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街頭車少人稀,每個路口都閃起了黃燈,風開著白色的325沒有多久就來到了灘外的那棟古香古色的紅磚建筑的小院外。
從前每到夜晚,鐵門外就有一束燈光打在那塊“天之翼偵探事務(wù)所”的牌子上,可是今天它卻沒有亮起,院子里還有那紅磚的小樓都是黑魆魆的一片,似乎和它的主人一起陷入了深深的悲哀之中。
大家的電話A4都沒有接,風終究是放心不下,她剛一踏上門口臺階,對面便有一輛車開著遠光燈疾駛而來,刺眼的氙氣大燈照的她睜不開眼睛。
“誰?有病啊!”風禁不住怒火中燒,心中暗罵。
她下意識地拉低了帽檐辨識著對方,依稀感到面前停著的車有些眼熟,那是一輛幽藍的BENTLEY歐陸,見此,風心中微微一動。
“你好,葉小姐。”初惠走下車門說道。
“哦,是你。”風瞇著眼望著對方遲疑說。
她是個見過世面的人,職業(yè)的關(guān)系,打過交道的人形形色色,如過江之鯽,但這一刻,風似乎感覺自己的氣場不太夠用,她看到初惠正緩緩地走向自己,淡淡的月光下,面帶著誠懇的微笑,似乎還有一絲憂傷。
同樣是因為職業(yè)的關(guān)系,初惠面對的人相對單一,都是各公司或者領(lǐng)域的高層,這就要求她和對方見面時能留下良好的印象,她擅長與人接觸時的言談舉止,得體的微笑是她的殺手锏,方便彼此更好的溝通,為此,初惠甚至雇過專業(yè)的公關(guān)公司進行過形象包裝。
“也許你也知道我和他以前的事情,我很擔心他。”寒暄過后初惠開門見山地說道。
“好啊,那就找他談?wù)剣D,現(xiàn)在最怕的就是他一個人悶著,我們又不知道如何跟他說。”風望著院里的小樓說道。
“可是他沒有接電話。”初惠搖搖頭。
“你也知道這幾天發(fā)生的事情吧?”風問道。
“是,那個叫陳魚雁的女人吧,我見過。”初惠嘆了口氣說道。
兩個女人同時選擇了沉默,在彼此的唏噓聲中無聲地感慨著人生的無常。
“你說要是我這種時候見他,會不會讓他覺得自己是趁虛而入,不夠矜持啊?”初惠想了想問道。
風吃驚地望著她,翻了個無奈的白眼。
“切,也就你們兩人看上他吧,他哪有那么好,配得上你這自我批判的真心,你不介意我抽煙吧?”
“嗯,是女士香煙吧,我認識的許多男人都抽雪茄,比這個有勁多了。”初惠瞥了她一眼笑道。
“其實,他需要時間的,你是應(yīng)該讓他這段時間先靜一靜,”風說完,手中那只DUPONT“叮”的一聲打開了,點著了唇角的薄荷香煙。
“是嗎,那你還不是一樣?”初惠幽幽說道。
“切,不要把誰都當花癡好不好,我可不是什么對手。”風吃了一驚手里的煙都差點掉落。
“是嗎,不擔心他,那你這么晚跑到這里難不成是想看風景?”初惠反問道。
“呵呵,我倒是不擔心他會為情自殺,主要是怕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來。”
初惠還在消化對方這句頗為矛盾的話的時候,卻看到她已經(jīng)戴上了手套往門上爬去。
“喂,葉小姐,你……你這是干嘛呢?”初惠詫異地望著她。
“難不成我們兩人真是要看一夜風景?”風趴在鐵門頂上探頭對初惠說道,“當然是進去看看情況啦,等著我。”
初惠在鐵柵門外聽到房子的開門聲,接著看到里面的燈亮了,只是良久,風才跑出來。
“怎么辦,我沒有找到這鐵門的鑰匙,要不你也爬進來?”風說著看了看初惠腳上的高跟鞋,“呃,有些為難哈。”
“要不你看看身邊從左邊數(shù)第二個花盆好嗎?”初惠猶豫了一下指了指風的身邊。
風一臉狐疑地轉(zhuǎn)身去找,果然在那個花盆下找到了鑰匙。
初惠跟著風跑進了屋子里一看,屋子里的東西被仍的亂七八糟,從樓梯往下全是酒瓶的玻璃碴,一部手機則一直被摔到了門口,看樣子應(yīng)該是A4的。
“挺狂躁啊,一個大老爺們咋和姑娘家一樣,也會摔東西?”風搖搖頭說道。
小樓里到處都是酒味,A4像條死狗一樣趴在二樓的樓梯臺階上。
“喝得人事不省了,看來也用不著擔心了。”風苦笑道。
初惠默默地蹲下身子,摸了摸A4那頭像狂風刮過的亂發(fā)。
“我來了,別怕啊,有我……”初惠喃喃道。
聽得這句話,A4顫了一下,一個相框從他懷里掉了出來,照片里笑靨如花的陳魚雁,初惠自然是認識的。
“魚雁你來了,不要走……”A4昏迷中呢喃著。
“倆傻子……”風無奈地說。
初惠面色尷尬地回身瞥了一眼風,風扶著額頭,一邊努力地克制自己不要笑出來,一邊在責備自己——咋這么沒心沒肺呢?
