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堂堂大將軍,還怕喝藥?”陸小雨挑眉,碗沿又往前遞了半分,幾乎要貼上他的唇。
韓召冥臉色鐵青,認命般閉了閉眼。他一把奪過藥碗,屏住呼吸,仰頭便灌。他強忍著作嘔的沖動,喉間發出壓抑的悶哼,硬是將最后一點藥汁也咽了下去,空碗重重撂在桌上,發出“哐當”一聲。
“咳咳~陸小雨!你公報私仇!”他捂著喉嚨,聲音嘶啞,眼中怒火幾乎要噴出來。
陸小雨卻笑得像只偷了腥的貓,眼波流轉:“夫君這話說的,良藥苦口利于病嘛。誰讓你腿腳不老實,總想往外溜?”她順手拈起一塊蜜餞,指尖靈巧地在他唇邊一晃,“喏,甜的,壓壓。”
韓召冥下意識偏頭躲開,那點甜香卻固執地鉆入鼻腔。他繃著臉,胸腔里那股被戲弄的怒火還在翻騰,可身體深處,卻悄然起了變化。
一股奇異的暖流,從胃腑深處緩緩升騰而起,如同初春融化的雪水,帶著溫潤的生機,開始向四肢百骸滲透。那暖流所過之處,多年來如同附骨之疽般糾纏著他的陰冷滯澀感,竟被絲絲縷縷地化開、驅散。常年征戰積累的舊傷,那些每逢陰雨天便隱隱作痛、如同銹蝕鐵器的關節,此刻仿佛被注入了溫熱的油脂,發出無聲的輕響,變得前所未有的松快、靈活。
他下意識地動了動左肩——那里曾被敵將重箭貫穿,落下陰雨天便酸脹難忍的舊疾。此刻,那深入骨髓的沉疴感,竟淡得幾乎察覺不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輕盈感,如同卸下了千鈞重擔,席卷全身。他嘗試著握緊拳頭,指節發出清脆的“咔吧”聲,力量感前所未有的充盈。
韓召冥猛地抬頭,銳利的目光直直射向陸小雨,震驚、探究,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駭然。這丫頭~她到底是什么人?困擾御醫多年的奇毒“噬心散”,她說解就解。這積年沉疴舊傷,竟也在一碗苦得鉆心的湯藥下,顯露出痊愈的曙光?她的醫術,絕非尋常江湖郎中可比!
“閨女!閨女!快出來!看看爹給你弄了什么好東西回來!”陸忠那洪鐘般的大嗓門,裹挾著風塵仆仆的氣息,猛地撞開了房內的寂靜。他像一座移動的小山般闖了進來,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得意和寵溺,手里高高揚著一張蓋著鮮紅官印的契紙。
陸小雨眼睛一亮,迎了上去:“爹?您不是去臨縣收賬了?”
“嘿嘿,順道!順道去了趟海城!”陸忠把那張契紙不由分說地塞到陸小雨手里,蒲扇般的大手興奮地搓著,“看看!海城東街,‘醉仙樓’!地段頂呱呱!你不是老念叨著想在城里弄個正經營生嘛?爹給你盤下來了!地契房契齊全!名字爹都想好了,就叫‘小雨酒樓’!氣派不?”
他得意地環顧四周,目光落在韓召冥身上,更是眉飛色舞:“咱閨女有本事!以后這酒樓開起來,也是咱姑爺的產業!哈哈哈!我已經讓人去拾掇了,要不了幾天,拾掇得干干凈凈、亮亮堂堂的,你想怎么折騰都行!咱陸家寨的少當家,那必須得風風光光!”
