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旭腌制完廚房里的牛肉之后，又把切好的菜全部弄成串串，整齊地擺在賣燒烤用的推車上。

做完這些，他泡了壺茶，坐在大廳自顧自地喝了起來。

最近是旅游淡季，這個原本就不是很出名的小鎮，顯得格外空蕩，路上難得看到幾個游客，生意差了很多。

每當這個時候，他就很想念鄧浩然，想念那個沒事陪他聊天扯淡的兄弟。

算起來，他離開也有好一段時間了，不知道過得怎么樣？找回記憶了嗎？

不過葉旭心里很清楚，從鄧浩然來的那天起，就注定了他一定會有離開的那天。

只不過葉旭沒想到的是，他是以一種這樣的方式被接回去，想到自己在這其中扮演的角色，他的心里就有一股淡淡的愧疚。

就在他發愣的間隙，門口虛掩的大門忽然有了響動，葉旭本能地站起身，放下茶杯應和道：“誰呀！”

說到一半，他忽然愣住了，盯著面前的人，眼里爆發出一陣驚喜。

進來的人沒有說話，只是對著葉旭笑了笑，面容依舊是那么清新爽朗。

“浩然！怎么是你，你怎么來了？”葉旭撲上去就是一個大大的擁抱，語氣因為激動而有些顫抖。

“這兩天沒事，就想著來看看你。”鄧浩然的語氣親切，卻沒有葉旭那么興奮。

“你這小子，終于想起我來了！”葉旭捶了他的胸口一拳，假裝生氣的說道，然后忽然想起了什么，“對了，你的記憶……”

“恢復了一些，不過還是很多東西想不起來。”鄧浩然苦笑著搖搖頭，似乎不愿意在這話題上多談。

“……想起來了就好，家里的生活，你還喜歡嗎？”拉著鄧浩然坐下之后，葉旭給他倒了杯茶，忍不住問長問短。

一年的相處，他們的交情早已經和兄弟一樣。

鄧浩然攤攤手：“還不錯，有份體面的工作，一個溫柔體貼的老婆，幾個把酒言歡的兄弟。可惜啊，就是沒有這里的無憂無慮……”

葉旭能感覺到，今天的鄧浩然，情緒似乎有些低落。

不過他沒有在意，立馬囑咐起來：“城里的生活不比這里，各有各的好，那邊要是待得累了，就回來住幾天。今天就別走了，中午留在這里吃飯，我去搞幾個小菜，弄點酒，咱們好好喝一個！”

“好！葉旭，我可是好久沒吃到你做的蒜香排骨了。”鄧浩然輕聲答應，總算難得露出了一個笑容。

“那你等著，我去買菜，待會就給你做！”葉旭聞言，立馬起身朝菜市場趕去。

鄧浩然站起來，深深打量了一眼那輛熟悉的燒烤推車，又環顧了一圈這個待了一年的地方，心中再次生出無限感慨。

從他有記憶的那一刻起，就是在這里度過的。這棟破舊的老房子，對他來說，就像家一樣，有種難以取代的歸屬感。

但是，要是這個家也是假的呢？

鄧浩然苦澀地笑了笑，回到椅子上坐下。

不到一會功夫，葉旭就拎著大包小包的菜回到家里，然后走進廚房忙碌起來。

他雖然是個五大三粗的糙漢子，不過廚藝卻相當好，隔著老遠就能聞到飄來的菜香。

“葉旭，我手機欠費了，借你手機打個電話和我老婆說一下！”聞著熟悉的味道，鄧浩然也心情大好，在身后沖葉旭喊道。

“好嘞，在桌子上放著，你自己去拿！”葉旭頭都沒回，喜滋滋地炒著鍋里的菜。

鄧浩然走到桌子邊上，回頭又忘了葉旭一眼，確認他沒有留意自己后，輕輕拿起了他的手機。

同時，鄧浩然拿起自己的手機，打開一個熟悉的號碼，在葉旭手機上按了起來。

11個數字，清晰地顯示在屏幕上，毫無差錯。

按下撥號鍵，見到號碼播出的那一刻，鄧浩然忽然有些難受，臉色也瞬間變得冷漠起來。

那是一個熟悉的名字，一個不該出現在葉旭手機里的名字！

這是他最不希望看到的結果，但是卻不得不相信。

他恍惚了一瞬，迅速摁掉通話，刪除這條記錄，若無其事地按照計劃打給潘寧……

從小鎮回來，已經是第二天上午。

在小鎮溫馨的小床上睡了一夜之后，鄧浩然想通了一些事情。

一回到白川市，他先去了個地方，處理了一些事情后，就直奔陳哲辦公室。

“浩然？有事找我？”

