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時的傅明,已經站在左暮雨的墓前。景琛和楊靖楚已經把景瑫從皇家陵園里移了出來,將他重新與左暮雨合葬在一起。墓道封上,那塊無字碑重新立起,在長興西郊這一塊依山傍水的密林深處,這座墳塋與不遠處的亂葬崗里無數的無名逝者一樣,毫不起眼。
楊靖楚把墨子令交到傅明手里,這塊墨子令,被景瑫安放在左暮雨棺槨的下方,挪動棺槨給景瑫騰位置的時候,觸動機關,赫然出現。
景瑫可能并不知道這塊黝黑的令牌究竟是什么東西,可他知道左暮雨視它如珍寶,而且除他之外,絕不示人,他不過只想簡單地想讓這個東西陪伴左暮雨于地下。
一切都是機緣。
景瑫的想法很簡單,就如同他的為人一般,純凈通透。臨死之前,他叮囑楊靖楚希望將他與左暮雨合葬,那時的他便料定這天下必是景琛的,只要景琛愿意,那他便能從那幽深的皇陵里出來,回到左暮雨的身邊。
如果這塊令牌是個要緊的什物,那便贈給賜他二人合葬的景琛吧,就當是謝禮。反正,左暮雨有他景瑫在側便好,別的身外之外,再珍貴也是無用,她不會為此生氣的。
傅明給左暮雨上了柱香,離開之際,猶豫了一會,終是問道,“靖楚,你不想知道墨子令為何如此重要嗎?”
“不想。今天開始,陸家的血脈,與墨宗不再有任何牽連,還請輔相使牢記。”
“呵呵……你放心,傅明自此回去復命,此后,這墨宗,不再入世。不過,你既是樞密使的后人,有一件事我還是想告訴你。想來你們應該已經知道,東越從《墨者天工》里抄出來的利器,已經全部廢了。原因我可以告訴你,這一切,都是因為這世間的磁場。這磁場,并不是恒定不變的,相反,它無時無刻不在發生微妙的變化。只要設計合理,那便能將這變化擴大千萬倍,然后融入墨家器法的核心設計圖中,因此,墨家器法的核心會隨著世間磁場的變化產生位移,位移之后,磁石和榫卯錯位,一切神奇的術法都會失效,變成一堆廢器。”
楊靖楚抿唇一笑,回道,“不消說,控制位移的,便是這塊墨子令吧。”
“哈哈哈……不愧是樞密使的后人,一點便通。即使如此,傅某便告辭了!”
傅明轉身,景琛卻將他喊住,他心中有一個疑慮,必須要個答案,“傅先生,敢問您是用何種辦法能讓東越密探司副掌事左暮雨為你賣命?”
“北辰天子這是擔心傅某用同樣的辦法驅使北辰的官員?”
“墨宗玄幻莫測,朕既為一國之君,就不能不防。”
“哈哈,辰帝大可放心,傅明并不是通曉什么惑人心智之術,我之所以能驅使左暮雨,是因為一個‘情’字。當年,左暮雨入密探司,立志為卓承楚完成兩個心愿,一是助他在北辰建立細作脈絡,二是幫他尋回一件墨宗秘寶。”
“秘寶就是,墨子令?”
“不錯。不過他們并不知道這件秘寶究竟是何物,又有什么作用。你們也知道,墨子令是在我手里丟的,我必須尋回。當年我攜帶墨子令,號令天下墨宗追尋樞密使陸家,《墨者天工》是墨宗密錄,不能永遠流傳在外,可是一時疏忽,丟了。卓子安知道了陸家的身份后,順藤摸瓜查到了《墨者天工》,隱約還知道了另一件寶物墨子令,于是便開始追索,可惜還沒理清頭緒就死了,卓承楚從他父親那里知道了這些秘事,自然立志要查到。所以你們該知道,確切來說,左暮雨不是為我所用,而是與我合作,只是我們目的各異,她想幫卓承楚,而我,只是想利用她尋回墨子令。”
“可是,她最終也沒有交給卓承楚,是因為……”
“因為她愛上了景瑫。追查墨子令的過程并不容易,有些時候我必須給她透露一些與墨子令有關的秘事,她是聰明人,慢慢地也猜到了這件寶物是驅動墨宗利器的鑰匙,而東越一旦掌控了這些利器,蕩平北辰又有何難?”
楊靖楚擰眸,沉然接道,“她愛上了景瑫,不忍景瑫家破國亡,于是她瞞下了墨子令的消息,即使尋回,也秘而不宣,大概,是想找一個時機,查清楚傅先生的實際身份,然后再決定究竟是交給你,還是讓這個秘密永遠隱藏下去。”
“正是。現在你們可以放心了吧?”
景琛略思索一會,終是點頭,讓傅明離開。所有的恩怨,希望就此打住,未來,只有歲月靜好。
……
靖泓三年初春,一場大雪把長興城覆成了銀白色,這是北辰一統天下的第一個春天,東越在去年冬國滅,越帝卓子泰舉印投降,但曾權傾朝野,一度有篡位傳聞的建平王卓承楚卻不知所蹤。關于此人的傳聞很多,有說沒入江湖伺機復國的,有說隱姓埋名遠走塞外的,也有說他只不過是卸下了皇族身份,回山間采藥隱居,從此不問世事。但不管如何,世上再也沒有卓承楚的行蹤。
五更鼓響,長熙宮大門洞開,一股寒風裹挾著一陣雪花,盤旋著吹了進來,門口焦急等待的內侍臣方才趕了一路小跑過來,出了一身的熱汗,探頭探腦地等著天子的身影。
景琛輕柔地放下懷里的人兒,看著她恬靜的睡顏,滿是寵溺與不舍,被他折騰到大半夜,如今她怕是敲鐘都不醒了。他勾唇笑了笑,幫她掖好被子后披衣起床,踱步出來。
內侍臣一看到景琛,連忙上前跪下,顫抖著呈上了奏報。
景琛微微蹙眉,沉然問道,“皇后現在何處?”
“回稟陛下,皇后娘娘,就在、就在門外跪著……”
“天寒地凍的,別跪了,就說朕說的,朕相信她兄妹二人并不知情,小皇子被鄭良駿劫走,她也未參與其中。傳朕口諭,廢后,鄭氏降為順嬪,讓她住到西邊的興寧宮吧。挾持皇子謀反的鄭良駿已死于亂軍之下,其子鄭遜揚本也不知內情,解了兵權即可,就不過多追究了,不過其他參與謀反的人,著大理寺徹查,按律查辦。”
“奴婢領旨!陛下,呃、呃……那小皇子,如何處置?”
“稚子無知,領回來給瑾妃收養,告知順嬪,讓她放心。”
一場血腥的謀反,長興城郊,血流成河,卻被景琛止在卯時。鄭良駿挾持自己的外孫,想復制廣慶門之變,卻不知今天的景琛,早已不是當年的景嵩,更不是當年的景琮。
天微亮,楊靖楚醒來,卻見本該上朝的景琛含笑坐在床邊,一臉寵溺地看著她。
“你……不上朝嗎?”
“今天罷朝一日。”
“這是為何?!”
“唔,等下再跟你細說,不如你先梳洗一下,出去接個旨?”
景琛話音剛落,宮門外呼聲已起,“恭迎皇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