韓召冥心頭微震。海城“醉仙樓”?那是海城數一數二的大酒樓,價值不菲。這陸鐘,為了女兒隨口一提的念頭,竟如此大手筆?他看向陸鐘,那土匪頭子臉上沒有半分市儈算計,只有純粹的、為女兒達成心愿的滿足和驕傲,仿佛盤下這座酒樓,比他自己搶了座金山還高興。
陸鐘越說越起勁,看著韓召冥那副沉默卻難掩驚訝的樣子,更是得意。他湊近幾步,蒲扇般的大手“啪”地一聲拍在韓召冥的肩膀上,力道大得讓韓召冥這個久經沙場的人都晃了晃。
“小子,”陸鐘咧著嘴,壓低聲音,帶著一股子土匪特有的炫耀勁兒,“看見寨子外面那片林子沒?整天霧蒙蒙,鳥都飛不進去的鬼地方?”他大拇指朝身后一指,眼神里滿是與有榮焉,“那可是咱小雨的手筆!整的什么~哦對,奇門遁甲!厲害吧?以前那些個朝廷的狗官,派了一波又一波的兵,嘿,連寨門在哪個方向都摸不著!全在里頭繞圈圈,最后灰溜溜滾蛋!什么狗屁將軍校尉,在我閨女布的陣面前,都是睜眼瞎!”
他拍著胸脯,嗓門又拔高了:“這陣法,連你爹我進去都犯迷糊!也就小雨這丫頭,跟逛自家后院似的!哈哈哈!怎么樣,服氣不服氣?”
韓召冥瞳孔驟然收縮!
陸家寨外那令人聞風喪膽、讓朝廷精銳數次折戟沉沙的迷陣~竟然是陸小雨布下的?!
他猛地轉頭,目光如電,死死鎖住旁邊正低頭仔細看著地契的陸小雨。少女神情專注,指尖劃過紙上的字跡,陽光透過窗欞,在她長長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陰影,側臉線條柔和而沉靜。這~這怎么可能?
他忽然想起很多被忽略的細節。初入山寨時的驚鴻一瞥——這寨子看似依山而建,雜亂無章,但細看之下,房屋錯落有致,暗合某種防御陣型。巡邏的崗哨布置得刁鉆隱蔽,幾乎覆蓋了所有可能的死角。寨中嘍啰們雖言行粗獷,卻令行禁止,井井有條,絕無一般烏合之眾的散漫混亂。
他原本以為這是陸鐘這個老土匪頭子治軍有方,可如今看來~這些嚴密的布置,高效的管理,甚至包括這寨子里隱隱透出的、迥異于普通匪巢的秩序感和凝聚力~莫非都是眼前這個“搶”他回來的小土匪的手筆?
醫術通玄,能解天下奇毒;奇門遁甲,揮手成陣,困千軍于無形;治寨有方,能將一群嘯聚山林的草莽,調教得進退有度,隱然有強軍雛形~
韓召冥的心跳,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隨即猛烈地撞擊著胸腔。一股前所未有的震撼,如同驚濤駭浪,瞬間淹沒了他之前所有的惱怒、屈辱和不甘。
這哪里是個只會胡鬧搶親的小土匪?這分明是個~被草莽身份掩蓋了的,驚世之才!若在朝堂軍中,以此等心智手段,封侯拜將亦非難事!
他沉默著,目光卻再也無法從陸小雨身上移開。那份專注看地契的神情,仿佛在審視即將展開的疆域圖;那份沉靜的氣度,隱隱透出運籌帷幄的從容。燭光映在她白皙的脖頸和半露的精致鎖骨上,勾勒出驚心動魄的線條。那身慣常的紅色勁裝,此刻也仿佛不再僅僅是張揚,更襯得她像一株浴火而生的紅梅,帶著奪目的生命力與~一種極具沖擊力的美。
那份美麗,不再僅僅是初見時驚艷皮相,而是混合了她展露出的驚人才華與獨特氣質,形成了一種極具侵略性的吸引力。
韓召冥感到一陣陌生的悸動,如同平靜的湖面被投入一顆石子,漣漪不受控制地層層蕩開。他下意識地端起桌上那杯早已涼透的茶水,猛地灌了一口,試圖壓下喉嚨里那股突如其來的干澀和心口的異樣。
杯沿冰冷的觸感讓他清醒了幾分,可心底那份剛剛萌芽的、對這位“土匪娘子”刮目相看的感覺,卻如同被點燃的野草,悄然蔓延開來,再也無法輕易掐滅。
窗外,陽光正好,穿過樹葉的縫隙,在陸小雨身上跳躍著細碎的光斑。她抬起頭,似乎感受到了他過于專注的視線,唇角微微彎起一個不易察覺的弧度,清澈的眼眸朝他瞥來,帶著一絲狡黠,還有一絲~讓他怦然心動的光芒。
韓召冥捏著茶杯的手指,無聲地收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