寧睜大了眼睛，驚訝之余，似乎有些哭笑不得。

“嗯……我不是故意瞞你的，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開口……”鄧浩然低著頭，眼睛里全是愧疚，有些不敢直視潘寧。

他心里其實還藏著后半句話沒說：我實在不知道如何開口，更多的原因是因為你……

20分鐘前，他將自己是第二人格的事實，以及與陳哲約定隱瞞所有人的決定，統統告訴了潘寧。

“你聽他胡扯！他這么說你就信了？”潘寧少見的語氣尖銳，滿臉都是無語的表情。

鄧浩然連忙擺手解釋：“不是陳哲說的，是我自己發現了這個事實，然后找到他，才知道他早就這么猜測了……”

“好吧，現在我鄭重其事地告訴你，你全部搞錯了！這份病歷卡，我托朋友找了專家鑒定，完全是偽造的，你根本沒有抑郁癥！”

潘寧拿起面前的病歷卡，重重甩在桌面上，似乎想把心中的郁悶，全部發泄在這幾張薄薄的紙片上。她的胸脯一起一伏，情緒還沒有完全平靜下來。

“我沒有抑郁癥？這么說……”鄧浩然覺察到了不對勁，雙手托著下巴，低著頭，嘴里嘀咕著，開始思索起這段時間的種種經歷來。

“你沒有抑郁癥，說明你也沒有什么多重人格，自然不存在你是什么第二人格的說法。你就是鄧浩然本人，至于你失憶的原因，和抑郁癥根本沒有關系！”

潘寧長吁了一口氣，激動的情緒才逐漸平復下來。

“也就是說，蔡學隆、陸醫生這些人都有問題？正是他們告訴我，我不能被催眠，我有童年陰影，我才慢慢往這種可能性考慮的。”

鄧浩然有些難以置信，今晚的消息實在是太勁爆了，比他得知自己是第二人格時還要勁爆！

如果說這是一個陰謀，那這場近乎完美的精心策劃，真的需要對方費盡心機，才能讓自己不知不覺中上套。

“陳哲、蔡學隆、陸醫生，應該都有問題，恐怕他們就是一伙的！”潘寧的眼神里，忽然露出一絲銳利。

鄧浩然仔細想了想，點點頭：“可能性很大，現在回想起來，好多事情都是陳哲在當中穿針引線。怪不得他一直讓我保密，原來另有目的……”

接著，他不再說話，輕輕往沙發上一靠，手指在桌面上敲擊起來，這是他深度思考時的習慣性動作。

腦海里，鄧浩然仔細梳理了一遍有關的細節。

他失憶后，被陳哲找到，帶回了位于白川市的家，并且不斷暗示，他的性格與過去反差很大。

他的大腦，沒有檢查出任何創傷，所以陳哲給他推薦了陸醫生。

同時，在電視臺發現曾經的病歷卡，上面診斷他患有嚴重的抑郁癥。

接著，陸醫生反復強調，他無法被催眠，并且潛意識猶如一個初生的嬰兒，一片空白。

那個產生了多重人格的女孩，不同人格擁有不同記憶等信息，也是陸醫生通過暗示灌輸給他的。

自稱是他老同學的蔡學隆，也是陳哲發現的，他根本沒有驗證過真實性。從頭到尾，他一直被陳哲牽著鼻子走。

在這一切的作用下，他在不知不覺中，經過不斷的暗示和引導，產生了對方想要他得出的結論。

內心深處，自然而然冒出了這個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猜想，并且深信不疑。

得知自己是第二人格后，其實鄧浩然內心深處，是及其震撼的。

他不敢相信這個事實，又無法找人傾訴。這個時候，陳哲又那么恰逢時機的出現，表示理解自己的痛苦，并建議自己隱瞞真相，假裝成主人格重新開始。

這一切的一切，時機都抓得太準確了！

現在回想起來，實在讓人脊背發涼。

他真的差一點……只差一點……就全信了！

不過……鄧浩然忽然想到一個問題，病歷卡可以偽造、老同學可以假扮，但是無法催眠這些事，是如何偽造的？

難道自己真的是無法催眠的那類少數人？

鄧浩然皺著眉頭，有些疑惑不解。突然，他的腦海中閃過一幅畫面，整個人瞬間豁然開朗起來。

“夢，那個夢！”鄧浩然猛然想起來，“如果陸國泉真的對自己進行過催眠，不可能沒發現那個夢！那個一年來，自己反復夢到的婚禮！”

也就是說，他根本沒有對自己進行催眠！

陸國泉不過是故弄玄虛，讓自己睡了一覺而已！

“潘寧，我回想了一遍，你說得沒錯，這一切很可能與陳哲脫不了干系！陸醫生和蔡學隆，恐怕被他收買了，幾個人互相配合演了這么一出戲。而且我總覺得，陳哲每次看我的眼神，總帶著一絲隱隱的愧疚，現在我總算明白了。可是……他為什么要這么做呢？”

鄧浩然雙手交叉，眉頭不自覺緊皺，眼神里是深深的疑慮。

“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從你被陳哲帶回來起，我就有所懷疑。世界上哪有這么巧的事，所有人都找不到你，偏偏他去旅個游就能碰到。我想，你的失憶很可能就是他造成的！別忘了，他可是腦科方面的專家……”

潘寧冷哼一聲，目光依舊銳利。

“情況也許就像我們猜測的這樣，但是……我們沒有證據。”鄧浩然停止了思考，抬頭看向潘寧。

“我倒是有一個辦法，你可以試試……”潘寧眼珠子咕嚕一轉，頓時有了主意。

“哦？說來聽聽。”鄧浩然語氣中透著期待。

“我們可以這樣……”盡管家里只有他們兩人，潘寧還是把頭湊過去，在他耳邊輕聲說道。

鄧浩然一邊聽，一邊連連點頭，眼眸里滿是贊賞。

“不過，還有一個地方我想不通……這份病歷卡，為什么會出現在我的辦公室抽屜？電視臺進出都要審核，陳哲是進不去的，而且他也沒有我抽屜的鑰匙。除非……”

