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躍過十字路口，行駛了一段距離后，脫離了主干道，往右側一條小路拐了進去。

路邊是各色各樣的小吃店和大排檔，兩側不時涌出橫沖直撞的電動車，伴隨著吵鬧與喧囂。

陳哲不得不放慢車速，以免發生剮蹭。

“我說，你確定他在這里嗎？”鄧浩然坐在副駕駛座上，一邊觀察四周的環境，一邊問道。

“挺久沒來了，不過應該找得到。”

“陳哲，你是怎么找到這個人的？”鄧浩然故作鎮定地往椅背上靠了靠。

“你別看這條街凌亂繁雜，可這里的小吃店，都是開了十年以上的老店，口味特別正宗。

以前你偶爾會拉我到這里吃飯，并且說你有個老朋友在附近開店，不過一直沒帶我見過。”

陳哲輕笑一聲，開始介紹起小吃街的情況。

果然，鄧浩然聽完之后，立刻收起了那副滿不在乎的表情，對周邊的小吃店高看了幾分。

“你記得店名嗎？”

“記得，叫蔡氏姜母鴨。雖然沒進去吃過，不過有一次我們在對面吃烤魚，你指著店名告訴我，那家店的老板是你以前的老朋友，也是從北方老家來的。”

陳哲將車緩緩停在路邊，示意鄧浩然一起下車。

“他叫什么名字，你去找過他？”鄧浩然跳下車，收起臉上的吊兒郎當，正色道。

陳哲關上車門，鎖好車，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個招牌，邊走邊說：“他叫蔡學隆，看到了嗎，就是前邊那家店。

你催眠失敗之后，我想來想去，如果能找到你以前的朋友，就能了解過去更多的事情。

前兩天我來找過他，可是他……哎，待會還是你自己和他說吧……”

鄧浩然還想開口說些什么，兩人就走到了小吃店門口。

此時還是上午，沒到午飯時間，店里沒有客人，不過做好的外賣已經堆滿了桌子，不時有外賣員過來取餐，想來生意非常火爆。

幾張桌子邊上就是廚房，一名三十歲左右的男人正在全神貫注的忙碌。

他的面前擺著兩排砂鍋，鍋里放著腌制好的調料和鴨子，下邊是用炭火加熱的火爐。

男人皮膚粗糙，手里拿著專用的夾子，額頭上全是汗珠，正光著膀子攪拌砂鍋里的鴨子。

鍋里的食物香味撲鼻，讓人聞了忍不住流口水，不愧是開了這么多年的老店。

陳哲朝男人努了努嘴，示意鄧浩然，這就是他要找的人。

見店里來了客人，男人本能抬起頭，熱情地招呼起來：“兩位請坐，看看吃什么？”

下一瞬間，當他看清鄧浩然和陳哲的面容之后，臉色立馬陰沉下來，鼻子里冷哼一聲，口氣不善道：“你來做什么？”

鄧浩然一愣，本能停住了繼續前進的步伐，轉頭疑惑地看向陳哲，似乎被這句話搞得有點懵。

陳哲無奈攤了攤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緣由。

鄧浩然只好硬著頭皮，不顧對方的冷淡，湊上前去，盡可能用友好的語氣說道：“老板，你是蔡學隆吧，你是不是認識我？”

“哼，鄧浩然，你又在玩什么花樣！這里不歡迎你！”

蔡學隆黑著個臉，繼續擺弄砂鍋里的姜母鴨，完全不想搭理他。

不過臉頰上微微抽動的肌肉，早已出賣了他假裝平靜的內心。

鍋里還在冒著熱氣，發出“滋滋”的聲音，給人一種煩躁的感覺。

“我不知道我們之間發生過什么事，在這里我先道個歉。

我現在失憶了，聽說你是我曾經的朋友，你能不能告訴我，我以前是個怎樣的人，都發生過哪些事！求求你了！”

火爐邊上的聲音很大，鄧浩然幾乎是半吼著，才沒有被雜音蓋過。

“失憶？”蔡學隆關上火爐，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盯著鄧浩然，態度稍微緩和了一些。

陳哲連忙上前補充：“他確實失憶了，我們今天來找你，就是想了解浩然的過去。”

蔡學隆拿起桌上的毛巾，擦了擦身上的汗水，伸出手在鄧浩然眼前揮了揮，臉上依舊是將信將疑：“你真的不認得我？”

“當然，看你的樣子明顯不太歡迎我，我要是記得，何必熱臉來貼你的冷屁股。”鄧浩然不亢不卑地說道。

“哈哈哈！”蔡學隆忽然狂笑起來，眼眸里帶著一股幸災樂禍的戲謔，“真是活該，你也有今天！”

