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我被吵人的敲門聲叫醒。

“我進來了。”

聽聲音是王詞來了。我抬起眼皮打量墻上的掛鐘，昨晚直到三點我才睡下，現(xiàn)在剛剛六點鐘。

“怎么了？”我說這話時，他已經(jīng)在凳子上坐下，滿臉笑意看著我。

“走啊，我今天下午班，咱們?nèi)ズ煤猛嬉煌妗！?

我揉著眼睛爬起來，對，今天是周六，不用工作。

“去哪里？”我打著哈欠問他。

“去游泳，三道街上新開的水上樂園，不去不行啊。你有泳褲嗎？”

我搖了搖頭，意思是沒有，更深一層的理解是，我不想去。

“那沒關系，到了再買就行，肯定有賣的。”他把我往床下拖，我有些抵觸，我問他，為什么非去這么早不可。

“不早了，不早了，你還要起床，我們還要吃飯，還要趕路，等我們到了它也就開門了。”

他更加用力地拽我，我不情愿地起了床，進行一番洗漱，在我準備打些發(fā)膠的時候，他攔住我說道：“別噴了，你要下水的好不好。”

他說的有道理，我放下發(fā)膠，背起休息時常背的牛皮胸包，里面只有一盒煙和一串鑰匙。我又從鞋盒里掏出一張塑料袋，裝進包里，便出發(fā)了。

外面還有些涼氣，我覺得自己穿少了。昨天的雨很大，小區(qū)里早已沒有像樣的路面，到處都是雨水跟灰塵或者沙土混成的淤泥，地上一片一片的水洼攔著我們，我們像跳房子一樣左躲右閃，還是免不了踩上一腳泥巴。

“我遲早要從這兒搬出去。”說完這句話，我意識到幾天前有過這種想法，但是這個美夢在昨天下午破碎了，因為那個為人虛偽，愛巴結奉承的才源。我對他的怨恨又多了一分。

“那你加油吧，過不了幾天，我就要從這兒搬走了。”王詞說。

“什么時候？”我問他。

“十五號吧，結了工資再走。”

“你還差這點小錢…”

話說著，我們走到街角的早餐店。老板是個留著白胡子的老頭子，沉默寡言，一雙死魚眼總是盯著籠屜冒出的白煙，不說話的時候嘴角向下耷拉著，看起來好像不高興，其實只是長成這樣而已。我每天早上都會光顧這家店，除了周末，周末要睡懶覺才對。所以今天老頭兒見我來，難得露出笑臉，問我：

“今天怎么來了，周末也得上班嗎？”

“不是！今天有別的事！”我大聲喊著，人老了，耳朵不靈便。

“老樣子嗎？”老頭兒點一點頭，表示聽見了我說的話。

“老樣子！加一碗豆?jié){！”我指著椅子喊，“我坐下吃！”

老頭兒又點一點頭，問王詞：“你呢！你來點什么？”他說話也用吼的，自己聽不見，以為別人也聽不見。

“跟他一樣！”王詞用手指著我，“跟他一樣！”他一字一頓地說。

“好！好！”老頭兒答應著，轉(zhuǎn)身忙活去了。

不會兒，冒著熱氣的包子端上來，我從昨晚就沒有吃飯，真有些餓了，一陣狼吞虎咽。王詞吃相倒是儒雅，他慢條斯理地咀嚼，咽下嘴里的包子，對我說：“待會出去玩，我請客，算是餞別禮吧。”

喝盡最后一口豆?jié){，我主動過去結賬，把王詞那份也算上，這筆交易我還算的過來。臨走時，我聽見有個男人叫那老頭子爺爺，我回頭看了一眼，這孫子比我年紀還大。

我們等車的空檔，王詞對我說：“我不是白請客的，到水上樂園嘛，總有‘玲瓏剔透’的小姐姐，她們嘛，都是成群結隊出現(xiàn)的…你懂吧。”

我自以為懂了，回答說：“當然，這種地方肯定要和朋友一起來吧。”

“對，所以你該出力的時候就要幫我一把。”

“幫你干什么？”我問道。

“那還用說，幫我當僚機啊。”這個時候車來了，我們不再講話，等找個地方坐下，他繼續(xù)說：“我知道你不擅長這個，不會給你太大難度，我們?nèi)フ液孟率值哪繕恕＿@種事情主要還是靠練，你早晚也得結婚，不會和女孩子相處怎么行呢。”