“葉小姐幫我抬一下他好嗎,別讓他睡在這里。”初惠再次回過頭來微微一笑,已神色如常。
兩人七手八腳地把A4扶到了床上,正在那里喘粗氣。
“這家伙,沒見他喝成這樣。”風指著躺在那里的A4翻了老大一個白眼說道,“這么沉,這得喝多少酒啊?”
“哇——”突然,A4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下子吐了風一身,然后又倒身睡去,睡過去了,他睡過去了……
這下可亂套了,啊呀,那個惡心味道……兩個女孩可忙壞了,風當場就蹦了起來,伸手就要去拍A4的腦袋,被一邊的初惠給攔住了。
“不好意思,我?guī)湍悴粮蓛舭伞!背趸萁鈬馈?
兩人忙活了好一陣,風把自己收拾干凈了,初惠則忙著收拾A4和地板上的嘔吐物。
風站在那里皺著眉頭望著躺在床上的A4,覺得自己依然有想痛扁對方的沖動,可是再瞅瞅一邊準備救場的初惠,禁不住苦笑。
“真是服了你們這些人了,給我弄得都不會了,算了,我被噴了,就不多呆了,喝醉酒了,就以這種方式下逐客令,真行!我先走了。”風一副嘲諷的口吻。
“嗯,等他醒了我會告訴他你來過。”初惠站起身來笑道。
“那個,他要是醒了麻煩你帶個話給他,愿意的話去酒吧吧,那里別的沒有,就是有人瞎聊聊天,還有老歌什么的,酒管夠……唉,等等,酒就算了吧,他這個樣子不是添亂嗎?”風想了想接著說道,“再說了,不還有……嗯,男人嘛,都是些都是重色輕友的貨,誰也逃不掉。”
“呵呵,你還挺幽默的,對了,我知道你們樂隊挺不錯的,什么時候能聽一下你們的現(xiàn)場演奏?”
“謝謝,不過現(xiàn)在這事難說,有機會吧。”
風走后,初惠靜靜地守在A4的身邊,呆呆地望了他一會兒,又環(huán)顧屋子里,在書架一個隱秘的角落里她發(fā)現(xiàn)了一樣?xùn)|西,初惠走過去拿了起來——那是一個魔方,就是那種“古老的”不能再老的益智玩具。六個面通過巧妙的旋轉(zhuǎn),組成各自統(tǒng)一的顏色。
初惠默默抬起頭望了望躺在床上打著酒鼾的A4,這個魔方初惠當然認識,此刻它的存在,令初惠的心底泛起一絲喜悅,她在椅子上坐下,一邊慢慢地把玩,一邊想起那個暖暖的周末。
陰云漂浮的天空下,她坐在海邊柚木板長椅上,兩只手正在玩一個老掉牙的玩具——魔方,像其他老的東西一樣,被淘汰的原因似乎很多,但其實就一個,因為它難,相對于眼前世界光怪陸離的一切,它那單純、嚴格而又毫無捷徑的游戲規(guī)則顯得太難了。那一段時間不知為什么,初惠就莫名迷上了這個小玩意兒,一有時間就從包里拿出來扭個不停,可幾天下來還有一半的顏色沒搞定,還大有越高越亂的趨勢。
一個男孩在她身邊的不遠處坐了下來,她也沒有察覺。天開始下起雨來,還好座椅上面有一面大的遮陽棚,雨先是浪漫的緩緩飄著,繼而粗暴的傾瀉而下,大顆的雨點“啪啪”的落在地面上,濺起的水花迫使初惠把腳一縮,她看了一眼手里的魔方,煩躁的將它丟在了一邊。
這時,她才發(fā)現(xiàn)坐在同一個遮陽棚下的A4,兩人默默的對視了一眼,因為剛才的窘態(tài),她臉一紅,歉意地笑了笑。
“我能試試嗎?”A4說著從雨里撿起了魔方。
“你行嗎?”初惠將信將疑問道。
“能有多難。”
接下來的情況,顯然是A4也高估了自己的“智商”,他拿著魔方亂扭一氣,不但沒有把魔方拼起來,反而搞得更花了,還被一旁觀摩的初惠傻啊真笨的訓(xùn)斥了半天,也許是雨幕造就了這個二人世界,雖然彼此素不相識,但兩人嘻嘻哈哈的就像相依多年的情侶。
“你看你,這更亂了,擺明了是搞破壞嘛。”初惠一把將魔方奪了過來。
“沒事,會弄好的。”A4赧然笑了笑。
“我拼了好長時間呢。”
“你不會找人幫忙嗎?”