鄧浩然聞言，先是愣了一下，緊接著胸腔中忽然冒出一股無名的怒火。這段時間以來遇到的種種不順，讓他忍不住在此刻爆發。

他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一把拎起蔡學隆的衣領，狠狠警告道：“你別太過分！我不知道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但朋友一場，你這態度算怎么回事！”

“你打啊，朝著我這里用力打，最好把我另一條腿也打斷！”

蔡學隆也變得歇斯底里起來，瞳仁中閃爍著瘋狂的寒意，對著鄧浩然咆哮道。

鄧浩然這才注意到，蔡學隆的一條腿，似乎沒什么力量，走起路來是靠拖的。這種奇怪的行走姿勢，只有一種人才會使用。

他的其中一條腿，竟然是瘸的！

“你的腿……”他忽然放低聲音，有些于心不忍。

“哼，你以為你失去記憶了，這事就過去了嗎！我告訴你，我永遠不會忘記你給我造成的痛苦！”

蔡學隆嘶吼著，似乎要把壓抑在心底的陰郁統統發泄出來。

“學隆，你能不能告訴我，我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么事？你的腿，又是怎么被我……弄傷的？”

鄧浩然嘆了口氣，努力使自己冷靜下來。

“你們走吧，過去的事情，我不想再追究了，只求你別再來這里打擾我的生活！”

蔡學隆猛地揮揮手，轉過頭去不再說話。

“學隆……”鄧浩然有些不甘心。

“走啊！”蔡學隆再次激動起來，沖他大吼。

陳哲連忙上前拉住鄧浩然，沖他輕輕搖搖頭：“我們還是先走吧。”

走出小吃店的大門，鄧浩然依舊在回味剛剛蔡學隆的話，他的眉頭緊皺，滿臉疑惑：“陳哲，你說他的意思是不是，那條腿是被我打斷的？”

“恐怕和你關系不小，否則他不會那么憤怒。”陳哲臉上也寫滿無奈。

“他現在情緒這么激動，看來只能改天再來了。”

兩人正準備往車子停靠的地方走去，店里忽然走進來兩個人，為首的一個是五十多歲的胖子，后邊跟著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小伙子。

胖子拖著步子，嘴里叼著一根煙，走起路來大搖大擺，一臉囂張跋扈的模樣，給人一種暴發戶的感覺。

小伙子也沒什么好臉色，一副看戲般的表情。

蔡學隆一見到胖子，剛剛還憤憤不平的臉上，立馬換了副表情，殷勤地堆起笑臉：“房東，什么風把你吹來了！”

被稱作房東的胖子，絲毫沒有理會他的寒暄，而是不咸不淡地哼道：“小蔡，我上次說的事情，你考慮得怎么樣了？”

蔡學隆立馬面露難色，陪著笑臉解釋起來：“這……不是還有半年才到期嘛，而且我這里去年才重新裝修的，現在搬走恐怕……”

“那你就是不愿意搬咯？”胖子的臉色立馬沉了下來，語氣里透著不善。

身后的小伙子見蔡學隆不識相，也氣急敗壞地罵罵咧咧起來：“我告訴你，你搬也得搬，不搬也得搬，該賠的錢我們一分不會少你！”

……

一來一回的對話中，鄧浩然很快聽出了是怎么回事。

原來，蔡學隆這家姜母鴨店，生意十分火爆。每到中午和晚上的飯點，總有許多慕名而來的客人，在門口排起長長的隊伍。

時間長了，他的房東，也就是那個五十多歲的胖子眼紅了。

他先是安排自己的侄兒，以學徒的名義到蔡學隆店里打工，偷偷將姜母鴨制作的步驟全部學會。

這種小吃店，最重要的是制作食物的調料，這種特質的秘方，老板一般是不外傳的。每次，蔡學隆都是關店后一個人躲在廚房里調配。

為了獲取秘方，小伙子偷偷在廚房的天花板上裝了微型攝像頭，將蔡學隆調制配方的過程錄了下來。

得手之后，他們叔侄原形畢露，準備一腳踢走蔡學隆，自己占著這塊風水寶地，弄個新招牌開始經營。

即使蔡學隆的房租合同還有半年到期，他們也寧愿賠點違約金，強迫他搬走。

“我說，你們這樣不太合適吧！”見蔡學隆左右為難，剛準備離開的鄧浩然，忍不住倒回來發話。

“鄧浩然，我的事不用你管！”盡管處境艱難，蔡學隆還是死要面子，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的幫助。

