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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壞人變老

一頓飯吃了一個多時辰。

吃完飯后,陳剛才知道,自己手下那個叫做陳六子的家伙,跑去三岔堡做了子彈廠廠長。

他氣得當(dāng)場就跳了起來,“這個陳六子,還是老子的侄兒,跑了連招呼都不跟我打一聲!”

“四哥息怒,四哥息怒!”馮建安連忙安撫他,“我知道他是你侄子,所以斷然不會虧待他。一個月二兩銀子的工錢,廠子的利潤將來還分他一成,四哥且放心就是!”

陳剛看上去便更生氣了。

只是人已經(jīng)跑了,他一時也叫不回來,之后便有些悶悶不樂起來。

中午時分,胡昭、許茂和陳剛便各自告辭。

馮建安和姜大牙才又談起話來。

“你這一去便是大半個月,也不派人捎個信來!”姜大牙埋怨到。

“忙啊!”馮建安靠在椅子上,看著姜大牙收拾碗筷。

之前還不覺得,現(xiàn)在看著姜大牙,突然覺得他的腰背也佝僂不少。

滿頭白發(fā),皮膚蒼老皸裂。

“大牙叔,你應(yīng)該快五十了吧?”

“五十六啦!”姜大牙緩緩說到:“也活不了幾年啦!”

“你的生日是哪一天?我找人給你過個生!”

“不記得了!”姜大牙說到:“我自十三歲就當(dāng)兵了,當(dāng)了四十多年兵,天天都是朝不保夕的日子,哪還記得什么生日哦!”

“大牙叔,我好像記得你是貴州人吧?”

“嗯,石柱!”

“哦!要是有空了,大牙叔帶我也回你家鄉(xiāng)去看看唄?”馮建安隨口說到。

“呵呵,那得等好幾年!聽說八大王往那邊去了,現(xiàn)在回去,不是趕著去送死嗎?”姜大牙說到。

“大牙叔你讓別人來收拾唄,你好生坐一會兒!休息休息!”馮建安說到。

“沒事,我又不累!你看這瓷碗,肯定是江西那邊的。我剛開始參軍那時候,就在那邊剿倭寇,所以認(rèn)得這東西,肯定錯不了!”姜大牙舉起一只瓷碗,對著窗口射進(jìn)來的陽光,瞇縫著眼睛瞧著。“要是被打碎了,那就可惜了!”

“咦,大牙叔,你是左撇子啊?”馮建安故作驚疑地問到。

姜大牙愣了一下,回過頭來看著馮建安。“你看出來了?”

“嗯,看出來了!”馮建安大大方方地承認(rèn)到。

姜大牙將手在自己的衣服下擺上來回擦拭了兩下,在桌子對面坐了下來。

“老了,再藏著也沒什么意思了!”姜大牙說到。“以前是害怕啊,總是擔(dān)心有人要?dú)⑽遥约傺b自己握不了刀,萬一真有人要害我呢,我還可以出其不意地來一手!嘿嘿,就這點(diǎn)出息,怕死!”

“那現(xiàn)在呢?不怕了嗎?”

“你看我都這么大年紀(jì)了,死了大概也不算虧了!年輕的時候干過不少壞事,這幾年在堡里,苦是苦了點(diǎn),但清靜。這人啊,一靜下來就會將以前的事情,一樁樁來來回回地想,我是越想越后悔,唉!真有人要?dú)⑽遥业沟酶兄x他了!”

“后悔什么呢?”

“殺人太多了!干過的壞事也太多了!唉,可有什么用呢?年輕的時候不知道好壞,莫名其妙地就成了壞人,現(xiàn)在后悔也沒用!老人不會突然變壞,壞人卻會突然變老……想贖罪,也不知道怎么贖,就這樣吧,熬一天是一天算了!”