“那就不算自己本事了。”
“我再試試。”A4伸出手。
“算了,本人現(xiàn)在謝絕添亂。”
“呵呵呵……”
“笑什么?”初惠這會兒板起了臉說道,“你真討厭,剛才為什么坐在那里也沒點動靜,是不是想看別人出丑呀?”
“我是看你興致挺高的,不好意思打擾你啊。”
“我叫林初惠,你叫什么名字?”初惠噗嗤笑了起來。
“我叫楊恩,是個私家偵探,剛才辦完事情想在這里坐坐。”
“噢,私家偵探,聽起來有些神秘呢……”
“你說對了,也就名字有些神秘,跟別的工作一樣,都是上班和下班。”
“你這個解釋挺有趣的。”初惠莞爾一笑。
“嗯,你也挺有趣,剛才看到你……”
“哼!原來你真是坐在那里看笑話的,找打呀……”初惠擰著魔方笑了起來,“嘿嘿!找打……”
突然,一陣電話鈴響了起來,寂靜的深夜中初惠被嚇了一跳,她望了沉睡中的A4一眼便接起了電話。
“怎么了?”
“我剛發(fā)現(xiàn),這么晚了你還不回家睡覺?”電話里是母親顏子西的聲音。
“哎呀,我今晚有點事情,就不回家了,待會兒我去酒店。”初惠小聲說道。
“你還是早點回來,明早也行,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說。”
“嗯,行了媽,不跟你啰嗦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便掛掉了。
初惠放下電話,一回頭猛然看到A4正站在自己的面前。
“啊……”初惠大叫一聲。
這次她嚇得直接蹦了起來。
“你干嘛,起來了也不說一聲,想要嚇死人啊?”初惠呵斥著A4。
“你,你是誰啊……”A4一臉疑惑地望著初惠問道。
“看清楚了,是我,初惠,不是小偷。”初惠面帶慍色。
“你怎么進來的?”A4表情依然醉醺醺的。
“你……我是和葉風一起來的,有些放不下你。”初惠顧左右而言他。
“陳魚雁出事了,你找過她,到底是為了什么事情?”A4質(zhì)問初惠。
“你這是什么意思?”