辦公室里，陳哲剛結束每周的例會，見鄧浩然推開門，明顯有些意外。他瞇著眼睛，上下打量了鄧浩然一番。

這一瞬間，鄧浩然突然冒出一個念頭，決定先不攤牌，再最后試探一下。

他當即臉色一變，露出難以控制的慌亂：“不好了！潘寧發現我們的秘密了！”

陳哲臉色一黑，但還是保持鎮定：“到底怎么回事？你坐下慢慢說。”

鄧浩然這才徐徐喘了口氣，坐下急匆匆說道：“昨天晚上，我去洗澡的時候，手機放在桌子上充電，碰巧屏幕上是和你的聊天窗口。結果潘寧意外瞥到了我和你的聊天內容，我是第二人格的事，包括我們隱瞞大家的事，她全部都知道了！今天她和我說，要帶我去找心理醫生做檢查，你說我該怎么辦？”

他一邊說，一邊仔細觀察陳哲的反應。

果然，陳哲聽完，臉色猛的一黑，迅速站起身來。他面色焦慮，眼眸里帶著強行壓抑的怒氣。

這么長時間以來，他第一次用責怪的語氣抱怨道：“浩然，你怎么這么不小心呢！這下可麻煩了！”

“陳哲，我現在心里很亂，只能來找你想辦法！潘寧她……不會把我送到精神病院吧！”鄧浩然立馬擺出個哭喪臉，似乎完全沒轍的樣子。

“你先等等，讓我想想辦法……”陳哲點起一根煙，眉頭緊鎖，在辦公室里焦急地來回踱步。

半晌之后，他才露出一個決然的神色：“要不……你把潘寧找來，我和她談談？”

“你想和她怎么談？”鄧浩然的語氣有些冰冷，臉上也慢慢沉了下來，看不到一絲慌亂。

“我們可以把情況告訴她，讓她一起保密……”陳哲還在念叨，做著最后一絲努力，試圖掩蓋真相。

鄧浩然這時候，已經不想再演下去了，他一言不發，表情瞬間變得冷漠起來。

陳哲愣了下，見他沒有反應，繼續補充道：“或者……我再找個心理醫生幫你蒙混過關？”

鄧浩然揚起嘴唇，冷笑了兩聲，還是沉默不語，眼睛死死盯著他。

這時候，陳哲終于發現他有些不對勁了，他吸了口氣，有些忐忑不安地問道：“浩然，你怎么了？我知道要消除她的疑慮很難，但是這方面，還是需要一個專業的心理醫生，才能忽悠得住潘寧……”

“就像陸醫生忽悠我一樣嗎？”鄧浩然忽然冷冷冒出一句刺耳的話。

“你說什么？”陳哲一驚，臉上瞬間露出驚慌失措的表情。

鄧浩然忽然站起身來，徑直逼向他，語氣更加冷漠：“還是說，把潘寧找來，然后和對付我的手段一樣，把她的記憶也給刪除了？”

“浩然……你……你到底在說什么？”陳哲被他冰冷的氣勢嚇到，本能地退后幾步，語氣忍不住哆嗦起來。

鄧浩然忽然停住腳步，眼神復雜，死死盯著他的眼睛：“我都知道了。我根本不是什么第二人格，對吧？我之所以會失憶，都是你干的！”

最后半句，鄧浩然沒有在詢問他，而是用的肯定的語氣。

“浩然，你到底在胡言亂語什么？我怎么會刪除你的記憶？”陳哲還抱著最后的僥幸心理，試圖狡辯。

鄧浩然拿出那份病歷卡，重重砸到陳哲面前：“這份報告，是你偽造的吧！我住在葉旭家里，也是你安排的；包括蔡學隆店里的事情，都是你預先策劃好的。你到底還要隱瞞我到什么時候！”

鄧浩然忍不住對著他嘶吼起來，似乎要把心里的陰郁全部發泄出來。

“你……是怎么知道的？”眼見無法掩飾，陳哲干脆不再狡辯，整個人失魂落魄地坐了下來，攤在沙發上。

“我昨天去了葉旭家，發現他的手機里，存有你的號碼。這一年來，他都在向你匯報我的情況，而你們在我面前，卻假裝從來不認識。我也找人查了蔡學隆，發現他根本不是我的老同學，小吃店里的那場戲，也是你找人演給我看的，目的就是為了讓我一步步鉆入你設的局。還有，陸醫生也是被你收買的吧，否則誰來一步步引導我想到什么多重人格……”