“在我的心里,大牙叔就跟我的親叔叔一樣,可不是什么壞人!”馮建安說到。

“你爹臨走的時候,將你交給了我。其實(shí)他應(yīng)該將你交給桂平的,這樣你的路就好走得多!可我真的沒有什么雄心,也不想去爭什么。我只是覺得,有吃有喝就挺不錯了,我以為你也是這樣想的,所以也從來沒有督促過你什么。你想練武那就練,想玩那就玩,干什么都行……我這樣的老頭子,只想過平平淡淡的生活,卻是耽誤你了!”

“其實(shí),我也想過平平淡淡的日子啊!”馮建安說到:“如果李自成不來,或者皇帝不要打仗……那該多好!”

姜大牙倒是笑了起來。“哪有那么好的事情!也就這寨子里都是一伙強(qiáng)盜,才能過得快活!要是在村子里,光是一年的稅收,就能壓得你喘不過氣來!流民你是見過的,但凡有點(diǎn)辦法,誰愿意背井離鄉(xiāng)來逃荒啊?”

“那倒是!”馮建安點(diǎn)了點(diǎn)頭。“對了,大牙叔,你在堡里這么久了,就沒想過再娶一個?生個孩子什么的?”

姜大牙搖了搖頭。“一開始我是想的,誰不想呢,對吧?可后來,到底是覺得,還是不要糟蹋了別人算了。”

“如果有個孩子的話,你現(xiàn)在也不至于這么寂寞嘛!”

“我應(yīng)該是有孩子的!”姜大牙笑了一下,只是笑容很是苦澀。

“哦?”

“那時候我還年輕,應(yīng)該三十多歲吧……去打一個叫奢崇明的叛賊,那時候打仗,比現(xiàn)在花樣要多。每次打仗前,還有打完仗后,大人們就會帶著咱們?nèi)ゴ遄永锟旎羁旎睢N夷菚r候年輕,打仗未必行,但是……”,姜大牙陷入了回憶中,久久沒有說話。

馮建安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若真要仔細(xì)算來,無論是按照現(xiàn)在的《大明律》還是后世的《刑法》,滿大明就沒有一個無辜之人。

大概也因如此,才會有明亡之禍。

連老天都看不下眼了。

就算是自己,現(xiàn)在也是雙手沾滿了鮮血。

可是,人要活命啊。

在成為好人和活命之間做選擇題,馮建安自己也只能選擇先活下去。

“大牙叔,你覺得李自成是好人嗎?”馮建安問到。

“我忘了是哪一年了,我跟著別人莫名其妙地就加入了流賊,在山林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的。后來我們就又投降了官軍,你知道為什么嗎?”

“為什么?”

“不是因?yàn)槲覀兣麓蛘蹋凑l都是打,打誰都是打!反正我是忍受不了,人肉的味道……唉,如果李自成是好人,這天下就沒有壞人了!”姜大牙說到。

“所以其實(shí)你是不想投降的,對吧?”

“唉!”姜大牙嘆了一口氣,說到:“你還年輕,不像我已經(jīng)老了,無所謂了!如果他能坐天下,投過去也不是什么壞事。他都當(dāng)皇帝了,總不會還那么壞了吧?”

“我也不想投,可是,他們都要投。孔路連大順軍的旗幟都縫好了!”馮建安說到。

“我反正不會投!”

“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們都投了呢?”

“我這一把年紀(jì)了,和你們不一樣!你們還大有前途,做什么決定都是好的。只要能活下去,干什么都行!可我都快拿不動刀劍了,即使投過去,李自成也不會要我了!”

“如果我們都投了,你怎么辦呢?”

“唉,能怎么辦?我也不知道!這大明千不好萬不好,可總有一樣是好的。”

“什么好的?”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規(guī)矩還是好的!”

“哦!”

年輕的時候,總想著破壞規(guī)矩。

只有年老了,才覺得還是要有規(guī)矩才好。

不管是誰,好還是壞,永遠(yuǎn)都不會背叛的,只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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