我想是啊，我也得結婚，但是不用你操心，我已經(jīng)有徐婏了。

見我不回應，他又滔滔不絕地說起來，說他一開始也是笨嘴拙舌，但是只要臉皮夠厚，就沒有把不到的妹。他說的我不勝煩悶，我靠在車窗上回憶和徐婏的點點，可是他不住地打斷我的想象，我真希望那寡婦趕緊拋棄他。

再后來我就習慣了他的噪音，眼睛盯著窗外，時不時點點頭，說上一句‘是嗎？’就可以不被他打擾，盡情與徐婏在腦海中相會。不過他還是碰了我一下，我皺起眉頭，沒搭理他，沒有生氣就算不錯了。

“還不走，下車了。”

我回過頭，他已經(jīng)在門口等我了。

我看一眼時間，水上樂園還要一陣子才開門。王詞晃著腦袋，對我說：“還有時間，先去買泳褲吧。”

“泳褲也是你請客么？”我問他。

他看看我，說道：“沒問題，只要你一會兒好好表現(xiàn)，我給你買十條都不眨眼。”

水上樂園一開，賣水上用具的店鋪也密密麻麻的鋪在街道上了。我們走進最大的一家店，里面都是水上用品，泳衣泳褲自不必說，泳鏡泳圈也琳瑯滿目，不過最讓我感興趣的，是一臺紅色的水上助推器，我比量一下，大概有我一條手臂那么長，看它形狀應該要趴在上面。我伸手抓住它，把它翻過來，重量不大，一手可提，正面有兩個把手，面前有一個屏幕，不知道會顯示些什么；背面有充電口，還有一個風扇形的助推器。我正要細細觸摸，王詞喊我：

“你不是要買這東西吧，這東西我可不請客啊。”

我回道：“看看而已。”然后放下它，走進里面挑選泳褲。泳褲五花八門，色彩艷麗，可我只想買一條最普通的，黑色的就好。王詞跟我恰恰相反，他拿起一件雜色的泳褲，又拿起一件艷紅的，最后選擇一件橘色的。他生的白凈，穿的色彩鮮亮不顯得突兀。

總的來說，一件泳褲也沒多少錢。我們從店里出來，水上樂園門口已經(jīng)排起隊伍。王詞看了看表說：“過來排隊吧，再有五分鐘就要售票了。”

雖說已經(jīng)排起隊伍，但是人并不是特別多，趁著這會兒，王詞去買了兩杯飲料，我在原地等他，他對我說，這飲料不是用來喝的，是用來占座的。我們把飲料放在水池前的躺椅上。水池不大，我站在邊緣望了一眼，估約半個籃球場大小。王詞把我推進水里，隨后自己也跳進來，告訴我先把身體弄濕，等身體干下來就再弄濕。我想問問他為什么，他已經(jīng)向?qū)Π队稳チ恕?

我亦步亦趨地跟著他，繞過螺旋滑梯和海嘯池，爬上幾節(jié)臺階，眼前出現(xiàn)一片更大的水池，我們倆都不由得驚嘆一聲。他拍拍我的肩說：

“這地方好，我們在這兒等。”

我不想跑來跑去，指著側(cè)面一排躺椅告訴他：“我去那兒等你。”

趁著王詞去拿飲料，我對著水池端詳起來，它只有三條邊，另外一面是一節(jié)又高又長的滑梯，我抬起腦袋看滑梯的盡頭，卻被太陽刺激了眼睛。滑梯可能有幾十米長，我想著，從頂端一躍而下溜進水池里，一定是非常爽快的體驗；還有一條邊是玻璃制成的墻，水流從玻璃上沿柔和地涌出，滑落到下一層，形成一小片瀑布。我走過去瞧，瀑布下面是另一片水池，大小和最初那片差不多。

