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二廂在汴京算靠近皇宮。

那些相公距離皇宮就更近，一隊隊巡檢騎著馬在大街上呼喊，屋子里的相公不一定能聽見。

但守門的下人總可以。

今天在政事堂里待著的是晏殊，章得象留在家里。

他這個年紀能當上首相已經實屬不易，甚至可以說，他是靠資歷而不是能力當上的。

正睡覺，家里仆人進來把他喊醒。

章得象家里有規矩，首相老爺年紀大了，和朝堂沒關系的事在睡覺時一概不能叫醒。

章得象睜眼朝站在床邊的老仆看去，又看向屋頂。

就這么睜著眼盯著屋頂看了一會兒，老仆也不說話。

等起床氣過去了，章得象從床上坐直，端起床邊小桌子上的清水，一口喝完終于又清醒大半。

“怎么了？”

“老爺，西夏稱臣了。”老仆小聲說道，看了一眼章得象，沒再說話。

章得象點點頭，同樣小聲說道：“稱臣了？稱臣了好啊。”

老仆見怪不怪，又重復了一遍道：“外面巡檢軍士在大喊，小尚郎君同西夏談判，西夏向大宋稱臣了。”

章得象其實剛剛已經意識到不對，聽老仆又重復一遍，他心里掀起驚濤駭浪。

“這不可能！”

說完這不可能后，章得象從床上下來，抄起床邊的拐杖拄著到了桌子邊坐下來。

然后端起水喝完。

“小尚郎君，哪個小尚郎君？我和晏相負責同夏使談判，我怎么不知道？”

老仆跟過來，回答道：“不知道，外面喊話的巡檢沒說，他們估計也不知道，這得等老爺去宮里問官家。”

進宮是必然的，章得象坐上劣馬拉的馬車，從府里離開了。

剛出門走了不遠，就聽到路邊有巡檢大喊小尚郎君同夏使談判，西夏稱臣的話。

張茂則剛進宮，就碰到了出來的范仲淹和富弼兩人，趕緊沖上去來不及拱手。

笑著說道：“兩位相公，天大的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啊。”

范仲淹和富弼兩人疑惑，天大的好消息，能有多大？

三司這半年的稅收算出來了？

“西夏稱臣了！”

兩人懵了一下，竟然異口同聲道：“這不可能！”

張茂則沒解釋，又補充了一句：“是尚鐵談的，西夏稱臣了，不但稱臣，每年的歲幣也只有六萬銀，這六萬是賜給西夏的。”

范仲淹生的高大威猛，他一把抓住張茂則的手腕，問道：“尚鐵？他什么時候負責和西夏談判？”

“范公，這是官家允許的。”

正說著，尚鐵從后面來了。

張茂則看到尚鐵，又越過范仲淹和富弼兩人，沖了過去。

竟然一把把尚鐵抱到懷里。

“張押班，大可不必。”

張茂則又松開，鄭重道：“西夏稱臣了。”

“這么快？”

范仲淹和富弼兩人對視一眼，他們聽說西夏稱臣覺得不可能，尚鐵卻是說這么快？

“還等什么，快通知官家。”

尚鐵扭頭又朝天章閣回去。

范仲淹和富弼緊隨其后。

四人行色匆匆，路上張茂則把文書拿出來專門給范仲淹富弼三人看了一眼。

只要蓋上大宋這邊的印璽，就立刻生效。

“李元昊竟然甘愿受封西夏國主？”富弼一邊走一邊搖頭，覺得這不可能。

當了皇帝的人，怎么可能輕易放棄？

最震驚的消息就是李元昊受封西夏國主，剩下的每年賜銀六萬不過是附帶。

可正是這一個賜字，坐實了大宋是上國的身份。

“你是怎么談的？”富弼走到尚鐵身邊，問的很認真。

尚鐵一時語塞，然后看向富弼說道：“說明利害，坦誠相待，再加一點點好處。”

“就這么簡單？”富弼問道。

“就這么簡單。”

一旁的張茂則卻不覺得，他光明正大的聽過尚鐵談判，十句話五句是廢話，剩下的五句是大廢話。

剛走到天章閣，官家竟然也從天章閣里出來，他正親自把門鎖起來。

轉過身就看到臺階下的四人。

“出什么事了？”趙禎問道。

今天巧合的事情太多，趙禎剛問完，張茂則嘴才張開。

身后晏殊一手提著衣裳，一手抓著長翅帽。

狂奔而來，還沒到跟前，就大聲呼喊道：“官家，西夏稱臣了，西夏稱臣了！”

趙禎眉頭微蹙，朝張茂則看去。

“官家，西夏稱臣了。”張茂則復述一遍。

趙禎又緊跟著看向尚鐵，尚鐵忍不住頭仰起來，像說：沒錯，官家，我談的。

等晏殊跑來時，竟然看到官家微笑著看著他。

然后趙禎開口了：“朕知道了，西夏稱臣了。”

張茂則趕緊把文書遞上去，趙禎打開看去，目光先從左下角看，李元昊和西夏中書司的印章。

看到印章，趙禎才從頭看起。

想到除了晏殊可能不知道具體寫了什么，于是讀道。

“一，夏取消帝號，宋冊封為夏國，李元昊為西夏國主，賜金涂銀印，方二寸一分，文曰“夏國主印”，許自置官屬；

二，宋夏戰爭中雙方所擄掠的將校、士兵、民戶歸還對方；

三，雙方邊境之民逃往對方領土，都不能派兵追擊，雙方互相歸還逃人；

四，宋夏戰爭中西夏所占領的宋朝南安、承平等地和其他邊境蕃漢居住區全部從中間劃界；

五，雙方在本國領土上可以自由建立城堡；

六，宋朝每年賜給西夏銀7萬兩(舊制，下同)，絹15萬匹，茶3萬斤；

七，宋在保安軍和鎮戎軍皆設置兩處榷場，且允許西夏館驛買賣。”

趙禎念完以后，示意晏殊拿著，這文書本來就要交給相公，加上今天又是晏殊留值。

晏殊接過文書，還是看了一遍，然后目光鎖定到尚鐵身上。

他和尚鐵只有垂拱殿的一面之緣，可再次見到，沒想到送了這么大一個驚喜。

“官家，臣向尚鐵請賞。”

請賞這種事容易得罪官家，因為給賞賜的是趙禎，拿了人情的卻是幫著請賞的人。

晏殊情難自控，忍不住說道。

趙禎頷首，說道：“先去垂拱殿，中正。”

“官家。”王中正走上前來。

趙禎吩咐道：“你去通知諸位相公到垂拱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