鄧浩然的心里，忽然想到一個人，臉上露出幾分復雜的神情。

“除非，有人在幫他的忙！”潘寧替他補上后半句沒說完的話。

小吃街的大排檔，桌上擺滿了吃剩的燒烤和空酒瓶。

小胖干了一杯剛倒滿的啤酒，繼續和對面的人搖起了骰子。

“3個六……”

“4個三……”

“開！我什么都沒有，你又輸了哈哈！快點喝！”

小胖得意地拿起一瓶啤酒，給對方滿上，嚷嚷著催他趕快喝下。

“我說兄弟……你這酒量也太好了吧……”

對面的男人二十出頭，比小胖年輕一些。他此刻臉色通紅，滿身酒氣，話都說不利索了，顯然已經喝得很多。

“你真是太遜了！別想耍賴，這一杯先給我喝完！”小胖笑得很賊，一副計謀得逞的樣子。

“……兄弟……我真的不行了……”男人喘著粗氣，趴在桌面上，仿佛一灘爛泥。

“你要不喝也行，我們可以換個玩法。”小胖假意迷離著雙眼，用半醉的語氣說道。

“什么玩法？”一聽不用再喝酒，男人猛然抬起頭，恢復了幾分意識。

“這樣，我們誰要是輸了，可以選擇喝酒，也可以選擇說一件經歷的怪事，怎么樣？”小胖瞇著眼睛，沖男人微微揚了揚下巴。

“行！就這么玩，不是我吹……吹牛，怪事我可是遇到不少……看我這次不把你喝趴下！”男人一下恢復了斗志，狠狠咬了一口手里的烤魷魚，大言不慚道。

“來吧，剛剛那一把是選擇喝酒還是說怪事？”小胖賤賤地一笑。

“兄弟……我告訴你，哥的經歷可不一般，我還在上學的時候，學校的后山……”男人右手撐著桌子，醉醺醺地陷入回憶。

……

“3個四……”

“4個五……”

“5個四……”

“開你！我什么都沒有，哈哈哈！快喝！”

小胖再次賊笑了一聲，興奮地叫起來。

“你這胖子……怎么這么厲害？”男人小聲嘀咕了一句，看著酒杯里剩滿的黃色液體，無奈長嘆了口氣。

“怎么樣？愿賭服輸，這局準備喝酒嗎？”小胖繼續激將道。

“哼！哥有的……是故事！說起來……這件事還真有點怪……居然有人花錢請哥去當演員，你說搞不搞笑？”男人扶著桌子，臉上帶著炫耀的神色。

小胖立刻眼睛一亮，不動聲色地吹捧道：“還有這種事，難道是看中兄弟你的演技了？”

“誰說不是呢，我跟你講，那些電影我也不是白看的，不就那么回事嗎！”男人不屑一顧地說道。

“兄弟，我說你不會是喝醉了，在胡說八道吧？你說人家圖什么，無緣無故送錢給你花？”小胖故意做出一副不相信的表情。

“真的！就前幾天的事，我可沒和你吹牛！”見小胖不以為然，一向要面子的男人有些著急了。

“那你說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小胖不慌不忙地喝了一口酒，心里暗喜，終于說到正題了。

男人這才清了清嗓子，神秘兮兮地說道：“我偷偷告訴你，你可不能告訴別人，我舅舅千叮嚀萬囑咐，叫我千萬別說出去。就前幾天，有人找到我舅舅，說是愿意給我們一筆錢，讓我們幫忙演一場戲。他要我舅舅演房東，讓我演個小混混，去逼一家小吃店的老板搬走。你說，這事有多難，我本來不就是小混混嗎，干脆就本色出演了！我們按照他說的，在約好的時間來到他說的店，按他的要求假裝成房東來找茬，然后在他們的為難之下，再假裝理虧灰溜溜地離開。他還讓我們一定要保密，你說這點事有啥好保密的，還以為自己是啥大人物呢，真是弄不明白他在搞什么飛機……”

聽到這里，小胖原本吊兒郎當的臉上，一下子變得嚴肅起來。

他默默又喝了一杯酒，拿出手機發了條短信，同時若無其事地和男人再次玩起了骰子。

15分鐘后，他才和這位認識了僅僅三天的年輕男人，稱兄道弟的散場，并相約過幾天再出來喝個痛快。

林超曾經說過，小胖雖然不是很聰明，但是他性格大大咧咧，長得一副敦厚老實的樣子，讓人很容易親近。

加上為人豪爽，酒量又好，小胖很容易和別人成為朋友。

環顧了一圈身后，確認男人已經走遠，小胖徑直走向路邊的一輛黑色轎車，打開副駕駛座的門鉆了進去。

駕駛座上的林超，嘴里叼著根煙，早已經等候多時。

“這個混蛋，真他媽能扯，花了老子三天才套出他的話！”小胖不滿地嘟嚷了一句，語氣有些抱怨。

“三天算少了，要不是碰到這種沒腦子的蠢貨，三個月也不一定能套出話。”林超冷哼一聲，似乎對這種小混混極為不屑。

“別說我了，你那邊怎么樣，有收獲嗎？”小胖系上安全帶，轉頭問道。

“終于查到了，這個蔡學隆，只是和浩然老家在一個城市，以前根本不是同學！”林超語氣冰冷，眼里閃過一絲寒光。

小胖的臉色也沉了下來：“也就是說，他是假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