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可能不知道尚鐵是誰，但趙禎很清楚。

他這幾天的好心情都是由尚鐵帶來，自然有見一見的想法。

更何況，范仲淹剛才提出的三冗，讓趙禎有一種撥云見霧的感覺，以前常說要新政，要新政，可具體要新在哪里？

僅僅一個三冗，便把當前大宋所有的弊病總結為這六個字。

帶尚鐵進入皇宮的是王中正，張茂則太忙了。

稀里糊涂進來，已經到了宣佑門，望著前后左右的宮墻。

尚鐵生出一種不真實感，扔磚砸使，官家肯定是很開心的，但開心，也不至于到召見自己這個國信所的小官吧。

“中正，官家叫我做什么？”尚鐵緊緊跟在王中正后面，怕走丟了，要是再被官家的御前班直發現，砍了自己都沒處說。

偷了幾個肥皂后的王中正和尚鐵的關系急劇升溫，加上他之前也很敬佩這個敢扔磚卻不比自己大幾歲的人。

“我也不知道，”王中正在前面帶路，頭也不回的說道，“今天不是我侍奉官家，等有人找來時，就說讓我帶你去垂拱殿。”

“去哪？”尚鐵不由一驚。

“垂拱殿。”

“去垂拱殿干嘛，召我這種小人物，隨便哪個宮殿旁的耳殿就可以了。”尚鐵小聲呢喃。

王中正回頭看了一眼尚鐵，有些想笑，原來你也不是天不怕地不怕。

于是寬慰道：“沒事的，官家應該只是想見見你，就算有事，頂多就是申飭一會兒，你站著別說話就好，以前官家申飭我，我就是這樣。”

尚鐵一邊聽著王中正說話，一邊抬頭好奇的看著周圍。

經過宣佑門后，面前的大殿前出現一些宮女內侍在潑灑清理臺階，臺階下站著一個內侍官。

尚鐵不懂穿這種衣服算是內侍中的哪個級別，便好奇向王中正問去。

王中正走得很端正，尚鐵問話也不回。

那個監督的內侍官聽到尚鐵這邊動靜，背著尚鐵，腦袋像貓頭鷹的一樣，竟然幾乎扭過來，朝尚鐵看去。

尚鐵正好也看著那內侍，兩人對視了一下。

那內侍臉色用蒼白形容不過分，眼睛很小，但透過眼皮，整個瞳孔很大，在眼眶中旋轉著監視偌大的宮殿。

直到走過去，王中正才回頭說道：“剛才那位是內侍省都知任守忠，整個皇宮內侍省最嚴格的人，也是官家最信任的內侍。”

尚鐵聽著王中正講話，脖子學著任守忠轉起來，可怎么也做不到任守忠那樣幾乎轉個一百八十度。

垂拱殿前，尚鐵留在殿門外，微微抬頭打量著殿外站著的御前班直。

每人身高幾乎都是一八五的樣子，身著鎧甲，右扶長刀，左胯金錘。

正盯著尚鐵。

王中正從垂拱殿出來了。

“尚鐵，官家叫你。”

尚鐵趕緊走上臺階，剛上來，便能看到橫跨整個殿門的紅色門檻。

門檻里隱約能看到一些人，還挺多的。

提起衣裳，尚鐵左腳先邁進去，右腳緊跟著。

一入殿門，緊隨而來的是一股熱風，吹的人心猿意馬，讓人想要嘔吐。

倒不是這風有味道，只是踏入殿門之后，全身好像不受控制，有些驚懼。

尚鐵剛踏入殿門就后悔了，怎么忘記向王中正問見了官家該怎么說，這王中正也沒給他教呀。

等想到這里，尚鐵已經走進垂拱殿正中間。

左邊站著三人，中間那人是范仲淹尚鐵記得。

右邊緊接著御桌坐著三個老頭，坐在首位的只要是能看見的毛，全是白的，活脫脫像一個白猿。

沒給尚鐵細看其他人的機會，他已經離趙禎足夠近了，本想著作為穿越者，心中的優越感加持，見到官家不至于失了行智。

可是，見到之后才知道和原先想的大相徑庭。

“臣，臣國信所尚鐵，參加陛下，吾皇萬……萬……”尚鐵舌頭打結，已經慌了。

趙禎笑了笑，還以為這位扔石砸使的熱血漢子膽很大。

“起來吧。”趙禎叫尚鐵起來，大宋官家，哪有讓臣子跪著回話的道理。

“朕久不見三卿，倒是失了禮儀，讓三卿站到此刻。”

要不說王中正能成為近侍，官家說著，他已經指揮在殿里的內侍搬著三個凳子過去。

三個內侍放下凳子后轉身走了，尚鐵忍不住小聲喊道：“我的呢？”

誰能料到，這垂拱殿竟然能把聲音放大，甚至隱約還有回聲。

首相章得象坐的端正，只在尚鐵剛進入殿時看了一眼，晏殊呵呵笑著，老好人的樣子時不時看看尚鐵。

樞密院樞相杜衍從始至終沒看過他，尚鐵看著杜衍快合著的眼皮，甚至覺得他睡著了。

至于范仲淹身邊的兩人，看起來年長一些的也是在尚鐵進來時看了一眼。

倒是那個最年輕的，臉上寫著不服，一直盯著尚鐵。

趙禎沒開口讓賜座，整個垂拱殿三個相公坐著，剩下那三個，是未來的相公。

你一個全是內侍的國信所官員第一次見官家，如果也坐著，就有些官家輕視其他人的意思。

“尚鐵。”趙禎笑著說道，“敢扔磚頭，怎么不敢把頭抬起來。”

整個垂拱殿，除了官家，范仲淹和王中正，不論是首相，還是新政派的韓琦富弼，或者是其他內侍，都在官家說出這句話后抬頭打量著尚鐵。

就連差點睡著的樞相杜衍也看著尚鐵。

可以抬頭嗎？尚鐵不清楚北宋見到官家能不能抬頭看，剛才打量環境，都是低著頭使勁翻白眼用余光。

“多謝官家。”尚鐵緊張感過去了，抬頭看向趙禎。

趙禎長的就很和藹，在尚鐵的映像中趙禎是個瘦子，但真人卻有些發福，留著胡子，眼眶有些圓，很容易讓人生出親切感。

“官家，臣樞密使杜衍，彈劾尚鐵。”

“官家，臣……”老邁的章得象站起來，有些困難。

晏殊熟練的攙扶起章得象，又坐回去。

“臣平章事章得象，彈劾尚鐵。”

尚鐵有些吃驚，求助似的看向趙禎，見趙禎雖然拿著茶杯，卻沒有摔杯為號的意思。

又快速的回頭看了一眼殿外，御前班直不動如山，正眼都沒瞧殿里。

“官家，臣冤枉……”

“冤枉，某還未說彈劾你何事？你何冤之有？”杜衍的眼皮徹底睜開，怒視尚鐵。

首相章得象在點頭，晏殊還在呵呵笑，范仲淹意料之中的樣子，富弼沒表情，韓琦幸災樂禍。

官家趙禎坐在御桌上，看著樞相杜衍。

尚鐵才發現自己反應過激，人還沒說彈劾什么，我就喊冤枉，有些不打自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