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庭的日子到了。

吳未作為原告，情緒異常低落。一方面，小宋給她選的維權方式是起訴那些發布不實報道的自媒體，而媒體方的證人是她曾經治療的那些病人。從小就是乖孩子的她從來就沒有與人對立過，更何況是這么多人。

另一方面，她自己這方搜集的證據并不齊全。她回醫院請求調取當時的診療記錄，工作人員以未經允許、外人不得擅自查閱資料為由，看都不給她看，更別說取證了。

她去找院長，院長總是不在，去找副院長李文，李文再沒有了之前的耐心，陰陽怪氣地說：“我真是佩服你啊吳未，見習一年，就能出這么多事故，你也算醫療界的神話了。”

吳未只好拜托玉書了，玉書答應幫她試試。

可是，馬上就要開庭了，卻遲遲不見玉書來，吳未打電話過去，對方已經關機。

而之前答應她出庭作證的醫院同事，一個都沒來。

這場官司打得毫無懸念，被告方的律師雄辯滔滔，儼然維護群眾利益、維護社會公道的正義的化身。小宋這邊左支右絀，極力挽回，可惜僅憑吳未自身的回憶和診療日志，證據不足，說服力小，幾乎是被碾壓的態勢，不僅輸了官司，吳未還得向患者賠償。

走出法院的那一刻，吳未內心充滿了愧疚，她覺得自己失敗得徹底，學藝不精，人緣不好，做人做事都這么差勁，連累醫院名聲不算，還要連累海誠律師事務所。

送走了小宋，吳未頂著烈日一步一步獨自往家走。一路上，她都努力回想自己這一年到底哪里做錯了，可是思緒總也連不起來，淚水混著汗水一起掉到柏油馬路上，“呲”一下，瞬間就蒸發了。

委屈嗎？還是自己本來就活該？當醫生一年，就已經發過太多的牢騷抱怨，受傷生病的人來醫院里，哪個不痛苦，可你何曾真正把病人當成家人一樣耐心照顧？

自己心如鐵石，到頭來卻怪別人無情無義，吳未啊吳未，你的人性讓狗吃了嗎？你有什么資格哭？

腿越走越像灌了鉛一樣，一步比一步更難邁，已經走了這么久，家應該快到了吧？可是腳怎么也抬不起來了，一陣天旋地轉，咚一聲，頭磕在馬路牙子上，吳未只覺得后腦勺疼得要死，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在黑暗里卡了不知多久，等吳未艱難地撐開眼皮的時候，她已經掛了吊瓶，躺在了醫院急診室的床上。床邊站著的是小宋和嚴甜。

見她醒了，小宋忙彎下身說：“感覺怎么樣？”

吳未張了張口，發現自己竟一時發不出音了，一定是自己剛才傻不拉幾哽咽多了，怪丟人的。于是清了清嗓子，努力擠出三個字：“謝謝你。”

“我見你狀態不好，跟嚴律師說了聲，她便讓我跟著你看看。”

“我沒事。”她還想坐起來，實在不習慣躺著和人說話。

“快躺著吧。”嚴甜過來按住她的肩膀，“頂著大太陽走十幾里路，不中暑才怪。怎么？輸個官司就不想活了，這點出息。”

“對不起。”愧疚又一次爬上吳未的心頭。

“知道對不起就別給別人找麻煩！”門外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生生讓七月大伏天生出一層寒意，不是Mr.李還能是誰？

嚴甜和小宋都看著這個表面斯文嘴上真損的人，吳未忙介紹：“這是我們醫院的李醫生，這是海誠律師事務所的嚴律師和宋律師。”

“你好。”小宋客氣禮貌地伸出手，李醫生應付差事地稍稍一碰，算作握手，生怕別人占了他便宜似的。

至于嚴甜，兩人似乎已經嗅到了完全不符的氣場，非常默契地誰也沒有理會誰。

“小吳。”兩人異口同聲地說，然后聽到另一人也出聲，便又同時沉默了。吳未看著這兩位讓自己欽佩的業界精英，不知該先聽誰說話。

嚴甜翻了個白眼，對吳未醫院的人沒什么好感，先道，“以后交友要謹慎，少跟無義之徒打交道，浪費感情。”

“我有說我是她朋友嗎？”

“尤其是關鍵時候躲起來，這會貓哭耗子假慈悲的人。”

“我也就是正好路過進來掃一眼，省的有些人傻，讓人給騙了。”

吳未聽著你來我往的唇槍舌劍，心里嘆道：這還是我認識的精英嗎？口中說道：“給你們添麻煩了，我給朋友打個電話，她很快就過來了，你們都忙，不必管我了。”

“好，我們就走。”嚴甜瞟了一眼李銳說，“不過，我覺得你針對你們這個什么燒傷救治中心，還可以再打一場官司，我辯護。”

李銳很高冷地不聽不看不理會，等嚴甜和小宋走了以后，他冷冰冰地發言：“我看了你所有的診療記錄，確實不怎么樣，醫療水平一般，敘述語言拖泥帶水。”

絲毫不在意吳未還躺在病床上，在忍受病痛的折磨的同時還得經受心靈打擊，臨走前扔下一句“不過，如果你打官司需要材料，別找張玉書了，直接找我。”

“謝謝。”吳未聲如蚊蚋，竟還有些哽咽。

幸好李銳一陣風似的，早消失得不見了蹤影，要是讓他聽見，非從鼻子里發出一聲冷哼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