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仲淹是個熱心腸，這是尚鐵第一次見到范仲淹時提出的結論。

整個汴京百姓有些無情，夏使已經斷腿，他們端著碗就蹲在門口吃晚飯。

聽著夏使慘嚎的聲音，那些百姓總要配合著發出一聲歡呼。

然后是喝湯，嘬面條，嚼餅子的聲音。

直到范仲淹帶著軍巡鋪的人來了。

“蘇先生？”

尚鐵朝跟在范仲淹身后的蘇舜欽喊道。

蘇舜欽看向范仲淹，指了指尚鐵，然后說了一些話，便朝尚鐵這里走來。

“小尚兄弟，”蘇舜欽拍了拍尚鐵肩膀，有些可惜道，“小尚兄弟上次說我能去進奏院……”

尚鐵一愣，說道：“這么快？”

“沒有，還沒進?！?

“快了，快了。等范公回京以后都得被官家晾個幾天，畢竟當初滿朝說新政只是玩玩，誰能想到范公當真了，這朝堂就是花花腸子太多，不適合老實人?！?

尚鐵拉著蘇舜欽，本要叫一聲蘇先生，但蘇舜欽都叫他小尚兄弟，尚鐵便改口了。

“蘇兄進去坐坐？”

“好嘞?！?

尚鐵看了一眼蘇舜欽身后兩人，覺得北宋人太實在，客氣話都聽不出，我還要回鋪子再數一遍錢呢。

尚鐵把鐵匠鋪子用來招待客人的好茶拿出來泡上，又看門外天色不早，讓楊嬸多做一些菜。

等茶快泡好時，尚鐵看向范仲淹和范純祐，又看向蘇舜欽問道。

“蘇兄，這兩位是？”

蘇舜欽指了指年紀稍大的那位，介紹道：“樞密副使，范仲淹?！?

“范公長子范純祐?！碧K舜欽又指了指旁邊的年輕人。

尚鐵喝了一口茶，心里回憶著說老實人算不算罵人。

“哦，原來是范公，久仰久仰，小子在汴京時常聽到范公的偉績，每知一州，便興修水利，辦學，開墾?！?

可能是覺得第一次見到范仲淹就說了壞話的緣故，尚鐵急于再說一些好話。

“尤其是范公防務西北，夏人聽聞范公名頭，丟盔棄甲……”

蘇舜欽咳嗽一聲，覺得尚鐵說過了，范仲淹治理地方的確有才能，但打仗的事，真不好說。

楊嬸飯已經做好，尚煉北和楊叔他們在另一間屋子吃飯。

四碗胡辣湯，五盤炒菜，十個大炊餅擺上桌子。

看著蘇舜欽奇怪的眼神，尚鐵主動解釋道：“這是楊嬸，和我們不是同姓，但猶如一家人?！?

端著盤子的楊嬸離開時眼角有些淚花。

借著吃飯的時間，尚鐵偷偷打量了一下范仲淹，這位歷史名人有些清瘦，整個臉相比尚鐵見過的其他人要黑一些。

楊嬸做的炒菜非常好吃，范仲淹吃相很難看。

“多謝招待，自上次離開汴京，這些年我很難再吃到炒菜，小兄弟這里的炒菜不比樊樓的差?！狈吨傺妥炖锶麧M，咽不下去就用茶往進送。

而他的長子范純祐，吃的就很斯文。

從這里就不難看出未來的這些新政官員大多都有些理想主義，也就是真性情。

酒足飯飽后，蘇舜欽和范仲淹起身告辭，好像單純就是為了蹭飯。

尚鐵送到門口，和范仲淹三人告辭。

“呂相與我說起過你?！?

正要轉身回去數錢的尚鐵停下腳步。

“我覺得現在新政的確不是時候，我們這些人不適合待在朝堂，就像我離開鄧州時呂相說的，我們這些新政派太過于理想?！?

范仲淹看著尚鐵，突然拱手：“尚先生說的沒錯，我們太老實了?！?

尚鐵連說不敢當，把范仲淹扶起來。

“可是，新政遲早都是要做的，大宋的弊端現在已經顯露出來，未來與遼夏的戰爭只多不少，難道等到那時再談新政嗎？”

范仲淹面朝西北，緊蹙眉頭，長嘆一口氣后，眉頭又松開，留下一個背影。

他剛駐足的地方傳來感慨：“總是要有人走這條路的，哪里有荊棘，由我范某來先行，以后其他人再走，要輕松一些?！?

望著范仲淹離開的背影，尚鐵有些五味雜陳。

他原先站在歷史長河的角度上看著大宋的每一個人，提前替他們打上標簽。

只是到了范仲淹這里，尚鐵才發現，很多人都是鮮活的，并不是書里的文字。

“范公大義！”尚鐵思慮良久，朝范仲淹的背影拱手一禮，“其實現在新政也不是不行……”

……

趙禎今天沒待在任何一個妃子宮殿，自己在福寧殿看著文章。

范仲淹已經到汴京，富弼和韓琦幾天前也到了。

現在滿朝臣子都期待著他下一步怎么做，趙禎有些沒底氣。

當初說要新政，又不是他先說的，那時宋夏戰事正緊，大宋的許多弊端都暴露出來。

只是現在戰爭結束，再新政的話，萬一朝堂被弄的烏煙瘴氣……

且不說烏煙瘴氣，新政必然促使新黨與舊黨產生，到了那時，朝堂一下，諫官就跟在他屁股后面講大道理，一講就是一下午。

趙禎想離開都不行，諫官一定會大呼：“官家是瞧不起某？還是官家要做昏君，自絕耳目？倘若這點話官家都聽不進去要離開，那……”

趙禎想想就覺得頭疼。

然后有些口渴，他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小內侍，想開口提醒一下。

只是內侍省都知任守忠就站在門口，如果他開口了，這小內侍最后是少不了一頓教訓的。

“咳咳咳……”趙禎咳嗽了一下，看了看小內侍。

小內侍不動如山。

趙禎現在想給自己倒杯茶都不行。

張茂則回來了。

他看了一眼站在門口的任守忠，點了點頭。

任守忠也朝他點點頭。

“守忠，內侍服侍的是皇家，一言一行代表著皇家顏面。你回去吧，叫那些內侍多注意些言行。”張茂則來了，趙禎讓任守忠離開就合理許多。

“大家，可是有哪個內侍說了不該說的話，做了不該做的事？”整個內侍省，能親切的稱呼趙禎為大家而不是官家的就只有任守忠一人。

趙禎揮揮手，笑道：“防患于未然?！?

看任守忠離開了，趙禎又咳嗽一聲，提著茶壺就開始喝。

一旁的小內侍驚慌失措，有些不知所措，最后把目光投向張茂則。

張茂則把這個小內侍的樣貌記下來，任都知不收拾你，待會我收拾。

“茂則有什么事？”趙禎感覺渴解了，于是問道。

“官家，尚鐵已經進入國信所。”

“哦，”趙禎坐直，饒有興致地問道，“一定又是發生什么趣事了，說說?！?

就這樣，尚鐵一家人掄棍子把夏使腿打斷的事被趙禎知道。

“果真是當街打的？”趙禎喃喃自語，有些前所未有的暢快。

“茂則，叫膳房弄只羊腿，朕要自己烤著吃。”趙禎難得起了興致，但轉念一想又開口道。

“算了，半只吧，一只太貴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