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建安很少去干涉火槍隊的訓練。

原因很簡單，如果一個掌握了“燧發(fā)線膛槍陣列戰(zhàn)術”的指揮官都訓練不好的隊伍，他去了只會更加添亂。

從現(xiàn)在的情況看來，不管此戰(zhàn)能不能勝，至少隊伍是有條不紊的。

“預備！”

陳昊喊了起來。

馮建安朝前方望去，只見二十多匹雜色戰(zhàn)馬已經(jīng)開始提速，馬上的騎士舉著長刀，有些甚至已經(jīng)站立在馬鐙上，準備收割即將到來的人頭。

其中一個胡須花白的漢子各位顯眼。

那正是楊盛！馮建安一眼就認出了他！

“放！”陳昊大吼了一聲。

接著馮建安便看見前方突起了一團青色的煙霧。

“砰”！二十聲混做一聲響了起來。

那前方正在奔跑的戰(zhàn)馬頓時便跌了下去，將他們背上的騎士毫不留情的摔了下來。

馬嘶的聲音混做一片。

來不及關注那些跌倒的馬匹，透過稀薄的煙霧，看見騎士們沖得更近了。

楊盛那花白的胡須飄揚在他的頜下，像一團白色的火焰。

“砰！”又是一聲整齊的槍響！

馮建安便看見那團白色的火焰從半空中凋零下來。

此時騎兵距離他們還有至少五百米的距離。

敵人亂做一團，有些人停下來去救他們的主帥，有些人繼續(xù)策動戰(zhàn)馬，想要快速地沖過來。

至少有五名騎兵還在繼續(xù)沖鋒！

馮建安默默地在心底數(shù)了十五個數(shù)。

騎兵沖過了剩下的一半路程，他們的刀光已經(jīng)有些晃眼了。

就在左右兩邊同時傳來“預備！”的聲音的時候，前方已經(jīng)響起了陳昊的咆哮：“放！”

馮建安便看見那剩余的五名騎士無一幸免地跌落了下去。

有一匹馬沒有中槍，但是驟然失去了背上騎兵的驅策，它有些無所適從，在原地打起轉來。

“放！”

“放！”

左右兩側的戰(zhàn)斗隨即開始。

此時那些持盾的敵人尚在一千米之外。

移動的盾牌停滯了一下。

大概是敵人發(fā)現(xiàn)子彈并不能擊穿盾牌，所以敵人又很快地重新移動起來。

馮建安不知道敵人此時究竟是怎么想的，但他們的隊伍并不像一開始那么整齊了。顯然被火槍超乎尋常的射程給嚇了一跳。

左側，就在一個暴露在盾牌外的倒霉蛋中槍死去之后，剩余的人像是被驚嚇的鴨仔一樣，迅速地擁擠到了盾牌的后面。

右側卻是另外一幅景象。舉盾的人不小心被一顆子彈穿透盾牌給射死了，所以他們干脆拋下盾牌，烏泱泱地沖鋒起來。

前方騎兵的全軍覆沒并沒有給他們造成什么震懾。

他們大概依然覺得，只要自己能夠快速地沖到火槍隊的陣地上，那他們就贏定了！

陳昊將前方的兩列火槍隊各分了一隊，分別補充到左右兩側。

馮建安給身邊的兩個老兵說到：“你們去前面守著，別有漏網(wǎng)之魚沖過來了！”