“我的嘴也不用你管，我愛說什么就說什么。”摸清蔡學隆的性格之后，鄧浩然也不以為然的回應道。

還未等其他人開口，胖子背后的年輕小伙子坐不住了，見有人插手，他立馬對著鄧浩然罵道：“關你屁事，少他媽多管閑事！”

房東畢竟年紀大，見過些世面，還算沉穩。

他打量了鄧浩然一圈，輕輕拉了拉自己血氣方剛的侄兒，開口道：“兄弟，這是我們之間的事，還請不要多事。”

“如果我偏要管呢？”鄧浩然輕蔑地笑了笑，挺起胸膛，徑直往前走了一步。

他當記者的時候，什么風浪沒見過，這點小事怎么會放在眼里。

雖然記憶空白了，可是和小蘇聊天的時候，他也大概了解到之前自己都負責過什么新聞。

什么罪犯住處暗訪、兇案現場追蹤、潛入傳銷窩點、臥底人販子老巢等，哪個不是驚險萬分。

這種糾紛，他還真沒放在眼里。

小伙子見鄧浩然不給面子，臉上更掛不住了。他正欲上前動手，卻被房東從后邊伸手拉住。

“小兄弟，請問怎么稱呼？就當賣我個面子，交個朋友。”

見鄧浩然絲毫不懼，身邊的陳哲也淡定無比，房東心里有些沒譜。

“鄧浩然，白川電視臺記者。”鄧浩然故意一字一頓說得很慢。

“原來是鄧記者，剛剛小孩子不懂事，沒有禮貌，還請你不要放在心上。”聽到鄧浩然的職業，房東只感覺自己一個頭兩個大。

這些做記者的，最缺的就是這種糾紛素材，也最不怕把事情鬧大。

一點小事都能被他們寫得天花亂墜，何況這件事本身是自己理虧，要是被曝光，群情激奮之下，搞不好生意也不用做了。

“這位大叔，只要你們的合同沒到期，這位老板就有權繼續使用這個店面。

如果他不接受賠償，你們是沒有權利趕他走的。”鄧浩然不顧他的客套，開始一本正經地分析。

陳哲也一臉淡定，在旁邊補充起來：“根據《合同法》第一百零七條規定，“當事人一方不履行合同義務或者履行合同義務不符合約定的，應當承擔繼續履行、采取補救措施或者賠償損失等違約責任。

租客可以要求繼續履行租賃合同，繼續租房。

倘若雙方協商不成的，租客可以收集證據資料，到法院起訴索償，要去繼續履行租賃合同，并賠償相應的損失。”

“正好我最近在寫房東欺壓租客的新聞，這位大叔，你說要是把你做的事寫進去，你這新開的店，一定知名度倍增吧！”

鄧浩然故意提高聲調，嘴里滿是挖苦的語氣。

“你……你你……”房東被他氣得語塞，憋了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好了，別廢話了。要不你們老老實實等合同到期，要不把事情鬧大，不過……到時候吃虧的就不知道是誰了！”

鄧浩然不顧對方的反應，對著臃腫的房東冷哼一聲，眼神冰冷，氣勢穩穩壓過對方一頭。

“你……哼！小蔡，今天我就不和你計較，半年過后，你立馬給我收拾東西滾蛋！”

房東緊咬嘴唇，氣得火冒三丈，不過還是壓下怒氣，轉頭對著蔡學隆警告道。

說完，他狠狠瞪了鄧浩然一眼，拉著身旁的小伙子，轉身離去。

臨走的時候，小伙子還不忘對著鄧浩然丟下一句場面話：“算你狠！”

兩人走了之后，蔡學隆終于松了口氣，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從褲子口袋里掏出香煙，點上一根抽了起來。

鄧浩然就在邊上默默看著他，一言不發。

許久之后，他才對放松下來的蔡學隆說道：“我說你，別只顧著一個人抽，也給我一根啊！”

蔡學隆一副不爽的表情，雖然滿臉不情愿，但還是拿起香煙，遞了過去。

點上煙之后，鄧浩然才繼續說道：“趁著這半年，你趕緊物色合適的店面，最好在附近，這樣客源不會流失。

這點裝修就不要了，反正你生意這么好，沒多久就能賺回來。

下次簽合同記得找個靠譜的房東，時間簽長一些，免得對方又臨時變卦……”

鄧浩然還在滔滔不絕地講著，蔡學隆忽然出聲打斷了他：“剛剛的事……我不會謝謝你，但我也不想欠你人情。你想問什么，就坐下來，我把知道的都告訴你。”

“你的意思是……你愿意幫我了？”鄧浩然的情緒一下子激動起來。

蔡學隆用復雜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嘴里深深嘆了口氣：“下不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