“我去旁邊看看，你在這里等我，找到合適的目標，我就把她領過來。”王詞沖我拋個媚眼，把飲料放在躺椅上，不等我回話，徑自離開了。

我也不想跟他去，就走回去躺著。身上掛著水珠，被太陽照著，既溫暖又愜意。我眼睛盯著水池，金黃色的陽光在水面上鋪開，池水清澈見底，這時，有人跳進水池，卷起一小層波浪，金色的薄膜也隨著波浪起起伏伏。在金光的閃動和水面的恍惚間，我有些困意，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可能是一個小時，也可能是兩個小時，睡夢中我能感覺到太陽越來越高，越來越熱，曬得我很舒服，如果不是一個皮球砸到我腦袋上，我能一直這樣睡下去。睜開眼，眼前已是熱鬧非凡，水池中，孩子們歡笑捉弄，大人們沉潛翻滾，五彩繽紛的泳衣晃得人睜不開眼，泳圈皮球在水里浮，在天上飄；又一陣尖厲的叫聲吸引了我，追著聲音看過去，一個少女從滑梯頂端急速而下，在滑梯盡頭拋出一個高高的弧度，掉進水里，她探出頭，甩動濕漉漉的長發(fā)，發(fā)出爽快的笑聲；邊上某個工作人員懷抱一位男孩，腳下是水上飛行器，在半空中旋轉(zhuǎn)、沖刺，驚得男孩兒尖叫連連，曲著膝蓋，似乎要蹲下，雙手捂著臉，又滿心懷著期待，不住地把手松開，讓人看見他童真的笑臉。

把視野放近，我才發(fā)現(xiàn)身邊位置已被占滿，王詞的飲料放在地上，他的位置上躺著一名壯漢。

我站起身，拿著兩杯飲料去找王詞，我記得他往右邊走了。剛邁出兩步，王詞在反方向喊我，身后跟著兩個妹子。我還沒太睡醒，只知道要接任務了。

他們有說有笑沖我走來，看起來已經(jīng)相處的很好了，我怕是完成不了任務，還會掃他們的興。王詞可能也有類似的擔憂，簡單介紹我們認識，他就領著其中一個走了，剩下的那個對著我微笑，我揉了揉眼睛，這才看清她的樣貌。

她的面盤很大，胖乎乎的，臉頰透著紅色，應該是玩熱了的緣故；眼睛很圓，但是不太有光澤，我不喜歡；她的鼻子有點大，但是對于這張寬闊的臉，這有點大的鼻子正合適；還有那張微笑起來的嘴，也讓人看著舒服。她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美女，但是五官搭配還算協(xié)調(diào)，看起來另有一番風味。

我不知道怎么搭話，看見剛剛躺著的位置還空著，我對她說：“玩累了吧，要不要躺下休息一會兒。”

她向我道謝，然后坐在躺椅上。這下我徹底無話可說，一個人呆愣愣站著，像個傻子。她也沒有躺下，而是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我，我覺得更窘迫，只想趕緊逃開。

她就這樣沉默著盯了我一會兒，見我不說話，她便躺下了。她閉著眼睛，一條腿搭在另一條腿上，一只手搭著額頭，另一只手扶著肚子。

見她不再看我，我松了一口氣，一會兒看看水池，一會兒看看滑梯，就是不見王詞的蹤影。我又回頭看了看她，發(fā)現(xiàn)她的手絕對稱得上一流，手指纖細頎長，跟她圓滾滾的臉蛋兒截然相反；手背連帶著手臂細滑又白嫩，指甲沒有涂油，只顯露出粉嫩的本色。這樣一雙手，配得上任何一位美人。

情欲的烈焰和太陽的炙烤讓我從精神和肉體上都飽受煎熬，我趕緊躲入水中，冷卻內(nèi)心的躁動。池水冰冰涼涼，很是舒愜，我蜷縮身體讓腦袋也泡在水里，這時我想起王詞叫我把身體弄濕，真是有先見之明。

我時不時回頭張望，要是她偷偷溜走，打擾了王詞的好事，我難免會過意不去。

在我第四次回頭張望的時候，那名壯漢從躺椅上離開了，臨走之前將他的水杯留在座椅上。我緊忙爬出水池，把他的水杯放在地上，心滿意足地躺上去。

過了約有十分鐘，那壯漢回來了。我正瞇著眼養(yǎng)神，被他用手推醒，他對我說：“誰讓你躺這的，我水杯在這你沒看見嗎？”

“水杯在這里。”我用手指給他看，他滿不在乎，拉著我的胳膊將我拖起來，又說道：“趕緊起來，想躺換個地方躺著，水杯都放這兒了，還往這兒躺。”

我不得已讓開身，心里想著，我的飲料放在這兒，你為什么就能拿開呢？

我轉(zhuǎn)過身對著那名女孩，她睜開眼睛，看見了剛才發(fā)生的一幕。

“你躺我這兒吧。”她說著站起身，把身后的躺椅空出來。

“不不，還是你躺吧。”我怕她沒地方坐就會亂跑。

她果真有這樣的打算，她說：“躺久了身體麻木，我去邊上轉(zhuǎn)一轉(zhuǎn)。”

“我陪你一起吧。”我趕緊說。

“不用，隨便走一走而已，不用擔心。”說完，她不再等我回話，轉(zhuǎn)身走開了。我不好厚著臉皮跟上去，不過見她朝門口的方向走，我也不再擔心，舒舒服服躺在椅子上。