鄧浩然越說越激動，語氣中帶著強烈的憤怒，胸口劇烈起伏。

“……浩然，我有苦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千辛萬苦弄出這個第二人格，就是為了彌補對你的虧欠……”

“所以你就弄出什么抑郁癥，然后再搞出蔡學隆和陸醫生，把我當成傻瓜耍嗎！”

鄧浩然忍不住大聲咆哮，這種被人玩弄于鼓掌的感覺，實在讓人氣憤。

“浩然，對不起……我也不想這樣的……”陳哲面帶慚愧，有些不知所措。

“你說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別再瞞著我了。”鄧浩然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暫時冷靜下來。

陳哲深深嘆了口氣，雙手捂著臉，點燃一根煙吸了一口。

他面露自嘲地搖了搖頭，開始將這段折磨了他許久的心魔，娓娓道來。

的確如鄧浩然所說，這一切全是陳哲在背后布的局，目的就是為了讓鄧浩然相信，他沒有失去記憶，而是體內產生的第二人格。

之所以要這么做，是因為鄧浩然的記憶，是被陳哲刪除的，用了研究所里的特殊設備，而且無法再復原。

一年前，陳哲打暈鄧浩然，將他拖進研究所的特別實驗室，通過一種特殊的設備，將他大腦中的記憶刪除。

這個設備借助了海馬晶體，不會損害腦組織，所以鄧浩然的大腦，一直檢查不出任何問題。

可惜，在記憶刪除的最后幾秒，恢復了部分意識的鄧浩然，開始拼命掙扎。

最終他強行擺脫了設備的束縛，逃了出來。

但是，沒走幾步，意識模糊的他，就因為體力不支暈了過去。

這下子，陳哲完全慌了神！

他不知道鄧浩然的記憶到底徹底刪除了沒有，如果還記得某些零碎的片段，一切就都白費勁了！

最重要的是，這種刪除記憶的方法，不能連續使用，否則會對大腦產生不可逆的傷害。

作為朋友，做出這種事，陳哲已經備受良心譴責。要他狠下心再刪除一次，把鄧浩然變成傻瓜，他是斷然說服不了自己的。

無奈之下，陳哲將鄧浩然秘密送往葉旭所在的小鎮，編造了那個海邊被發現的故事，并委托葉旭好好照顧與監視他。

陳哲是葉旭的救命恩人，曾經幫助她死去的老媽延續了幾年生命。

所以葉旭對陳哲的話言聽計從，定時向他匯報鄧浩然的情況。

經過一年的觀察，陳哲可以確認，鄧浩然真的什么都不記得，這才稍微放下了心。

正在這時，對過去充滿好奇的鄧浩然，有離開小鎮，到外邊尋找記憶的打算。

出于補償的心理，加上陳哲擔心鄧浩然脫離了控制，容易出岔子。權衡之下，他想出了這個第二人格的辦法。

這么做，既能讓鄧浩然重新回到原來的生活中，彌補他的愧疚；又能防止鄧浩然脫離自己的視線，發現什么不該發現的事情。

為了讓鄧浩然相信，陳哲可沒少下功夫。

他先找了個出門旅游的幌子，假裝無意中撞見隱居在小鎮的鄧浩然，順其自然地將他帶回來。

在回來的路上，他不停暗示鄧浩然的性格與之前反差很大，埋下懷疑的種子。

替他做完全面檢查后，他又將早已買通的心理醫生陸國泉介紹給他，想方設法暗示和引導鄧浩然，并傳達出無法催眠的假象，誘使他往自己想要的方向猜測。

接著，他偽造了鄧浩然患有抑郁癥的病歷卡，找機會讓他自己從電視臺的抽屜里發現。

同時，他得知鄧浩然失蹤前剛好在追查一起少年抑郁癥的案子，就巧妙的利用了這一因素，讓他的疑慮加強。

催眠反復失敗后，陳哲再拋出蔡學隆這個決定性因素。

而且，為了讓鄧浩然相信，他故意讓這個過程進行得不太順利。等鄧浩然替蔡學隆擺平了惱人的房東后，對方才順勢緩緩道出鄧浩然的童年陰影。

整個過程，都是鄧浩然自己探尋到的結果，自然容易深信不疑。

當然，即使當時鄧浩然不出手，陳哲也會用事先串通好的臺詞，替鄧浩然解決掉這一麻煩。

通過這一系列的暗示和引導，鄧浩然果然如他所料，對這一結果深信不疑。

這時候，不知所措的他，最需要的就是有個人可以傾訴。

陳哲把握時機，替他想出了最完美的解決方法，鄧浩然也終于徹底信任陳哲。

可惜，事情的發展再次出乎了所有人預料。