兩個老兵膽大包天，弓著腰靠近前方騎兵倒下的地方，搜索起來。

“他們將值錢的東西都先拿了！”孔路生氣地說到。

“沒辦法！”馮建安說到。

左右兩側的槍聲響個不停。

一開始馮建安還默默地計算著槍聲的間隔，觀察著敵人沖鋒的速度。

但到后來煙霧漸大，連對面的人影都看不清了。

傻子士兵們只依照著指揮官的槍所指的方向上，木然地放著槍。

右側最先安靜下來。

那些一開始烏泱泱地看起來聲勢浩大的敵人，馮建安連他們長什么樣子都沒有見到。

謝瑤留了一隊士兵依然朝著右側警戒，多余的兩隊士兵也加入了左側的陣列中。

這一下，左側便有多達一百支火槍。

很快左側也安靜了下來。

一陣風吹來，將煙霧吹散一空。

只見在陣地的右側，倒下了一地的尸體，從五六百米的距離，一直鋪到七八百米的遠處。

他們借助同伴的身體遮擋，奮力沖鋒。可至死也不過只前進了兩百多米。

在陣地的右側，尸骸凌亂。

一半的人死在沖鋒的路上，另外一半死在逃跑的路上。

從他們尸首的朝向上，大致可以看得出來。

“集合！”陳昊喊了一聲。

所有的士兵都迅速地跑到陳昊的面前，連謝瑤和那個新人指揮官都站在隊列里。

“立正！”

“向右轉！”

現(xiàn)在，所有人都面向了馮建安！

陳昊也轉身面向馮建安。

“敬禮！”陳昊一聲大呼。

所有人都整齊劃一的舉起拳頭，向著天空！

這個動作明顯排練過，因為整齊得不像話。

馮建安甚至隱隱約約看到了后世儀仗隊的影子。如果再給他們配上一身漂亮的制服，就更完美了。

馮建安心潮澎湃，感覺自己的眼角有淚水溢出。

久久無言，唯有跟著他的士兵們，將自己的拳頭狠狠地砸向天空。

“大明！萬歲！”

……

讀書梁的叢林里，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戰(zhàn)場。

飛魚服骯臟不堪，繡春刀沒了刀鞘，刃口已經(jīng)起卷。

一開始他靠著樹干，嘴里銜著一枚草莖，漫不經(jīng)心。

但漸漸地他直起身來，手指在冰冷的樹干上抓出了一個痕印。

當“大明！萬歲！”的聲音傳到他這里的時候，他激動得不能自已，往前奔了兩步，但旋即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慢慢的后退，將自己的身影重新隱沒在樹干后面。

直到硝煙散去，戰(zhàn)場上已經(jīng)安靜了下來。他才小心翼翼地走下讀書梁，來到那滿地的尸體中間。

他首先翻看的是那一隊騎兵尸體。

火槍隊毫不留情，連那一匹已經(jīng)失去主人的棕色貴州馬，最后依然身中十余顆子彈，倒在了雪地上。

二十只騎兵，在這樣的戰(zhàn)場上，已經(jīng)是一股極其強大的力量了。可是，他們的尸體，從一千米外，散落到五百米之間。

如果他們的人數(shù)再多一倍的話，也許就能沖到火槍隊的面前吧？——不一定，因為在這些騎兵的身上，每個人都被射中了好幾槍，甚至在那個白胡子老者的面門上，有五個彈孔，也就是說，火槍的精度相當高。

帶著這個可怕的猜測，他來到了火槍隊的右側，這邊是最先開始沖鋒的一方。

遠遠地看去，尸體像是稻田里收割后的稻茬一樣，一排排整齊地倒伏著。越是遠處越是整齊，越是近處越是凌亂。

那是因為到了火槍隊的近處，已經(jīng)有人開始轉身逃跑了。遺憾的是，無論他們怎么逃跑，依然沒有逃過死亡的命運。

他們的尸體散布在八百米和六百米之間。步兵的速度相對騎兵慢，所以他們最終也沒有沖過兩百米的距離，就全軍覆沒了。

他大略數(shù)了一下，右側的尸體數(shù)量大約有五百六十具之多。

而在火槍隊的左邊，尸體主要集中在五百米處。

從八百米的距離開始，尸體開始少量地出現(xiàn)。到了五百米處，尸體摞在了一起。

那是因為一開始左邊堅持舉著盾牌，所以他們一開始傷亡相對較少。

可是隨著前方騎兵和右方步兵的相繼覆滅，火槍隊得以將所有力量都轉移到了左側。

五百米處層層堆疊的尸體，就是火槍隊最后一次齊射后留下的戰(zhàn)果——他們甚至還來不及逃跑！

“火銃的威力，竟恐怖如斯！”

他最后來到了火槍隊所在的地方，駐足良久。

“倘若神機營有如此戰(zhàn)力，天下何愁不能平？此事當速報與駱指揮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