這會兒，我徹底放松下來，腦袋里尋思，她的手可真美，徐婏的手一定也這樣美。就這么想著，時間像水一樣流走了，待我回過神來，人已經(jīng)少了許多。我琢磨應該差不多了，起身在場地里轉(zhuǎn)上一圈，不見王詞的人影，也向門外走去。

我褪下泳褲，使勁擰一擰，裝在事先帶來的塑料袋里，然后到浴室沖了個澡。等待身體干燥下來的時間，我拿出手機，看見王詞給我發(fā)的短信，“多謝了兄弟，我先走一步，事后直接上班，不必等我了。”我撇了撇嘴，雖然對他的行為感到不恥，但總算是完成了任務。

獨自回去的路上，腦袋不自覺去想王詞和那雙手，我好奇跟王詞出去的那個女孩兒到底什么模樣，說不定比那雙手的主人還要漂亮。我沒有羨慕，我只是好奇而已，我對這種行徑是不屑一顧的。

等我回到家，已經(jīng)下午四點鐘。‘還是躺在自己床上舒服。’我想著，又拿起手機，看見徐婏向我說話。

“好些了嗎？心里還難受嗎？”

她還在關心我，此刻一種遠勝于升職的喜悅在我胸腔蕩開，我回復她：“早就過去了，多大點事，還用這樣掛記。”

“那就好，煩惱的事讓它隨風飄走，像我一樣多好。”

“你怎么了？”我急切的問。

“新學期開學了，我替班里的貧困生交了學費，這個月恐怕要吃土。”

緊接著，她又發(fā)來一條消息：“那也沒辦法，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孩子輟學不是。”

我二話不說給她轉(zhuǎn)去一筆錢，這樣善良溫柔的女人怎么能叫她吃苦呢？

“拿去用，不夠再跟我說。”

“這多不好，怎么能老是用你的錢，這次我一定還你。”

“沒什么不好，就當我資助貧困生了吧。”這么算下來，我也花了不少錢資助學生，心里甚至有些得意。

“你真好，真善良。我保證，下次升職一定是你。”

看見她收下紅包，我把手機充上電，放在墻邊上。我的眼睛有些酸澀，疲倦再次襲來，我沒有反抗，任由睡夢將我?guī)ё摺?

在夢里，我又見到了那個只有一顆圓滾滾屁股的軀體，這次我試著看清她的臉，但是她的容貌沒有變得清晰，反倒是手臂逐漸顯露出血色。是一雙潔白無瑕，嬌嫩欲滴的手，正如我白天里看見的那雙。我試著牽住她的手，可是我朝前邁一步，她也向前走一步，因為她沒有腿，看起來就像是飄在空中。我跑了起來，她也跑了起來，終歸是有腿的人跑的快一些，我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靠近她時，我伸出了手，我的指尖一點點湊近她的指尖，終于，我猛地一撲，用雙手握住了它。一瞬間，那股柔軟和溫暖傳遍我的全身，從頭到腳，從里到外，無不被一陣舒適侵泡著，那種真實感，在我醒來之后仍然久久不能忘懷。

我會醒來，是因為我感覺到下體出現(xiàn)了異樣，不得不醒來。當我坐起身，那股柔軟和溫暖還在體內(nèi)徘徊時，我反鎖了門，自己在屋里解決了它。

隨后我去上廁所，正瞧見昨天晚上洗過的衣服扔在地上，難怪我總覺得忘了點什么。我重新把衣服扔進洗衣機，又點了份外賣，想起已經(jīng)給徐婏轉(zhuǎn)過錢，不知道她舍不舍得花。

我問她：“到飯點了，吃飯了嗎？”

“正在吃。”她回復。

“吃什么呢？”

她回我?guī)讖垐D片，我點開細細地看，我想從照片中找到徐婏的樣子。我放大每一個角落，在盤子邊緣映出的倒影上找出一個嬌柔的輪廓和一段長發(fā)的影子，我興奮起來，單看這模糊的影子就知道她肯定是個美人。

“是我自己做的。”她又說。

“手藝不錯，看起來就好吃。”我回復。

“少恭維我了。你吃飯了沒？”

“還沒吃，在等外賣。”說完這句，響起一陣敲門聲，“來了，外賣來了。”我又改口。

“那你吃吧，回聊。”

我雙手捧著外賣，好像這就是徐婏親手做的，我把它當成徐婏的手藝，甚至連味道都比往日更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