本以為一切已經塵埃落定的陳哲，親眼目睹了鄧浩然差點被謀殺的現場，這一突發情況，出乎意料地打亂了他的布局。

他很擔心鄧浩然會因為這件事，心里打退堂鼓，于是背地里想盡辦法，企圖查出兇手。

沒想到，兇手還沒查到，自己的事情卻先敗露了。

陳哲說完，長舒了一口氣，似乎心里放下了沉埋已久的包袱。

“怪不得……我會記得那個夢……原來是因為記憶沒有完全被刪除。”鄧浩然小聲嘀咕了一句，一直以來的困擾終于想通。

“浩然，沒想到你失憶了，還是和以前一樣聰明。我覺得自己的計劃已經堪稱完美，結果還是被你識破……”陳哲自嘲地搖了搖頭，臉上是深深的落寞。

鄧浩然捂著手，輕輕咳嗽了一聲：“幫你放病歷卡進我抽屜的，是小蘇吧。”

如果說陳哲之前對鄧浩然的情緒是佩服，那么現在就真的滿是驚訝了。

他張大嘴巴，苦笑了一聲：“你是怎么知道的？”

“其實仔細回想一下，就能發現不少漏洞。”鄧浩然干脆坐了下來，也點起一根煙，梳理起腦中的判斷：“電視臺本身是個不容易進出的地方，你要放東西進去，必然要有人幫你。而且你不僅要放，還要確保我能看到，那么一直環繞在我身邊的小蘇，無疑是最好人選。她是少數幾個知道我抽屜鑰匙放在哪的人，而且，在你主導的這場暗示中，也需要一個人來監視和引導我追蹤新聞的情況。我記得，她曾經直言過，以前的我不吃小龍蝦，可惜她做的太過刻意，我當時就有些疑惑。直到后來我確認病歷卡有假，很快就確定了她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鄧浩然說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陳哲，等待他的回應。

“浩然，你不要怪她，她也是個可憐的孩子。小蘇家境不好，媽媽又有重病，需要一大筆手術費，她是實在沒辦法才收了我的錢……”

見鄧浩然面色不悅，陳哲開始替小蘇求起情來。

“重病……”鄧浩然回憶起和小蘇相處時的林林總總，心中忽然有些明白，為什么這個倔強的女孩，總是那么節儉了。

“算了，都過去了，我也不準備回電視臺工作，以后估計不會見面了。但是，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問題你沒告訴我，為什么要刪除我的記憶？”

鄧浩然收起疼惜，鄭重其事地問道。

“因為……因為……”陳哲忽然欲言又止，似乎不知道如何開口。

“因為車禍嗎？”鄧浩然的語氣輕描淡寫，但他臉頰微微抽動的肌肉，還是暴露了他此刻內心的激動。

“你怎么知道？”陳哲再次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盯著鄧浩然，仿佛想把他看透一般。

鄧浩然深深吸了口煙，盡力緩和自己的情緒：“來你這之前，我就找人調查過，一年前我失蹤的那段時間，你曾經偷偷把車送去一家偏僻的修理廠，兩天后才取回來。

并且，這之后，有很長一段時間你都沒有開車，直到半年之前，你才重新開回了車。這一點，我從你老婆，包括研究所的同事口中，都得到了驗證。

我個人猜測，應該是你身上發生了什么事，讓你忽然之間對開車產生了恐懼。至于為什么會產生恐懼，結合你偷偷摸摸修車的行為，再聯想起我身上發生的這些事，只有一件事會讓你這么做，就是潘寧身上發生的車禍。

一年前，你意外和潘寧開車撞到一起，見到滿身是血的潘寧，你害怕極了。驚慌失措之下，你駕車逃離了現場，并且把車送去維修，企圖隱瞞真相。

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這件事被我發現了，也許我還想勸你自首，結果你趁我不備打暈我，刪除了我的記憶。”

“精彩！真的很精彩！”陳哲忍不住拍手叫絕，眼里不自覺露出贊賞，“你的推理，絲毫不亞于那些警察，這才是我認識的你。不過有些地方，你還是猜錯了。”

“哦？”鄧浩然顯然也很意外，他皺了皺眉，疑惑地看向陳哲：“什么地方錯了？”

“不是潘寧的車禍，是另一起車禍！”陳哲緩緩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