“我想要知道。”
“都是女人之間的平常話,沒什么可說的。”初惠說著背過身去。
“你是不敢說吧。”
“楊恩,你用不著這樣跟我說話。”
“我知道你找過她,后來她去見了胡東偉,否則,她也不會出事。”A4木然說道。
“楊恩,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你怎么可以這樣對我,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你可不可以醒一醒,想不到現(xiàn)在我們一見面就要吵。”初惠說完轉(zhuǎn)身便走。
聽著初惠走出門時高跟鞋發(fā)出的“咚咚”聲音,A4眼睛一閉“砰”地一聲便倒了下去。
A4倒在了冰冷的海水里,他被水一嗆本能地向上游,想要浮出海面,漆黑如墨的海里隱隱傳來了“啾啾”的怪叫聲,好像是鳥鳴的聲音,海里這么會有鳥?不過此刻他也顧不了這些了,不知道為什么,那海平面似乎遙不可及,任憑A4怎么努力都無法觸及,也無法喘息,A4感覺自己就要窒息了,他感到自己的體能在一點一點地耗盡,低頭向腳下看去,隱約感到又深又黑的海底正張開幽冥大口就要吞噬自己。
在他快要放棄的時候,眼前突然傳來一道柔和而又溫暖的光芒,一只手伸進了海里將他拉了出來,A4浮在水面上大口喘息著,抹了一把滿是海水還有雨水的臉,借著天空閃過的雷電,他有機會看清了救自己的人……
不對,那不是人,相距不到五米,A4清楚地看到救自己的那個“人”是半立在海水中的,這……這太不符合常理了,人浮在水中通常很難露出胸以下的部分,更別說站在水中了,“它”似乎是個女人,兩縷濕漉漉的長發(fā)散亂地垂在凸起的胸前,更讓A4震驚的,也是A4確信對方不是人類的另一個理由,是對方同樣赤裸的腰下閃耀著魚鱗那種青幽的光芒。
那不是傳說中的美人魚嗎,是一條美人魚救了自己?這完全超出了A4的認知范圍,有些東西似乎注定只屬于童話世界,一旦真實地出現(xiàn)在眼前,你的世界觀便會瞬間崩塌。
等等,那張臉,那張微笑的臉——溫柔中帶著病態(tài)的蒼白,不可能的,這絕對不可能。
此刻,崩塌的似乎不僅僅是A4的世界觀,還有他的理智,眼前恐怖的一切滿不在乎地將他擊打的支離破碎,他發(fā)出了絕望的慘叫聲……A4本能地逃也似得游了出去。
魚雁已經(jīng)死了,沒錯,她是死了,自己在醫(yī)院里看著她離開的,聽過她臨終的囑托,是他親手把她推進了太平間,送她去了殯儀館,親眼看著她灑向了蔚藍的大海……
海葬,對,她已經(jīng)被灑向了大海,等等,海葬?
A4此刻的腦海里一個激靈,難道是海里太冷,太孤單,太……她想我了?所以來找我?我在干什么呢?我為什么怕她,為什么要跑,我不是一只想跟她在一起嗎,不管她變成什么樣子。
對,哪怕是和她一起生活在漆黑陰冷的海底。
他平靜了下來,轉(zhuǎn)過身來。
她依然在不遠的海面上跟著他,相距不過五米。
他游到了她的身旁,拉起了她的手,她的手像冰一樣冷,她緩緩地沉了下去,降到和A4在水中一樣的高度,將他摟在了懷里。
“對不起,魚雁,對不起,是我不好……”A4邊說邊撥開了那一縷縷長長的發(fā)梢,“我不會再離開你……”
“啊——”A4再次驚呼了起來。
眼前哪里是微笑的陳魚雁,抱在懷里的分明是滿臉憂傷的初惠,她的雙眼噙滿眼淚。
A4推開她向后游著,他并不厭惡初惠,更不會恨她,他所忌諱的是眼前的不真實。
黑暗中初惠沒有再繼續(xù)追隨他,只是抬起手向他的身后指了指,A4回頭一看,一條一條又長又直的橋出現(xiàn)在自己不遠處,轉(zhuǎn)身再一看,哪里還有初惠的身影,美人魚什么的都不見了,只有一只不知名的巨鳥展開翅膀向自己俯沖過來,A4終于知道剛才在海中聽到的鳥鳴是哪來的了,他拼命地游上了那座大橋,然后頭也不回地向前跑著,可是越著急越容易出錯,不知道怎么著他一腳踏空便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這一跤,把A4摔醒了,睜眼一看,自己的腦袋剛好跌到了冰冷的地板上,此時自己一身冷汗,凍得要命,天早就亮了,一只大山雀正站在開著的窗框上“喳喳”地叫著,這里是外灘,綠化比較好,生態(tài)也挺和諧的,那只鳥看到他起來要找東西打自己慌忙飛走了。
哦,原來是一場夢,一場讓自己嚇到尿的惡夢,他不知道這對自己意味著什么,A4還隱約想起了昨晚發(fā)生的事情。
不過,他都顧不上想這些了,現(xiàn)實中還有事情等著他去做,A4拿起電話給老羅打了過去,老羅是他的一個朋友,做二手車的,A4經(jīng)常讓他幫忙打探一些車子的信息。
“車子找好了沒有?”
“找到了,弄了一輛沒有手續(xù)的老帕杰羅,車況還行,小楊,你老神神秘秘的,要這車干什么啊?”老羅電話那頭問道。
“行了,我待會兒去看看。”A4沒有回答他,隨便應(yīng)了一句就掛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