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當！”

客廳里傳來玻璃破碎的聲音，正在衣帽間系襯衫袖扣的余淮跑出去，從樓梯上望下去。

只見爺爺余明手足無措地站在茶幾邊，七十歲的人了，打個茶杯倒像個犯了錯的七歲小孩似的，頭低得快拿下巴戳到脖子里了。唐姨蹲在地上收拾碎片，細長的辮子搭在一側肩膀上，松松地垂著。

“陳玉露。”余明突然說。正打算下樓的余淮聽到這個名字，眉心狠狠地跳了一下。

陳玉露這個名字，從他六歲起便住進了心里，二十年來，挖都挖不走。父親奄奄一息的瞬間，母親憤而離家的場景，都和這三個字牢牢捆綁在一起，成了他擺脫不了的噩夢。

那場刻在他記憶深處的風雨，那個家破人散的夜晚，一個叫陳玉露的女人，跪在他家的地上，低著頭，被雨打濕的頭發搭在一側肩上，臉上沒有絲毫愧疚，只是喃喃堅持著一句話“孩子是無辜的。我陳玉露欠的債，來世再還。”

母親無論如何不能原諒陳玉露。

是他的爺爺，余明，在看見孩子的那一刻松了口，放陳玉露離開了。

同時離開的，還有他的母親，這一走，就是二十年……

余淮走到客廳，吩咐唐姨下去，然后緩緩地坐到沙發上，看著余明，問道：“你都這樣了，還是放不下她嗎？”

余明茫然地看著余淮。

“爺爺，你看，她已經死了。”余淮將手機里陳玉露的遺像舉到余明面前，“走得比你急。”

余明依舊一副不明就里的表情，哈喇子順著嘴角滴落下來。

窗外綠意森森，蟬鳴不絕。

屋里一老一少，一個站著，一個坐著，像兩尊凝固的雕塑。

許久，余淮收回已經黑屏了的手機，指紋解鎖后，在微信上找到Y，輸入三個字——“開始吧”，然后點擊發送。這輕而易舉的事，他做完，竟有些虛脫的恍惚。

對方似乎已經等了很久，幾乎是秒回：“OK。”

余淮將手機塞回口袋，嘴角扯起一絲輕蔑的笑，“我騙了你，早在你還沒病糊涂之前，我就已經找到了陳玉露。”

“陳玉露。孩子。”余明似乎想起了什么，那神情，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看到了陳玉露懷里那個紅色襁褓里的孩子，兀自笑了，“呵呵，孩子好。”

余淮突然恨極了，拇指使勁掐著中指指甲。

孩子？陳玉露的孩子好？那他呢？

二十年前余明因為他是余家唯一的根，不讓母親帶他走，現在老了，賴在他這里，什么都忘了，心里卻還惦記著陳玉露的孩子。

或許，那根本就是他的野種。

有這個猜測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余淮常常被這個想法折磨得睡不好覺，以至于他內心幾乎已經認定了，這是個骯臟的抹不掉的事實，是余家不能為外人道的丑事。

“我怎么會讓她活著來見你呢?”余淮抽出紙巾，嫌惡般地擦了擦手，“你不嫌臟，我嫌。”

說著站起身來，捋捋衣服上的褶皺，大步流星地出了門。

門外只飄來一句：“你那骯臟的私生子，好日子要到頭了。”